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chapter 103 chapte……

小说:玻璃 作者:玖月晞
    chater 103

    燕羽醒来时, 有些头疼胸闷,睡了太久,脑子昏沉了。他眯眼望向窗子, 快中午了, 天光很亮。空中一层极淡的蓝,聊胜于无。

    “你醒了”

    燕羽回头,黎里蜷坐一旁椅子里,书本垫在膝盖上,在做卷子。

    她眼圈下有淡淡青色,但精神还行,脖子上戴着他送的项链,很简约的款式。一枚闪耀的钻石, 隐嵌在玫瑰金托里。他盯着看。

    她摸了下,微笑“我戴着好看吗”

    燕羽点头。

    “今天要干活,手镯就先不戴了。”黎里把书本卷子和笔放上床头柜,从柜里拿出袋子,里头装着从家里带来的洗漱用品, “洗澡洗头,刮个胡子,好不好”

    燕羽摸摸下巴, 确实冒出来了。他撑坐起身, 头有些晕, 黎里上前扶他, 将床头摇起来。

    “黎里, 想喝水。”

    她递来水杯“我告诉你妈妈了,他们明天来帝洲。”

    燕羽看她一眼,她说“虽然你说不想让他们知道, 但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他们。”

    他没太多异议“好吧。”他喝完水,道“黎里,我想选你当我的家人。”

    “我不已经是你家人了吗”

    燕羽看着她,眼角很浅地弯了下,住院以来第一次。

    “走吧。”黎里搀住他。他体力不济,脚有些软;她撑着他,把他扶去卫生间,坐在里头的椅子上。

    他自己慢慢脱掉衣服,脸有点红。

    黎里还从没见过他洗澡,也不太好意思,眼神躲闪地拿喷头给他淋水。他自己涂香皂,安静而认真地四处揉揉搓搓。

    他动作有点慢,她没忍住帮他摸摸,碰到他肚皮,他缩了下,低声;“有点痒。”

    “不碰你了。”她专注拿喷头,喷湿他的发。燕羽拿洗发水打了泡,低头搓搓,像一只大狗。末了,水量开到最大,满头满身的泡沫随着水流冲刷进下水道。毛巾擦干,胡须剃掉,一身清爽。

    燕羽回到病床上又躺了会儿,黎里去食堂买来鸡汤和米饭。他吃得很慢,但这次勉强吃掉一半。吃完人像是累了,又看着窗外发呆。

    黎里低背着课文,让他自己静处半小时后,问他要不要午休,他说“我想去楼下走走。”

    “今天有点凉诶,再说,你有力气吗”

    “有的,陪我走走吧。”

    春天的帝洲,尚未回暖。刚过中午,住院楼后的小花园里空无一人,几株白樱花静静开着。

    燕羽拉着黎里的手,缓缓从树下走过,抬头望了眼,樱花繁盛,天空微蓝。

    “坐会儿吧。”黎里牵他坐在长椅上,风吹在脸上凉凉的,但阳光送来了淡淡暖意。

    黎里靠在椅背上望天,樱树花枝在招摇“我家的梨花估计都开始落了。你家樱花开了吗”

    燕羽说“开了吧。”

    “你家樱树结的小樱桃很好吃。”黎里说,“这棵树会结樱桃吗”

    燕羽看着上空的花儿“不知道。感觉结了也不会好吃。”

    “我也这么觉得。”黎里说着,看他一眼。

    他仰望上空,阳光透过花枝笼在他脸上,很洁净,也略显苍白。她看见他大片露出的脖子,伸手将他冲锋衣外套领口往上立了立,拉链拉到顶,防风。

    燕羽缓缓低头,看她的手在他下巴边来来回回;忽觉这一刻很安静,静到天地间只有她的手指在他衣料上刮过的轻擦响。

    “黎里。”

    “嗯”她给他领口扣好,食指指背触到他脸颊上。

    “我知道我这样,你很受伤。”他呆了几秒,嘴唇又启开,“但黎里,我不能没有琵琶。它是我的另一个世界,我活在那个世界里,就好像它是我唯一能掌控的、能让我感觉自己有力量的东西。我”

    “我懂。”黎里握住他,安抚住他颤抖的手指,“我知道你意思燕羽。你忘了,我们讨论过音乐世界是什么样的。对于我,那个世界也是一种逃离、一种解脱、是另一种生命。何况是你呢。我懂的。”

    他怔了怔,轻声“黎里,你对我太好了。”

    “你也对我好,燕羽,从来没人像你对我这么好。”

    他有些懵“可我好像也没有做什么。”

    “你做了很多。”

    他摇了摇头“那都是我愿意的。你对我更好。”

    她微笑“我们就不要比来比去了。”

    燕羽也弯唇,笑容略显苍白,低着头像是酝酿什么,又轻唤“黎里。”

    “嗯”黎里感到他手指握紧了,在颤,像有什么大事要跟她讲。

    “我好像,一直有所隐瞒。不对,应该说,我一直无法面对最真实的自己,所以也没办法让你看到最真实的我。但,我不想对你有保留。有些事,我想和你说,不然,总觉得对不起你。”他眼神挪开,有些凌乱地看着面前的鹅卵石小径。

    黎里看出他内心在混乱激烈地挣扎,一时也紧张起来,又怕开口会打断他,所以没出声。

    燕羽脸颊颤了下,手掌紧摁膝盖上“在你面前,我一直很羞耻、自卑。有些话,和心理医生说过,但说了,好像也没什么作用,是已经发生了的事实。再怎么痛苦,再怎么后悔,也改变不了了。”

    黎里一下就知道他要讲什么了,是他从来不曾跟她提及的那件事。她看着他错乱的神色,觉得很残忍,想打断;可又感觉,他或许真的需要让她知道,让她知道究竟是什么。

    六七年前,跨年夜。他去陈家上课。

    他从小学四年级就跟着陈乾商学琵琶,学了几年,场地也多变,在他工作室、学校琴房、陈家宅子的琴房。

    那天放假,陈乾商不去学校,所以燕羽去陈家找他。他一贯都是这么做的。

    他那天其实有些感冒,师恺让他别去了,说请假一节课不要紧。可他不想偷懒,而且有个新指法想学,就背着琵琶琴盒出发了。

    下公交时,下了雨。他忘了带伞,淋着雨跑去陈家。

    是跨年夜,章仪乙带陈慕章和章慕晨出去看灯会了。陈乾商说,他本来也想去,但想着燕羽的性格,估计不愿被取消课程,所以独自留在家里。

    那时,燕羽还很感激他。

    师从陈乾商三年,燕羽一直很敬佩他,尊敬他,也爱戴他;像小孩子仰望一个父亲。

    但那天的课上得不顺利,不知是路上吹了风还是淋了雨,感冒变严重了,发了烧。他脑子越来越沉,鼻子里呼出的气跟火热的铁水一样。

    他撑不下去了,想回学校。

    陈乾商摸了他额头,说很烫,有点严重,家里有感冒退烧药,让他吃了睡客房里。

    他以前上课迟了、碰上天气不好、或者两兄妹想留他玩的时候,他睡过客房,也睡过陈慕章房间。所以他没拒绝,吃了药,趴在宽大柔软的床上,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一瞬昏睡过去。

    后来,那人掀开被子上来时,他脑袋太沉,以至起初没有反应,只模糊感觉有人在触碰他,不该触碰的地方。他以为做了恶心奇怪的梦,睁开眼,觉得烧得更严重了。他头痛欲裂地艰难回身,那一刻,他惊恐得失去反应。

    他面对的那张脸、那具身体,太过离奇、诡异、又或是太恐怖,幼小的他根本做不出任何反应。他或许都不知道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而看到他眼睛的一刻,陈乾商像是心虚,又像是别的,掐住他脖颈,将他刚抬起的头颅摁进枕头里。他说,燕羽,我对你多好,你知道吧。你要听话,不然,我杀了你,也杀了你的爸爸妈妈。你以后就再也不能弹琵琶了。

    他掐着他的脖子,死死掐着,掐得燕羽眼泪出来了,掐得他无法呼吸。他拼命去抓他箍在他脖子上的手,但没用。他烧得没有力气,他很疼,喉咙,脑袋,身体,哪里都在疼。他觉得自己要死了,很恐惧,很害怕,他以为自己死定了。

    但后来,他居然没有死,只有血,很多的血。

    陈乾商走的时候,摸摸他的头,叫他不要和任何人讲,也不要和爸爸妈妈讲,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他还是会好好教他的。

    接着,回家的章仪乙发现异样,见燕羽高烧昏迷,血流不止;实在怕出人命,送去了医院。她一直守着他,“心疼”哭泣,又求他不要声张。他那时好像懂,又好像不太懂。但他知道一定要告诉爸爸,所以偷偷溜去护士站,给爸爸打了电话。

    后面的事,黎里就知道了。

    北方春天的风有些凉,吹着燕羽脸颊惨白。任他一贯多平静淡漠,任他只是客观描述了下事情经过,并未提及半点心理感受,还是有两行清泪从他脸颊上滑落,滴在黑色冲锋衣上。

    那衣料防水,泪珠竟一路下淌,留下长长的泪渍。

    黎里一声不吭,咬着牙别过头盯着花坛里的枯枝,两行泪无声地在下巴尖上交汇,滴落。

    “而还有些话,我从来没和任何人,爸爸妈妈、甚至心理医生,提起过。无论如何也讲不出口。但想和你讲。”燕羽轻声说到此处,停了下,深吸一口气调整呼吸。

    可嘴巴张开了却发不出声音,又一汪泪涌出来,在眼眶里荡漾。

    天光、世界全都看不清了,全在水光里晃,他狠皱了眉,颤声“走到现在,虽说不会刻意去铭记或仇恨,但你要问起,确实有很多不会再原谅的人

    无法原谅陈乾商,无法原谅章仪乙,无法原谅陈慕章,无法原谅那些同学,无法原谅父母但,最无法原谅的,是我自己。黎里,我没办法原谅自己,因为当初我没有反抗。哪怕生着病没力气,也该拼死反抗吧”

    他猛垂下头去,泪水如珠子般下坠

    “黎里,在那之后的很多年,无数次午夜梦回,无数次失眠,无数次从噩梦里惊醒时,我对自己说,燕羽,你打回去啊,就算打得头破血流,你反抗啊,你为什么没有是不是反抗了,结局就不一样,就不会像现在这么痛苦是不是因为没反抗,所以公平、正义才不肯落在我头上”

    所以燕羽,你为什么那么弱小、为什么那么脆弱、为什么不强大这成为他最羞于启齿的最悔恨的伤。

    当时的他,只会震惊、惊恐、恐惧,却没有反应;是不敢吗没力量吗

    后来他慢慢长大,有力量后,却总会回到当初那个场景,去质问那个小男孩,你为什么不反抗你在害怕什么

    害怕再也不能弹琵琶害怕他真的杀了你害怕陈乾商并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成年人害怕他不仅有成年人绝对的力量,他还有头衔、权势、地位,能轻易将他一家人、他的未来、他的梦想、他存活于世的一切追求都压垮

    是吗

    如果是,那这件事就超脱了身体本身,与身体没有关系了。是精神、心理的碾压与摧残。是一种无法掌控自己命运的屈辱,是被踩踏被侮辱被冤枉却不可申张的耻辱与忿恨。

    是小小年纪就发现,身而为人,却是可以随意被践踏的。而犯错的位高者,可以不受惩罚。

    黎里弓下腰去,泣不成声。她感到一种巨大的悲痛和无力将她裹挟,她忽然害怕,她是不是来得太迟了。

    她知道,此刻他跟她说的每句话,都是他心上的血。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角落,别人进不去,再亲再近也进不去的一块地,叫自己。他的自己早就破碎了。

    但今天,他把那颗破碎的地方血淋淋地挖出来了,给她看。

    终于说出口了,燕羽紧绷的肩膀松垮下去,脸上情绪撤得干干净净,只有湿润的眼睛映着白濛的天光

    “你知道吗那天你冲进厕所打高晓飞的时候,我在想,可能是我的错。如果我像你,大概就不会这样。或许,就是因为我不能像你一样说,我不站,所以我活该这样。”

    黎里哭起来“你一个人那么小还生着病你反抗有什么用,你的力气根本不够,他很可能因此发狂或失手杀了你”

    “是啊,杀了我,比现在好”

    “不是”她哭得嗓子哑了,“燕羽,那时候你才12岁,你还只是个孩子你不能这么苛责自己。你才12岁啊”

    是吗,能给当时弱小的自己免责吗

    他直直看着她,眼睛像溺水的人抓着稻草,可又不信“我觉得如果是12岁的黎辉哥哥,他敢拿刀把他捅死;如果是12岁的黎里,也敢拿棍子打破他的头。”

    “侵害是一瞬间发生的,你生着病,发着烧,一点力气都没有,去哪里找刀找棍子”黎里坚决地摇头,“不是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他要是个陌生人,你要没生病,你绝对会反抗。但他是你的恩师父亲一样的人这不一样换作是我,我也无法反抗。燕羽,老毕不公,我敢说我不站。可如果是对我好、我尊敬我喜欢的语文老师,如果他不让崔让罚站,我就不会反抗,我也会沉默。这在本质上就不一样所以他这种利用权势地位身份恩情压迫的熟人作案,才更加无耻更加该死这哪里都不一样”

    “是吗”他轻声,“不知道是不是,但也没机会重来一次了。”

    他的心停留在了最无力的12岁,从此力量被困在那具年幼的生着病的身体里,挣脱不出去了。

    或许想挣脱,可关了太久,已不知该怎么突破。

    黎里忽然就明白了,他因为找不到任何出口,所以将罪责全压在自己身上;罔顾一切主观的客观的现实,无数次地幻想如果反抗,就能拯救自己。却不想,陷入了更深的自恨自弃。

    她抹去脸上的泪,抓紧他的手“燕羽,你看着我。”

    燕羽听话地看向她,像迷茫的旅人寻找方向,目光落定在她眼底。

    黎里的眼睛是湿润的,通红的,却也是坚定的,恶狠狠的,含着无尽的力气,一字一句“你听好了。你没有错,错的是他们。那时候的你,只是个孩子,你怎么反抗也没用的。你知道吗,对于过去的痛苦,我也后悔过。当初,我哥哥在医院捅人的时候,我没敢上去拦他我”

    她哽咽到声音都碎了,“我后来一直后悔,我为什么不去拦,我到底在怕什么,我甚至还怀疑是不是因为我邪恶地希望那人死掉。我无数次后悔,为什么不拦住他。当年的我怎么那么愚蠢、软弱、反应慢,害得他坐牢那么多年可你知道上次我哥哥怎么说吗”

    燕羽执着望住她。

    “我哥哥说,因为当年的你本来就年幼,弱小,不成熟。所以其实,当初的你已经尽了全力做了当时能做的最好选择,哪怕有局限。你现在长大了,不能用现在的成熟眼光去苛求过去的自己,不能因为当年的弱小来惩罚现在的自己,这不公平。所以燕羽,放过他吧。12岁的燕羽已经很坚强了,只不过他太小,很多事情不懂,才会害怕无助。他在当时已经尽力了,他是受害者啊。他真的已经很坚强很辛苦了。”

    燕羽嘴唇颤抖,眉心深深蹙起;他眼中满盈泪光,摇摇头,嘴角伤心地拉下去,极尽心酸与委屈,忽然哭出了声来。

    他第一次在她面前哭出声音,像个伤透了心的孩子。

    黎里哭泣不止,抱紧了他。

    “黎里”他哭得肩膀直颤,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他终于放声大哭,好好哭了一场。自此,他心里最后一点角落,都撕开给她看了。最后一点碎片也交到了她手心。

    他流泪到最后,哽道“我一定要救一诺。黎里,我一定要救一诺。”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网址新电脑版网址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老网址最近已经老打不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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