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玉皇山的风其实很冷。
这一点就算在盛夏, 矗立在云海边的栈道,也仍旧能深切体会到。
风把红衣吹得鼓起来,仿佛这具身体里要异变出什么。
翅膀, 或者骨骼。
曳月趴在栈道的栏杆上, 感受着一步之外悬崖之外的风。
他应该闭上眼睛的,却只是微阖着眼眸望着。
没有什么表情。
如果闭上眼睛就会想起嬴祇。
但即便睁开眼睛, 也很容易想到。
想到那一天嬴祇说,无论如何都不会爱他。
想到他们最终不欢而散。
他那时候是什么感受愤怒吗
看上去好像是,但实际上是落荒而逃。
如果不愤怒的话,就会被看出脆弱,晚一秒就会皱着脸哭出来。
哪怕捂着脸也遮掩不住。
他有时候会想,当他小的时候嬴祇那么宠他, 纵着他,如果仗着小孩子的样子撒娇,胡搅蛮缠,哭泣示弱,嬴祇会不会有可能有一点心疼退让
真的站在嬴祇面前的时候,他就知道答案了。
嬴祇一直是温柔的, 于是很多东西都被温柔遮掩了。
他看着那张绝对理性理智冷酷, 却仍旧温柔的, 没有一分动摇的脸,在那一刻想象不出曾经他们和好时候,嬴祇是什么样的。
那一刻有一些慌张。
就好像曾经的嬴祇在他不知道的某一刻, 消失了, 永远。
但他却不知道。
他甚至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如果他听嬴祇的话,是不是那个嬴祇就能回来
于是在那一瞬犹豫了。
可是,就像他想象不出曾经他们和好时候的嬴祇一样。
和好之后, 嬴祇就会回到过去时候的样子了吗
“如果我知道你会爱我,就不会离你那么近”
他捂着眼睛。
流动的山风吹得眼睛发红刺痛。
“狗屁。你从未离我近过。”
带着哭腔的无望的怨怪,近似撒娇。
于无声处。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粗俗,暴躁
如果嬴祇听到,大概又要皱着眉这样说了,这个人连不高兴的时候,眉眼神情也是温柔缱绻的。
但那缱绻,或许只存在于他的错误感知。
他以前从不说粗鄙之言,也不喜欢,但嬴祇越不喜欢他这样,他越要这么说。
为什么
“因为是说了做了你不喜欢的事情,才被讨厌疏远的,好过因为我爱你。”
怎么会那么荒谬。
因为那个人让他感受到了爱,于是产生了想要回应的爱,却因为他的回应被认为是错误的,而失去。
他垂直行于悬崖的峭壁。
不是倒挂,也不是正立。
于是这个角度看去,世界并不颠倒,也不是正常。
就好像行走在两个世界的夹缝处,于是,错觉什么都可以被允许暂时存在。
包括软弱和眼泪。
从指缝流出的水迹,被山风带走。
假装从未存在过。
即便落回脸上,也错觉是露水。
清晨的山风吹拂,仅存于他想象中的,无形无相的嬴祇消失。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之前见不到嬴祇的第多少天,独自安静的时候,他会和仅存于他感觉之中的嬴祇说话。
不是幻觉,幻觉最起码有外貌。
也不是幻听,因为没有声音。
只是,感觉。
感觉是有时有,有时候没有。
因为看不到,连声音也没有。
只出现在世界最安静的时刻。
在太阳出来前,在水底喧嚣和窒息之前的寂静里。
问他,你是想要死去吗
温柔的,理性的,疏离的,这样问他。
“不。虽然你令我这么痛苦,如此痛苦,也还是想见你。”他在半生半死的间隙回应。
这样可悲。
这个世界上带给他所有美好、期待,教他热爱的男人,带来了极致的痛意。
但因为是这个人给的,于是连痛苦也是一种美好。
好像痛苦就不是痛苦了,是一种心上的伤口开出的花。
痛苦通常都是丑陋的,因为伤口带来的困兽一般的挣扎而狰狞。
但因为他格外驯服缄默,开出了美丽的花,于是区别于世界上任何一种痛意。
该是被重新命名的。
但他没有这种知识,无法给予名字。
如果一定要说,叫作“嬴祇”。
是一种名为嬴祇的痛。
他用伤心和爱意浇灌,以期有一日可以拥抱那大簇的花海。
有时候花会疯长,叫人站立都困难。
有时候可以靠想起过去来缓解。
有时候想不起来,唯一可以让那些花停止生长的办法,是立刻马上不顾一切走到嬴祇的面前去。
哪怕是远远看一眼也好,就可以暂时得救。
即便那个人不想救他。
曳月睁开眼睛,山风吹拂悬于崖壁之上的红衣,秋水清雾一样的眼眸半睁半合的寂静。
他纵横在没有人会出现,唯独只有他的世界,躲避着初升的太阳,行于阴影和昨日。
为那个恐惧,寻求答案。
真的能回到原点吗还有原点可以供他们回去吗
嬴祇打发走又一次借着轩辕渡之死,旁敲侧击打探那些被关在宅邸里的人的处境,以及婚礼进度的仙门之人。
忽而心念一动回头望去。
玉皇山山林风动,流云如索。
没有任何异样。
嬴祇很忙,这些人算不上什么问题,加起来也没有曳月一个人叫他头疼。
嬴祇叫住听完他交代的事情要退下的枫岫崇。
“最近见过你师兄吗”
枫岫崇愣了一下,点头,有些不解“师兄这段时间一直在玉皇山的,每天都有看到,师尊是有什么问题要嘱咐弟子带给师兄的吗”
“没有。”
嬴祇漫不经心向外摆了一下手。
枫岫崇恭敬退下,摸不着头脑。
嬴祇站在那里,好半天没有动。
自从上次之后,他再也没有见过曳月。
他自然知道曳月就在玉皇山上,哪里也没有去。
玉皇山算不上大,但他就是无论如何也看不到人。
尽管有时候,他明明感觉到被注视着。
嬴祇被气笑了。
他不知道,他养的竟真的是只猫。
回头就找不到踪迹。
藏得这样好。
躲起来偷看他做什么
但这藏起来叫他找不到的本事,多多少少叫嬴祇纹丝不动的心池,心绪有一丝烦乱。
上次的谈话并不顺利。
嬴祇无论做什么事情无有不成功的,哪怕是现在正在推进的这件。
这些事无论哪一件都比教导一个小孩子要复杂难得多。
却偏偏是这件事,平生第一次叫他反复更改退让。
轻不得重不得。
却始终没有寸进。
被自己养出来的孩子反制,束手无策的滋味,嬴祇还是第一次有这种体验。
但他不是优柔寡断之辈,不会一直放任下去。
再一次感到那种被远远小心探出头注视的感觉。
嬴祇没有回头,转身走进内殿,隔绝了视线。
谢谢你,选择相信了我。
云海山壁之间,只有风声的地方。
红衣身影无视重力,垂直走过,惊扰了山壁枝上的松鼠。
歪头探身好奇看着人类,手中的松果掉落,后知后觉发现,不知所措一呆。
修长的手指点了点松鼠的头,注入一点灵犀。
本就被灵山秀水滋长了灵智的小动物,于是灵台更清明一些。
红衣的袖子拂过壁上夏花,继续向远处走去。
“我是相信我自己。”他回答了脑海里羽潮的声音。
不是因为相信我,才相信你自己的话,那是有什么依据吗
任何人知道自己被咒毒控制过,又亲眼看到信任之人拿出的留影石,多多少少都会怀疑自己的记忆,但这个人没有。
如果不是相信祂的话,那是依据什么
“没有。”少年清冷的声音淡淡的漠然,错觉是月光照亮下的寂静无波的深水,仔细看去才发现是一柄寒水晶石铸造的剑。
他说“就只是相信我自己。我相信我自己要什么理由。”
羽潮忍不住笑了。
即便对方语气平平,也感受得到锋芒锐意一往无前的高傲。
他说得不对。他其实将你养得很好。
曳月停住脚步,静静立于崖壁之上,和地面平行。
他调转方向,往玉皇山外走。
这是要离开玉皇山,去做什么
曳月平静“宰了你。”
羽潮的声音静默了几息。
即便是活了几千上万年的灵族,也会有难以理解的时候。
曳月的脚步没停,他是说真的。
“他不是不相信,我没有被咒毒控制吗宰了你的话,就能证明了吧。”是认真地,这样想。
丝毫不顾及,对方刚刚夸赞感谢了他。
灵族是不死的。我尤其如此,因为是在死了以后才成为的灵族。于是也就没有了死的概念,死即是生,自然也不存在死。
羽潮的声音仍旧淡泊圣洁。
难以听出,祂其实是期待见面的。
“挖出斫心玉也杀不了你吗”曳月漫不经心问道。
问要被你杀的人,这种方法能否杀得了,就算我说不会,你会相信吗
曳月淡淡地“说的是,不过我也只是因为迁怒,想随便找个人打一架,发泄怒气。那就随便了。”
这么说或许会让你不太高兴,但在突破洞虚境前,你大概没法杀我。打架的话,体验也不会太好。
曳月上次和祂打的结果就很惨。
抱歉,我的攻击方式就是这样的,不适合作为观赏娱乐。
羽潮的声音甚至称得上彬彬有礼,对待认真考虑要去杀了祂的人。
错觉不是一个可恶的大妖,而是一个无欲无求,善解人意的君子。
即便深知只是表象。
妖物和人的想法思维绝不是一样的。
曳月“闭嘴。”
哦,看来连作为聊天对象,也不太令人满意。
祂像是认真为此黯然。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网址新电脑版网址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老网址最近已经老打不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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