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他那分明含笑, 却隐带惆怅和茫然的神情,不知怎么地,商挽琴就改了主意。
“表兄, 我思来想去,虽然说这话会让你不开心,可我一定要说。”
商挽琴决定, 无论如何都要把“逆耳的忠言”大声说出来。听不听是他的事, 说不说是她的事。
“那个凌言冰,他一开始就是收了别人钱才救你,后来又拿你当好用的扒手,再后来还被你救了。怎么想,都是他欠你,不是你欠他”
“所以,如果他一直以你的恩人自居,不停地要你向他报恩,那就是道德败坏、不知满足的小人”
他重重咳了一声“表妹, 不论你如何不喜言冰, 他总归”
他顿了一下,微不可察的一瞬。风灯晃了一晃;暗光里,他的微笑叠加出一层奇异的意味。
“是我的兄弟, 也是我的恩人。”他一字一句, “我早已发过誓, 这一生但凡是他所求, 但凡是我能做, 乔逢雪万死不辞。”
商挽琴想仰天长啸。
来了来了,原著里的名台词“凡他所求,凡我能做, 乔逢雪万死不辞”这句话几乎是他的同人视频的标配了。
哥哥啊,你知不知道,在另一个世界里,因为你是如此地坚持、如此地相信他、如此地一次又一次原谅他对你的伤害,造就了无数同人视频,许多都是磕你俩的,毕竟你对他这样好,除了“真爱”二字以外很难解释。
她非常讨厌这种把受害人和加害人拉郎配,还脑补出一堆虐恋情深的行为。她情愿相信乔逢雪是个圣父、讨好型人格,也不会去信这种拉郎配的
商挽琴扭头“算了不说了,走了走了,去救你的好大哥了”
她要非常认真地开始思考,如何动手脚,才能不着痕迹地干掉那位好大哥了。
她在这儿杀气腾腾,他却还要悠悠地加一句解释“表妹,我希望你不要对言冰太有成见。毕竟,是言冰先救我,又护着我在涂阳城中生存,否则我早已是一具枯骨。”
商挽琴郁闷了,脱口而出“按你这么说,要是我也救了你的命,你该对我如何”
他陷入了沉默。
这地洞里阴冷沉寂,一旦没有说话声,人类呼吸的声音就会变得格外明显。还有鸟类拍打翅膀的声音,啊,芝麻糖一直在前方飞翔,还时不时冲她“啾啾”两声,可她过于沉浸在和他的对话里,竟然完全忽视了它。难怪它的叫声变得委屈了。
养宠之人生出愧疚之心。商挽琴轻声招呼它,让它过来蹭蹭自己的脸颊,又夸它几句,许诺回去喂它好吃的零食。芝麻糖重又快活起来,在前头飞高飞低,一会儿盘旋、一会儿俯冲,飞出了演杂技的味道。
快乐小鸟冲淡了刚才沉寂的氛围。
就在商挽琴快要忘掉这一茬时,他却说话了。
“假如是表妹救了我”
他的声音变得平静。不像刚才讲述和凌言冰的往事,那会儿他有追忆、有叹息、有微笑,有轻微的对她的斥责,却大体是轻盈的口气,好似在吹去一段回忆上的灰尘,而那回忆实则并不多么重要。
可现在不同。他的语气平静却沉凝,仿佛那平静只是一层掩饰,背后深藏了无边无际的让人看不明白的情绪。
唯一能明白的,只有他明确说出来的话语。
“假如是表妹救了我,假如是你甚至付出了最大的代价来救我,那么,什么都可以。”
商挽琴有些怔住。她觉得他太过郑重其事,说的话却又太模糊,她本该及时追问,可那过分的郑重却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逼得她不能轻率发问。
她必须想一想,仔细想一想,才能足够认真又足够小心地问“表兄,你在说什么呢我并没有那样救过你。况且,你说什么什么都可以,你对凌言冰,不也是”
“我是说,假如真是那样,那么只要事有可为,我都会去做。”
她下意识道“若事不可为”
“若事不可为,”他的平静似乎碎裂一角,从中浮现出隐约的沉郁,“我就帮它可为。”
啾
芝麻糖忽然一声长啼。它飞回了商挽琴身边,而且主动钻进了她的口袋,小小的、温热的身躯还在微微发抖,似乎撞见了什么可怕的事物。
商挽琴用轻抚安慰它,也趁机转移话题。是的,现在她成了转移话题的那一个。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大概是多年危机养出来的直觉。
“表兄,这种没有发生的事,你说得和真的一样。我哪儿来那么大本领”她让语气轻快飞扬,这是她擅长的。
“再说了,无论是我之前请你带我一起出门,还是现在我讨厌凌言冰,你都没有顺着我。现在说好听话,三岁小孩儿都不会被你哄住的。”
她半开玩笑地抱怨。
他长长“嗯”了一声,像在认真思考,最后歉然道“你说的是,我应该改一改。好,我答应表妹,今后无论你想跟我去哪里,我都不再拒绝。”
商挽琴反而意外了。印象里,他虽然温和,但并不是好说话的人。现在转性了
她有些想说“好啊,那你别救凌言冰了”,可想也知道他不会答应。唉,所以他说的还是哄人的话。
她垂眼盯着脚下阶梯,盯着那一团火光照着两人衣角明明暗暗,忽地踢开一粒石子。
“表兄,你到底在说什么啊你为什么要哄我我会误会你倾心于我的。但是,你肯定不想让我这么误会吧”
他忽然咳了起来,这次有些严重,他们不得不停下来,让他好好顺气,又慢慢喝一些水。商挽琴还蠢蠢欲动想让他再吃一粒承月露,而他拒绝了。
最后,他才温声说
“是,我不希望表妹误会。可这不是因为表妹不好。”
“我是个终其一生无法痊愈的病人,早已暗自决定,不耽误任何人的人生。”
“表妹就作我的亲妹妹,不好么”
以前商挽琴听见这样的话,还是会有点心酸的。甚至在今天之前,她都会心酸。
可现在,她却很平静,有种“不出所料”的感觉。任谁总听暗恋对象念叨妹妹不妹妹之类的话,都会明白对方在婉拒,她又不傻。
“好,怎么不好天下多少人盼着想当你的兄弟姐妹呢。”她笑着说,语气更加轻快,“我明白啦,今后我就是体贴懂事的好表妹,表兄,你放心吧。”
放下了。
放下了吧
或许从她想起前尘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决定放下。
不错,人生有那么多重要的事,她面临着多么大的性命危机,怎么能不全力以赴,还要满脑子“他喜欢我他不喜欢我,他喜欢她他不喜欢她”又不是多少年前那个悄悄撕扯花瓣的青春期少女,焦头烂额地同时应付起伏的成绩,和青涩萌动的心思。
她答应得很真诚,他反而又沉默一会儿,也释然似地说“我就放心了。”
接下来一段路上,他们都没再说什么。
沉默蔓延,但这种沉默并不凝重,反而有些默契在里面。至少,商挽琴是这么觉得的。
她用力托着他的身躯,扶他一路往上;用力之大,就像想要托起他整个人的重量。而实际上,由于她的命运寄托在了他的之上,她也确实下定决心,要努力承托起他们二人的命运。
又过不久,转过眼前这个拐角,前方忽然出现了光明。
薄蓝晨光亮成洞口的形状,宣告着这段黑暗道路的终结。
“表兄”
商挽琴这才意识到清晨的到来,语气也开朗起来。她喜欢清晨,喜欢每一个好似希望无限的清晨。
她指着前方,说出这个谁都能一眼可见的事实
“天亮了”
真好,磨蹭到了天亮,如果等他们回去的时候,凌言冰已经熬不住、一命呜呼,那可就是天大的喜事了
商挽琴美滋滋地幻想着,脸上的笑容灿烂无比。迎着晨光,她已经将地洞中的经历,还有之前那隐隐约约的怪异感受,全部抛在了脑后。除旧迎新,这不就是清晨的魅力吗
在她望着晨光时,乔逢雪却扭过头,只望着她的侧脸。
他看见她的面容在清晨中亮起;薄蓝的晨光是冷调的,所以她的肤色也变得冷冷的,但这丝毫不妨碍她笑容中盛放的暖意。
他保持安静,一言不发,非常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为什么人类的笑容可以具备这样的感染力他从来无法抗拒她的笑容。
想不到答案,但他仍旧微笑起来。真正的微笑。
“嗯,天亮了。”他轻声回答。
虽然实际上,他的故事并未讲完。
只他又想,可那些扫兴又不无愚蠢的过往,又何必让她听见他不想让那样的笑容消失。
他原本该继续讲,说当年在涂阳城,他遇到了非常重要的老师。后来的一天,老师突兀地离开,再不见踪影,只托了师父来寻他。
于是他跟着师父回了金陵,行过正式拜师礼,就此拜入玉壶春,学着如何成为一名驱鬼人。那一年,他九岁,离家已经三年。
他曾无比期盼,以为正如他日思夜想家人一般,家人也必定为他的失踪伤心发狂,而等他回去之后,他们必定又哭又笑,与他抱头痛哭又欢喜相拥。
但实际上,等待他的只有斥责和愤怒。
他们斥责他拜入玉壶春,斥责他选择成为驱鬼人。他们说驱鬼人不过是“百工之一”,是“贱业”,希望他回到读书的正道上来。他不愿意,他们便说他血脉存疑,不许归家。
他被赶出去,望着乔府的大门重重关上。他跪下,跪了三天三夜,天真地以为可以凭借诚心感动他们、让他们心疼,但实际上他面对的只有那冷冰冰的、禁闭的大门。
那大门紧闭的模样,曾在他脑海深处盘桓了许多年。
是师父带走了他。师父牵起他的手,告诉他“人最不应该轻贱自己”,又说他既然被世上其他人深深珍惜着,又何必苦苦强求一点血缘。
师父说“血脉是缘,有人缘深,有人缘浅。”
这句话,他记住了。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一直以为这是师父自己说的。后来师父临终前,他们说起这段往事,那胡子雪白的老人呵呵笑起来,说“那不是我说的,是你那老师说的。”
他很久没听到“老师”二字,一时怔住。他本以为自己已经淡忘那段时光,甚至隐隐将老师的离去也视为另一种抛弃,可当师父提起,不过两个字,不过一个简单的词,就令那段时光倏然回魂。
他不禁喃喃“老师她”
“她一直很记挂你,虽然她不能再出现。可将来的事,谁又说得好”
师父笑着。他老人家有一种超凡脱俗的豁达,即使面对死亡,也依旧如此。
老人用满是斑点和皱纹的手,紧紧抓着他,如同想传递给他最后的力量。
“逢雪,你要记住,时刻都要记住。只要这世上还有一个人真诚地挂念着你,你就要好好活。”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网址新电脑版网址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老网址最近已经老打不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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