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了白蛇, 陆空星心里很不好受,就像失去了一个在深宫中时常见面的好友。
身后的常青和周顺也不敢催,他在原地默默站了一会儿, 给白蛇立了个小碑。插进泥土里的小墓碑上, 还用剪刀刻了一条活灵活现的小蛇。
做完这一切,他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陆空星走后不久, 坟头动了。
土里的存在向上顶了一下,竟然没能一下就把墓碑顶起来。坟头土鼓起一个小包, 小包左右移动,好像有人正在底下疑惑地用尾巴尖挠头。再度蓄力完毕, 土里的东西才一下顶开墓碑钻出来,赫然正是完完整整的白蛇。
当当当当当当
两截蛇变一条蛇
随侯窸窸窣窣爬出来,抖了抖脑袋上的土, 先研究了一下自己过于沉重的墓碑。他用尾巴拂开墓碑表面的石壳, 发现墓碑里面竟是金子的
听说凡人最爱金子,天啊,恩人好爱他
白蛇尾巴尖勾来缠去,“叭叭叭”拍打地面,他伸长身子眼巴巴望着陆空星离开的方向。
好想, 好想冲到恩人面前去,拍着胸脯问他都想要什么, 他可是成了仙的灵蛇啊, 想要什么都能
这时候,他突然想起自己的名字,一颗热烈的心慢慢冷却下去。
不行的呀。
他差点又犯老毛病了。
想起同僚曾经给予他的气急败坏的告诫,白蛇甩动的尾巴尖重新耷拉下去,可是很快, 这尾巴尖又重新翘起来。
不对啊这次与上次是不一样的吧
他没有被接起来,没有被假装救治,新的恩人敬重他的生死,将他埋葬。那是不是说明,他可以冲到新恩人面前去,拍着胸脯问,恩人都想要什么蛇蛇我呀,是神仙
现在皇宫中又遭逢疫病,他医术可好了正好能派上用场
“我就说你又犯老毛病了”
贴在耳边的传讯玉珏中冲出一阵声浪,白蛇的脑袋都被吹得偏向一边,甩得像花一样的小尾巴一秒枯萎。
“可是”
仙山蓬莱之上,仙人跣足散发,面前堆着大堆大堆的奇花异草的种子。三仙山气候忽然回暖,各个荒芜的洞府都伸出繁茂花枝,蓬舟忙着整理他的宝贝荷花池,忙得人仰马翻。
如果随侯还在蓬莱,恐怕此时已经在种植草药了,偏偏前段时间他非要去人间一趟,现在可好,种菜都赶不上热乎的。
更让蓬舟生气的是,这个天性纯善的同僚,又要犯报恩的老毛病了。
“都已经成仙了,你对所谓恩人的娇惯依旧没改。”
蓬舟用仙术给自己鼓了一阵风,好不被气到烧起来,“前段你不是还说,准备了山参灵芝之类不会出格的礼物吗那些不就足够为什么非要在凡人眼前现身”
“你给他们,和站在他们面前让他们要,完全是两回事,几乎没有凡人能抵抗后者的诱惑。”
随侯沉默了。
似乎觉得自己话说得太硬,蓬舟语气转而缓和了些。
“随侯,我自己就是凡人登仙,没人比我更了解凡人的所思所想。你已成仙,确实不再是当年只会医术的灵蛇,那些凡人不可能轻易拿捏你,所以我们这些蓬莱的仙友不是担心你的安危,而是担心”
“担心你再伤一回心啊。”
随侯呼出一口气,热烈的心彻底冷却。
“放心吧,我已经清醒了。”
白蛇用仙术拂去鳞片上的尘土,他扬起脑壳,看着皇宫上方愈发浓重的黑云。
“我不会再上头了。”他蔫蔫说道,“我只会将我的灵珠暂时赠给那个人保他和他身边的人,不受疫病所害。”
低低说完,白蛇淡樱色的蛇瞳之中,眼泪已经汹涌而出。
“我好坏我真是一条吝啬的蛇,才给了恩人这么一点点保佑”
蓬舟“已经很多了啊你清醒一点喂你还在听吗随侯别上头啊”
然而随侯只是呜咽,他嗦着自己提前拴在陆空星身上的细丝,开始往前爬。
“呜呜我好吝啬呜呜呜”
空旷的宫室中,一片死寂。
这里的摆设几乎全被搬了出去,变得空荡荡的,陆明修就站在空旷宫室之中,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陆明修不敢说话,他在心底酝酿了一番勇气,才抬起头来,目视眼前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的人。
“皇、皇兄”他吞咽一下,靠坐在床上的人神色淡淡,陆明修却总觉得对方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这样的皇兄,让他感到
恐惧。
花宴最后一日,皇兄昏迷倒地,一直昏睡了数日。对方醒来时,陆明修是很高兴的,因为母妃失势的缘故,他在宫中能指望的,也就只有五皇兄。
可是五皇兄醒来之后,只是看了他一眼,就紧紧掐住了他的脖子。
“怎么是你朕的小九呢”
陆明修几乎吓破了胆,不仅为对方口称“朕”,还为对方想掐死他的举动。被宫人拉开之后,五皇兄就又昏迷过去,直到今天才再度苏醒。
苏醒后的皇兄并没有再想要掐死陆明修,他变得极为安静,先进了食水药物,甚至还要了金丹。将金丹拿在手里的时候,他皱皱眉,似乎对丹丸的品质并不满意,到底还是吃了下去。
接着,他遣退所有人,只留陆明修在殿中。
殿中空旷,陆明修瑟瑟发抖。
“小十,我醒得太迟了。”陆承影淡淡说道,他垂眸看着自己的手。这是一双年轻的手,没有枯瘦苍老,密布皱纹,这双手健康而年轻。
这双手,属于尚未出宫建府前的他。
他回来了,在垂垂老死之后,在赐死小九之后。
但是重活的这一世,不知怎的,与前世大不相同。小九没有如前世一般紧紧跟在他身边,他也没有凭借几件大事上的出彩表现,获得父皇和朝野上下的青眼,甚至于,他最初依仗的陆明修的母妃如妃,竟也被软禁起来,再无尊荣可言。
事情变得麻烦。
陆承影对他与陆明修,有着极为清醒的认知。
“太迟了,竟没能在小九刚入宫之时就将他笼络住。”陆承影眉心拧紧,“离了小九,我们两个不过是废物。”
陆明修听得目瞪口呆。
能造成他当下这极端艰难的现状,陆承影猜测,恐怕是因为不止他一个重生了,甚至可能,有很多人都重生了,不然前世的轨迹不可能变得如现在这般乱七八糟。
姑母长公主,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徐姓的方士还有谁
但陆承影坚定地认为,陆空星并没有重生。
经历了前世那些事,若他这九皇弟真的重生了,一定会歇斯底里展开报复。可如今看来,九皇弟不过是随波逐流,被一些人推着向前走,最终的目的地,或许是那九五之尊的位置。
陆承影面上掠过一丝阴冷的神色。
想抢他的皇位做梦可惜他重生晚了,不过他拥有前世的记忆,将小九重新拉拢回来,一切困厄,自会迎刃而解。
他得讨好小九,再一次把他骗到自己身边来。
陆承影闭目忖度了片刻,以他前世纵横朝堂的能力,他知晓自己手中还颇有一些筹码。他转向陆明修,赞道。
“你一直喝着灵台的药膳,这一点很好。灵台是有大机缘的地方,国师冷寿,能观阴阳,法力卓绝,从他这样的仙师手中,只要能得到一点东西,就足够我们受用的了。”
陆承影说到这里,就是一声叹息。
这事也得抓紧,国师冷寿再过一年,就会宣布辞官,进山修炼,不问凡尘。陆承影犹记得,国师走时,被灵兽簇拥,飘然飞举,眸中湛湛有紫色光,说不出的神仙姿态,令他艳羡不已。
陆明修却觉得哪里不对,冷国师辞官,那意思是把权力都留给他师弟啦而且花宴上观二人斗法,冷寿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陆明修这样想,却不敢说,只连声应是。
“对了,我记得太后是提前回宫的小五,你去留意一下太后身边有没有咳嗽的宫人,若是有,就将他借了来。皇祖母向来疼我,不会不应允的。”
“可是皇兄,借了那人来,让他做什么呢”陆明修疑惑问道。
陆承影嘴角微扬。
“先让他往小九那边送一趟东西吧。”
前世他与太后和长公主联系紧密,知晓祈福之地曾经爆出疫病一事。他后来甚至从太后口中确切地知道,是太后身边的某位宫人先染疫,疫病潜伏许久,终于爆发。
太后不愿担责,于是瞒着,所以这事长公主也不知。
这场疫病,前世被长公主以雷霆手段死死拦截于山上,甚至因为亲力亲为,长公主自身也染了一次病,自那以后就身体欠佳。陆承影不在乎姑母的身体,他在乎的,是这场疫病如果在宫中爆开,会给他带来什么。
他手中,可是有着能治疗疫病的方子的。
自然,姑母若真是重生,那她也会有这方子,这样正好,疫病不会闹大。陆承影要的不是救治整个皇宫,而仅仅是要救治他的九皇弟,向对方施恩。
那对方先染病,就成为必要。
陆空星还不知道有人盘算着让他染疫,他宫中已经全面紧张起来,也囤积了不少药材,备日后用上。
他在见徐元符回来之后,就即刻将宫中情况传信给长公主,甚至,他还给皇叔也送了一封信。若疫病局限于皇宫或鹿临城,皇叔可调拨异地药材支援;若疫病控制不住最终扩大,也可保重自身。
常青领命而去,西山行宫是这些书信的最佳中转点。
不知不觉间,陆空星在宫内宫外的信息传递网已经全面铺开,甚至比他已经出宫建府的那些皇兄们,还来得耳目灵透。
收到陆空星的来信时,长公主先是惊讶,继而欣慰不已。不愧是小九,这么快就搭建起了自己的传信渠道,欣慰之余,陆空星在信中所写的东西,又让长公主深深皱起眉。
太后身边的宫人咳嗽面色蜡黄上吐下泻
种种症状,令长公主想起了前世那场凶险的疫病。
只是当初,太医说疫病的源头在祈福之地附近的村落中,长公主也将这事记在心里。重生后她急着回宫,也有带太后躲避疫病的考虑,可现如今,疫病竟蔓延到宫中来了
长公主对那场疫病记忆犹新,异常警惕,即刻就打算行动。她正要带人出门,一名杏色衣衫的文士刚好提着食盒走进来。
“衡仪。”那文士同长公主一样,也已人过中年,见长公主又要出门,显得有些惊讶。
“你昨夜才因为那封杂税的折子熬到三更天,现下到了午膳时刻,又要出去吗”
长公主脚步顿住,她深深凝望着眼前这名满眼担忧的男人。
这是她的驸马,温弦,是先皇为她择的佳婿,是陆衡仪无比抗拒的夫君。
前世她有太多遗憾和不甘,自重生以来,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也或许她是借着忙碌,避免去面对这个与自己相伴半生却从未交心的人。
前世她因为太后与陆承影的挑拨,疏远了这个人,却也只有这个人在自己被陆承影暗中毒害之后,抱着她的尸身哭得悲痛欲绝。
衡仪前世,抱着她尸身的温弦神色恍惚,我没有大本事,倒要叫他看看,什么是士之怒。
士为王死,公主,我便是您的士啊。
驸马温弦怀揣一把短刀,欲行刺陆承影为她报仇。
被格杀当场,死后凌迟千刀,曝尸闹市。
长公主闭了闭眼,死后魂灵徘徊之际所见的景象仍历历在目。上天垂怜,赐她一次重来的机会,这一世,长公主决定珍惜身边人。
年岁已过不惑,也不算太迟罢。
“有要事,得出门。”
长公主简单答道,接过侍女手中的外出披风。提着食盒的温弦顿时神色黯然,然而下一秒,他只见雷厉风行的长公主向他伸出手。
“食盒给我吧,路上吃。今夜我会早些回来,应当能同进晚膳。”
这样的对话,倒像是夫妻间的了。
驸马温弦呆在原地,手中食盒被取走了都不知道。等反应过来,他立刻追出门外,只见长公主披风猎猎,翻身上马。
“衡仪”他下意识地唤了一声,如在梦中。
长公主回眸看了他一眼,唇畔浮起一抹淡笑。短暂地一眼之后,她转回头去,轻轻打马。
“驾”
她披风翻滚,进宫去了。
将能通知过的所有靠谱的人都通知过,表面上看,陆空星已经尽到了最大努力,没有什么能做的事了。
对凡人而言,自然如此,可陆空星不同。
“陆文昭。”
他合上记录着复杂咒文的卷轴,卷轴上,即是陆文昭说要授予他的十八飞星,然而这仙术奇异得很,陆空星读了这么多日,居然还是读不懂
对此,陆文昭却说正常,让他不要心急,顺其自然就好。
“何事”
仙人因他的呼唤抬眸,陆空星忽然发觉,陆文昭的睫羽很密,像小鹿的睫毛。他摒除掉脑袋里的胡思乱想,对宫中疫病一事,他想要询问。
“这样的疫病,仙人是不是抬手就能解决”
陆文昭却摇头。
“要看发展进程。疫病如果发展到规模极大的地步,就会形成疫魔,到那时”他的手一按腰间文士剑,彬彬君子之剑,竟有极强烈的肃杀之气。
“到那时,我能直接出手,现在尚且不行。”
因为斩不到东西。
“但也无需担心。”他宽慰陆空星,“你已仙术入门,早非凡体,这样的疫病根本侵袭不了你。”
陆空星叹口气,他不是在担忧自己的安危啊。
他忽然又听到陆文昭继续说道。
“我也回了蓬莱一趟,最擅长医术的仙人不在。他若能来,疫病数日可解。”
陆空星眨了眨紫瞳,他倒没想到,陆文昭居然这样将他的事放在心上。他明明没有提出要求,也特意帮他回去问了一趟,想为他解忧。
他笑了。
“陆文昭,怎么我想什么,你都好像能提前知道啊。”
陆文昭嘴角微扬。
“有吗我还知道更多。”
他从自己的袖中乾坤里,慢慢揪出几页纸,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一些什么东西。陆空星定睛细看,发现这些小字满满全是对花宴上提出的名花贤臣论的赞誉。
陆空星“”
他忍不住脚趾抠靴底,尴尬掩面。
“怎么还会记录这些东西啊”
“仙人仙人不是不在乎世间毁誉的吗”
陆文昭将那些抄好的纸页仔细收起。
“我确实不在乎世间毁誉,但我在乎你所受的赞誉。”
每一句听闻的对陆空星的夸赞,陆文昭都会想法子记下来。当他游走于各州布阵,听闻市井街巷中,再不提及先前的妖异不祥言论,反而皆传陆空星的美名,他就感到自己头上的鹿角都充满光彩。
合该这样的。
他要陆空星就算别离红尘,也在红尘中荣耀满身。
那样的话,在有限的时光结束前
见陆空星愈发紧地双手掩面,陆文昭一阵好笑,他伸出手,想让陆空星不要捂得那么紧,他不再逗他了。
但是他的手刚抬起到一半,一缕黑气忽然缠绕于指尖,他顿时一惊,迅速将手收回袖中。
比他想的来得要快许多。
果然,命盘重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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