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玦都快哭了,“表哥,对不起。”
他也不想的。
就在这时,房内走出一道身影,清润的嗓音响起,“三皇嫂不见了吗”
沈玦看过去,见到薛云钦后顿了顿,他正暗道对方怎么在这,接着又看见几位大臣陆续从他身后显出身形。
原是在房内议事。
薛时野并未理会薛云钦,而是瞥了眼沈玦,满身戾气翻涌,压都压不住,血色在严重浮现,渐渐蔓延。
沈玦心头大骇,瞬间头皮发麻,不知所措起来。
他只见过一次他这个表哥发疯的样子,至今想起来都有种血液倒涌的感觉。
就是这样的眼神,形似疯魔,嗜杀之气扑面而来,似要将所见之人撕碎,对方立在宫门前浑身浴血的场面与修罗无异。
沈玦只觉喉咙像是被一只大掌扼住,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他果然还是忘不了那个样子的表哥。
就在沈玦快要被脑海中的回忆淹没,沉浸在那血腥到堪称荒诞的一幕时,他听到耳边传来的声音。语调低缓,尾音略哑,似在压抑着什么情绪。
“在哪不见的。”
这看似平静的语气,沈玦却不敢有半分耽搁,急忙说道“表嫂说要给你买东西,我们就进了一家玉器铺子,结果”
结果他因为那点毫无意义的胜负欲,就把人给弄丢了。
沈玦掩面,尽量控制自己的声音不让自己哭出来,“暗卫那边也没有消息。”
都怪他。
薛时野眼眸微阖,将眼底的暴虐之色压下,理智却犹如正受到疯狂拉扯,似濒临崩溃的边缘,脑海里无数画面闪过。
沈玦反应也很快。
他知道现在表哥应该还没到那份上,但要是再找不到表嫂,那可就真完了。
“表哥,我现在就带你过去,谢景也不见了,应该会没事的。”他说完就急匆匆往外去,准备带路。
薛时野大步跟上,衣诀翻飞间,将身后一干人等抛下。
沈玦之前是因为放心谢景和暗卫,才安心跟着那掌柜走的,而薛时野亦十分清楚暗卫的能力,倘若他们都护不住,沈玦在不在作用也不大。
果然,刚出驿站,暗卫就送来了消息。
原是安连奚不甚中了迷香,对方以王妃作为要挟,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依旧隐在暗中。明面上是谢景对着那些人紧追不舍。
沈玦没想到会是这个发展。
他就说,有暗卫在,谢景也跟随在侧,怎么会出现意外。
张总管立马接口,“这就派人下去查封那家铺子。”
这种时候,他们都要表现得机灵点了。
薛时野和沈玦则前往暗卫说的地点过去。
沈玦平日里最是话多的一个人,全程都没敢开口说一句话,因为担心自己一开口就会被表哥灭口。他只能在心里祈祷那些人千万是冲着薛时野来的,至少在看到后者时,动手的
人不会轻易对安连奚动手。
安连奚此刻仍是昏迷状态,他是全然没有防备的,他原本在那个玉器铺子里四处巡视,但都没有看起来可以用来送人的。
这是他第一次送给薛时野的东西,安连奚想重视一点,起码要表明他的态度。
沈玦刚被掌柜叫走,他就看到西面墙壁上一块通体银白的玉石,好像并未被打磨过,一整块放在那里。
安连奚几乎是一眼便看中了那块玉石,接着就朝角落走过去,而后他就闻到了一阵香气。
那香气丝丝缕缕往他鼻子里钻,安连奚的脑子当即就陷入一片混沌之中,意识也变得模糊。
刹那间,一道黑影笼罩了他,好像是从墙面中撕开的一道口子,顷刻侵袭向他。
安连奚最后只听到谢景喊了他一声,便彻底昏了过去。
再次听到声音时,安连奚脑子像是被什么东西敲打过一样,一股钝痛感盘旋着,耳边是踢踢踏踏的马蹄声他正在一辆马车上,身上的幂篱不知落到了哪里。
绑架两个字瞬间进入安连奚的脑海。
车子行进得并不算平稳安连奚身上被一根绳子绑缚住,不时就被撞击得东倒西歪,他努力往车壁上靠坐起来。
又是一下,额头磕到了车壁。
安连奚发出嘶的一声。
好痛。
他这是在哪。
薛时野
知道他不见了吗。
安连奚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薛时野。
好像只有要他在,便什么事都没有了。
但是薛时野没有出现。
安连奚听到外面猎猎风声中传来几道粗犷的话音。
“里面那个是醒了吧。”
应该是,也该醒了heihei这么点药都能晕这么久。”
安连奚屏息凝神。
外面的人还在说话,声音有些嘈杂,却不是刚才的两道声音。
“他娘的。”
“那小子怎么这么能耐,追了那么久。”
要知道他们可是骑着马,就是这样,后面那个人还能用轻功对着他们穷追不舍。
马车又不知跑出去多远,只听那声音骂道“他还是人吗”
“听说是个将军,从将军手底下抢人,说出去咱们也有面子,这单接得不亏”
安连奚静静听着。
将军
谢景
是了,他被迷晕的时候,谢景也是在的。
这些人知道谢景的身份居然都不怕,而且应该是受了什么吩咐,特意来抓他的。
是什么人安连奚思来想去也没有头绪,紧接着,脑中灵光一闪,这些人不会是想用他来威胁薛时野的吧。
安连奚继续默默去听,却没听见他们提起薛时野半句,反而是想趁机对谢景动手。
“停”
马车猛地停下,安连奚受到惯性倏然往前栽
去,整个人扑倒了下去。
外面,谢景的声音很冷,“把人放了。”
他盯视着眼前的一群乌合之众,看着不像是刺客,倒像是悍匪。
那么,这些人抓安连奚做什么
“放人呵呵,做梦。”
为首的男人高壮,扛着一把大刀,“我孙老二抓的人还没有放出去的。”
孙老二,朝廷通缉榜上的要犯。谢景曾有耳闻,他扫视一圈,手握上了腰间的佩剑,面无表情的脸上锋芒毕现。
这群人皆是些茹毛饮血之辈,专门接些的单子。
然,这次孙老二接的单子要的却是活口,将其指定送到一个地方便可获黄金万两,出手之阔绰即使是他也有些震惊。
原本他只要把人送到地方即可,但身后跟着的小尾巴实在烦人。
孙老二生得膀大腰圆,一脸的络腮胡。他此时看着谢景,眼中凶光毕现,抬起钢刀手指一弹,刀身便震颤着发出嗡鸣。
“就拿你开刀吧。”
孙老二粗粗的嗓音响起,原本他对这一单唯一的不满之处就是不能见血,既然这个人急着来送死,他不介意送这人下去见阎王。
谢景眸色一凛,手背青筋浮现,就要把抽剑,却在下一秒停下了动作。
来了。
谢景指节一松。
孙老二在看到他准备拔剑时就已目露兴奋,忽然又见谢景一副要缴械投降,放弃抵抗的样子,蓦地兴致缺缺起来。
“呸,老子就说小白脸当什么将军,赶紧回你老娘怀里吃奶去。”
孙老二满嘴污言秽语,粗鲁地一甩手上钢刀,猛地落地。随着他的动作,大刀深深插进了地里,只留一个刀柄,准备赤手空拳就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打得连妈都不认识。
谢景冷眼扫去,却是忽然一侧身。
破空声传来,利箭自后方急射而出。
孙老二看到他动作的一瞬也下意识警惕,不料竟被一只急速射来的利箭戳进了眼睛,凄厉的惨叫声划破天际,“啊”
“大哥”
“大哥”
骏马扬蹄之声渐渐响起,暗卫悄然出现,将此处围得密不透风。而孙老二则满手鲜血地捂着被刺穿的眼睛,透过血雾看向来人。
高头大马上,玄色的身影单手挽弓,又是一箭拉至满弦。
孙老二瞪大仅剩的一只眼,想也不想就抓住旁边一个凑上来观察他伤势的人的衣领,猛地往自己身前一挡。
鲜血四溅。
面前是手下眼睛暴凸,死不瞑目的惊恐表情。
孙老二被血溅了满身,眼神一低,只见银色的箭尖穿心而过,直抵他的胸口,再深一厘他也会
惧意悄然涌现,孙老二倏然丢开手下,去拿身侧钢刀准备格挡下一箭,这个过程所用的时间并不少。
但当孙老二提起钢刀再抬眼看去时,男人锐利的目光盯着他,似在看着一个死物
,只是拉着弓没有下一步动作。
孙老二强忍着眼睛的刺痛,朝身后众人吼,形状癫狂,上,快给我上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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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人面面相觑,远远看到了后面追赶而来的大批人马,全都心生退意。
孙老二眼珠子一转,就要往后面的马车跑去,那道玄色的身影却比他更快,一个闪身便掠至车前,仿佛鬼魅一般。
竟然是个绝世高手,孙老二顿住,前所未有的恐惧袭上心头。他向后退了半步,接着就被一把剑抵上了脖子。
一道咬牙切齿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就是你这垃圾,敢绑我表嫂”
沈玦面容阴寒,满脸的戾气。
真该死
脖子隐渗出血迹,孙老二噤若寒蝉,再看去时,刚才那个气势骇人的黑衣男已经进了马车。
车外的喊杀声清晰传进车里,安连奚心如擂鼓,他勉强又坐了起来,眼神片刻不离车帘,只等着它被掀开的刹那。
当光线透过被撩开的缝隙照射进来,安连奚目光凝聚在那勾动着帘子的那只手上。
心跳倏地漏了一拍。
王爷
安连奚喉间一动,朝外唤了一声,“薛时野”
高大的身躯入内,将他的视野尽皆占据着,薛时野那张俊美的脸上此刻似带了一种近乎妖异的情绪,显出几分癫狂之色。
安连奚蓦然便想到了那日蒙着他眼睛的薛时野,此时对方的状态很是不对。
“薛时野”
薛时野靠近他。
下一秒,安连奚就被薛时野猛地拥入了怀中,后怕感近乎将他淹没。那种珍视之物被夺,心脏像是撕裂一般,密密麻麻的痛楚席卷着薛时野的一颗心,将他击得残破不堪。
安连奚喊他“薛时野。”
身上的绳子被解开,他仰起头,双手捧住薛时野的脸,直直望入他眼底,声音微颤,“薛时野你说过,不吓我的。”
眼底的血色渐渐退去,薛时野深深凝视他,视线倏尔凝滞住。
安连奚的额间先前磕在车壁上留下了一点红痕,落在眼中尤为醒目。
薛时野呼吸一深,周身气息又要不稳。
安连奚忽然抱住他,“薛时野。”
少顷,他感觉自己被搂住。
薛时野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嘶哑得不成样子,“你无事”
安连奚猛点头,“我没事,我没事。”
“受伤了。”薛时野又说,声音都放轻了,似乎还在后怕着什么。
安连奚“只是撞了一下。”
良久,又是一声。
“疼吗”
“不疼,”安连奚停了停,“其他地方有点疼。”
比起额头,他身上更多地方因为被撞到而产生的疼痛,应该也磕得不轻。
薛时野嗓音一沉,“我看看。”
安连奚拉住对方伸过来就要扯他衣服的手,“这里怎
么看啊”
马车狭小不说,何况随着天色暗下来,光线也慢慢变得不是很足,再者heihei车外还有其他人。
薛时野闻言呼吸滞了滞,半晌才轻声squo嗯rsquo了一下,我带你回去。”
话落,他一把将人打横抱起。
安连奚自然地伸手勾住他脖子,埋首在他颈间,把脸藏起来。
接着,薛时野抱着他下车,往另一边停着的马车而去。
沈玦看到他们下来,原想过去,却又在瞥见表哥的神情时止步。
不是抱着表嫂了吗,怎么看起来
好像是更可怕了
沈玦以为安连奚身上受了伤,把头扭回来就对着双腿已经被打折了跪在地上的孙老二阴恻恻道“你这个王八蛋。”
紧接着,孙老二的痛哭求饶声不绝于耳。
谢景沉默片刻,走上前递了条帕子过去。
“做什么”沈玦拧眉,“我不嫌他脏手。”
他还准备再把这厮的手也给卸了。
却听谢景冷漠道“可我嫌他吵。”
话落,他看了眼马车。
沈玦“”
他接过手帕,还要把心中腹诽的话大喇喇说出来刺他,“就你事多。”
谢景没说话,眼神重又落回了别处,表情淡淡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玦心里说了句又装,而后继续暴揍孙老二。
“说你这狗东西绑我表嫂做什么”
孙老二嘴被堵着,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唔唔唔的声音。
沈玦恍若未觉,“不说是吧等下把你舌头拔了,你就永远也别开口了”
孙老二剧烈摇头,一身蛮力因为被镇压着,瘫成一块大肉饼。
谢景默默走远。
身后是沈玦的怒吼声和孙老二发不出来完整的求饶声。
一行人浩浩荡荡,连同孙老二还有他的一群手下,全都被带回了驿馆。
安连奚有些惊魂未定,刚上车没多久就贴在薛时野身上,怎么都不肯松开。
他是真的被吓到了。
刚才还不觉得,眼下那种心惊肉跳的感觉被齐齐涌了上来,他只能尽量贴着薛时野。
再就是,薛时野也吓到他了。
不过安连奚清楚,薛时野这是在担心他。
所以他一边往薛时野身上贴,一边还要说“我真的没事。”
声音低低小小,明明是安抚人的口吻,其中的慌乱却依稀可闻。
薛时野任他贴在身上,心头的戾气缓缓泄下。
待回到驿馆,安连奚已疲惫得贴着人睡了过去。
整个驿馆灯火通明。
薛时野抱着安连奚下去时就看到薛云钦他们一行人。
“三皇嫂可安好”薛云钦上前询问,目光瞥向他怀里。
薛时野用袖子又把人盖严实了,“可。”
话落,
抬步便走。
薛云钦让开位置,目送他离开,继而对等候在侧的人道“看来是无事了,大家都散了吧赵知府”
一群人轰然散开。
今日事发突然,其他人也不得不绷紧了神经,以防受到牵连,此时见无事后纷纷离开。只有一人还在站在原地,却是这本地的赵知府,听闻薛云钦的呼唤方才回神,“啊,是下官告退。”
赵知府倒退着离开,刚退几步就一个趔趄,差点趴到地上。
薛云钦扶了他一把,笑得很是亲和,“今夜的晚宴怕是去不了了,赵知府可安排在明日,想来本殿会在此多留几日。”
赵知府被他扶住的时候正讷讷点着头,一脸歉然,听到这话后脸色陡然一白,再次道谢后走远了,背影显得有些狼狈。
薛云钦又在原地立了片刻,从怀中取出一块方帕,一边擦拭手指一边往回走去。
另一端,薛时野刚抱着安连奚回到院子,后者便幽幽转醒,他抬指,在安连奚额上轻触。
没有发烫。
担心对方会因这次受惊病情反复,薛时野一路提心吊胆。此处距离西山不远天色暗下的同时,温度也降了下来,他恨不能把人往身体里揉,好将自己的体温传递过去,不让怀中人受到半点凉意侵袭。
但好在无事。
安连奚说“我想沐浴。”
那个马车上臭死了。
薛时野眉头一拧,怕他受凉,“换身衣服即可。”
安连奚觉得不可以。
“还是洗洗吧,”他把自己的想法说了,“我觉得那个马车上的味道都把我熏臭了。”
安连奚刚说完,就打算望向薛时野,寻得对方的认同,这样他就可以洗澡了。
然而,话音刚落,炽热的鼻息便撒到了他颈间,安连奚倏地顿住。薛时野埋下头,在他脖颈处轻嗅。
“香的。”
安连奚的脸顷刻就红透了,直红到了脖子,“你、你干什么”
哪里不臭,不臭就算了,怎么还是香的了。
偏薛时野还一副极为认真的模样,身形微动,似要再嗅闻一次证明。
安连奚连忙抬手去挡,“好好好,我不洗,我就擦擦。”
擦的话,薛时野倒是没有那么反对,“好。”
安连奚见他不动,于是撇开头,“那你出去。”
薛时野叹了声,“嗯。”
他把人放下了,又让人给他打来热水,“不可太久。”
安连奚“知道了。”
薛时野瞥他,见安连奚盯着水看便知道他最后还是会洗,于是抬脚离开了房间,前往隔壁院落。
刚入内,空地上就跪了一排暗卫,全都安静垂首静待处置。
他们护卫不利,让王妃陷入危险之中,虽是几番权衡之下做出那样的决定为了不让那些匪徒暴起伤人所以才按兵不动。
可在传信后众人其实是有时间将王
妃救出的,也同样因此犹豫耽搁了。
薛时野眼锋扫去,眸中的锋锐直将这些从尸山血海里走出的暗卫都看得心脏麻痹。
“下去,都去暗阁自领五十鞭,发配西营。”
他身边不需要优柔寡断的废物。
暗卫统领站在一旁,感到一阵牙酸,拍了其中一个愣头青的脑袋,“还不去领罚。”
一众暗卫无声退下,背影都显得有些沉重。
暗阁中的五十戒鞭即使是他们也要半条命,何况还要发配至西营,那里干的可都是最脏最累的活计。
暗卫统领可不管他们怎么想的,回头还得再调一批新人过来,还得特别挑机灵懂事的。
“此次属下也有错,请王爷责罚。”送走一群小的,暗卫统领这才单膝跪地。
薛时野睨他,并未开口。
暗卫统领心中一喜,以为自己逃过一劫。
却听薛时野道“待此事结,自领三十鞭。”
暗卫统领一默,“是。”
薛时野收回视线,行入内院,刚进去就听到一声惨叫。
里面,沈玦接手了审问的活计,正用鞭子往孙老二身上抽,眼神凶戾。待瞧见薛时野进来的身影时,他才停了手。
“表哥”沈玦低声说着,“小表哥他没事吧”
薛时野沉沉看他一眼,“嗯。”
沈玦松了口气,捏鞭子的手却又紧了紧,“这个孙老二背后有人。”
对方的身份他刚才也从影卫那边得知了。
这样一个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人,怎么会突然盯上别人,“他是接了悬赏,想要活捉表嫂的。”
至于为什么是活捉。
沈玦想到了。
薛时野自然也想得到是为了威胁他。
沈玦说到这,表情就更加难看。
因为孙老二根本就不知道雇佣他的人是谁,但这事影卫已经去调查了,沈玦抹了把脸,才说“那个掌柜的也是被人雇佣的,人已经跑了”
张总管到玉器铺子的时候已人去楼空。
此事一环扣一环,堪称天衣无缝,且对方似乎对沈玦有所了解,特意派人把他支开,是担心沈玦坏事
假如之前沈玦没有被掌柜的支开,安连奚若是看上什么,沈玦不说要跟着一起凑上去看,也会走过去替他拿过来。
这么一来,对方要下手可就难得多。
铺子四面墙壁和隔壁屋子都只间隔了一层墙皮,因而不论安连奚走到哪个方位,都会被盯上。
谁和薛时野有仇,欲算计他性命。
这样的人不知凡几。
而南下的队伍到了哪里,知晓他们行程的人更是多了去了。
薛时野这边无从下手,那些人自然会对安连奚动手。
不能说一切都是巧合。
而是有意为之。
恐怕连他的离开都被人算计在内了。
薛时野嗤笑了声。
沈玦低着头,耳朵动了动,居然从这笑声中听出了几分自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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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他表哥也会自嘲的吗
薛时野来了又走,只是让人把浑身是伤的孙老二一口气吊着。
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沈玦正诧异表哥突然仁慈了,接着很快反应过来。
估计是怕染上血腥气,叫表嫂讨厌。
没看孙老二想死都死不了吗,没准回去还要受一番折磨。
思及此,沈玦也丢了鞭子。
还把人性命留着,每天打一顿也好,他什么时候想发脾气了,去岐王府便是这可是现成的沙包。
薛时野回房前,也去洗浴了一番。
刑房血味实在浓重,而那个人又过分娇气,受不得这些。
薛时野洗浴完回去,安连奚也刚洗完。
看到他,安连奚后眼神乱飘,“我没忍住”还是洗了个澡。
薛时野走过去,安连奚就往床榻里躲,接着就被抓了回来,抓的位置也很是特殊,让他一下子就回想起了什么
脚踝被握着往回拉。
这一动作委实让人难忘。
安连奚脸又红了,低着眼不看薛时野,同时小声说道“为什么连这个也要管。”
他父母都没这么管过他。
薛时野轻笑着坐到榻边,而后把人拖到自己腿上坐好,捏住他带着水汽的一缕发丝,“在想什么我是要给你擦头发。”
安连奚狐疑看他,果然就见薛时野拿起毛巾覆在了他头上,真的给他擦起头发来。
洗完头长时间不干的话,放在旁人身上,让它自己干也就罢了。但在安连奚这里,一个不小心就会头疼脑热的,可不得小心着点。
安连奚坐着不动弹了,任由薛时野帮他把头发擦干,垂眼时注意到他换了身衣服。
鼻端萦绕着的沉木香气变成了一股檀香,清清淡淡,似不小心沾上,却又长久不散,直往人鼻子里钻的味道。
“你换衣服了”
安连奚说。
他观察了一下,“你也沐浴了”
但薛时野的发丝干爽,一丝水汽也无。
安连奚回想起之前自己洗完就自动干掉的头发,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面对这个人,他的脑子好像总是容易短路,笨死了。
他圆溜溜的双瞳一眯,薛时野的动作就停了下来。
四目相对。
薛时野遂放下帕子,顺势用内力将他的发丝烘干。一缕缕乌黑,泛着浅淡幽香的湿发落入他手中,顷刻就变得干燥。
安连奚抿起唇。
就知道逗他。
待最后一缕发丝在他手中变干,薛时野低头,和他对视。
“错了。”
安连奚不理他。
薛时野笑着把人往怀里又带了带,“真的错了,不逗你了。”
安连奚瞥他,“这次错了,下次还敢。”
薛时野挑眉,轻笑一声,不置可否。
安连奚鼓起脸。
薛时野在他耳畔道方才不是说,要让我看看伤在哪了”
沐浴时安连奚自己也看到了,他身上不少地方都青了一块,有些地方已经微微泛了紫。
就是他额头上这块也都有点要青的迹象,只是他自己看不见。
薛时野说完,还从袖中取出了一管药膏,这个东西他基本上是随身携带的。
安连奚是属于随便碰到一下都会留下痕迹的类型,有时他自己不小心磕到,薛时野便会用药膏给他揉揉,免得留下青紫。
但是这会,安连奚不太想给薛时野看。
其他地方就罢了,他后腰也有块地方磕到了,还有
月退根。
“我自己来吧。”安连奚伸手,想要去拿药膏。
薛时野手往后扬了扬,挑起唇,“不让看”
安连奚“不让”
薛时野退而求其次,“我只擦药,不看。”
安连奚睇他,“不看怎么擦。”
薛时野心道现在真是越来越不好糊弄了。
两人僵持不下,薛时野败下阵来,又被撵出了房间,站在房门口被夜间骤降的温度扑了满身。
有值夜的守卫见此纷纷低下头去不敢多乱看。
心中却是暗忖看啊,他们王爷又被王妃赶出来了,啧啧,王妃威武
过了好一会,薛时野才被放进去。
精神松懈下来,安连奚又赖到薛时野身上,不挪了,连晚膳都是缩在对方怀中用的。
薛时野哄着他,又吃了颗御寒的药,这才拢着已经开始昏昏欲睡的人,“睡吧。”
安连奚嗯了一声,捏着他的衣角,整个人都蜷进了他怀里入眠。
薛时野看着他睡熟,眼神深暗,目光滑在他额角。
在寂静的夜色中。
落下虔诚的一吻。
翌日,薛时野仍是没有下令离开。
明康帝那边也似乎得到了消息,并未催促,反而是让人快马加鞭又送了许多珍贵补品过来。
安连奚的身体需要时时调理并温养着。
薛时野自然不会推拒,一一收了。
午间时分,沈玦来了一趟,一晚过去,安连奚额上的红印已消。
看到他没事,沈玦这才安心。
安连奚知道他自责,出言安慰道“不怪你的。”
沈玦长得高高大大的,听到这话眼眶都红了,“小表哥”
哪里不怪他,明明应该全都怪他才是。
若非他突发奇想跟那掌柜较劲,对方又怎么会被掳走,受这无妄之灾。
沈玦越想越难过。
安连奚伸出手想拍拍他安慰下,结果沈玦一蹦三尺高,躲过了他的手,“别别,小表哥你口头安慰我一下就
行了。”
安连奚双眼望天,“哦。”
他现在不想安慰了,对方看起来也不是那么需要的样子。
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他再次安慰的沈玦纳闷,“小表哥你怎么不安慰我了。”
安连奚口头说道“别伤心,不怪你。”
语气平静。
沈玦眨眼。
好冷淡
沈玦又待了会就走了,因为薛时野快回来了。
他也是特意挑在对方不在的时间过来的。
安连奚目送他离开,薛时野很快就进了房间。
“沈玦过来了”
“对呀。”
安连奚看他,“六皇子找你做什么”
薛时野走过去,安连奚让开软榻一侧位置,接着就被对方抱住。
安连奚也没挣扎。
薛时野下颚抵在他头顶,指尖微微摩挲他手背,语调轻缓,“晚间带你去看戏。”
薛云钦今日找来,是为今日夜宴一事。
昨日薛时野就听张启提到过赵知府为两位殿下备下了晚宴。
薛时野本欲拒绝,最后却答应了,听闻赵知府还准备了戏班子。
听到有戏看,安连奚一时新奇,“好啊。”
薛时野勾起唇角,笑意却有些未达眼底,只因在此之前,影卫也送来了一份密报。
安连奚一心只想着晚上的节目,心情颇好地等着夜幕降临。
越是想着,时间却好像过得格外慢。
他被薛时野带着去了书房,仰面靠在他怀里,时不时扫一眼桌案。
“还没好啊。”
薛时野见他好似从午时开始便期待上了,放下珠笔,好笑地在他颊边捏了下,“就这么急”
安连奚点头,“很急。”
他还没怎么看过唱戏,特别还是现场版的。
薛时野在他脸上又压了压,低声道“再等等。”
安连奚抓住他的手,“你手不脏啊就捏我。”
刚才还在写字。
薛时野一手搂在他腰上,从进门起就没松开过,此时捏他的这只是捏过笔的,没准还沾了墨迹。
安连奚嫌弃。
薛时野听出了他的嫌弃,心中一时愈发好笑了起来,玩心大起。
他两只手一换,用未拿过笔的那只手搂他,另只手去捏他。
安连奚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冲他得意地扬起眉毛,“哼。”
薛时野轻笑。
安连奚瞥他,还笑。
他想了下,视线扫过他的手,“咬你。”
话落,一口下去。
薛时野看着他动作。
指尖有些痒痒的。
安连奚放开他,“上次就说过的。”
他这可不是胡乱咬的。
薛时野笑,“嗯。”
安连奚望他。
薛
时野继续,认同道“该咬。”
安连奚眼睛都弯了起来。
薛时野又把手伸向他,“再来”
安连奚拧眉,“不要。”
什么毛病,这么喜欢让人咬,还上瘾了。
薛时野说“再来一次。”
嗓音微哑。
一听这声音,安连奚蓦然只觉危险,瞪了瞪他,又抓住他的手。
这一次,直听到后者发出嘶的一声才松开。
安连奚“痛死你。”
薛时野垂眸,望着掌中的印子,十分舒心,心中甚至已经开始打算,待这印子一消就再让人留一个。
不过这话薛时野没有当着安连奚的面提,怕他一气之下又不理他了。
安连奚见他不说话,又心疼上了,“会不会太重了”
不过这都怪薛时野自己讨厌。
所以安连奚一边觉得对方活该,一边又担心自己真的把人给弄伤了。
薛时野享受着他的关心,“有点。”其实还不够。
安连奚一时又有些后悔。
薛时野把人抱了起来,离开书房。
“去哪”
薛时野“不是要给我买礼物”
安连奚一听就知道沈玦那个大漏勺把话透露给了薛时野,“可你都知道了。”
他想给的是惊喜。
薛时野“无妨。”
安连奚说“下次再给你。”
昨日他已经想到了要给薛时野什么东西,今天他还趁薛时野不在问了张总管,薛时野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居然就在十月一日。
国庆,还真是个好日子。
不过待到那时,他们应该已经从南境回来了,也应该去过江南了。
时间可能还有点长,但是安连奚仍觉得有些紧迫。
第一份礼物就是他给薛时野的生日礼物。
所以他得精心准备,不能太过随意。
薛时野有些遗憾,同时心底隐有期待。
期待对方会送给他什么。
其实什么都可以,只要是他送的。
两人一道出了府,这一次,薛时野秉承着一贯的作风,都没让安连奚下地,抱着人就这么走在大街上。
旁人见了,无不朝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
安连奚带着幂篱倒是还好,隔着一层薄纱,他也没那么拘谨,知道薛时野是因为昨天的事还有些心有余悸,他也没坚持自己下来走。
薛时野带着来往于各大摊贩之间,时不时询问道“要哪个”
身后,已经捧了一堆东西的张总管、温木一行人见怪不怪。
路人见了也却是咋舌。
其中一个摊主看着他们,“公子可真疼夫人啊。”
什么公子夫人的,平时被叫王妃也就算了,夫人都被喊上了,安连奚耳朵都要烧了起来。
薛时野隔着纱罩像是都能看到安连奚的表情似的,笑了下,算作认可。
摊主更加吹捧起来,似看准了这位顾客的喜好,专捡对方喜欢的说。
最后安连奚没挑什么东西,倒是薛时野快把整个小摊都包了下来,摊主直乐得牙不见眼。
安连奚也都看呆了。
没想到薛时野购物欲还挺强。
这也就算了,他还明显只是因为摊主的会说话买的。
而那摊主一口一个伉俪情深,说他们琴瑟和鸣的,安连奚直拍薛时野的肩膀,示意他赶紧走。
薛时野被他连拍了数下,方才罢休。
其他人早就看呆了。
张总管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他们王爷。
这都多少次了,看到这样的王爷,他还是会被惊住。
两人又逛了一会,安连奚就说“回去吧。”
已经够多了,不说今天的这些,昨日他也买了不少温木全帮他规整好,用了口大箱子装着,届时还要带回京去。
薛时野意犹未尽,“嗯。”
差不多也到时间了,两人乘坐马车前往赵知府的府邸。
赵知府早早就等在门口了,他原是等着薛云钦的到来,没想到最先见到的却是薛时野,当即吓得面无人色。
“怎么,赵知府见到本王似乎不是很高兴”
薛时野目光掠过一脸菜色的赵知府,直把人看得哆嗦才收回视线。
“下官见过王爷,不知王爷您会过来,招待不周”赵知府勉强笑道。
他还以为这位不会来,没想到今日居然改变主意了。
薛时野回过身,把安连奚从车上带下来,头顶上的幂篱仍在,看不清底下之人是何模样。
赵知府也不敢多看,垂首把人迎了进去。
不多时,薛云钦也到了,他身边还跟着安连华,脚下微跛,身边还需要侍女的搀扶,面色也不是很好。
沈玦和谢景还有其他大臣也都在邀请之列,一行人汇聚一堂。这次晚宴安排赵知府府上的一处阁楼,前面已经搭好了台子。
安连奚等着薛时野提到过的戏班子,并未注意到安连华看向他的视线。
直到一众优伶陆续上台,安连奚都目不转睛。
也是这时,膳食摆上桌。
安连奚头上的幂篱被薛时野取下,眼前的视野蓦然变得开阔,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看。殊不知,旁人也在用若有似无的眼神扫向他。
其他人迫于岐王威慑俱都看一眼就开始或进食,或转而去看台上。
薛云钦倒是往这边多看了几眼。
正好瞥见薛时野投喂安连奚的一幕。
一个喂得小心翼翼,动作温柔且细致,熟练得仿佛做过千百遍一样。另一个则小口小口吃着,眼神直勾勾看着下方高台,清澈的眸底似盛满了星光,亮晶晶的目光专注,颇具神采。
那样的一双眼睛,让人禁不住想要对方看着
自己
也只看着自己。
在场中,却薛时野可以。
这是薛时野独有的特权。
谢景也往那边看了眼,飞速垂眼又将视线落回了台上。
而沈玦对这些早就看腻了,他坐在安连奚的另一侧,充当了小厮,觉得味道不错的就会执起没用过的玉箸夹一点到安连奚的碟子里。
然后再由薛时野喂进安连奚嘴里。
安连奚饭来张口,根本不用分出心神去在意吃的问题,全副心神都放在台上。模样专注,好像看见了自己从未见过的景色,为之驻足停留。
薛时野细细看他,心头微动。
安连奚抽空对薛时野低低说“好看。”
因为他的特别要求,这次吃饭他没让抱着,说话也是需要微微倾身过去才能说。
温软的身体靠过来,带着一股独有的清香,薛时野说“这么喜欢”
看来以后府上是要搭一个戏台了。
方便时时请人过来唱一出,好叫对方看个够。
安连奚笑着看他,“喜欢的。”
他喜欢热闹。
说完,安连奚又转头继续看。
薛时野眸色微暗。
应该是不搭的好。
须臾,他侧目撇去,正好对上薛云钦看来的视线。
后者却丝毫没有被抓包的感觉,冲他扬了扬杯子。
薛时野定定凝视他,目光冷了下来,手上也端起了酒杯。
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安连奚没注意,安连华却尽收眼底。
六皇子刚刚是在看安连奚。
薛云钦确实在看安连奚。
正巧目睹了对方莞尔一笑的模样,笑容清甜。流露出来的开心似能将旁人也感染,让人也不由跟着轻笑,心情愉悦。
安连奚一边吃东西,一边看戏,唇边时时挂着浅笑。
戏到一半,他觉得渴,伸手就去拿杯子喝水。
甜甜的滋味在舌尖蔓开,安连奚又喝几口,他喃喃了句,“这是饮料吗”还挺好喝的。
刚好注意到他动作的薛时野一顿,把杯子接过来,一看,竟已经喝空了。
“是果酒。”
薛时野说完,往沈玦那边瞥了眼。
这应该是对方倒的。
沈玦正沉浸在眼前的一道蟹酿橙的美味中,丝毫没有注意自己新倒的果酒已经被人喝了,还在嚷嚷,“这个好吃,表嫂你也来点。”
他舀了一勺过去,在外面,他的称呼还是记得实时更换的。
只是沈玦刚落下一勺,接着就察觉一道不善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沈玦莫名。
他,怎么、好像
又被表哥盯上了。
沈玦摸摸脑袋。
寻思自己也没做什么吧。
不多时,沈玦发现自己的杯子不翼而飞,他巡视一圈,在小表哥手上看到了。
沈玦“”
突然感觉到一阵窒息。
安连奚没喝过果酒,一杯下去,脸上就布上了霞红,戏台上的名伶好像重现了重影。
“他、他怎么有两个头啊。”安连奚带着哭腔凑到薛时野身边说。
薛时野不知是好笑还是什么,眼神在他染上绯色的颊上逡巡,喉头一耸,起身。
下一刻,所有人只见岐王起身,抱着岐王妃大步离开。
赵知府看了眼,迅速敛下目光,正待暗松口气,却见往外走的人倏然又落回一眼,视线恰好停留在他身上。
只不过很快就收了回去。
薛时野带着人回到马车上,准备前往驿馆。
车上,安连奚酒劲上来了,扒拉着领口,“热”
薛时野说“不能脱衣服。”
安连奚委屈了,“可我热。”
薛时野看他。
安连奚“呜”
“”
“脱吧。”
雪白的肌肤瞬间映入眼帘,薛时野忽而只觉理智顷刻间崩散,好似什么都忘了。
安连奚也什么都忘了。
但他还记得,眼前的人是谁。
“薛时野”
薛时野听到他用甜腻腻的语调说出这三个字。
“薛时野。”
安连奚看着他,双眼迷蒙。
薛时野把他衣服拉上去些,免得着凉。
突然间,又听一句带着控诉的话。
“你为什么还不抱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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