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美云这话一说, 陈荷塘骤然怔了下,他显然是没把沈美云这话当真。
他嗯了一声,点头附和, “你有钱。”
心里想的却是,我外甥女哪里来的钱, 下乡当知青,人生地不熟,爸妈又被下放。
还一个人带着小闺女, 日子苦得不像话。
就像是那地里面的小白菜一样。
看来, 以后他要多努力啊,每天去山上下的猎物套子, 也要增加了。
先从五个变十个吧。
起码, 要先养得起外甥女啊。
说到这, 沈美云倒是想起来了一件事, “舅舅,知青点的知青们让我问下, 你这边愿意打柴火,卖给他们吗”
说完, 她又补充了一句, “当然,看您自己的意愿。”
陈荷塘思索了片刻,便拒绝了,“打柴不划算, 没有下套赚的多。”
这下,沈美云便明白了,“成,我晓得了。”
她送完鸡汤后, 又领着绵绵认了门户,临走的时候,陈荷塘给绵绵塞了一个红包。
一整张大团结。
说实话,这个红包给得着实不少。
沈美云不让要,但是陈荷塘却固执道,“我有钱。”
“给孩子的。”
到最后没了法子,她这才让绵绵收下。
绵绵很高兴,不是那种收红包的高兴,而是她有了妈妈以外的亲人啊。
她以前就只有妈妈啊。
现在却有了姥姥,姥爷,还有舅爷爷。
舅爷爷还给她红包。
绵绵好高兴啊,连带着小脸上也挂着甜美的笑容,“舅爷爷,谢谢你。”
得。
这一声舅爷爷喊的,陈荷塘停顿了好久,他尽量,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柔和一些。
挤出了一抹笑。
“绵绵喜欢就好。”
连带着声音,也不自觉地压低了八个度。
绵绵笑嘻嘻,小嘴抹了蜜,“绵绵最喜欢舅爷爷了。”
这一张嘴,就差把陈荷塘哄得,把自己存了多年的老本都拿出来了。
要不是沈美云拦着,她怕陈荷塘是真敢拿出来,全部送给绵绵的。
下山的时候,她拿上了之前送给陈荷塘的鸡汤饭盒。
按照她的计划,是不想让陈荷塘送的,但是陈荷塘不放心。
最后,两个人各退一步,沈美云让他送,但只是送到山脚下,不送到知青点。
她现在还不想暴露双方的关系。
毕竟,父母那边的情况还不确定,舅舅这里可能是他们家,在前进大队最大的一个靠山了。
这个靠山,她还不想放在众人的眼前。
于是,双方到了山脚下后,陈荷塘便打道回府,而沈美云则是领着绵绵回了知青点。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一进生产队,就在路口老槐树下,站了一个清瘦挺拔的人影。
月光下对方身穿一件苍青色大衣,过分白皙的脸,被月光和白雪照得几近透明,他的骨相并不凌厉,相反还透着温润,和他那过分白皙皮肤,竟然有一种相得益彰的感觉。
那老槐树下站着的不是旁人,正是季明远。
像是听到了动静,季明远恰到好处地回头,眉眼温润,眼神干净,“沈知青。”
他安静地打招呼。
又如同他这个人一样,和风细雨,不带任何侵略性。
沈美云意外了下,“季知青,好巧,你怎么在这里”
当然,她是不会想到,对方在这里等她和绵绵的。
季明远漆黑如墨的眸子,看了她片刻,随即温和地吐出两个字,“等你。”
明明是温和的,在这一刻,却透着几分热度。
这让,沈美云的心头,浮现了一股很怪异的感觉。
她也确实是这么做的,略微诧异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月光下,他的面容看不真切,带着几分朦胧的感觉。
这也让沈美云一顿,她若无其事地岔开话题,“是等绵绵吧”
少年人的心思,似乎不难理解。
因为,她也是从年少过来的。
季明远惊愕了片刻,他抬眼细细地看着她片刻,月光下,她肌肤如玉般细腻,透着莹莹光泽,姣好的眉眼,像是被雪雾给覆上了一次层朦胧的美。
连带着那一双极为通透的眼睛,似乎也能洞悉一切一样。
这让,季明远下意识地停顿片刻,他垂眸,长长的眼睫上透着霜花,轻轻地嗯了一声。
算是虚伪的承认了。
沈美云笑了笑,佯装没有看见,她拉着绵绵的手,朝着她低声道,“还不快谢谢你的明远哥哥”
若说,上次在老支书家,还是对方细心和意外的话。
沈美云很难将这一次,定义为意外。
至于是什么,沈美云不愿意去深想。
绵绵倒是没察觉到,大人之间的暗潮涌动,她软乎乎地喊了一声,“明远哥哥。”
这一声哥哥,如同一盆子凉水,一下子把季明远从上到下给浇了个透心凉。
“嗯,绵绵。”
他打了招呼。
沈美云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便陷入沉默。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是相安无事。
一直到了知青点门口的时候,向来温和淡定的季明远,头一次没和沈美云打招呼。
而是,直接率先进了男知青屋子去。
待进去后,他才惊觉,自己去接沈美云的,也是为了问对方,山上的独眼叔,愿不愿意把柴火卖给他们。
只是,似乎被打乱了。
他乱了心,就好像是湖面溅起来涟漪。
头一次。
季明远温和的面庞上,带着几分慌乱和纠结。
他一个人枯坐到了十二点,听着窗外簌簌的雪花声,他起身推开窗户,冷风吹在他的脸上。
让他彻底冷静下来。
季明远踟蹰片刻后,终于是取出来了藤箱,拿出了一叠白底红头的信纸。
随即,拿着信纸坐到了窗户旁的书桌处,铺平整后。
又拿出了一瓶英雄牌的墨水,把钢笔吸满墨水后,这才在信纸上写下两个字。
“小叔”
在迟疑片刻后,他撕掉了信纸,揉成一团,丢在了一旁。
重新在又写了个开头。
“小叔,我是明远,我现在已到达知青点,并适应了黑省的天气和劳作的环境。”
“我现在遇到了一个很是棘手的问题”
在写到这里时。
季明远再次停顿了下来,他又再次陷入了犹豫,他撕掉了信纸,再次重头开始。
“小叔,你有喜欢过的女同志吗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位女同志,她的性格很好,通透豁达,钟灵毓秀”
写到这里,他再次陷入犹豫,钢笔的墨水凝结成滴,滴落在信纸上,晕开了后,在干净的信纸上,留下了一个极为明显的痕迹。
如同,此刻季明远的心境一样,纷乱不堪。
他再次撕了信纸,重头开始。
“我似乎喜欢上了她,她好像也知道了,她太聪明了,聪明到让我觉得自己在她面前,有一种一览无余的感觉。”
“她好像又拒绝了我,她让她的孩子,问我喊哥哥。”
“似乎从辈分上,她就把我隔绝在外了,小叔,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写到这里时。
季明远停顿了片刻,他脑海里面,全部都是之前沈美云,那了然又通透的目光,带着疏离。
这让他脸上有些热,又有些忐忑。
在信封的最后一行写上。
“小叔,盼复。”
想了想,在盼复之后,又加上了两个字,加急。
小小的字,却能代表着他此刻,着急的心思。
隔壁知青点。
大家都睡了以后,沈美云从行李里面翻出来了一张纸条,那纸条上面的字,龙飞凤舞,遒劲有力。
这纸条不是别的,正是当时季长峥留给沈美云的地址。
她思索了片刻后,从她的那个炕柜里面,找了一个手电筒出来。
淅淅索索的拿着手电筒和信纸,摸索着走到了一旁的桌子旁。
在走到桌子旁边时候,黑暗安静的屋子里面。
沈美云轻轻地推了下,手电筒的按钮,咔嚓一声之后,周围瞬间亮堂了起来。
她找了个角度,将手电筒平放再桌子上,随即,展开信纸,调整了方位后。
那手电筒的一束光芒,刚好照在信纸上。
微弱的白光,莹白的信纸,仿佛在这一刻,化成一体。
又好像,这光和信纸就是沈美云目前阶段的希望。
她带着希望,提起钢笔,慢慢地写了下几个字。
“季幺同志,您好,我是沈美云,之前您曾屡次帮过我,帮过绵绵,也帮过沈家,现阶段我已抵达黑省下乡插队,感谢您的鼎力帮助,这才有我的今天。”
“现给您来信,是我再次遇到困难,想和您打听一件事,我父母当初随我一起下乡,但是在火车站时,我们双方被分开,我来到黑省胜利公社插队,但是我父母却被带走,现已被带走十天了无音信。
您那边知道我父母的消息吗或者知道他们这类成分的人被带走后,会带到哪里去呢大概什么时候才能被放到,原本被放出的地点呢”
在信纸的背后,她写上盼复两个字。
这才将信纸收起,装入信封当中,打算第二天去公社的邮局,把信封寄出去。
第二天一早,沈美云和老支书打听了,胜利公社的邮局后,便把绵绵托付给了老支书家。
她则是去了大队部,打算和开拖拉机的李师傅提前约了下,上午十点去一趟公社邮局。
正常情况来说,他们大队的拖拉机一天跑两趟公社,上午一趟下午一趟。
沈美云来的巧,她到的时候,李师傅刚好把拖拉机开出来。
轰隆隆的拖拉机声,震耳欲聋。
而大队部的门外,不少人都站在一旁,想来是要去公社的。
黑省天冷,哪怕是二月十五了,这还大雪封山,显然是不适合春耕的。
大部分社员都在家猫冬,当然也没闲着,不少人都在家搓麻绳,糊火柴盒,打算做一些手头活,拿大公社的合作社去,卖了换盐吃。
也算是贴补下家用。
所以,沈美云看到好几个社员,站在大队部的门外,大家都是背着大麻袋,瞧着那麻袋的最少有百十斤重。
把人的肩膀都给压的松垮了下来。
沈美云朝着那一起,去公社的社员点点头后,那社员们便笑了,“沈知青,你这是去公社做啥”
瞧着她轻飘飘的,好像什么都没带。
还不到拖拉机出发的时间,所以社员们都在大队部的门口,聊闲话。
这不是,刚好沈美云过来了,便聊到了沈美云身上。
沈美云听到问她,她抿着唇,笑了笑,轻声说道,“去邮局。”
她穿着的棉衣外面,又罩着一个羊绒大衣,挡风又暖和。
那大衣并不显臃肿,反而显得身姿纤细玲珑。
这也让社员们,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也不知道沈知青是怎么打扮的。
怎么这么好看。
压下了那乱七八糟的心思,就有社员问了,“沈知青,你是和季知青约好的吗都给家人寄信去了”
这话问的,沈美云愣了下,“什么季知青”
接着,她很快反应过来,“季知青也要去公社邮局寄信吗”
回答她的不是社员,而是季明远。
他刚从大队部出来,在看到大队部门口看到沈美云的时候,他显然也是愣了下。
“沈知青。”声音温和。
似乎看不出昨夜的慌乱和纠结。
沈美云朝着他点了点头,淡淡道,“季知青。”
似乎声音没之前那般熟络了,而且,又往后退了一步,两人中间隔着四五个社员。
那中间的社员,仿佛是他们两个之间的鸿沟一样,也是天堑。
直接隔开了两人的距离。
让他在也无法靠近她。
在经过昨晚上那件事以后,她在疏离他。
是啊。
她那么聪明,自己不过是多去接了一次她,她便能迅速反应过来了。
然后她在告诉自己答案。
她不喜欢他。
所以,用这种方式来拒绝他。这就是沈知青啊,性子通透又聪明,善良而不失体面。
也从不愿和别人那样,似是而非的选择含糊这他,从而从他身上来牟取利益。
没有。
她一丁点都没有。
果断到干脆的地步,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甚至,季明远在这一刻在想。
她要是图他点什么也好。
图他是季家人,图他口袋里面有钱,甚至,图他好看也行。
哪怕是这样,他也是高兴的。
这样也就意味着,自己是有机会的。可是没有,一丁点都没有。
果断到残忍的地步。
在一发现苗头的时候,直接火速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意识到这点后,季明远下意识地抿着唇,心里带着说不出的难过和复杂。
他抬眸,将目光在沈美云身上停留片刻。
她今天穿着大衣,戴了一个红色的围巾,鲜艳的大红色显得她肤色白皙,眉目如画,娇艳欲滴。
一头乌黑的头发,被她简单的编成了一个花辫,就放在肩膀上,秀气婉约中透着几分温柔。
她是真的很好看啊。
季明远垂下头,不动声色的移开了目光,他不能在去看她了啊。
因为,沈知青实在是哪里都好。
沈美云不是没察觉到季明远的目光,她在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
这少年
两人上了拖拉机后,沈美云没和季明远坐在一块,她选择在拖拉机车斗的左侧,而季明远很自觉的去了右侧。
两人中间还隔了好几个社员,他们讨论从大队的猪,讨论到自家的儿子和儿媳,热火朝天的。
但是,除了沈美云和季明远。
一路上从前进大队到公社,那好几里路,两人没有交换过目光,也没有开口说过话。
一直到了下拖拉机后,沈美云和季明远告别了拖拉机上的社员后,这才去往邮局的方向。
公社的路明显要比生产队的路宽一些,而且露面上的雪明显是被清扫过的。
现在化雪了以后,带着几分泥泞,走路起来打滑。
沈美云没看到的地方,季明远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甚至,双手都没插兜里面,而是放在外面。
就是为了方便,如果沈美云滑倒的时候,去扶她一把。
好在,沈美云一路都很小心,她并未回头,也未侧头,所以她一直都不知道,有一道目光是追随着她的。
一直到了公社的邮局后,邮局的门口放着两座气派的石狮子。
大门口外面刚好有个邮差,骑着一个绿色的二八大杠自行车,自行车的外侧搭着两个绿色的袋子。
那是存放信封的,显然这邮差是来取信件的。在往里面去,邮局的窗户口很是热闹。
甚至,还排起来了长长的队伍。
看到这,沈美云微微蹙眉,她不太想去排队,便朝着身后的季明远说,“季知青,我先去一趟供销社,给绵绵买点东西。”
这是要兵分两路了。
听到这,季明远抿了抿唇,低低地嗯了一声。
目光一直随着沈美云离开后,这才收回。
那旁边的邮差看了,忍不住笑了,以过来人的口气去打趣他,“这位同志,你喜欢刚那个离开的女同志啊”
这话一问,季明远温润的面容上,顿时带着几分意外和害羞。
他没回答。
那王邮差一边把信件,整理放到了袋子里面,一边还不忘和他说话,“这就是你的问题了,现在是新人新事新国家,男女之间也讲究自由恋爱,你身为男同志,既然喜欢人家女同志,那就要勇敢努力的上去追求。”
“你还年轻不你不懂,那漂亮的女同志,就像是盛开的花一样,摘一朵,少一朵,你不摘哦,等着吧,很快那花就被被人摘走了。”
听到这话。
季明远好看的眉眼跟着停顿了片刻,他抿着唇,低声道,“我晓得的,大叔。”
他也知道沈知青很优秀,但是他现在还差一个时机。
他能很明显的感觉到,沈知青是抗拒他的,而季明远的教养和学识。
让他做不出来死缠烂打的事情。
所以,他打算先放一放,先观察下沈知青的态度,在决定要不要往下去。
反正,知青点那么多知青,敢对沈知青下手的,似乎只有他一个。
这一点,季明远还是很清楚的。
他和沈知青都会在黑省下乡很久,所以,他有的是时间。
这边和邮差说这话,那边也排队快到他了。
季明远站在原地踟蹰了许久,都没能等到沈美云,他只能先排队上去。
朝着窗户口递出去了信封。
“同志,我要一张去漠河驻地的邮票。”
这话一说,里面的干事便问,“寄平信还是挂号信”
怕对方不懂,她还解释了一句。
“平信不要介绍信,也便宜,八分钱买一张邮票就行,但是挂号信,要介绍信,而且寄信也贵,要两毛。”
季明远自然是早有准备的,他从口袋里面摸出来另外一封介绍信。
这是在家的时候,季长峥就为他准备好的。
挂号信会快一些,而且也会更为准确一些。
他把介绍信递过去,同时递过去的还有两毛钱。
“我寄挂号信。”
那干事看完以后,便把他的信封收了过来,顺手贴上去一张邮票。
“成,挂号信,最快能后天到。”挂号信一般是加急的信件,所以运送的时候,也会按照特快处理。
季明远点了点头,随即退了出来,也没走,而是又站在一旁开始排队起来。
这让周围的排队寄信的人,都跟着愣了下。
“同志,你不是寄完信了吗”这么冷的天气,不回家窝着,在外面吹冷风,这是怎么想的啊
季明远漆黑如墨的眸子里面带着温和,他想了想说道,“我替人排队。”
“这样啊”
大家也没在说些什么。
那边,沈美云去了一趟供销社,买了绵绵爱吃的鸡蛋糕,又买了一个小铁锅。
是那种能够吊在柴火上面用的,知青点只有一个大灶台,一张大铁锅。
平日里面沈美云,要是想给绵绵开小灶,其实很不方便的。
昨儿的用了陶罐,也只适合来煲汤用了。
所以,沈美云这次来不止是寄信,还打算去供销社去买一些日常用的东西。
这种小铁锅,两边长着卷耳朵的,能够挂起来,吊在柴火上用。
泡泡里面是没有的这种的。
沈美云当时买的是那种不粘锅和炒锅。
起码在知青点来说,目前是不合适拿出来的。
这小铁锅也不算大,将将够两三个人用,价格来说,却不算便宜,花了一块五,还要了一张工业票。
不过,沈美云兜里面,倒是有点钱,之前她爸妈给的。
但是,到底不能坐吃山空。
而且,她爸妈要是来了以后,用钱的地方可能会更多。
她需要提前准备,或者说提前踩点好,了解下行情。
沈美云搜寻了一眼,看到那个卖高档商品档口的售货员最闲了,对方在织毛衣。
她便走了过去,低声问道,“同志,你们这里收挂面吗”
这话一落,那售货员愣了下,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四周,察觉到没有人注意过来。
便把织到一半的毛衣给塞到柜子里面。
随即,出来朝着沈美云低声问道,“你有”
别看他们这里是供销社,但是细粮也不多,尤其是他们这种拿铁饭碗的人。
每个月都是粮本上都是定量的,二十八斤苞米面,两斤富强粉,两斤细白米,还有一斤挂面。
这都是顶顶好的待遇了。
但是就这,他们家的细粮每个月都不够吃,尤其是老人和孩子爱这么一口。
尤其是生病的时候,就更想吃了。
但是却买不到。
饶是他们是售货员,也没办法,每个人都是定量的,除非去黑市买。
但是黑市的价格贵啊,一斤挂面都能卖到一块多了,这谁吃得起
沈美云嗯了一声,没细说。
那售货员顿时笑的极为热情,挽着沈美云的胳膊,就出了供销社,声音也格外大了几分。
显然是说给里面的人听的。
“表妹啊,我不是说了,今天家里没人,你怎么过来了”
待说完这话后,看了一眼供销社,发现大家都忙着,她便压低了嗓音。
“多少,带来了吗是细粮吗不掺一点粗粮”
“细粮,富强粉做的挂面。”沈美云小声说,“不多就十斤,你要的话,我明天就带过来。”
她之所以来问售货员,是做了准备的。
这里的售货员手里有钱,而且也买得起,是个体面人。
卖给他们,也比去黑市风险低一点。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对方是端铁饭碗的,如果真闹开到那一步,双方都是拿着对方的把柄。
换句话来说,沈美云根本不带怕的。
她既然出来打探消息外加赚钱,自然要做完全的准备。
那售货员姓徐,叫徐凤梅,她听到沈美云说没带过来,顿时有些失望。
“那表妹你明天带过来,我家还是没人,你就送这里就成。”
甚至,连价都没问的,因为现在黑市,也不好买到富强粉做的挂面。
无他,谁家这么奢侈啊。
连富强粉都是舍不得吃的,更别说做成挂面了。
那是在想屁吃。
沈美云意外了下,“你不问价格”
徐凤梅笑了下,眉宇间透着几分精明,“你能来找我,显然是觉得黑市风险大,我这里安全,既然这样,你价格肯定不至于高出黑市。”
沈美云也笑了,她就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聪明人打交道,双方都知道对方的底线。
她要安全和口风紧,对方要便宜和实惠。
刚好互利互惠。
“那成表姐,明天上午十点半,我来找你。”
“嗳。”徐凤梅眉开眼笑道,“我等你好消息。”
沈美云嗯了一声,离开了供销社。她买东西的袋子是麻袋,能够遮住里面装的东西。
她提着麻袋,一路走到了邮局。
这会,邮局人不多了,排队也没那么长。只是,她刚去排队的时候。
哪里料到。
前面的季明远朝着她招手,“沈知青,这边。”
他在冷风里面站久了,这会脸色也有些被冻的发白。
沈美云愣了下,她提着袋子过去,“季知青,你还在这里啊”
显然是有些惊讶。
季明远点头,“我刚寄完,顺带帮你排了一个队。”说完,他便从队伍里面让出了自己的位置。
“你快去寄信吧。”
他的语气太过轻描淡写。
以至于沈美云差点相信了,还是旁边寄信的同志,忍不住说道,“同志,你可别听你朋友瞎说,他都在这里排队一个多小时了。”
弄的人家寄信的干事,都认识他了。
这话一说,季明远顿时有些尴尬,他挺直的鼻梁上被冻的发红,精致漂亮的下巴也跟着收紧了几分。
他语气温和,“我先去等拖拉机了,你在这边寄信。”
虽然是温和的语气,但是若是细看他的步伐,却是带着几分凌乱的,显然有些落荒而逃。
沈美云哪里还不明白呢。
对方说了实话,季明远有些不好意思了,这才直接离开。
待季明远离开后,旁边排队的同志,忍不住和沈美云唠家常。
“同志,这种肯为你花心思的男同志,可不多了,你可不能错过啊。”
对方是以过来人的语气说的。
沈美云听到这,心里像是被羽毛拂过一样,但是那一丝羽毛,很快就被黑省,这呼啸的冷风给吹没了。
少年的一腔赤诚和热烈,固然打动人心。
但是,可惜的是她不需要
沈美云垂下眼睫,细密挺翘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片阴影,在抬头的时候,便是一片冷清和理智。
她笑了笑,没接对方的话。
很快,前面邮局寄信的人便排到她了,她把要寄出去的信递给了对方。
那邮局的干事,照例问了一句,“寄平信还是挂号信”
这沈美云还真不知道。
她之前在北京的时候,都是直接投递到邮筒里面去的。
但是,黑省这边不一样,需要单独来邮局寄信。
待弄明白后,她便说了,“我寄平信。”
她没有介绍信,怎么去寄挂号信,介绍信这玩意儿可不好弄。
“那成。”
邮局干事接过她的信,看到她寄信的地址,咦了一声,待沈美云问过来。
她摇摇头,笑了下,“我只是好奇,今天寄到漠河驻地的竟然有两封信。”
以前十天半个月都不一定有一封。
沈美云,“是吗”
并没有追问的意思。
那邮局干事见她并不好奇,便把剩下的话给咽回去了。
这边,沈美云花了八分钱买了一张邮票,贴上去递给对方后。沈美云便准备离开的。
只是,在离开的时候,意外看到那桌子上的邮本。
她愣了下,“同志,能把那上面齐白石邮票,拿给我看下吗”
这
那邮局的干事,也意外了,“你还要寄信”
一般来说,只有寄信的时候,才用得上邮票。
沈美云随意地嗯了一声,“我想买回去了,自己写完信便把邮票贴上方便一些。”
这话一说,那邮局干事便明白了。
她把邮本上面的齐白石邮票给撕了下来,“你要几张”
“有多少,我全部要。”
这下,邮局干事忍不住抬头看她,提醒道,“同志,齐白石邮票一毛二一张,一组六张就是七毛二,你确定要吗”
在这个寄信八分钱都嫌贵的年代。
一口气买七毛二的邮票,在邮局干事来看,实属于浪费了。
沈美云点了点头,递出去一张一块钱,“我都要,麻烦帮我包起来。”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后世的齐白石邮票,被炒到了天价。
既然她遇到了,自然没有错过的道理。
见她如此果决,那邮局干事也不在劝说,直接把那一组六张的齐白石邮票给全部撕了下来。
用了一张褐色信封,单独装了起来,递给她,“都在这里了。”
沈美云道了谢,这才拿着邮票离开。
她一走。
那邮局干事忍不住和同事八卦道,“真有钱刚那位,一口气买了一组齐白石邮票,眼睛都不带眨的。”
“七毛二啊。”
这多贵啊。
“我知道这种人,我之前听人说,条件好的人家有特殊爱好,例如集邮,我估计刚那位女同志就是。”
“你看她长得跟花一样,皮肤细白,身段柔软,那一身皮肉,一看不是普通人家能养得起的。”
“说到这,在看咱们,哎,人比人真是气死人了。”
说完这,那干事便整理起来今天收来的信,打算一起交给邮差的。
在收拾的时候,这才注意到,“咦,这两封寄到漠河驻地的信,竟然是”
同一个人这几个字,刚要说出来,她便再次咽了回去。
“哦,不是同一个人,一个是季幺,一个是季长峥。”
“这是两个人。”
“我还说呢,天底下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情。”
这话一说,那邮局干事便被同事给取笑了,“我看你是收信太多,收糊涂了。”
“就算是一个人,也不能同一时间寄过去,你忘记了,一个是挂号信,一个是平信。”
这里面区别可大了,抵达的时间先后顺序都不一样。
沈美云从邮局离开后,提着买好的东西,便去公社大队部门口拖拉机。
胜利公社是属于这一片的公社了,底下一共有十六个生产队。
并不是每一个生产队都是有拖拉机的。
所以,拖拉机忙啊,忙的落落转。
从早到晚的时间点都是排的好好的,十一点的这一趟是去前进大队的。
十一点半的那一趟,是去隔壁大队的。
总之,真算起来,当人还有农闲的时候,可以躲在家里猫冬,但是当拖拉机不行。
当拖拉机,一年四季都是满满的档期。
还是全年无休。
沈美云到的时候,拖拉机已经快满员了,她上去后,便坐上了最后一个位置。
只是,沈美云不知道的是那个位置,是季明远替她占的。
用了一毛钱,和旁人换的。
沈美云不知道。
季明远似乎也没打算和她说。
轰隆隆的拖拉机开到前进大队的时候,已经快晌午十二点了。
家家户户的土烟囱上面都冒起来了白烟,显然是到了中午饭的时间。
而她还没下车,不远处就跑来了一位小朋友,大声地喊着,“妈妈,妈妈”
是绵绵。
她蹲在大队的村口老槐树下,就这样蹲了一上午,就为了等着沈美云回来。
听到自家女儿的声音,沈美云足足愣了好一会,当看到不远处奔跑过来的小身影的时候。
她忙朝着开拖拉机的李师傅说道,“李师傅,我从这里下车。”
她女儿在等着呢。
李师傅自然没有答应的。
她一下车,便朝着女儿的方向,喊了一声,“绵绵。”
她这一喊,向来乖巧的绵绵,像个小炮弹一样冲了过来。
“妈妈,你怎么才回来啊”
她在这里等了好久好久,她好怕好怕,妈妈不回来啊了。
沈美云很少看到自家闺女,露出这般情绪。
她抱着她,安慰,“怎么了妈妈不是和你说了,去公社办点事情,这不就回来了”
“妈妈怎么会不回来呢。”
绵绵抬头,睁着一双布灵布灵的大眼睛,“可是,绵绵等了好久啊。”
沈美云,“那下次妈妈出门,把你带上好不好”
这么一说,绵绵立马点头答应了下来。
沈美云摸了摸她的手,发现冰凉冰凉的,“你来等妈妈多久了”
绵绵小小声,“你一走,我就过来了呢,阿虎哥哥喊我去玩,我不太想去,我就想等妈妈。”
这样来看,最少在大队村口的位置,等了她三个小时啊。
沈美云听到这,鼻子一酸,“好了,下次妈妈去哪里都带着你。”
“除非妈妈去挣工分,那是没办法。”
“可以吗”
绵绵嗯了一声,冻的通红的小脸蛋跟着发热起来,“我很乖的,妈妈,我不会打扰你的。”
沈美云听到这,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对于绵绵来说,她就是她的全部。
这也让,她绝了出门不在带绵绵的心思,她怕对方冷,实际想来,只要和她在一起,这孩子又怎么会怕呢。
什么都不怕的。
这就是单亲家庭长的的孩子,她极度缺乏安全感。
想到这里,沈美云越发迫切的,希望她父母能够早点过来。
在大家庭中,还是有中长大的孩子,自然是不一样的。
她希望,父母的出现,能够补足绵绵性格上的缺陷。
那是她一个人所做不到的问题。
压下这个心思后。
沈美云牵着她,“妈妈今天去供销社,给你买了鸡蛋糕,还买了一个小铁锅,一会你偷偷从泡泡里面拿一把挂面出来,妈妈给你下鸡蛋阳春面好吗”
在女儿面前,她似乎将自己所有的温柔,都给了对方。
绵绵一听可以吃鸡蛋阳春面,顿时好高兴,“好啊,那妈妈,绵绵可以吃泡面吗”
“绵绵想吃下鲜虾鱼板面”
她记得泡泡里面有好多呢。
沈美云摇头,“现在不行,等下次咱们去找舅舅的时候,妈妈在给你吃好吗”
“这里人太多了,不能让别人知道呢。”
绵绵乖巧的很,她也愿意听道理,于是爽快的答应了下来。
“那今天吃鸡蛋阳春面,下次吃鲜虾鱼板面。”
沈美云自然没有不答应她的,等回到知青点后,这会大家已经开始吃饭了。
中午用的是大灶台,做了一锅的糙米饭,炒的菜是酸菜。
这个季节,东北没啥菜,倒是年前屯的有白菜萝卜,过了一个年后。
其实量也不多了,但是酸菜倒是不少。
一大盆子的酸菜,倒是能管够。八仙桌上,四个长条椅,挤满了人,大家都是围着桌子在吃饭。
看到沈美云领着绵绵回来后,大家顿时愣了下。
“沈知青,你回来了锅里单独给你盛饭了。”是姚志英开口说的。
不过只有一碗了,集体生活人多,大家都是抢着吃,吃的快就能吃第二碗,吃的慢就自然没有了。
沈美云的那一碗饭,是姚志英在盛自己饭的时候,单独拿着她碗给盛了一碗出来,搁在锅里面用着灶火闷着。
沈美云朝着姚志英道谢后,这才领着绵绵进去。
她一走,曹志芳就忍不住低声道,“我瞧着沈知青像是又买了好多好东西。”
这话一说,乔丽华端着碗,抬头看了她一眼,“曹知青,候东来看病的钱,你什么时候还”
这话一说,曹志芳立马安静了下去。
候东来看病花了不少钱,而且伤筋动骨一百天,还要去买补品吃,这自然更要花钱。
这几天,曹志芳都像是鹌鹑一样,这不是看到沈美云提着大包小包,就忍不住老毛病犯了,去酸两下。
结果还没开始呢。
就被乔丽华给收拾了,这惹得其他人,忍不住笑了。
如今,曹志芳欠了候东来的,而候东来是被乔丽华照顾的,这不,四舍五入就是欠了乔丽华的。
所以,曹志芳在乔丽华面前真翻不起天来。
这不,曹志芳一安静,知青点的氛围都好了不少。
那厢,沈美云进屋后,没急着吃饭,而是把买的新小铁锅给拿了出来。
洗干净以后,便架在了小堆柴火上,切了一小块的肥猪肉,奶白色的猪肉片,擦着锅边转了一圈。
刺啦一声,不止是开了锅,而且连带着空气中也特别香,是五花肉的味道。
这下,外面吃饭的人,都跟着闻了去。
“好香啊。”
上一次吃肉,还是过年呢,这算下都好久没吃肉了。
“沈知青,在给绵绵做什么好吃的”
胡青梅忍不住好奇。
“咱们吃自己的,绵绵还小,要长身体,不像是我们大人。”
说这话的是乔丽华。自从候东来出事后,她很自然的就接起了候东来的原先的工作。
负责管理知青点。
她这话一说,大家顿时不在讨论。
只是,不断的吸着鼻子,根据气味猜测,沈美云又做了什么好吃的。
屋内,沈美云开了锅后,便把那一小块肥肉给炼油了,锅底很快就有了一层浅浅的猪油。
沈美云把猪油渣捞起来,撒上去了一点盐巴,递给了绵绵,“尝尝”
刚炸出来的猪油渣,撒上盐巴,嚼在嘴里又香又脆。
绵绵满足的眯着眼睛,“妈妈,好好吃啊。”
沈美云见她喜欢,便笑了。趁着绵绵吃猪油渣的功夫,她便拿了一个鸡蛋出来。
敲了鸡蛋丢到小铁锅里面,刺啦一声,蛋液凝结,很快从透明变成白色,煎至两面金黄,她这才加了水。
加了煎鸡蛋的水,很快就熬成了奶白色,烧开后,她便丢了一小把挂面进去。
白色的挂面,不加任何粗粮,煮开后,便漂浮在锅面上。
再加上那金黄色的煎鸡蛋,这让那一锅面,都跟着有食欲起来。
小铁锅本来就不大,沈美云盛了一碗,便空了,她刚准备让绵绵吃的。
就见到绵绵呆了下,“妈妈,你吃什么”
沈美云一脸慈祥的母爱,“妈妈不吃,都节省给你吃。”
绵绵听完,纠结了下。
沈美云知道她在纠结什么,便说,“妈妈辛辛苦苦做完的饭,绵绵全部吃完,妈妈就很高兴。”
“那好吧。”
这会,外面吃完饭的知青们也跟着进来了,看到绵绵一小碗加煎蛋的挂面后。
顿时愣了下,“沈知青,你这做的是阳春面啊”
白色的挂面,一点都没掺粗粮。
沈美云点了点头,把那一碗给她留的糙米饭,问了一下姚志英。
“姚知青,你吃吗我吃不完。”
知青点用的碗,都是粗瓷大海碗,一碗恨不得比脸还大,她这哪里吃得下。
姚志英刚好没吃饱,她把自己的那份饭,分给了她弟弟姚志军。姚志军十二三岁,正是半大的小子,吃穷老子的时候。
所以,饭量极大。
这会,沈美云说她吃不完,姚志英自然不会拒绝。
分了一半对方后,沈美云吃了半碗糙米饭,觉得嘴巴很淡。
看了一眼绵绵,“吃完没”
绵绵喝完最后一口面条汤,撑的打饱嗝,“吃完了,妈妈,你高兴吗”
沈美云,“我高兴。”
“走吧,太撑了,妈妈带你出去遛弯。”
绵绵一听,小鸡啄米一样点头。
到了没人的地界后,沈美云歪着头,沉思片刻,“绵绵,妈妈嘴巴没味道,想吃点辣的炸鸡,可以吗”
绵绵点头,小手一挥,“当然可以。”
当金黄色,撒着孜然粉的炸鸡出来的那一瞬间
空气中都跟着弥漫着炸鸡的香味,那香味就引得绵绵瞪大眼睛,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小肚子,好撑啊。
她忍不住小声唠叨,“妈妈,你怎么给我吃那么多”
完全吃不下炸鸡啊。
沈美云咬着酥酥脆脆的炸鸡腿,皮脆肉嫩,鲜香可口,香还得是炸鸡香。
她满足的眯着眼睛,“是啊,给小孩子当然要最好的,垃圾食品你不能吃,妈妈替你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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