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李清愁与李芙蓉两人一同被军府征召入内。
军府名义上的最高领袖是太尉, 但齐朝已有十年不置太尉,这个身份渐渐成了虚职,没有极大的功勋都不会授予。
但功勋, 恰恰又是军府最缺少的东西。
因李芙蓉身份贵重,即便李清愁才名渐显、被中正官赞赏, 官职也还是略低她一筹, 她成为了军府的二等文掾,是典军将军萧妙的属官。
但这并不代表李清愁可以随意搬出春水园最起码也得有一个理由和借口。她为了不招惹李芙蓉的嫉妒, 从不在她面前显山露水, 抢夺她的风头,十几日过去,李芙蓉对她的监视逐渐放松,并不总是过问她的行踪。
这日, 李芙蓉告假, 随母亲前往观自在台的医馆求医问药,顾不上她。李清愁正想趁此机会去薛玉霄那里, 她刚走出门槛,便瞧见两个身穿公服的庶族女郎, 边走路边共看手中的一本书,前方正是军府院外巨大的盘龙石柱。
李清愁下意识提醒“小心”
话音未落,砰的一声,两人一并撞在石柱的雕纹上,“哎哟”一声, 捂着头龇牙咧嘴, 等疼劲儿过去,才回头向她道谢“多谢你好心,可还是没止住一场事故啊”
李清愁笑道“就算书中自有黄金屋, 也不能一心二用啊这是看什么书呢”
她平易近人,人际关系比芙蓉娘更宽泛。
“这是兰台书坊刊印的新书。”一人道,“名为求芳记。”
兰台李清愁想到薛玉霄在那里任职,便上前探问“很好看吗”
两人的脸色突然一同变化,从眼神中透露出一股兴致勃勃,递过去这本书时,仿佛从自家菜篮子里递出一把水汪汪嫩生生的青菜,脸上写着“买了不亏”四个字般。
“不瞒李娘子说,这书明明写得质朴,不知为何总让人挑灯夜读,恨不能立即见到下半篇,如今风靡陪都,连贵族郎君们那里说不定也已经传过去了。京兆的几家戏楼都新开辟了求芳记前两折的剧目只是听闻戏文还未流传,所以像娘子这样的大家族,应该还没有在家中梨园听到。”
她说到最后,还奉承了李清愁一句。
豪族世家大都有自己的戏班,养于别苑。家族纨绔跟戏子牵扯不清并非罕事,但只有薛三娘狂悖无忌,毫不遮掩,将这种事捅在明面上。
不过最近提起薛玉霄,大家也只是感叹她的才华果决、惋惜她的前程,倒没有几人提起她曾经的恶行了。
李清愁颇感兴趣“既然如此,我正要去锦水街,路过书坊时可以购得一套。”
两人对视一眼,都露出了神秘的微笑,道“可惜,书坊刊印的求芳记已经被买空了,就连戏楼的新戏也早已人满为患,封园不再迎客,这一本的价格已高到了一千余钱,多是贵族郎君们请人代买,连这样都难以一求”
“还是我速度快。”一人感叹道,“要是明月主人再有下半篇成书,或是书坊再度增印数目,我一定要多购得几本,说不定还能卖个好价钱。”
“也说不定。这里面的政见针砭时弊,颇有见地,越读越见精髓。要是传入宫中,陛下看了,可能像前朝皇帝聘请贤者隐士那样,许高官厚禄礼聘入朝”
“那时就能看到明月主人的真容,当面催她续写了”
李清愁笑着摇头,打断两人的幻想“要是真有那一日,此人乃是你我的顶头上司,众人奉承都来不及,焉敢强催”
两位庶族女郎一听也是,便止住话头,许诺读完后借给李清愁,便与她分别。
耽搁这么久,薛玉霄把李清愁教给她的要诀练了多日,这次终于等到她能来验收成果了。
清风徐来,天气极好。在薛园的练兵场一角,一道削薄、锋利,如同一道雪色飞线般的飞刀滑过半空,嗖地一声
噗呲。
扎穿了纸靶。
薛玉霄沉默片刻,挽袖收手,道“偏了一点。”
李清愁凝视着靶子,又扭头看向薛玉霄,道“偏了一点吗”
两人前方十丈外,是被薛玉霄扎烂的四个纸靶,左右的两个都被扎的破破烂烂、密密麻麻,连靶心都中了好几个,只有最中央的那个空空如也,完璧无损。
李清愁抬脚踩了踩演兵场的武器架,转过身,用拇指定了一下距离和方位,不解道“这应该吗要不是你真的打不中,我还以为中间门的标靶远在千里之外,是我产生幻觉才看到它就在那儿的。”
薛玉霄“你骂人骂得真高级。”
李清愁是真的不理解,她又从左边绕回来,走到薛玉霄的右手旁,抓起她的手仔细看了看,手上有握笔练字的薄茧,很新,可见是最近几个月开始用工的,还有抓弓箭的痕迹,更新,不过能看得出进展飞快、由于多次更换弓的大小和拉力,磨损的地方不太相同,并没有产生茧子。
“你射术如何”她问。
薛玉霄叹道“说出来你都不信,我的骑射进展很快,绝不会脱靶。”
在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场上卷起一阵风,把远处被扎成筛子的纸靶吹得瑟瑟发抖,然后啪得一声扎烂的掉了下来,只有中间门毫发无损的靶子昂首挺胸,向薛玉霄展示着它的英姿。
两人一同转过去看了一眼,然后又再度对视,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无语凝噎”这四个字。
李清愁真得很害怕她用于实践,到时候遇上贼人,她一个飞刀过去,嗖的一声,沿着贼人的身形扎出一串儿标记她真能当薛玉霄的暗器老师吗
“人都有不擅长的东西。”薛玉霄也有点惆怅,“难道这是你的独门绝技,传授不了别人,这种好东西加持不到我身上吗”
李清愁宽慰她“怎么会呢,凡是能学的东西,必然会有进展。你只是咳,你有没有听过求芳记”
她宽慰不下去了,生硬地把话转了个弯儿,扯到另一个话题上。
薛玉霄取飞刀,用她所教导的手势和发力技巧,“嗖”地一声,又是一道疾光而去,她眼都不眨地道“听过。”
“此书近日风靡陪都,我从军府过来,路上的茶馆酒楼门口都写着求书的匾,斥资不菲。”李清愁道,“我上次跟你说想借金玉名篇简释,要是你这里有多余的,可否把求芳记也借给我,等到此书完本,京中的文人一定会兴起为之注释的风气,机遇难得。”
她还不忘嘱托“你也要试一试,如果才名过盛,说不定”
“如果是二等士族、或是庶族寒门,才名是加持。”薛玉霄又拿了一把飞刀,“对我来说嘛则是一柄双刃剑,内外皆是锋芒。”
李清愁叹息颔首,深深为之不平。随后便见薛玉霄叫了个侍从吩咐几句,不多时,侍从抱着一个小木箱过来。
薛玉霄从箱中拿出“金玉名篇的四版注释,金线那一版是陛下所注。最下面是求芳记。”
两人的关系飞速进展,已经不必太客气。李清愁便道“婵娟娘真是神通广大,我就知道你有办法对了,你知道明月主人究竟是谁么兰台那边并没有消息,只说是赵中丞的好友,我想,既然是中丞的好友,应该是位年过半百的前辈,要写注释,理应去拜会一下。”
“明月主人啊”薛玉霄重新定了一下位置,看向靶心,转而道,“你看我的飞刀”
两人转移话题的技术可以说是相差无几。
李清愁一点儿也不想看她的飞刀,连忙提起“这可是近几年来,除了珊瑚主人外最为神秘的撰书者。我在街上见到了一张私人悬赏的文书,署名便是珊瑚主人。”
珊瑚主人是一个产出很高的撰书人,五年四部,文辞出众,以风格大胆著称,在京中有相当一部分的拥趸。此人的书都会在卷首标一句“掌上珊瑚怜不得”为记。
薛玉霄终于有些兴趣了“文书上怎么写”
“写得也是寻人。”李清愁简明扼要,“看起来对这本书很有见解,说不定目的是跟我一样的。”
一直说到此处,她收好几本书,这才转过头看向薛玉霄前方不出所料,她该打中的标靶依旧英气勃发,在刀光剑雨里依旧完好如初。
李清愁真的想叹气了。
她一口气卡在喉咙里,还没叹出去,就见到靶后四五丈的槐树树干上全是刀把寒光四射的形状,那里被削掉了一大块树皮,远远看去跟个刺猬趴上去似得。
两人望了一会儿,薛玉霄道“有进步吗”
李清愁看着她没说话。
真正的心寒不是大吵大闹,而是这种欲言又止的沉默。
珊瑚宫。
殿内熏着很浓的香,来遮盖里面没有散去的沸酒味道。
侍奴低头往来,安静无声。在内殿的软席上,谢不疑披着一件朱红的外衣,倚坐在翻沸的酒炉一侧。
他的发冠松了,发丝有些凌乱慵懒地流泻而出,荡在肩膀与身前。殿内到处都是书,都是纸和笔墨,也到处都是空了的酒杯,置物的博古架上空了一半,上面的陈设被谢不疑摔碎了很多。
众人皆知,四殿下的脾气算不上好。
他垂着手,把沸过头的沫子撇出去,把杯中剩下的一饮而尽。不远处传来一阵下跪行礼的声音,还有一道稳健的脚步。
片刻后,一袭同样赤色的衣摆出现在他面前。
谢馥穿了一件赤金常服,脚步不意间门踩脏了地上的书卷,她伸手拿起书案上被涂得黑漆漆的一张纸,瞥了他一眼,单刀直入“你发文书,求见明月主人”
谢不疑仰头看向她。
“好。”谢馥道,“你的出行,我一向不设限制。如果她见你,你立即将此人的身份告诉我。”
谢不疑道“皇姐很在意么”
“朝中请求征召明月主人的奏折上了有几道。”皇帝说,“今日军府也在奏请,说这本书堪比王秀当年的金玉名篇。”
谢不疑知道她担心什么。她担心如果轻易表态,以礼聘的姿态聘请贤士,她反而会受到更多的掣肘。自古忠言逆耳,谢馥不仅不满足于跟士族共天下,而且还想让自己的决定推行无阻
像王秀、薛泽姝那样的名臣,有一两个彰显皇帝的圣明就行了,并不需要太多。多了,就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我要知道她是谁,还要知道她的性格、为人。”谢馥居高临下,垂眼看他,“上次的事也不能全怪你,我就不追究了。”
谢不疑低低地笑了几声,他把滚烫的酒舀起来,不在乎地一口饮尽,酒水顺着喉管而下,一路燎下胸口,他道“上次上次是什么事,是皇姐要我主动设下圈套,以皇子之尊倒贴臣子的女儿,下贱鄙陋如发情野狗的事么”
“还是皇姐要我写尊崇皇室的书,丑化士族,伪造功勋,编织罪名,为您愚弄百姓”谢不疑继续问,他凤眼微眯,在醉态里挟着一抹堕落的笑意,“臣弟真是您最忠的笔墨喉舌,皇姐给忠臣的奖励,是不是把我赐婚给薛玉霄,物尽其用呢”
谢馥并不生气,也跟着笑起来。她道“赐婚太明显,朕怕会逼反薛泽姝。何况,圣旨有鸾台审核,一则未必能下达,二则又不是不能拒绝,你这样一个”
她顿了顿,“浣衣奴的儿子,能跟我称姐道弟,是你命中的福分。你所拥有的东西,全是因为我的宽容不思感恩,也确实是下贱血脉会有的想法。”
谢不疑没什么反应,因为这种话他听过很多、很多次。谢馥并不常说,但在珊瑚宫、内帷之中,在这座庞大而寂寥的宫殿里,他早就成为了所有人议论的谈资,是整个京兆揣摩观赏的对象。
“比起你的笔墨喉舌,你自己的这张嘴,可不会说话得多了。”
谢不疑扯了下嘴角,皮笑肉不笑的样子,懒怠地撑着下颔“多谢皇姐饶命,你吩咐,臣弟一定尽力去办。”
片刻后,两人议事毕,谢馥离开珊瑚宫。
她离去时没看脚下,靴子不小心把红泥小炉带倒在一边。
水迹顷刻蔓延,炉盖滴溜溜地在地上转动,下方的炭火迸出一个火星儿,灼在谢不疑红色的衣衫上。
他却没在意,只是独自蜷在榻上,慢慢地缩成一团,好像醉过就能睡着了。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网址新电脑版网址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老网址最近已经老打不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p>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