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ter 30
他嗓音轻轻的, 黎里的心像被鼓棒轻擦过的鼓面,起了小而痒的波澜。
“那好吧。”她说着,无意间在鼓上敲出一截轻快的节奏。
燕羽瞟了眼她的手, 她也意识到情绪顺着鼓棒流露出来, 赶紧打住。
燕羽假装没察觉, 寻常说“能打一首我听听吗我还不清楚你打鼓的”他略斟酌用词,“情况。”
“现在”
“挑你最熟悉,练得最好的。”
“这次汇演的曲子练得还行,打那个”
“好。”
黎里开始演奏, 一曲下来十分流畅。燕羽心中了然,说“行, 我知道了。”
他正要回身,黎里问“你还会作曲”
“会一点。但这个不是作曲, 算编曲。有现成的节奏跟曲调, 看怎么合效果更好。”
黎里点头表示了解。
“不过,别说是我编的。我跟老师说, 是以前学校的谱。因为”燕羽说着,低头揉了揉眼, “老师给的谱我不喜欢。”
“好。”黎里一时未多想, 只觉他揉眼的动作像个毛茸茸的小动物。
燕羽带上耳机,伏案低头。
黎里收拾心情, 开始练鼓。她起初担心会影响他,但燕羽专注在他的世界里,对周遭一切声响浑然不觉。他定力强大到黎里都受了影响,练习更专心了。
一连三四个小时,燕羽坐在钢琴凳上几乎没移动过。他或是哼着曲调,或是用钢琴哐哐弹着和弦, 或是在草稿上涂涂改改。
黎里有时会偷偷看他,少年侧脸英俊,睫羽低垂;脊背微弓,手指修长;有时嘴唇一翕一合,念诵着什么;有时又紧紧抿着,眉心也拧起。
她看着看着,不由盯着发呆。
但他全神贯注于手头的事,甚至中途去洗手间都戴着耳机,手指在空气中打着节奏画着点;进出门时也没看黎里一眼,把一切全摒弃在外。
黎里见他这状态,既佩服又敬畏,还生了丝自惭,赶紧收心刻苦训练。
晚课结束时,燕羽弄好了,转身见她望着窗外出神。
“怎么了”
“哦。”她回头,“说这几天会有初雪,但雪一直没来。”
“你喜欢下雪”
“谁会不喜欢”她笑,“弄好了”
“嗯。”他将曲谱给她一份,“这两天多练习,到时找时间合一下。”
黎里一看谱子,诧异道“这么多鼓点”
“多吗”燕羽微愣,以为她不喜欢。
他将钢琴凳往她这边拖近一点,解释“主要是琵琶,其次小提琴,最后是鼓。这曲目是西乐跟国乐的碰撞,鼓手除了节奏和定音,也要展现自己的风格。不然,会显得像附属品,甚至多余的东西。所以我希望我们都有o部分。”
他语气温和,像在耐心劝说她,却又异常笃定,绝无商量余地,
“这跟一群人演奏不一样,只有三个人。琵琶和小提琴会很突出,鼓也不能落下。你不该只是伴奏。我刚听你演奏,能力不错。这段时间稍微”他又斟酌下说法,“刻苦一点,能拿下的。这鼓点难度不算大,表现力却好。再少,就真成附属品了。”
燕羽讲话时,全程注视着她,眼神温和却又坚定“你别怕多,也别怕难,努力试试好吗有问题我会帮你。”
黎里没吭声,她哪是嫌多
艺校学生常有大大小小的演出,她永远是一群合奏里面最边角的位置,谱子比其他乐器少好多页,o更是少之又少。至于这种能让鼓手痛快发挥一次的表演机会,太珍贵。而由于老毕不喜欢她
“我不是那意思,是”她声音低了点,又笑笑,“这种机会,从来轮不上我。”
燕羽微愣,沉默了会儿,说“你先试下,看看怎么样”
“好。”黎里调整好,很快开始。没想居然一遍打了下来,除了几处节奏瑕疵,整体非常顺畅。
这曲子的鼓谱确实不难,演奏中,黎里感觉不错,越往后越兴奋,一连串漂亮的鼓声击打完毕,她收了音,满眼光亮地望向燕羽。
“挺好的。”燕羽微笑,左边唇角似有隐约的梨涡。因他笑容一贯很浅,所以很难看出来。
黎里盯着看了眼。燕羽便敛了笑,表情又变得拘谨了些,跟刚才讲起专业内容时从容而暗含魄力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问“不难吧”
“刚有点发挥超常。现在打第二遍估计都会卡。”
“没关系。多练习。”
“对了,小提琴是谁”
“崔让。”
黎里一听,挑了眉。
几日后,下午最后一节课,天色已昏。
艺术楼三层东侧的小排练室里亮着两条灯带,燕羽、黎里、崔让呈三角位坐着。
隔壁排练室时不时传来欢声笑语,这边气氛却冷清。
崔让擦拭着琴弓,黎里检查着鼓棒。
燕羽戴好甲片,说“先合一遍,听听效果,我再看看有哪些细节要改。”
崔让跟黎里配合地做好准备。燕羽看黎里一眼,眼神指示。
黎里开始击鼓,很快,琵琶加入;随后鼓声停,琵琶独奏;之后,小提琴悠扬行进三种乐器搭配相宜,如三股江流,时而交汇,时而起伏越过高峰,走过平川,最后,三流汇合,卷涌,结束。
燕羽轻摁琵琶弦,微努了努嘴唇。
三人首次合作,虽有几处衔接跟配合问题,但一遍下来,效果出彩。
黎里轻叹“哗”
崔让也很满意。虽说琵琶是绝对核心,但小提琴不甘示弱,而鼓手也有漂亮的展示空间。这编曲很牛,能将水平不在一条线上的乐手融合到一处,毫不露怯。琵琶与小提琴对话那段,尤其精彩。
崔让从小比赛演出,和不少同年龄段的民乐高手同台对话过。不得不说,燕羽实力超群,深不可测,甚至有轻松碾压一切的实力。与其同台,他力量被激发了不少。估计到演出那天,会更加酣畅淋漓。
燕羽听完三人合奏,认为谱子有几处要调整。他先改谱,至于他俩,可以去琴房自练。但黎里没有想走的意思,崔让也没走。
燕羽没管他们,低头在谱纸上做标记。
黎里翻了会儿谱子,翻着翻着,眼神飞向燕羽。他握着笔,眉心蹙着。他认真做事的时候,脸看上去有些清冷,却反而散发出一股张力。
黎里指甲轻轻摩挲着纸张,刮出细微的摩擦;她忽起了身走去燕羽身边,站在一旁瞧他做事。
燕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心无旁骛。
她也不打扰,心情不错地歪着头,只觉他后脑勺看上去也很帅气。他已剪短了发,脖子后头的肌肤细密而白皙,紧绷在颈骨上。
她守在他身旁打量,站了十分钟也不觉累。
半路,她瞅见他微微抬头,思绪放松的间隙,问了句“我刚打得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地方要改进”
燕羽有三秒没动,像是从思绪中抽离了,才抬头看她“挺好的,没有基础问题。鼓速比我想得好很多,基本功还不错,120以上的速度都挺稳。但这几个小节,”
他翻开谱子,找到对应的鼓谱,铅笔在指尖一转,点在纸上,“复杂的节奏型要注意下时值,还有o部分,你可以根据自己喜好,加花,改编,都行。”
黎里微愣“我可以自己改”
“为什么不能改”他很淡地笑了下,“想好怎么改了跟我说。继续说你的问题。合奏的时候,你偶尔会被我带跑,大概是你合奏经验不太多,有点紧张。有几处衔接,你自己应该也意识到了,但都不是问题。勤奋一点,多练就能解决。”
他态度认真,该夸的地方夸,该揪的问题揪,每个不足点都给她找了理由,给了方案。
黎里很浅地抿了唇“嗯,记住啦。”
燕羽又低头做自己的事了。黎里在他身边多停留了一会儿,嘴唇轻咬。
崔让看在眼底,不发一言。
黎里回到架子鼓前,脸上泛着笑意。她拿上鼓棒,准备要练习,转眸见崔让正看着她。她松泛的脸色绷紧了些。
崔让看得一清二楚,也不知怎的,贸然就开了口“毕老师说,你对我有敌意,我们应该合不来。”
黎里无所谓“好学生跟差学生,天生不就合不来吗”
崔让说“我看你跟燕羽很合得来。”
黎里奇怪看他,怀疑他是受了什么刺激还是吃错了药。
反观燕羽,手握铅笔,飞快在谱纸上写画着,完全没注意这两人的剑拔弩张。
黎里微皱眉“你有毛病吧,突然说这种话”
崔让吸了口气,既无奈,又困惑“我想知道,你为什么对我有敌意”
“没敌意啊,不就是同学吗”黎里明显不想跟他多聊,坐直了就要敲鼓。
但崔让忍了很久,今天已挑明,就不能糊弄过去“那我换一下说法,你为什么对我不友好”
黎里手中鼓棒一跌,敲在鼓上一声闷响。她不悦地看向他,索性直白了讲“因为老毕对你很谄媚,我看着恶心。”
崔让吃了一惊。
黎里脸色也不好,扔下鼓棒,扭头看窗外。还没到晚饭时间,但天色昏暗了。北风吹着窗外的冬青树疯狂招摇。他们的影子和桌椅一起映在玻璃窗上,薄薄一层,假的一样。
她看着“她”头顶摇晃的树影,说“你可能觉得,我没资格这么想。我妈妈说,穷人没权利要求公平,公平是要有钱人施舍的。在学校里,差生就相当于穷人,没权利要公平。但我就是不服,就是恶心他对你那副谄媚样,行吗”
她说完,不想多讲,拿起谱子重新翻看。
“你为什么要用谄媚这种词”崔让脸皮薄,倍感羞辱,“毕老师是偏爱好学生,对差生严厉些。但人是感性的,没办法做到完全理智,这没什么原则性的大错吧”
黎里从谱子里抬眸看他,眉一挑“行吧,你说得对。”
崔让顿时急了“你怎么我说的哪儿不对”
黎里盯着谱子,忍了忍,终于抬眸,眼色微凉“你看不见他的错,是因为你在高处。崔让,在江艺快六年了,新书新教材你搬过吗倒过垃圾吗排练室器材搬过整理过吗上体育课你从我抬的筐里拿篮球的时候,有没有想过,那个筐你一次都没抬过”
崔让怔住,他不知道这些事。
黎里一看他表情,便知他不知,所以更觉可笑。
他也没必要知道,当年她去交班服费,有张纸币皱巴巴沾了糯米浆。老毕说换张新的来,你钱是厕所里捡的黎里说,钱又没坏,不是一样的老毕说那我给你一套粘泥巴的班服行不行
这样的事,数不胜数。但讲了干什么,没意义。
她压着火,吸着气让自己平静。但崔让辩解地说“我不知道有这些事。谁都没跟我说过。搬书,搬器材,都是老师点同学去的。我真的不知道。”
黎里手一松,谱子丢在鼓上“在他眼里,学生是分等级的,你是钻石,我是不值钱的玻璃渣。站在特权的那一端,是不是很舒服”
这赤裸的讽刺叫崔让表情难看,她笑了,“怎么现在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不服管,很麻烦你知道为什么我语文和小三门成绩好,上这些课都很听话因为这几个老师都好。我要是说,我以前挺不错,自从他教我就开始厌学,你信吗还是说你也像他一样,觉得差生天生就这么烂的那你就这么想吧。这样你周围会一直很美好,你会越走越高。社会、阶层会帮你铲除掉我们这些不美好的画面,你也会渐渐习以为常,愉快接受。你会活在一个没有玻璃渣的世界,像乌托邦一样美好。”
这番话显然超出崔让的预料,他震惊、茫然,更觉无辜“所以这是我的错吗我并没有要求他去做不公平的事。我是追求公平公正的,我从来没有用自己的身份去占取什么利益。他自己要做这些,我有什么错”
“嗯,是利益天然就偏向了你。你没错。是我生来就有错,可以吗”
崔让被她这话刺激得音量提高“那要是你呢,你站在我的位置,你会怎么做”
“我会自己去教室后边站着”黎里冷道,“如果我站在不公和特权的有利一方时,我没有说不,我光明正大心安理得地享受,那我就没资格说自己是一个公平公正的人。”
“你觉得我对你评价不公,你晓得反驳了。你站在天平顶端的时候呢,你为什么沉默”
崔让怔住,良久,颤音“后来,我自己去教室后面站了。”
黎里默然半刻“所以,崔让,那时我对你就没有敌意了。你别听他在那儿瞎讲。”
崔让又是一愣。黎里坦然面对他“你挺好的,比我原想的好。话说开了,就过去了。以后别提了。”
崔让没做声。
教室陷入诡异的安静,只有唰唰的铅笔响。两人这才意识到什么,同时看向燕羽,后者像坐在一个真空的屏蔽罩里,极度专心于手头的曲谱。
窗外,风刮树影憧憧;室内,硝烟弥漫;唯燕羽侧颜沉静,专注纸上。仿佛台风中心天朗气清的风眼。
黎里和崔让看着燕羽,竟有些触动,刚才的小风波随之烟消云散。
燕羽修完谱子,抬起头来,目光清澈,说“改好了。你们抄改一下了拿去练。练熟点,过几天合练。”
黎里“”
崔让“”
燕羽蹙眉“有问题吗”
两人一激灵,同时“没问题”
黎里飞速抄写谱子上的改动,边写边懊恼刚才不该跟崔让吵架,至少不该当着燕羽的面。
她太尴尬了,做好标记就逃去琴房,走的时候,燕羽在看谱,两人甚至没打招呼。
等崔让抄写完改动部分,燕羽收了谱子准备走。
崔让却问“你觉得黎里说的有道理吗”
燕羽看他一眼,没什么表情。
崔让“我是觉得她有道理,但同时也觉得,她对我太苛刻了。”
“想这些有的没的。”燕羽拉上琴盒拉链,语气平淡,“好好练琴。”
但崔让心里波澜汹涌“你真一点看法没有”
燕羽简短说“我觉得她很了不起。”
这是崔让完全没料到的会从燕羽口中出来的评价,他眼神变得探寻,想从他的表情里分辨出一丝其他的对黎里的想法,但后者神色淡净,不露情绪。
“她知道你”
燕羽这下侧眸看他“什么”
“你的”背景成就他不知哪个词能准确些,选了个,“成绩,她知道吗”
燕羽看着他,他解释“那天听你弹琵琶后,我网上搜了一下。”
“你每天想的事情还挺多的。”燕羽背上琵琶盒,说,“练琴去吧。”
黎里回到琴房,把燕羽改过的谱子试了一遍,节奏果然更好了,且改掉了一处对她来说稍难的地方。
她没想到这都能被他发现,佩服的同时有些赧然;继而暗想一定得刻苦练,坚决不拖后腿。
她随便吃了晚饭,来回反复练习,把衔接不畅、不熟练的地方标了重点。中途有些倦怠的时候,想想某人专注的样子,又逼自己更发奋些。
练到半路,楼里有人欢叫“下雪啦。”
那时,她正敲着鼓点,手上脚上动作没停,扭头望了眼窗外,有细细的飞雪飘过。
她看了几秒,收回目光。
第三节晚课结束铃响,黎里又练了十来分钟,才收拾东西,背上书包出门。
走廊上已是漫天风雪。
下雪总是叫人开心的。
黎里步履轻快,退了琴房钥匙,下了楼,穿过一楼大厅到大门口时,却慢慢停下。
夜色如幕,北风卷着洁白的雪花纷纷扬扬,像水晶球里的梦幻场景,
背着琵琶琴盒的少年背身站在门口的台阶上,微抬头望着天空。楼门前的照明灯斜了一束进夜色,雪花在光束中簌簌而落。
美得像一帧电影。
黎里心跳就慢了一拍,继而意识到,他应该是在等她;
等她一起下课回家。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网址新电脑版网址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老网址最近已经老打不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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