夏未至, 夜间空气中弥散着清凉的湿意,四面八方的虫鸣、蛙叫朝林北扑来。
羸弱的灯芯在窗台上跳动,林北关上院门, 身影被黑暗吞噬。
头上是漫天星空, 脚下是延伸到未知方向的小路,林北每一步都走的坚定。
一群靠在稻草堆上仰头看夜空的人听到脚步声, 起身朝路上走去。一个乌漆嘛黑的黑团朝这里移动,他们就是知道黑团是林北,嘿嘿朝黑团傻笑。
林北与他们汇合, 脚步未停止,一直朝前走。
“横幅”林志昆抱着一块红布撵他们。
一群人停下脚步转身。
林志昆一眼就找着隐在人群中的林北, 他把横幅郑重放到林北手上“下雨了, 记得把横幅收起来。”
“是, 村支书。”林北笑着说。
林志昆摆了摆手“走吧。”
一群人离开, 林志昆嘴角含笑往回走,走进村里,回头望了一眼小路。
一群人进入汽车站,已经是早晨六点四十六分了。
众人忍不住停下脚步感叹
“这就是汽车站”
“居然是两层楼房”
“好多车”
林北指公厕的方向“等会还要坐两个多小时的车,你们有事赶紧去解决。”
“好好。”一群人放下行李,嬉嬉闹闹奔向公厕。
行李又堆成了一座小山,林北放下篮子, 坐在台阶上看守行李。
汽车站不大,最多五百平,里面就停了十来辆旧车,他们说的两层楼房,包含了候车厅、买票处、几间办公室、职工住处。
一群人勾肩搭背笑容灿烂回来,林北眼角抽了一下, 指着其中一辆车说“上这辆车。”
一群人抱着行李就往车里钻,林南的速度最快,他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一只脚已经踏进车里了,被一个人扯下来,林南怒了,转头
“小北,你拽我干嘛”林南瘪鼓嘴说。
林北把他推到梯子前,扭头对大家说“我们把行李递给二哥,二哥把行李放到车顶上。”
林南昂头抓了抓脖子,梯子有点陡呀。
“二哥,车快开了,你动作快点。”林北焦急催促。
林南吞咽一口吐沫,眼睛一闭,牙一咬,出溜一下窜到车顶,他放下自己的行李,趴在车边沿够其他人的行李。
他把行李用绳子揽住,又用网兜住行李,扶着扶手下了两格梯子,跳到地面上,露出得意的嘴脸向人炫耀,唉,人呢
一群人身子探到车窗外,笑着喊“林南,就差你了。”
林南“”
他气呼呼跑进车里,把他们按到座位上揍。
司机旁边有一个隆起的包,里面是发动机,用铁板包着,林北坐在上面,瞥了一眼闹成一团的人,就收回视线,继续和司机聊天。
有一个姑娘挎篮子上来,向乘客售卖瓜子花生。林东等人身上被媳妇搜刮的一干二净,才被媳妇放出来,他们的车费都是林北付的,纵然他们想买吃的,也拿不出一分钱,姑娘微蹙眉头下车。
“是什么人都可以在车站卖东西吗”林北问。
他是上次那个司机,他觉得自己和林北产生了深厚的革命友情,跟林北说了一些隐秘的事“不是,只有大院家属可以卖。这件事有渊源,咱们汽车家属大院好多小年轻没有工作,他们父母找领导说难处,十几回过后,领导跟老鼠看到猫似的,看到他们就躲,后来小年轻在汽车站卖瓜子、花生、茶叶蛋、辣条、煮玉米,搭一个简易的木板房卖包子、面条,占用了汽车站的地方,领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外人不行。”
“市里的汽车站呢,也是汽车大院家属在车站里面做买卖”林北好奇问。
司机伸头看,见售票员跟人拉呱,他凑近林北低声说“咱们排外。”
售票员上车,司机坐正启动车。
公交车行驶途中拉了十几个人,车厢变拥挤了,林北把篮子抱进怀里。
公交车颠簸了一路,终于开进汽车站。
林北下车,指挥林南到车顶拿行李。
一群人蹲在路边干呕,精神抖擞上蹿下跳的林南悲愤爬到车顶递行李给林北。
半个小时后,一群人背着行李离开汽车站。
站到大路上,所有人都感觉一双眼睛根本不够用。
“跟上。”林北回头喊。
“哦,来了。”他们笑着追上林北。
林北带领众人来到胡自强家老房子门口。
胡自强跟在他家老房子门口摆摊子的人提前打了招呼,说他要盖房子,让他们到其他地方摆摊子,林北今天过来,见摆摊子的人没少,他走过去说“大哥大姐,我们下午就要拆房子。”
说完,林北指挥大家放下行李就地歇息。
小摊主“”
赵永胜伸头瞧,不厚道笑了。
胡自强叫他们到其他地方摆摊子,小摊主当着胡自强的面说好,胡自强一离开,他们立刻变脸,说他们先占的地盘,他们凭什么挪位,他们就不挪,还说工头撵他们,他们就到街道办事处闹,叫街道办事处把工头一行人驱逐出去。
他们想了那么多应对林北的手段,结果林北就通知他们下午拆房,林北的意思很明显,走或者不走,你们随意,但拆房灰尘大,你们的饭不管吃,没有人来你这买饭,可跟他没有关系。
看小摊主的脸五颜六色,就知道小摊主被林北气出了内伤。
“小林。”赵永胜走出招待所。
“大哥,招待所后面有一口压井,我们借用一段时间可以吗”林北笑着问。
“可以。”赵永胜靠近,嚯,他们居然把铁锨背过来了,还有一摞灰桶。
林北跟他们指了一下压井的位置,收了他们的户口本,他拎起篮子跟赵永胜说“大哥,我到街道办事处办理暂住证,回头聊。”
林北七拐八拐站在一座四合院门口,大门右边的木板上写了“望湖街道办事处”七个黑色大字,他走进去,入眼就是一辆三轮车,几把大扫帚,几把铁锨。
主任孔国贤端了一个茶缸,站在窗户前问“你有啥事”
林北连忙看过去,小心翼翼问“我想问一下办理暂住证到这里办,还是到派出所办”
“都行。”孔国贤走到门口,“你以什么理由办理暂住证”
林北像换了一个人似的,神采奕奕说“代表集体到市里搞建筑。”
林北把林志昆给的横幅盖在篮子上了。
他放下篮子,拿起横幅打开“乡里知道我们村成立了建筑工程队,交代我们村支书做横幅,叫我们在市里给人盖房子,务必拉上横幅,让全市市民认识我们村。”
“我们村是永新乡第一个走出村子走进城市的集体单位,乡里可宝贝我们村了。”林北语气里难藏自豪。
“哦,对了,这是我们村的咸鸭蛋,叫“稻花村咸鸭蛋”,它已经通过余淮镇的码头到达许多大城市,被端上了众多家庭的餐盘。”林北举起一篮子青壳咸鸭蛋,“客商到村里采购咸鸭蛋,每次拉着村支书说大城市市民可喜欢咱们稻花村的咸鸭蛋,喜欢黄橙橙的蛋黄,喜欢溢出来的红油,村支书让我带来给你们尝尝,他嘀咕兴许咱们村的咸鸭蛋会走进市里。”
“我们村还集体种了生姜,到了深秋下了霜,我带新鲜生姜送给你们,每天早晨煮生姜红糖荷包蛋,对身体好。”林北积极跟孔国贤分享村子里的好东西。
林北的话十分有感染力,孔国贤越听心里越欢喜,嘴角忍不住上扬。
当林北提到送生姜给他们,孔国贤嘴角下压。
别人送东西是巴结他们,这家伙倒好,明着送东西,背地里暗戳戳炫耀村子里好东西多,他缺这点好东西嘛。
“我们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东西你带走。”话刚说出口,孔国贤开始后悔了,他低头抿茶,视线溜到咸鸭蛋上,经过林北又热闹又喜庆的描述,林北手里的咸鸭蛋仿佛沾上了热闹喜庆,孔国贤想林北手里的咸鸭蛋肯定很好吃,吃上一口,或许能迎来好运。孔国贤逼自己移开视线,转身进了办公室,他坐下,放下茶缸,从抽屉里掏出一摞东西和章,“给我集体证明和个人户籍证明。”
林北“唉”了一声,拎着篮子跑进来,他把篮子放到地上,掏出证明和一摞户口本。
孔国贤仔细查看证明,他眼角持续不断抽搐。整个证明三句不离“稻花村集体建筑工程队”,他看出来了,村支书以工程队为荣,跟林北一模一样。
孔国贤放下证明,问“你们住在哪里”
“就住工地上。”林北的脸闪闪发光,“我们在汽车站、火车站中间盖房子,来往的人特别多,横幅红艳艳,他们一定能注意到横幅上的字。”说完,林北跟他说盖房子的具体地址。
孔国贤一口气开了二十张暂住证“暂住证到期了,记得来重新办理。”
林北笑眯眯“唉”了一声,他装好证明、户口本、暂住证,把篮子推到孔国贤面前。
孔国贤是一个有原则的人,他就算再想吃也不要。
““稻花村咸鸭蛋”不够卖,咱们村暂时不考虑把咸鸭蛋销到市里。”林北笑着说。
孔国贤“”
这就是有钱都买不到。
“你们用三轮车吗”林北伸头望向窗外。
孔国贤愣了一下“不怎么用。”
“我用咸鸭蛋租三轮车行吗租三天,我这回用一天半,下回用一天半。”林北拿一张报纸铺到桌子上,他把篮子放到报纸上。
这辆三轮车是公家的,六三年到街道办事处,现在八三年了,二十年里,三轮车轮胎不知道破了多少回,链条都断了两回,他们已经不稀罕三轮车了,三轮车放到院子里,很少有人用它。
孔国贤想了想说“别三天了,你想用三轮车,你就过来推,如果你把它用坏了,你把它修好就成。”
“谢谢。”林北朝孔国贤鞠躬。
“街道主任和人民一家亲,你别这么客气,哦,我姓孔,孔子的孔,你叫我孔主任。”孔国贤伸头瞧青皮咸鸭蛋,心想长的真讨喜。
“孔主任,我把三轮车推走了。”林北出了门喊。
“嗯嗯,推走吧。”孔国贤应道,又朝同事招手,给大家发咸鸭蛋,让大家沾沾喜气,“你们别小瞧了这枚咸鸭蛋,它是得到大城市市民认可的咸鸭蛋。”
这句话被风吹进了林北的耳朵里,林北咧开嘴坐到三轮车坐垫上,蹬三轮车离开。
林北蹬三轮车回到老房子那里,小摊主“这不是街道办事处的三轮车吗”
林北没搭理小摊主,他拍了拍三轮车“林玉章,你蹲到三轮车车斗里,咱俩到菜市场转一转。”
“好嘞。”林玉章欢天喜地上了三轮车。
林北蹬三轮车穿梭在拥挤的路上,林玉章回头朝小伙伴们招手,小伙伴们嫉妒的眼睛都红了。
林北带着他逛了一遍市中心,两人才买了米面菜回去。
林玉章做好了饭,一群人填饱了肚子便开始拆房子。
小摊主留到最后,见林北依旧没有任何行动,心里又嘀咕林北和街道办事处有啥关系,他们不情不愿搬走摊子。
林北用三轮车运废料,顾军送砖过来,他借顾军的拖拉机运废料。
傍晚,顾军开拖拉机离开,还有一点废料,林北用三轮车运。
目前只有林北会骑三轮车,所以林北负责蹬三轮车,有两个人在后面推三轮车。
他们行走在路灯下,影子被拉长,与喧嚣的城市格格不入,到了深夜,他们运完最后一车废料,到压井压水简单洗漱一下,回来睡到稻草上,他们望着被灯火吸引的虫子,兴奋慢慢散退,慢慢合上眼睛,与这个宁静的世界融为一体。
第二天早晨,林北把三轮车推到压井边,他压水清洗三轮车。
他又到修车铺,花了一毛钱问老板要了一点油,他给链条上了油,推三轮车到街道办事处。
孔国贤在门口撞见林北“我们用不着三轮车,你用就是咯。”
“我用的时候再来推。”林北放下三轮车,挥手跑开。
孔国贤扭头进门,眼尾余光瞥见三轮车的车身倍儿亮,他走近瞅一眼,发现林北清洗了三轮车,林北还给链条上了油,他对林北的好感度蹭蹭蹭往上升,当然,咸鸭蛋怪好吃的。
林北离开街道办事处,他直接回去。
“小林,你们昨天忙到挺晚的。”赵永胜端着饭盒站在门口说。
“嗯,之后就不能忙到这么晚了,毕竟光线暗,不好砌墙,怕把墙砌歪了。”林北笑着说。他走向老房子,从包里掏出工具开始定直线。
赵永胜端饭盒回屋,冲媳妇挤眉弄眼,好似在说你看看人家盖房子多努力多负责。
赵永胜媳妇高静拿走饭盒,她把饭盒装进布包里离开招待所,走的时候,瞥了一眼林北等人,见他们在为挖地基做测量,一群人聚在一起商讨什么,高静感受到他们的认真,她笑着离开。
林北一直做准备工作,等他订的材料到了,他租的建房器材也到了,他带着一群人开始挖地基。
胡自强骑车到这里看他们下地基,他发现好多人围观。
“他地基挖宽了,这么宽,地基得打多厚呀,多费砖和水泥呀,他外墙准备用37吗建筑师傅手艺好,用18就行了,他不行呀。”
“下一个地基,用得着那么多钢筋和箍筋吗他们到底会不会盖房子呀”
“他这么盖,盖好一个房子,至少多花小千把。”
“在市里随便找一个建筑工程队,也不会盖成这样。”
“我要盖两层半,地基不夯实怎么行。”胡自强放好自行车走过来。
“两层半那半层怎么盖”
“你不知道半层怎么盖难道你不是建筑师傅”胡自强迷糊了,看刚刚他们那个酸溜劲,他还以为他们和林北是同行呢。
“我我”他否认自己是建筑师傅,万一周围有人找他建房,认出了他,事情就不美妙了。男人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挤出人群灰溜溜离开。
围观的人笑了“建筑师傅居然不知道半层怎么盖”
“半层是阁楼。”胡自强大笑说道。
“怎么盖”有人问道。
“你得问工头,我可不会盖。”胡自强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原来不是所有的建筑师傅都会盖阁楼,那么说他遇到林北是他运气好咯。胡自强越发觉得自己不买国债盖房子的决定真英明。
林北听到疑是同行的人抹黑他,也听到胡自强和男人、围观人群的对话,他没有出声,他一言不发扎箍筋,林东等人也在埋头忙碌着。
建筑工程队这般工作,围观人群不觉得乏味,反而看得津津有味。
傍晚,林北宣布收工,大家拖着疲倦的身体嘻嘻哈哈蹲在路灯下面观察行人。
林北收拢好工具,环视四周没有找到胡自强的身影,林北猜他应该回去上班了。
自行车从他们眼前骑过去,公交车从他们眼前驶过去,道路是整洁的,人们穿的衣服是干净整洁的,他们却是灰头土脸的,这是林东等人此刻的想法。
林北没找到胡自强,就朝他们走去“你们拿着盆,到压井接水,我们到公厕冲洗身体。”
这里不是农村,他们不能露天冲澡,会被人当流氓打的,也不是县里,没有河流让他们游泳,林北无法忍受不洗澡,只好带他们到公厕冲澡。,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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