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西斜,劳累一天的乡民从地里陆陆续续回家。
王氏捶了捶酸疼的后腰,羡慕大嫂跟着婆婆提前回家做饭。旁边杜大郎和杜二郎在预估今年收成。
杜家有15亩水田,悉数种上水稻,想到之后的秋收,王氏脑袋一阵眩晕。
“爷爷,爹……”杜容提着篮子跑来,随后向杜二郎和王氏问好。
王氏疲惫的点点头,目光落在篮子里的薄饼,咽了咽口水。
杜容将食物和装水的竹筒递出去:“奶奶说家里人今天辛苦了,所以烙了饼让我送来。”
这在以前是没有的,乡下人活的糙,不饿肚子就行。哪有饭点前特意送饼。
王氏不管那么多,抓起饼狼吞虎咽,直到胃里有了一点暖意,她才问:“阿荷呢?”
“妹妹在剥花生。”杜容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弟弟们也在。”
杜大郎和杜二郎闻言意动:“今晚炒花生米啊。”
谁都知道花生米最下酒了。
兄弟俩讨好的看向杜老爹,杜老爹板着脸:“还没干活就开始馋了,去去去。”
“别啊爹,我们也累一天了。”
一群人往家赶,路上遇到同村人打招呼,那人笑问:“今天休沐,怎么不见长兰啊。”
杜老爹不甚在意:“长兰去镇上卖鸡蛋了。”
那人自动翻译:长兰又跑出门躲懒了。
他们心里念叨杜长兰,没想到在杜家院门前碰上了。
杜老爹拿出当爹的威严,问小儿子:“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杜长兰晃了晃手里的篮子,鸡蛋不再,取而代之是一个油纸包,面上一团深色的晕迹。
杜二郎鼻尖一动,凑上前去,笃定道:“你买了烧鸡。”
杜长兰眨眼轻笑,敲响院门。
杜家院子顿时传来一阵欢腾,夹杂苍老的嗔怪,杜老娘责怪小儿子花钱大手大脚。
杜长兰在厨房门前净脸,头也不抬:“除草辛苦,给家里人补补。”
乡下活计从不是单一的,说是除草,还有观察稻田水量,水多了要排,水少了要添,水稻长势不佳,还得增肥,有虫害了也得及时想法子解决。
一天下来,青壮也得累趴下。
杜老娘哼哼两声,没再说什么。厨房里静默片刻,倏地传来滋滋声,不多时独属于花生的浓香传来。
几个小子也不玩了,趴在厨房门边,等到杜老娘一声“开饭”,几个小子殷勤的盛饭端菜。
天色越发暗了,大堂的屋门敞开,屋里也暗沉沉,杜老娘去耳房摸出两盏灯。
豆大的灯火唰地亮起,驱散了一室黑暗,橘色的光映在人脸,也透出一层浅浅的黄晕。
杜家人多,于是分了两桌。
杜长兰带着儿子坐在大人那桌下首,其他人也懒得说他了。
烧鸡油汪汪的,被灯火一映,更加诱人,众人吃的头也不抬,杜老爹和大儿子二儿子品着小酒,一天的劳累似乎就这么散了。
小子们吃完饭,抓着一把花生米往杜长兰跟前凑,讲着白日里的趣事。他们今天差一点就抓到泥鳅了。
杜成磊十分惋惜,半个身子靠过来,汗湿馊臭的头发抵在杜长兰下首。
“明儿我们一起去抓泥鳅。”杜长兰不经意越过杜成磊,走向逗狗的儿子,杜长兰问:“你去不去?”
杜蕴重重点头:“去。”他高高举起小狗:“小黑也去!”
次日,杜长兰是被一阵痒意弄醒的。
他睁开眼,小孩儿麻溜下地,含糊道:“爹,起床了。”
那背影怎么看都透着心虚。
杜长兰揉了揉眉心,一声吱呀,杜蕴踩着小凳,用木条支起窗户,清晨的朝露随着日辉一同洒落,将这间屋子照的分明。
屋内并无多少摆设,一张床,一张衣柜,一个杜老爹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破旧茶几,上面还放着过夜的白水,有几分古朴幽静。
杜蕴将屋门打开,小黑飞快溜进屋,小孩儿的欢闹和犬吠纠缠,什么气氛都没了。
今日没什么活,杜家人在家中休整农具,杜长兰提着木桶,领着一帮小子出门了。
奉山村山清水秀,地里庄稼丰茂,一派祥和平静。
这份祥和却被长长的嚎声打破,让不少村民惊了一跳,有空闲的村民寻声而来。
杜家小辈们长吁短叹,杜蕴苦着脸:“又差一点。”
杜长兰躺在树根处,往嘴里丢了一颗花生米,闲闲道:“泥鳅滑不溜手,你们捉不到才是正常。”
杜蕴气闷,小黑在他腿边转悠,汪汪叫着安慰他。
杜长兰收回视线,张嘴叼花生,远方的风吹来,空气里都盛了草木的清香。
如期美景,当睡上一大觉。可惜要看孩子。
啧,小崽儿就是麻烦。
但很快大冤种……啊呸,村人就来了。
杜长兰眯了眯眼,很快认出来人,村里姚家的四儿子,同样是幺儿,同样相仿的年岁,姚四郎比杜长兰靠谱许多。
靠谱的人就是需要委以重任!杜长兰如是想。
于是两人一番友好交流,姚四郎带着孩子们去捉泥鳅了。
晌午时候,孩子们的嬉闹声再度传来,杜长兰悠悠睁眼,打了个哈欠。
杜成礼提着木桶跑来:“小叔你看,我们捉了五条泥鳅,整整五条。”
杜长兰撇嘴:才五条。
“你们真能干啊。”杜长兰笑眯眯把跟来的姚四郎从头夸到脚。
姚四郎忙摆手,“我也没做什么,都是成礼他们聪明。”
一派欢声中,杜蕴抱着小黑闷闷不乐。
所以回去时,杜长兰故意落后人群,戳了戳小孩儿后脑勺:“怎么不高兴。”
杜蕴不理他。
杜长兰眼珠一转,有了猜测,俯身凑在儿子耳边:“怪爹没陪你。”
杜蕴幽怨的望了杜长兰一眼。
杜长兰摸了摸鼻子,干咳道:“天黑带你玩。”
杜蕴不语。
杜长兰捏捏他的小脸:“不骗你。”
小黑伸着脖子汪汪叫,舔舔杜蕴的小脸,杜成亮听到声回头:“小叔你们干什么呢?”
“没什么。”杜长兰随口应。
他们经过姚家的时候,杜成礼询问过杜长兰之后,挑了两条泥鳅给姚四郎。
姚四郎拒绝:“不不,我不能要。”
杜成礼直接将泥鳅放姚家水盆里,咻地一下溜走了。
几个小子得了趣,也不惧酷日炙热,下午提着木桶再度下田。
杜长兰在书房习字温书,杜蕴在旁边陪读。自从杜长兰在众人前展露杜蕴的念书天赋,杜老爹手一挥,给杜蕴也做了一套书桌。
杜蕴还惦记捉泥鳅的事,活似凳子生钉,怎么也坐不住。
杜长兰不理会他,静心凝神,认真写字。
杜蕴几次想开口都咽了回去,连小黑都不吠叫,在杜蕴脚边安静待着。
渐渐地,杜蕴也沉下心,认真写字。
杜长兰嘴角勾了勾,心道父母是孩子榜样倒不止是碗鸡汤。
蝉鸣声声,微风徐徐,嘀嗒一声响,粗糙的纸面晕出一点湿意。杜长兰用手帕擦擦汗,继续书写。
杜蕴有点坚持不住了,想要休息,可看他爹还在习字,咬咬牙继续。
杜长兰画下一撇,暂时告一段落,起身休息。杜蕴感觉旁边投下的阴影,本来疲惫的心一下子精神了。
“好像毛毛虫。”
杜蕴:………
杜蕴:可恶啊啊!
杜蕴搁下毛笔,据理力争:“爹就是这么教我的,我学的很认真,才不像毛毛虫,跟爹的字很像了,不是毛毛虫…”他说着说着眼眶都红了。
爹上午跑去睡大觉,不陪他捉泥鳅,现在还说他字写的丑,他很努力了。
杜长兰噗嗤一声笑出来:“怎么这么笨,我说什么都信。”
小孩儿张着嘴,连难过的情绪都卡住了。
杜长兰将自己的毛笔字拿过来,跟便宜儿子做对比:“你既然觉着你的字形与我相似,怎么还会被我的话左右。”
小孩儿这下反应过来了,他盯着杜长兰那张笑脸,一时间各种情绪翻涌,愤怒,委屈,哀怨,难过,情绪交织起伏,起的快,落的更快,以致最后都麻木了。
他恨恨走到书房角落,阴暗的种蘑菇。
杜长兰笑嘻嘻跟过去,戳戳便宜儿子的肩膀,问他:“要不要去挖蚯蚓,晚上咱们不止钓泥鳅,还钓黄鳝。”
“……天黑了都看不到路。”杜蕴抱着自己的膝盖,觉得他爹在耍他,并不抱什么希望。还觉得晌午相信他爹说辞的自己傻。
孩子逗一下是乐趣,真把人逗狠了,就是童年缺憾了。
杜蕴小身子骤然腾空,但他紧张了一瞬又放松下来,任由他爹抱着他出了院门。
“给。”杜长兰给他一个陶罐。
随着杜长兰几锄头下去,泥土翻起,褐色的蚯蚓在其间拱动。
杜蕴小徒手去抓,杜长兰抵着锄柄看着,并不动手。
他那不合时宜的洁癖又犯了。
父子俩分工,很快装满半个陶罐。杜长兰锄头一甩,扛在肩头:“回家。”
小黑甩着尾巴:“汪汪汪”
杜蕴抱着小陶罐,心里美滋滋。
重新回到书房,小孩儿精神抖擞,状态极好,提笔默写千字文。
在小孩儿的期待中,夜色换下白日,杜家小院的灯火熄灭,父子二人偷偷摸摸离家。
田野间,小河边摇曳一盏灯火,伴随克制的欢喜声。
杜长兰举灯映照木桶里的黄鳝,问儿子:“怕不怕。”
杜蕴摇头,过了会儿伸出一根小肉指头,不好意思道:“一点点。”
杜长兰没笑他,对儿子道:“黄鳝像蛇,圆头无毒,三角的就要小心了,几息便要人命。”
杜长兰见小崽儿有点吓到,转了口风:“明儿让你奶奶将黄鳝爆炒,又鲜又嫩,不比肉差。”
杜蕴眼睛亮了。
杜长兰提上木桶:“我们去下个地方。”
夜风清凉,间或响起蛙鸣,杜蕴抬头望向夜空,有一颗星星特别亮。
杜蕴紧紧握住他爹的手,又宽大又暖和,黑夜不再是伤心,孤独的代名词。而是相伴,静谧与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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