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认真思索他说的话,温声道“朕会好好想想的。”
以时下的思想来说,若是开了互市,只会让匈奴的经济发达,岂不是更加不好打了。
“人总体来说都是趋利性的,若是养马能够南下劫掠,那大家自然更倾向于养马,这若是能有其他活路,养一群羊就能获得很多很多粮食和钱财,他们自然不会南下。”
苏檀温柔道“人在没有饭吃的时候,才会茹毛饮血。”
嬴政点头,看着苏檀那清亮明澈的眼神,心中满意。
他想着,可以先试试。
像扶苏说的话,总是要试试,才知道能不能行。
两人说完这个话题以后,苏檀便不再多说,草原南下劫掠的成因非常复杂,游牧不似农耕,只要你认真的播种,天时饶人的时候,就能收获很多粮食,够吃了。
而游牧民族,从来都是缺粮食的,他们要度过寒冷的冬季,就需要足够的储粮,没有就南下劫掠。
嬴政若有所思,想着扶苏的计划中,连匈奴也是要收入囊中的。
如此一来,小羊羔养的肥肥的,才香。
嬴政神色间有些恍然,好像他同意过扶苏太多观念了,这一切,都是从一句,夜里做梦,有一群小人教他造纸术开始。
这种感觉还不坏。
他这样想着,不由得摇头失笑。
日子按部就班的往下走,很快就到了嬴政登基为皇帝的时间,苏檀一早就被挖了起来,洗漱过后,穿上太子礼服,玄衣纁裳跟在嬴政身后,等着仪式的开始。
他想起刚开始行王礼的时候,他胸腔中激情鼓荡,兴奋的不得了。
现在经历的大场景多了,更关注的竟然是衣衫有没有乱。
人果然是会变的。
苏檀唇角噙着温柔疏朗的笑意,跟在嬴政身后,看着他抬手间山呼万岁,看着他睥睨众生。
他心里就高兴。
自己没有这种胸怀天下的大势,但他政爹有,他是政爹的儿子,四舍五入就是他有。
祭天祭祖,两人忙的脚不沾地。
整个咸阳城都陷入一片狂欢中,作为秦人来说,能够一统六国,是最至高无上的荣誉。
他们兴奋得满脸通红,高声大呼“始皇万岁始皇万岁”
游街的时候,苏檀也听见了,被这种气氛所感染,他心里也高兴极了。
“始皇爹万岁万岁万万岁”他发出来自内心的呐喊。
他真的盼着始皇爹能够万岁,手中什么都没有,都能打出这么好的开局,若是真的活一万岁,那应该能一统宇宙吧。
苏檀想。
等一切忙完后,就连嬴政面上也带出几分疲惫之色。
苏檀打量着嬴政的面色,就见他不骄不躁,这登上皇位对他来说,好像只是平平无奇的一点进步,并不值得他大肆放肆。
“父王好生休息,扶苏先告退了
。”
说完他才躬身行礼,听见嬴政淡淡的嗯了一声,这才缓缓地退了出去。
回到小院后,他忍不住在床上打滚,今天的场面实在太宏大了,他想想就激动的厉害,也不知道政爹是怎么做到能够这么淡然的。
他突然就想,政爹会不会也是人前很淡然的样子,但人后跟他一样在床上高兴的打滚。
想想有点崩政爹的人设,还是不想了,怪吓人的。
他起身,重新洗漱过,这才窝进暖融融的被窝里,懒洋洋地打着哈欠,脑海中还呈现出今日那山呼的声音,他想了半天,自己笑一笑,这才睡着了。
第一日睡醒,就见大家脸上都喜气洋洋的,甚至他在朝堂上看到了楚王负刍。
“舅舅。”他喜气洋洋地打招呼“今天真是高兴的一天。”
负刍板着脸,低声道“你看我像高兴的样子吗”
苏檀笑眯眯道“那你跟我父王说说你不高兴”
负刍
这是威胁。
他吞下要说的话,立在自己的位置上,蔫哒哒的不说话。
苏檀见此,笑了笑,也站在自己的位置上。
听着两人的交谈,众人心里明了,楚王负刍在秦朝应该能混的如鱼得水,毕竟他有做楚后的妹妹,和一个做太子的外甥,只要他不离谱的去造反,这朝堂中,必然有他一席之地。
但其他国家的王,就没有这么好运了。
虽然也会被善待,但不会如此善待。
比如那赵王迁,和丞相郭开,现在在西山挖煤,据说俩人时不时还要打一架。
但是楚国反了。
昌平君在吴越之地以楚国的名义反了。
楚王负刍在朝堂上听见后,只觉得晴天霹雳,不是他都已经卧薪尝胆了,怎么老家还被抄了,昌平君这一反,楚地的百姓对楚王最后一点情谊都没有了。
到时候他还想再反,谁搭理他。
苏檀见此,摸了摸鼻子。
对不住了,这造反路,总得堵死了才好。
若是秦国不行,那这计策根本没用,但是秦国现在连亩产千斤的良种都发了,自然和以前不可同日而语,当周遭都能吃饱穿暖,而楚国皇室造反,而导致他们只能按着原来饥一顿饱一顿过日子,任是谁也不会高兴。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负刍整个人都恍惚了,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若是楚国反了,那他也要去西山挖煤了。
他去参观过赵王迁的可怜样,他不想挖煤。
“寡人未死,还轮不到他来为楚国张目,坚决不同意昌平君的政权,他出师无名”负刍冷着脸道。
苏檀小手一摊,这不就挺好的。
现在楚王说什么都是错的。
李斯学着扶苏平日里揣手手的样子,满脸微笑的看着负刍,他刚加入秦国的时候,要什么没有什么,甚至秦王连政权都没有掌握。
那日
子过的别提多艰难了,但是现在,要什么有什么,他不知道要的东西也有。
就是公子扶苏不怎么喜欢他,看着他的眼神,怎么看都不像是喜欢。
面对别人的时候,那眼神虽然清冷,却包含着温暖,看他的时候,那真是横挑鼻子竖挑眼,怎么看都不喜欢的额感觉。
他惆怅一叹,心想他真的很少这么不受人欢迎,作为秦国的客卿,秦朝的丞相,李斯的人缘不说很好,那也是人笑脸相迎的所在。
但是这一切,在公子扶苏面前不成立。
他对谁都挺好的,除了他。
苏檀却没想那么多,李斯在他心里,人才的评价要比人品的高。
说到底,公子扶苏也是上级,没必要那么委屈自己,他没上前踹几脚,真的是他修养很好了。
再多的就别要求了,他给不了。
等下朝后,苏檀就被负刍给拉住了,就见他这个舅舅,一脸不忿,咬牙切齿道“昌平君和秦王素来关系好,是怎么反的”
苏檀歪头“你和你儿时的好友,现在关系还密切吗”
负刍一噎,当然没有那么密切。
“那你为什么要求秦王的儿时好友,就要和秦王关系密切呢。”
苏檀揣着小手手,昂头望着他。
负刍
他每次说不过公子扶苏,为什么还要来找他。
“昌平君的造反,是你们安排的吗”他问。
苏檀目光平平的望着他,反问“昌平君的造反,是你安排的吗”
楚王自然说不是,他怎么可能认下这谋逆大罪。
苏檀歪头望着他,满脸纯稚“舅舅应该学会相信始皇帝和太子殿下。”
负刍
虽然我灭了你的国,但是你要相信我。
这小孩,是怎么说出这么冰冷的话。
他自己都不信的话,却要说出来,让他相信。
苏檀笑吟吟地看着他,温声道“没有别的路可以选了,负刍。”
负刍一字一出,他神色间的温柔达到了顶峰,但负刍却从中看到了疏离和震慑。
在他怔然中,苏檀缓缓走远了。
有些事情需要用时间来证明,光靠嘴皮子是没用的。
他现在在看咸阳的建设,这里现在已经打造成了一个商业中心,但是周围还是农业居多,毕竟民以食为天,还是以粮食为重。
苏檀看了一会儿,便听见门外有寺人道“大将军王贲求见,可要通传”
“传。”他随口应下。
随着他声音落下,一阵哈哈大笑声响起“苏苏快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苏檀好奇地望过去,就见王贲手里提着一只肥硕的大灰兔子,正笑着走过来,他笑着道“你先前在信里说,先是麻辣后是红烧,我惦念了许久,现在终于有机会坐在这里,吃你所说的这些美食了。”
那兔子还有些不甘心的
弹动着。
苏檀好奇的摸了一把,笑眯眯道“这样可爱”
王贲眼巴巴地看着他,生怕他说出什么这么可爱就别吃了。
“多适合麻辣。”苏檀也有些馋了。
“再弄些牛羊肉来,把蒙恬也叫上。”
两人这么一说,王贲有些纠结“还有季楚呢。”
虽然季楚现在是皇后了,但是这五年,几人生死相依,感情早就不一样了。
是最值得托付后背的兄弟。
苏檀
“去请母后来,就说王贲逮到一只兔子,过来喝酒。”
听见这话,王贲眼睛都亮了。
自打回咸阳后,便很少有能聚一聚的时候了,他心里惦念地紧。
兔子交给厨人收拾去了,王贲长手长脚地坐在小凳子上,长腿微叠,笑眯眯道“也不知能闲几日,往后可能还有很多仗要打。”
毕竟说的可厉害了,这从东海到南海,都将划入秦朝的版图。
“你如今是大将军了,感觉怎么样”当初那个笑容炽热的少年,终于还是成长为一个稳重可靠的青年。
“感觉很好。”王贲握着拳头,笑得满脸开心“我完成了我幼时的心愿。”
他那时候做梦都是马革裹尸。
甚至还会幻想,他在战场上,为了守护某个人,然后坚强地立在那里,就算被万箭穿身,也会坚定不移的立着,直到摇摇欲坠,再没有星点力气。
然后他就会被称为英雄,人人为他的应用而欢呼。
苏檀
“不瞒你说,我当初也做过这样的梦,越惨烈越好,总之要为了守护什么,而拼尽所有。”
两人对视一眼,不免就笑起来。
等众人来的时候,就看见两人面对着哈哈大笑,也不知道在闹什么,不由得好奇。
楚姬挑眉“笑什么呐”
苏檀刚要张口说话,就被王贲捂住嘴“是好兄弟就不要讲。”他要脸。
几人笑闹着,依次坐下,蒙恬如今越发沉稳了,他望着众人闹,唇角也挂着惬意的微笑。
“方才王贲捉了只兔子,说是要麻辣,大家等会儿再喝点酒。”
苏檀交代着,让寺人去挖他埋下的青梅酒。
去岁埋下的,如今喝着正好。
季姬凑过来,看着王贲压低声音道“你不在家哄孩子了”
王贲一看见她,登时大惊失色“你不是在帮你嫂子带孩子吗”
苏檀
“怎么回事”他随口问。
就见王贲和季姬面有菜色,一人一听孩子一字,笑都笑不出来了。
“你是不知道那小王八蛋,惯会磨人,他要你抱着睡也就罢了,还得晃着,还不能坐,你身子还没往下蹲点,他张着嘴就开始嚎,你只要直起身子,他就不嚎了。”
王贲惆怅一叹。
“没请乳母吗”
按道理来说,他们这样的勋贵人家,都请有乳母才是。
然而季姬面有痛苦道“他认人啊,不叫奶母抱,就叫我们抱,打仗挥舞一天长矛我都不觉得累,但是带着小东西,真的给我累疯了,我以后,再也不喜欢小孩了。”
苏檀哈哈大笑。
没想到,他朋友中的话题,已经有孩子了。
“你知道那种痛苦吗”
“我不知道。”
王贲得不到满意的回答,就侧眸看向一旁的楚姬,幽幽问“太子儿时很好带吗”
他就有些后悔,没有早些认识对方,以至于他都不能顺利的嘲笑他。
楚姬歪头,在苏檀紧张的表情中,缓缓道“扶苏儿时很乖巧,吃饱了就睡,睡饱了就吃,最皮的就是拿棍子戳蚂蚁窝,一般情况下,不会闹人。”
王贲表示不信,并且撤回了这个话题。
楚姬认真道“确实是这样的,他省心的让人害怕,还叫侍医来看过,看他是不是咳,傻。”
苏檀
公子扶苏儿时还有这经历。
“好了好了,不要说以前的那些经历了。”他还要脸,不想听自己穿开裆裤的经历。
楚姬抿着唇笑,温声道“好了好了不说了。”
这孩子害羞了。
她肯定要维护他了。
王贲有些意犹未尽,笑眯眯道“想当初太子读书,都是我扛着上学的。”
苏檀黑线,他就喜欢揭他的黑历史。
“是啊,也不知道当初是谁,想要送自己夫人点东西,都要巴巴地等上半天。”
那时候不像现在,有很多好东西,一块香胰子,都是最特殊的存在了。
当初聘礼里有香胰子,羡煞众姐妹了。
那些澡豆,香香的,还有各种功效,简直叫人喜欢的厉害。
这么一说就勾起了众人的回忆,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王贲气愤极了“等你到时候娶太子妃,看你还能笑得出来。”
他说完又垮下脸。
他好像真的能笑出来,因为他讨人喜欢。
公子扶苏生得好看,性子又好,地位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哪有姑娘会不喜欢他。
苏檀微微一笑,他哼笑“我会娶一个我喜欢的姑娘的。”
一说这话,连楚姬都好奇地望过来,问“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苏檀歪头,他也想知道自己喜欢什么的姑娘。
“我要喜欢我的姑娘。”苏檀小手一摊。
他才知道应该选个什么样的小姑娘,在秦朝,他这个身份地位,这真的喜欢他才是最难的。
楚姬
这跟没有要求有什么区别。
正说着,就听见寺人说膳食已经做好了,可要上膳。
“快上。”苏檀笑着道。
刚一打开门,就能闻到属于麻辣兔那霸道刺激的香味,众人顿时馋了,
笑着招呼“快上快上。”
每人分了一碟子,摆在个人面前。
苏檀尝了一口,眼睛瞬间就亮晶晶的“真香。”
这兔子不干不柴,吃起来特别香。
苏檀原就饿了,见此更是香喷喷的吃起来,喝酒没他的份,众人热热闹闹地在笑着要喝酒,苏檀便笑着道“再过几年,我就能陪你们一起喝酒了。”
楚姬冲着他抬了抬酒杯,笑着道“等你。”
她的少年,迫切的想长大。
几人说说笑笑,过的愉快极了。
咸阳宫中。
嬴政正坐在御案前,相对比苏檀只需要提出自己的想法,而他就要认真将他的想法实施。
要结合现在的国情,将那些看似天马行空的主意实施并不容易。
但有挑战,才更加好玩。
嬴政抿着唇,看着各地呈上来的折子,书同文车同轨,反抗声很大,按照扶苏的说法是,将良种下发的时候,顺便将改好的小篆也下发,嬴政改了顺序,能够背和默写小篆,可以来领良种。
刚开始还无人响应,当知道这良种亩产千斤,区区三斤良种种出来的粮食,就够全家吃饱不饿了,众人响应的特别积极。
但还有刺头,说宁死不食秦家饭。
嬴政看着这折子,满脸若有所思,希望在寒冷的冬日,当大家都有暖和的棉衣穿,手中捧着烫手的烤红薯,一边暖手一边进食的时候,这些刺头能忍住不流口水。
原本照他的想法,是要一刀切,快速地将政策落实。
但扶苏说,事缓则圆,慢慢来,都是嘴里的熟鸭子了,不用怕飞。有好日子过,没有人会坚强地维持旧时吃不饱穿不暖的惨像。
嬴政看着折子,半晌抬眸望着外头的蓝天白云,还是起身,穿上寻常的白衣,打算上街头看看。
扶苏也说了,要想为黔首好,就要走进黔首里面去,看看别人真的需要什么。
他脱掉玄衣,解下佩剑,穿上白衣,这才缓缓往外走去。
嬴政想,他要亲眼看看。
咸阳城中很繁华,高大的房屋和城墙,比肩接踵的人,凑成一片盛世模样。
“糖柰串酸酸甜甜的糖柰串”
“胡饼香喷喷焦崩崩的胡饼”
“卖熟水咯酸梅口的去暑生津”
小贩吆喝的声音在耳边不时响起,嬴政立在人群中,听着这声音,看着大家满足的笑容,也跟着笑了笑。
他坐在茶摊前,叫了一壶茶,坐着听大家聊天。
“兄台,一个人啊。”边上突然坐过来一个中年男人,生的龙章凤姿,气势不凡,偏偏面上带着几分混像。
“嗯。”嬴政惜字如金。
来人跟着他的视线看向黔首,乐呵呵道“现在黎民的日子好过啊,瞧瞧,这么多好吃的好玩的。”
“嗯。”嬴政将茶盏往他跟前推了推,示意他自己倒着喝。
“兄台也是一身白衣,看着倒是不像,尔气势卓群,如日中天,可是六国中人”那男子朗笑出声。
嬴政回神,打量着面前穿着白衣的男子,拱了拱手,点了点头。
“是,来咸阳城看看。”他回。
那男子回身,看向店家“上坛好酒,再来几个好菜,我要和这位兄台喝一杯。”
嬴政漫不经心的表情一顿,回身打量着他,轻笑着道“你呢,是哪国的”
那男子顿了顿,叹道“原是宋人,后来是楚人,现在是秦人。”
他回答的滴水不漏。
嬴政便跟着笑了,温声道“兄台来咸阳”
那男子望天,半晌才回神一叹,低声道“不瞒兄台,来咸阳几日,竟找不到门路,正打算回家呢,若是能捐个官,倒是极好的。”
他看邸报上说,咸阳城在招募小吏,就想来碰碰运气,但显然咸阳城中,如今权贵甚多,甚至有小令在传,说是如今的六国勋贵齐聚咸阳,一个小吏都要抢破头了。
“兄若不弃,可随我一道,到时候有弟一口饭吃,便饿不着兄弟。”那男子拱了拱手,满脸都是欣赏。
“大丈夫在世,活得就应该像始皇帝一样,做个建功立业的好男儿。”
嬴政顿了顿,他还不习惯夸自己,就没有接话,只随口道“那你好生读书,应该按着读书还有路子能做官。”
这是扶苏提出来的,现在是先紧着权贵来,等他们挑剩下来,再科举选官。
那男子闻言,脸色一跨,叹气道“我一腔男儿意气,谁知道还要去读书,倒不如投军去,只可惜现在没战事了。”
嬴政闻言,收回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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