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眼前红光满面的胖老头发出的熟悉声音, 麓山书院众人这才艰难地将其与印象中清瘦矍铄的宋大贤,联系到一起。
说好的受苦受难呢,如何能将养得这般圆润
所有人都心神恍惚地望向眼前的宋永, 想要张口说些什么, 偏偏又寻不到恰当的言辞。不过他们向来性子执拗骄矜的师伯师兄,没在恶名远扬的阎军帐营遭受到迫害, 还是让这群读书人的心狠狠撂回到了肚子里。
只要没受伤害,胖点有福
众人心中这么想着, 一番寒暄过后,他们主动提出要带宋永远离阎军这个虎狼窝。毕竟那些个粗野蛮子, 今日待宋师伯关怀备至, 全因他们有所求。若是宋师伯继续坚守本心,不肯接纳他们的招徕, 保不齐哪一日就得罪了他们, 惹来杀身之祸。
因而趁着他们现在还说得通, 自然要有多远走多远。
“可, 若是那姓阎的杀星,不肯让师伯与我等出城, 又当如何”其中一个圆脸青衣小书生,满脸担忧地问道。
“只能放手一试。”一双丹凤眼的书院院长, 语气沉重。
“我何时说过要出城”听到这里,宋永的声音适时响起。
在场诸人“”
大家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院长大惑不解地站了出来,“师兄,如若不是你想出城,为何来信叫我等速来淮安”
“自是找你们来投奔明主。”宋永捋了捋自己银白的胡须,眼中含笑。
投奔, 明主
所有人都傻眼了。
谁阎起
若是他们记忆无误的话,以前的宋大贤可是当着他们的面指点过,放眼天下,茺州孙元汾,会稽张枞,雁门韩远山,再加上这个阎起,唯有后者是最没有帝王之相的。无他,只因他名声恶劣,性格残暴酷烈,不得民心。
为君者,以仁取天下,以德治天下,以礼固天下。
阎起三者皆无,败颓之势早定。
如今,宋大贤竟口口声声唤阎起为明主,这让在场众人下意识抬头看向天空,想要知道今日骄阳是否是从西方升起的,否则他们如何会听到此等荒诞不羁之言。
察觉自己师弟师侄们显露出的震惊之色,宋永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心中暗暗有些后悔,先前他把话说得也太满了,搞得现在都有些下不来台。
不过,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他说得再如何天花乱坠,不如领着这帮后辈在淮安郡中好好看看。
宋永如是想。
随后,麓山书院的这帮师生便在宋永的带领下,游起整个淮安郡来。
一开始这些人还有些不以为意,只因淮安郡即便是在大越鼎盛时期,也属于偏远贫困之乡。如今又处在阎军的统领之下,情况怕是只会更糟糕。他们想不出这样一个地方,宋大贤为何要领他们参观。难道是想要他们瞧见百姓的艰难凄苦后,动了恻隐之心,最终留在淮安
众人心中猜测不断。
可等见了整个淮安郡之后,麓山书院的众师生们全都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
干净整洁的街道,处处可见摆摊、逛街的百姓,所有人脸上都带着温和的笑,路边甚至连一名乞儿都见不到。城外的香皂、香水工坊,一下工,许许多多的人便一窝蜂地从厂子里走了出来,里头有男有女,交谈的话题基本都是围绕着工作与家人。在他们的脸上,完全看不到任何凄苦与担忧,仿佛混乱的世道根本不存在似的。
可能是他们这一帮身着书院院服的书生们太过惹眼,也引来了不少人的注目,基本都是艳羡的眼光。
“这些是读书人呢”
“嗯,看着就与我们不同。”
“像是外头来的,他们怎么会来这里”
“你说,他们是不是将军寻来办书院的夫子若真的是夫子就好了,我如今挣到银子了,自己虽然不能读书写字,却有银钱送我家的虎头去书院读书。识字的人就算是进工坊做工,工钱都比我们这些白丁们高呢,还是读书好。”
“可不是,将军与夫人要真的愿意办书院就好了。”
这些人的交谈随着风声,一并传进了这些书生的耳中,叫他们瞬间沉默了下来。
一天的淮安郡逛了下来,再没有人用诧异的眼神看向宋永。实在是就连他们也没想到,竟能于乱世中,看见这样一个世外桃源。
即使是鼎盛时期的大越朝,恐怕也没法让百姓们如此安居乐业。对比他们从麓山书院到淮安郡这一路,看到的那些流离失所,惶恐不安,瘦骨嶙峋的流民们,众人似是有些明白宋师伯为何叫他们来此处。
“你们是否愿意将来瞧见天下的百姓全都过这淮安郡的生活”
看到他们眼中的挣扎,宋永循循善诱道。
众人齐齐抬头,宋永再度开口,从古聊到今,又从淮安放眼天下。渐渐的,在这位宋大贤的口中,他们如今的选择已经不再局限于择明主,而是上升到为生民立命,为百姓谋福祉的地步。若是能将阎起辅佐得好,将来他们不仅仅能入朝为官,百姓们更会发自内心地感激他们。
曾经的宋大贤以为阎军手段狠戾,对于那些甘愿投降的山贼草寇,也不愿招安教化,此等昏招,人心不向,落败也是迟早的事情。可如今看来,他们才是真正把百姓放在心上,即便这些贫民并不能征召入伍替他们在战场上搏命,也不能识文断字,为他们糟糕的名声摇旗呐喊。可阎军仍旧在乱世将他们护得周全,这才是真真正正的仁义之师。
宋永之声振聋发聩,在场所有人全都心神俱震。
“所以,师伯你来信将我们叫来,是想让我们以笔为刀,为阎军扭转名声”一名学生若有所思道。
“是也不是。”宋知章摇了摇头。
这世间文人何其多,光是与他宋永齐名的大贤就有三位,先前大家说天下才共一石,麓山书院独占八斗之言,实在过誉。光凭他们这些人,想要冒天下之大不韪,替一个人人喊打的暴戾将军说话,那样不仅说不白阎军,说不准连他们几个也会一起落入泥污。
阎军如斯恶劣的名声,本该是个围困的死局,偏偏那位洛氏女不走常路,随随便便就想出了个连他都拍案叫绝的破局之法来。
宋永笑得意味深长。
听闻宋大贤已经将他的这些后辈们说通了,洛央这才出现在了这帮读书人的面前。
她原想着宋知章能忽悠来十数人就不错了,刚刚好够支撑起一个报社的运转,没曾想这老头比她想象的还要果断,竟一口气摇来了四五十人。
这样一来,不仅仅是报社,学校说不定都能跟着一块办了。
是的学校,而非书院。洛央希望在那个她所承办的学校里,学生们不仅仅能学习四书五经,最好还能学点自然科学。谁让先前的大越一直在禁止海运,她担心禁久了,这片土地上的人民会像她曾经生活的世界一样,遭遇那样堪称屈辱的历史,这是洛央所不愿看到的。
当然了,这些都是她以后需要考虑的事情,现阶段最重要的还是天下月报。
报纸这个词,对于麓山书院的众人来说是陌生的,他们甚至都不明白何为报纸。
等洛央笑着跟他们解释了报纸的作用后,在场所有人全都目光灼灼地朝她看来,部部分年轻学子,甚至连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这等奇物若是真叫他们办好了,他们包括麓山书院都会名声大振不说,以后说不准还能青史留名,那可是所有读书人穷其一生都想要达成的梦想。
幸亏宋师伯师兄把他们叫来了。
有了这群斗志昂扬的书生们的加入,洛央总算不再只是空想,天下月报第一刊正是踏上正规。就是这个首刊的内容,众人始终争执不休。
对此,洛央只好给他们一点时间,好好辩论,自己则去思索别的事情。
什么呢
奇珍异宝阁的下一期主打。
毕竟距离香皂、香水的推出,已经过去有一段时间了,尽管这两样东西的销量一直居高不下,可若是想要继续扩大知名度,还是需要推出一些新产品。
于是很快,洛央便将注意力放在了镜子与口红上。
口红的做法还是很简单的,毕竟大越的女子也都会用胭脂,还会自己做胭脂,难就难旋转管的材质与构造。
塑料管与铝管,暂时就不纳入考虑了,没那个条件,倒是竹制口红管可以考虑一下。
至于镜子的话,做起来就要比口红麻烦多了,因为要先准备烧制玻璃,才能进行下一步。
而烧制玻璃的话就需要大量的沙子,将沙子、纯碱、石灰石等等按照一定的比例投入窑中,便能得到玻璃溶液,等玻璃溶液还未彻底冷却,便可用以制造方形玻璃。
有了玻璃,镜子弄起来就方便多了,其实不仅仅是镜子,玻璃能做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了,灯罩、木窗、水杯、花瓶等等。
那将会是个极大的市场,到时候不仅能卖给大越这片土地上的人,还可以卖给关外、海外等其他国家的人。
镜子与旋转管口红,包括自带小刷子的唇釉,研制出来时,已经是多日之后了。
第一个拿到手试用的自然是洛央。
对着能将她整张脸都照得清晰可见的银镜,洛央随手取了根一指长的口红,拧开,动作细致地涂好了唇,便冲着镜子里的阎起笑了下,“如何好看吗”
阎起透过银镜,与托着下巴笑意盈盈朝他看来的洛央对视到了一起,心口立刻不规则地跳动了起来。
他目光幽深地盯着洛央的眼,与她殷红的唇,轻点了下头,“嗯。”
洛央转头,阎起眼中的悸动还未完全褪去,便叫她看了个清楚仔细。
起身,洛央缓步朝他走去,最后在神情冷峻的少年将军面前站定,“阎起,你是不是”
洛央拖长了音,阎起却有些不明所以。
下一瞬便听见
“想亲我啊”女声又软又绵,听得阎起瞳孔骤缩,就连喉结也紧张地上下滚动了起来。
两人四目相对,窗外有风夹杂着迎春花浅淡的香味,徐徐而入。
时间似是过去了很久,又仿佛只有刹那,阎起薄唇微动,声线清冽,“可否”
“可”后面的话,洛央甚至还未说出口,两片灼热就已经覆了上来。
屋内暗香浮动。
三日后,远在汜水郡的奇珍异宝阁竟又要召开一场拍卖会,不比第一次的细盐拍卖,这一回要拍卖的东西,所有人都没有收到预告,就连孙、王、韩、聂几大世家的人都不甚清楚。
对此,有人开始期待起奇珍异宝的这一次拍卖能给他们带来不一样的惊喜,却也有人讥讽一个商人在这故弄玄虚,这次的什么拍卖会他是绝对不会参加的。
不论外人如何议论纷纷,陶通自岿然不动。
没别的原因,夫人此次命人送来的这几样东西实在是太出彩了。比之上次,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若是那些世家大族不来,只会是他们的损失。
不管那些世家之人嘴上是虚伪的期待,还是高高在上的鄙夷,待到奇珍异宝阁第二次拍卖会召开的时候,人还是一个不少地都来了。
因为来的熟人太多,拍卖会还没开始,大家就先互相寒暄了起来。随后讨论的重点就转移到了此次拍卖的物品与奇珍异宝阁背后的主人上头。
“不知此次拍卖会将拍卖哪些东西那白如雪细如沙的雪花盐,不知此次会否再次拍卖”
“依在下愚见,这回怕是这位陶阁主又弄出了什么新鲜玩意儿出来,这才一直这般神神秘秘,不愿叫我等知晓。”
“韩兄可知,这位陶商人,到底是何方神圣手中怎的有如此多的奇物”
“这我如何得知我还想问孙兄你呢对了,此次孙家怎的派了你过来世谅兄呢”
“我那个堂哥,得了个绝世美人,现在正一门心思讨他的美人欢心呢,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哦世谅兄那样的人竟也会为一女子倾心实在妙极”
几人刚谈论到这里,随着一声锣响,奇珍异宝阁的拍卖会正式开始。
很快,众人便看见陶通又命人抬了几袋东西上来,与上次的雪花盐一般无二。见状,下方所有人都议论纷纷了起来,大家都认为奇珍异宝阁怕是黔驴技穷了,声势浩大的拍卖会,竟又拍起了曾经拍卖过的东西。
尽管大家都十分需要这些细盐,却也不妨碍他们看轻奇珍异宝阁。
众人面容沉静地看着陶通打开了身旁的布袋,露出里头白花花的一片,果不其然,是细盐。虽说没了惊喜,大家还是接连举起了牌子。
谁知就在这时,陶通拍了拍手,衣饰华美、容貌端庄的侍女顿时鱼贯而入。
随后,这群侍女便将一小碟“细盐”摆放在了众人一侧的茶桌上,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见状,陶通笑着做了个邀请的手势,请大家品尝碟盘中的“细盐”。
众人不明所以,细盐谁人没尝过,又何须专门来此处品尝当即就有人不耐烦地要求拍卖赶紧进行,省却这点无用功夫。
对于此类人的叫嚣,陶通面上笑意不改,依旧请他们品尝。
见他这般,在场一部分人的表情愈发不耐烦起来,另一部人却若有所思地看向眼前的细碟,莫非
“哇,好甜,爹,是糖好甜的糖”
其中一个跟着父亲出来长见识的绛衣小童,舔了口细碟里的白糖后,立刻惊喜万分地叫出声来,随后捧起碟子就要让自己爹爹也尝尝这种甜滋滋的糖。
听到他的声音,在场诸人顿时不可思议地朝身侧的白糖看来,随后试着捻了些糖粒进了嘴,果真甜蜜可口。
这时,下方所有人全都目光灼灼地看向台上的陶通,一时间对此人的好奇心升至了最顶点。只因细盐还处于他们的认知之中,此种不同于蜜糖、饴糖的白糖,实在是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世人喜甜,只不过他们尝过的最甜的东西也不过是农人们费尽千辛万苦采来的崖蜜,却也没有此糖甘甜。
今日拍卖会,他们势在必得,众人目光火热。
经过一轮又一轮的竞价,这些白糖甚至拍出了比先前的细盐高了十数倍的价格,而成功拍下白糖者,竟是出身大越皇庭的宦官头子赵怀莘。
先前此人藏于二楼的包厢之内,他们还未察觉,如今亲眼看见对方身穿的银蓝官服,大家便知晓了他们的身份,同时也有些恍然,难怪他们一次又一次地举牌,只因世人皆知,大越皇帝赵真,最是喜甜。
盯着众人了然的视线,宦官赵怀莘肃着一张脸将一箱箱金子交到了陶通的手中,同时从他的手里,命人搬走了一袋又一袋的白糖。
白糖拍卖结束后,心知奇珍异宝阁肯定还有别的好物,所以大家也都没有离座,继续耐心等候了起来。
果不其然,很快,众人就等到了可以将人照得纤毫毕现的银镜与一整套口红、唇釉套装。
这两样东西不论哪一样,都引得在场的贵妇、贵女们心动不已。
虽说奇珍异宝阁以后也会上架这两样东西,可是第一个使用的人就是不一样,无论如何,她们也要拍下这两样东西。
于是,又一轮热闹的竞价开始了。
最后银镜与口红的组合套装,由一名王姓贵妇拍得。
一场喧闹的拍卖会结束了,众人有说有笑地往门外走去,谁知就在路过大门的时候,每个人都遇到了一场意外的推销,说是只需要二钱银子,就能得奇珍异宝阁专供报纸一份。天下月报可以让你足不出户,便知天下事。
此等夸张说法,顿时引来了绝大部分人的好奇,在场的都是些有钱人,区区二钱银子,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或许过于昂贵,对于他们俩说,拔根毛都不止了。
为此将近八成的人都在推销下买了这份报纸。
买都买下来,那当然就顺便见识一下什么叫足不出户,便知天下事。
不看无所谓,一看几乎所有的人全都难以置信地坐直了身子。只因这份所谓的报纸上不仅有大贤宋永新作的文章,甚至还有天下局势的介绍,以及粗略的大越地图与各个势力的占地分布图。
除此之外,竟还有一些海外奇闻,譬如原来千里之外一个名为埃及的地方,那儿没有皇帝,只有法老。死后竟要做成一种干尸一般的木乃伊,用布帛缠绕全身,放入人形棺里,再葬入一个名为金字塔的陵墓之中。
又如一个叫非洲的地方,遍地都是黑如焦炭的黑人等等。
这些海外奇闻,就连一些饱读诗书的书生都诧异不已。
再有就是一些生活小窍门,一些当今大人物年轻时候的一些趣事,以及几份寻人启事。报纸的夹缝中还写明了欢迎所有人来稿,只要内容属真,必有丰厚酬劳相赠,投稿地址自然是奇珍异宝阁。
这样完全出乎所有人意料范围之外的所谓报纸,顿时引起了几乎所有人的注意。那些世家掌权人一遍又一遍翻阅着手中的报纸,甚至还连夜招来了自己的门客与谋士,与他们研究起这份报纸内容的真假来。
天下月报半月一刊,到了下半月,果不其然,又在奇珍异宝阁前摆起了报摊。至于上半月的报纸,他们则免费张贴在了报摊一侧的告示台上,这回不仅仅是那些世家贵族了,甚至就连一些平头百姓也看到了报纸的内容。
而这半月的报纸刚摆了出来,就立刻被人包圆了。后来的人瞧见空荡荡的报摊,原本还以为自己来迟了,看不到最新一期的报纸。谁曾想看守报摊的老人,竟慢腾腾地又搬出了几大袋,之后不论多少人买,他的报摊始终都是满满当当的,天晓得这帮人到底弄了多少份报纸。
这让背后想要买空所有报纸,抢占先机的人,心中暗恨不已。
这一期的报纸上,不再是宋大贤的文章,而是换了另一名大贤的文章。且这回也不再介绍天下大势,反而介绍起各个世家来,以及这些世家到底属意那股势力。还有就是对赣州地龙翻身的详细报道,灾后预防等建议。当然还有海外奇闻的报道。
越是看,这些世家贵族以及各大势力的心思就越活泛。一是因为报纸这东西,肉眼可见地好处多多,不论是宣扬自己名声还是抹黑对家名声,都十分方便;二则是因为天下月报背靠奇珍异宝阁,他们先前弄出细盐、白糖那么多新奇的玩意儿也就算了,如今竟又有了报纸。不用想也知道,在其背后绝对站着一位能人,若是能将此等能人异士纳入麾下,岂不如虎添翼
于是很快,无数的世家探子开始行动了起来
不曾想等他们刚刚搞清楚奇珍异宝阁背后的势力,竟是所有人都没有放在眼里的阎起,那边距离淮安郡最近的张枞就率先所有人一步攻打起阎起来。
双方兵力悬殊,张枞有整整二十万大军,而阎起呢,不过八万人。
这场战还未开始,所有人就已经预料到了结果,没想到最后竟是便宜张枞这个缩头乌龟。众人心中惋惜不已,惋惜什么,张枞此人目光短浅,贪得无厌,若是真叫他占了淮安郡,怕是整个郡的百姓都要民不聊生。不但如此,奇珍异宝阁这个生金蛋的母鸡,恐怕也会被他杀鸡取卵。
唉,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
却也有人隔岸观火,想要等张枞与阎起先斗个两败俱伤,再来渔翁得利。
知道要打战了,整个淮安郡的百姓全都惶惶不可终日。
换上银白盔甲的阎起则望着眼前面容恬静的洛央,伸手摸了摸她的脸,等我战胜归来几个字都已经到了嘴边,却又被他咽了下去。
洛央向来聪慧,脑中各种奇思妙想就没有停歇的时候,他相信即便没有他,以她的本事也照旧能在这个污糟的乱世活得风生水起,可是怎么办他仍然希望那个一直站在她身旁的人,永远是自己。
“我去了。”阎起声音微沉。
“嗯。”洛央点头。
谁知他才刚出县衙,阎起便发现门外竟来了乌泱泱一大片人,竟全都是城中的男丁,他们来投军来了。
是,虽然他们也知,阎军兵弱,这一场战役他们极大可能有去无回。
可若是赢了呢
只要赢了,他们的父母妻儿就能一直在淮安郡这个世外桃源,一直无忧无虑地生活下去。学校已经快要建成了,到时候孩子就可以读书写字。他们不需要换另外一个统治者过来,他们只认阎军,只信阎军会待他们这般亲厚。
所以为了他们自己,也要投军。
下方众人望向阎起眼神坚毅。
而听了这些人的请求,阎起的心中也是震荡不已。曾经的他之所以起义,只是为了一顿饱饭,为了不再受人随意欺凌。可如今,他好似又找到了另一种意义,为了眼前这些信任他的子民能安稳度日,能平安富足。
站在一旁的宋永,眯眼看着这样的阎起,忽然轻笑一声,以前到底是他狭隘了,此等明主,他若是错过,才会悔恨终身。
阎起离开了。
洛央远远望着手持银枪,骑马远去的男子的背影,虽然知晓剧情中的他,英勇善战,半个天下都是靠自己双手打下来的,与张枞之间,于半年后也必有一战,可还是觉得心里没底。
毕竟这可是提前了整整半年,天晓得会不会遇到什么样的意外,那些个虎视眈眈的世家贵族们,又会不会弄出其他的事端。
这般想着,洛央的眉头不由得蹙起。
最终洛央决定先将淮安城中的其他事情先交由闻廉,自己则骑上一匹快马也追了上去。
在半路与洛央意外相遇的阎起一脸诧异地朝她看来,“你来做什么刀剑无眼,你若是伤到了哪里”
阎起话还未说完,梳着一个高马尾的洛央,忽的从背后取出她随手带来的长弓,又从长靴中抽出一根木箭,对准远处的杨树。嗡的一声,箭出,箭尖穿过树叶,深深地扎进了树干之上。放下长弓,洛央偏头看向一旁的阎起,下巴微抬,“起码自保是够的。”
此举一出,以樊梁为首的众兵将齐齐欢呼了起来。
阎起沉默不语。
“再说,我来还有别的作用,现在要是让我走了,才是你的损失。”洛央伸出指尖,在少年坚硬的铠甲上戳了下。
说完,她一挥马鞭,疾行向前。
见状,阎起只得无奈跟上。
到了淮安郡与会稽郡的交界处,张枞的士兵竟已经开始攻起城来,守城的将领明显要支撑不住了,一看见阎起领兵而来,顿时喜极而泣。
看到城墙下乌泱泱的敌军,阎起便知有一场恶战正在等着自己,当即顾不上其他,一边部署着作战计划,一边命人打开城门,阎军要出城对战。
他甚至都没来得及与洛央告别,人就已经消失在了偌大的城墙之后。
一墙之隔,洛央仍旧能听见外头的厮杀连天,闭了闭眼,再次睁开,她的眼中只有一片果决。很快洛央便寻了个干净的房间,等之后她的样品一到,便可投入最终试验。
试验她曾跟着聂静一起做过,过程早就熟练,如今就要看她的运气如何了。
阎起与张枞这第一战一打就是三天三夜,期间,除了不断送回到城中的伤兵,洛央连阎起、樊梁等人的影子都没见到。
看着那些因伤口感染而高热不退,因大规模出血而伤重亡故的士兵,洛央的心情是沉重的,可她除了尽她所能地去救治,也别无她法了。
可惜的是,阎军的医疗资源并不丰富,这是她之前就注意到的,偏偏陶通捧着金子,也只能买回药材,而买不回大夫。给这些伤兵治疗的大夫实在学识有限,洛央又只有她一个人,就算她是华佗在世,也没法生出三头六臂来,最后也只能眼睁睁部分士兵在她的面前,永远地合上双眼。
三天之后,或许是熟能生巧,又或许是压力带来了动力,这一回洛央竟真的提取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虽说有一些人对这个东西是不适应的,但对大部分人应该还是能起到一定效果的。
就在洛央想要说服一个高热不退的士兵,用一下她刚刚做出来的药,便看见浑身是血的阎起背着昏迷不醒的樊梁回到了城中。
不过三日不见,阎起的胡须就再次长了出来,唇上因为干燥起了好几片死皮,面容憔悴,其他人的模样也都好看不到哪里去。最严重的要数樊梁,身上似是被人砍了多道伤口,一些旧伤甚至已经发脓溃烂。
见状,洛央立刻为他施起针来,樊梁幽幽转醒。
便是这时,那名高热的士兵表示自己愿意试一试洛央的新药。
“什么药”樊梁声音沙哑地问道。
“是夫人新做出的能让我们迅速退热,伤口愈合的神药。”小兵语气激动。
“这么厉害那不赶紧给俺试试”樊梁一下昂起了头。
“可那药都没人用过,夫人担心”小兵神情犹豫。
“哎呀,没事,你试我试不都是试,没什么分别,俺现在身上正疼得难受呢,用了药说不定就舒坦了。”樊梁毫不在意。
见状,阎起眯了眯眼,“我身上也有伤,给我也试试。”
“还有我。”张伦等人赶紧站了出来。
看见他们这般,洛央轻笑了声,“倒不必这般视死如归,真的出了什么问题,我也能将你们救回来。”
既然他们想试药,洛央就将自己早就备好的东西拿了出来。
“这是药绿不拉几的像是有剧毒。”樊梁一脸怀疑地朝洛央看了过来。
“确实有毒,这时我从发了霉的柑橘上弄来的东西”洛央语气淡淡。
樊梁眼神惊恐,“发了霉,俺不会被毒死吧”
“有可能,那你还要不要试”洛央唇角上翘。
“试”樊梁一咬牙。
不仅他要试,阎起、张伦等人都愿意试。
刚用下了洛央新做的药,樊梁身上的高热不一会儿就降了下去,一些因为刀伤、箭伤而高热不醒的小兵们也缓缓苏醒了过来,就连伤口愈合的速度也加快了些。
见状,樊梁等人全都高兴地要发疯,纷纷叫嚷着还要出去与张枞狗贼大战三百回合。
看着这些活蹦乱跳的人,洛央笑了。
青霉素,果然是个好东西。
并非她不想用中医,而是在这样的大规模战役中,青霉素能起到的效果远比中医药材来得更迅速,也更容易叫那些大夫们上手。
而有了这等神药的阎军有如神助,战场上各个悍不畏死地往前冲,倒是张枞那边全都被这些不要命的疯子给吓到了。因为明明两日前他们才将这人身上砍了那么大一个伤口,怎的今日他就跟没事人似的又杀回来了。
这些人不是阎军,他们是妖怪,不会死的妖怪
这样的传言在张枞军中很快传扬了开来,于是再次面对阎军之事,这些人各个有了胆怯畏战之心。战场上,士兵一旦有了畏惧之心,兵败也是迟早的事情。
随着阎起冲进乱成一锅粥的敌军之中,一刀砍下了张枞的脑袋。
垄下之战,至此,一分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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