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时野呼吸一滞。
只见安连奚微微低着脑袋,纤长的睫羽将那双仿若氤氲着水汽的漂亮眸子遮住,神情似有纠结。估计是真的在认真地想,该如何让方才把他的腰都戳疼了的东西消下去。
一时之间,薛时野没有动作,似真要等着看他想怎么做。
马车上空间只有那么大一点,眼神无处下落。薛时野像是说服着自己一样,一瞬不瞬地盯着人看。
少顷,安连奚微微抬头。
两人四目相对间。
安连奚朝他伸出一只手。
时间的流逝在这一刻好像都变慢了。
薛时野视线落在朝他伸来,指尖微微带粉的白皙手掌上,脑子里想到无数种可能,思考着安连奚的下一步动作。
“小乖。”
最终,薛时野开口了,问他“你想做什么”
安连奚的反应比平时慢上了许多,但是他对自己的小名却是十分敏感,听到薛时野在见他,他也跟着应了一声,“想做什么”
他想做什么
安连奚嘴唇动了动,慢慢说出他的想法,“摸摸。”摸一下就好了。
以为这样就能好了
太过天真了
就在这时,伴随话落,手指即将落下。
薛时野眸光微暗。
紧接着,安连奚只觉手腕被扣住,薛时野锁住了他的行动,沉沉看他。
安连奚目光懵懂。
完全不知道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又将招致怎样的后果。
片刻后,充满无可奈何的一声叹息响在车内。
“怎么这么笨。”
薛时野把人抱过来,尽量避开那个地方,让他枕在腿上,同时遮住那双过于招人的眼。
这么笨
偏偏他又觉得可爱到不行。
薛时野首次如此珍视一个人,不忍伤他半分。
眼下,一切都还没有准备,薛时野不会动他,再如何也要等把他的身体养好,不能如当初那般,横冲直撞,让人受了那许多罪。
“这次,就先放过你。”
第一次是意外,却也是薛时野遇到过最美好的一次意外。现在想来,他甚至还想同老一说声多谢。
正想着,薛时野听到怀里人一声喃喃。
“我不笨。”
喝过酒后,身体软绵绵的,安连奚被抱住也没有动弹,躺下后整个人都懒洋洋的,还不忘回一句嘴。
薛时野轻笑,“嗯,不笨。”
安连奚眨眨眼,眉头微微拧着。
“小乖聪明,”薛时野又说了一句,看见他松了眉头,心中愈发好笑,然后问,“小乖渴不渴。”
还记得他上次喝完酒就闹着要喝水。
安连奚闻言便点点头,乖得不行,“渴,要喝水。”
薛时野喉结上下滑了滑,轻轻应
了声,语调听起来散漫,尾音却带了丝哑意,“嗯。”
说罢,他取来水,慢慢喂给他。
可能这次只是果饮,虽有酒精,含量却没有真正的酒那么高。安连奚倒是没那么困,马车晃晃悠悠行了一路他还在睁着眼看薛时野。
薛时野由着他看,深色的眸底亦满是炽热,心头鼓噪,使得他久久无法平息。
应该是只要还能看见这个人,根本就不可能平息得了。
故而当马车行回驿馆时,薛时野再次抱着人下去。
依旧听得一声含混不清的抱怨,“你又硌。”
薛时野闭了下眼,抱住人的两只手手背青筋明显凸起,似在忍耐。
再等等。
还要再等等。
薛时野连夜就召了刘太医过来,后者进房后还以为王妃身体又出了什么状况,“微臣这就给王妃诊脉。”
话落,他扫向后面已然放下的帷幔,还在寻思了如何落枕,总不能他自己去掀吧王爷为何还未动作
薛时野召他来本就不是为了这个,刘太医恍恍惚惚地来,战战兢兢地离开。
原来是为了调理王妃身体一事。
听王爷那语气,似有不满,至于哪里不满,刘太医并不敢多想,只能在王妃每日的膳食中多加几道药膳。
然而
就算王妃身体好了,要承受王爷,应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吧,刘太医深觉自己身上的担子又沉重了不少。
对于两人之间其实早就有过一次的事情刘太医浑然不知。
安连奚第一日晨起时,刚洗漱完,温木就端了一碗汤药过来。
昨夜回来薛时野哄着他喝了醒酒汤才让人睡下,所以今天安连奚起来时并未感觉到头疼,而且他身上亦无其他不适的地方,“这是什么”
温木小心看了眼坐在窗边手执竹简的人,说道“是给少爷补身体的。”
安连奚以往都是用膳时会用些药膳,今天怎么一大早就要喝这些,注意到温木的目光,他微微转头,“王爷。”
薛时野眼睑微敛,依旧在看手中的竹简,并未抬眼看他,“怎么了”
安连奚说“为什么早上也要喝啊”
须臾,薛时野才稍稍撩起耷着的眼皮看他,只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养身体。”
安连奚眼神飘忽,不是很想喝。
他怕苦。
薛时野像知道他的想法,补充道“甜的。”
昨晚他特意让刘太医过来就是说此事。
“甜的”安连奚讶然。
原来这个还能做成甜的。
既然是甜的,安连奚就好接受得多了,接过温木端着的碗。他尝了一口,果然是甜的,于是也不犹豫了,大口喝了起来。
薛时野见他乖乖喝完,唇角不禁翘了下,“明日也要喝。”
安连奚放下碗,闻言点头。
如果都是这么甜
的,那就喝吧。
薛时野眼中笑意更甚。
待用完早膳后,他告诉安连奚,“今日要去田间查看作物的情况。你是留在这里,还是与我同去”
驿馆守备森严,待在这里薛时野还算放心。他倒是想带着人同去,但南境这边的炎热程度比之京城更甚,出去太热,他担心把人晒出什么好歹。
但安连奚听完便迫不及待道“我也去”
其实他早上醒来心里还有些遗憾自己昨天又没把演出看完。
好不容易有这样的机会,可是谁又能想到果饮里面都含了酒精。
眼下安连奚对于能够再次出去逛逛还是非常向往的。他不想一个人待在驿馆,有些无聊。
薛时野自然想把人带在身边,略一思索便带着人一起出门了。
马车上,薛时野手摇着折扇,安连奚则趴在矮榻上,也不要他抱了。
嫌热。
“你自己要出来的。”薛时野眉梢轻抬,扫过他出门时还满脸高兴,此刻面带恹色的人,好笑道。
安连奚乜他一眼,也不反驳,唇瓣张合,只道了句,“热。”
薛时野一顿。
下一刻,折扇摇动的速度愈发快了。
安连奚不由笑起来,心里有些高兴,微微扬着嘴角。
薛时野瞥了眼他上扬的嘴角,心间微动,轻声开口,“喜欢出来玩”
安连奚点点头,“喜欢。”
薛时野嗯了声,伸出手将他鬓边的一缕乌发撩开,嗓音舒缓,“回京后,再带你玩。”
安连奚指正道“我们还要去江南玩的。”
薛时野哑然失笑,“王妃说的是。”
安连奚看他,眸光清亮纯粹,跟着弯了弯眉眼。
外面很快传来了张总管的声音,“王爷,到了。”
车子停在一处树荫下,薛时野掀开车帘,远处徐知府一众早就等在那里了。
如沈玦昨日所言,蝗灾的预兆没有看到。反而是天气愈发炎热,农作物生长困难,南境的百姓们虽有蓄水的习惯,但也不够用来灌溉农物。
薛时野下去就听对方道“王爷,现下这天气,粮食恐保不住。”
徐知府拧着眉,颇为痛惜道,说罢静待薛时野决断。
这位岐王他也是听过的一一的,名声似乎不怎么好,但对方是王爷。
徐知府不敢擅专,同时也想看看这位的应对。
从一个人的行事便可窥其心性,徐知府心有抱负,可却困于南境这方寸之地。但他并非好高骛远之辈,将南境的百姓都当成了家人般,思百姓之所思,想百姓之所想。
同样的。
徐知府也想守护更多百姓,使民众安居乐业,创和平盛世,见证大好河山。
然这些光凭他一己之力是不够的。
徐知府有信心自己会被调令回京,所以在这次看见南下的两位皇子,有心试探一番。
究竟有没有让他效忠之人。
原著里,徐知府只见到了六皇子,在这次对方南下一行中见到后者的温和亲厚,深觉六皇子是能够善待百姓之人。又在回京后见识到了对方在朝堂之上的运筹帷幄,遂决定追随六皇子,助其登上大宝。
安连奚坐在车里,将车窗撩起,一边摇着薛时野留给他的折扇,一边趴在窗边看。
徐知府是个好父母官,又有能力,要是能站在王爷这边就好了
正看着,那边的人可能是察觉到他的视线,朝这边望来一眼。
徐知府见到是他愣了下。
这不是岐王妃吗,竟也跟着过来了。
岐王一行抵达南境的速度太慢,徐知府曾有些疑虑,却听那些先到的大臣们提起因由原是岐王妃身子不好,岐王疼惜,这才耽误了行程。
徐知府又听闻此次来南境的这一路上,岐王妃还病过数次,心中一时还颇为感慨。
眼下见岐王妃愿陪岐王一同前来田垄间查看,不免有些动容。
念及此,徐知府朝他的方向躬了躬身。
安连奚一顿,也对着他笑了下,而后目光往别处扫去,落在田间因暴晒变得干瘪发黄的农作物上,也露出惋惜的神色。
书中所看不过是一句话概括,到底不如亲眼所见。
辛辛苦苦忙活了一整年,最终却因为大旱一无所收,想想就痛心。
安连奚蹙了蹙眉头,看到小小的孩童拿着一个馒头在啃。对方身形十分瘦弱,头发干枯发黄,手中的那个馒头可能是他中午或者一天的饭食。
这人世间的苦难太多太多。
安连奚以前待在医院,见过最多的就是来往的病患,他们每个人都有着各自的遭遇,就好比他,也是从出生就注定了早夭的命。
但安连奚是幸运的。
他有着一对爱他的父母,用尽了所有的努力把他从死神手里抢回了一次又一次,最终也抵不过命运的摧残。
就像是南境的这些百姓,他的命运也早已注定。
作者笔下的南境天灾不断,可所谓的大旱,也不过是对方为了给主角铺路所书写下的产物。
然而,作者有错吗他只不过是写下了一本书,写下时并不知晓书中自成一个世界。
而安连奚则来到了这个世界。
这个遍布疮痍的南境落在他的眼底,但他救不了所有人。
人好像生来就是这般渺小的存在。
可同时,也存有无限的可能。
安连奚放下折扇,从桌上拿了一碟子点心,用布包好。
温木问“少爷,你要做什么”
安连奚将布包递给温木。
少顷,温木下车,麻烦把东西让侍卫拿过去送给了那个孩童。
安连奚没有擅自下去。
薛时野说让他好好待在车上不要乱跑,出门在外人多眼杂,不能让对方分心。
看着那小孩
满脸惊喜地蹦跳着欢呼的模样,安连奚靠在窗边也笑了起来。
他是救不了所有人,但他可以把眼下所见的苦难抹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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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为别的,为心安。
苦难总有一天会远去,海晏河清的那一天也将到来。
徐知府调走后,应该会有合适的人顶上他的位置,一定也会是个忧国忧民的父母官。
如果不是
他就让薛时野把人换掉。
安连奚这么想着,也朝对方所在的方向看过去,便见站在田垄上的人回首望向他。
这么敏锐。
安连奚挑起嘴角,注意到还有一人也看了过来。
是徐知府,对方竟又同他揖了一礼。
徐知府再抬头,车帘已然降了下来,那靠在窗边的人影已然看不见了。
薛时野视线微敛,扫向四周,对徐知府悠悠道了句“若本王没记错,各地府衙尚有存粮。”
徐知府“有。”
每月送进京折子里他们都会把粮食存余报上,听见问话,徐知府就已经明白该怎么做了。同时他亦在心中想道看来这位岐王十分了解南境的状况,并非他想象中的那般。
薛时野抬步往回走去,“既如此,不必本王多说了。”
徐知府态度比之先前多了几分真心的恭敬,“下官明白。”
话落,他抬目。
薛时野立在前方,颀长的身影,自带威仪,微微侧首时那一眼流露出浑然天成的睥睨之态令人臣服,“即日起,将各地的米铺征收,向全城施粥,钱粮之后可报与本王。”
大旱期间,多的是米铺哄抬价格,此时由朝廷征粮,想来那些人也不敢报出太过离谱的价格。
徐知府眼前一亮,顾不得地上纷扬的尘土,当即撩起袍子就是一跪,“臣替南境百姓谢过王爷,谢陛下隆恩。”
薛时野狭长的眸子轻扫,掠过远处的马车。
谢他做什么。
薛时野本并不打算多此一举,没有粮食收成,届时衙门开仓放粮便是。眼下如此,不过是因看到他的小王妃救济路边孩童,想讨他欢心罢了。
徐知府不知内情,送走他后还在同身边几位官员道“想不到王爷竟如此心系百姓,实乃吾等之幸”
“是吾等之幸。”
“王妃体恤百姓,亦是菩萨心肠。”
“没错”
说话间,其中一人问“那可还要请六皇子再来一看”
徐知府有自己的打算,在南境,他的声望不小。
于南境这些官员之中亦有极大的话语权,几位官员商议过后听取了徐知府的建议,分别请两位皇子查看情况。这也是为明康帝派来的监军信息观察这两人在南境中的表现。
徐知府肃容道“自是要请的。”
只不过翌日,当六皇子温声道出同样的应对之策时,徐知府心里已经没有那么的惊讶了。至多觉得这位六皇子也是
位愿意为百姓分忧的好皇子,更多的却是没有了。
其余人也有差不多的想法。
两位皇子唯一的不同意之处就在于,六皇子并没有提出施粥一事。
两者相比,众人自有偏向。
如此一来,徐知府在心里也有了计较,只是还待考量。
未来大承一大能臣就这么在主角一党和反派之间开始思考起来。
安连奚对此浑然不知。
连薛时野买下了地方米铺的米粮他都是从沈玦那里知道的。
这日徐知府前来汇报施粥的进程,沈玦过来便将此事与他说了,“那些粮食已经彻底晒死,地方府衙都已经开始放粮了,还有表哥派人在城中施粥”
他咂摸着嘴,应该马上就要离开南境了。”
说来他们到这里也快有半月了。
安连奚还不知道施粥的事,“王爷让人施粥了”
沈玦疑惑看他,“小表哥你还不知道那天你们不是一起去了田间吗”
安连奚摇摇头。
沈玦说“从那日起,表哥就把各地粮商的粮食买下了,而后开始在城内施粥。”
现在整个南境,全都是在夸岐王的,与以往在京时盛传的岐王残忍暴戾截然相反。
反而是本该经此一事受到南境百姓爱戴的六皇子,薛云钦在此次事件中寂寂无名。
沈玦是看不惯对方的,只是暗自腹诽这么安静,倒有点不像六皇子的作风。
这么一面倒的风评,薛云钦怎么可能一点应对都没有。
至于对方究竟藏着什么后手,连沈玦也猜不到。
沈玦说了半天,安连奚还在消化他最开始的那句,忽而呢喃“王爷真好。”
他救不了的人。
自有他人救。
而那个他人居然是薛时野。
沈玦刚还在猜测他们前往江南的时间,骤然听到这样一句,直接就被口水呛了下。
这便是好人了沈玦不可置信地看过去,只觉小表哥还是太年轻了。
沈玦满脸一言难尽地走了。
安连奚则等到薛时野回来,一脸欣喜地望向对方。
薛时野被那晶亮的双眸看得心头一动,走过去,捞起他丢在一旁的折扇,自然地坐到他身边给他扇风,“怎么了”从进门起就一直看着他笑。
安连奚“王爷你在给城内百姓施粥啊。”
原是此事,猜到是沈玦说的,薛时野心下满意,见安连奚高兴,深感自己做了个正确的决定,随即曼声道“嗯。”
真好。
安连奚弯着眼睛,“王爷你真好。”
薛时野笑了下,“知道我为何要给城内百姓施粥吗”
安连奚怎么会知道,于是问“为什么”
“因为。”薛时野抬指,在他鼻尖轻轻点了一下,语调缓慢,一字一句说道“你啊。”
因
为他
安连奚指了指自己,“我”
薛时野把人捞到怀里,安连奚因为好奇,也便任他抱着,还在想怎么会是因为他。
近日来,因为嫌热,怀中人鲜少肯让他再这么抱着。薛时野享受难得的温存,下颌抵在他发间,娓娓道来,“你不是想救助他人”
安连奚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
“谁让本王的王妃是菩萨心肠,”薛时野低笑了声,“本王自然也得跟上。”
顿了几秒,安连奚方回想起那日的时,一时又陷入愣怔。
是因为他
薛时野会这么做,是因为他。
安连奚久久不能言语。
薛时野垂首,伸出的那只大掌劲瘦有力,此刻轻轻地触碰上他低垂着的头,把后者的脸抬起。
安连奚眼睫轻眨,薛时野微微倾身,靠近他略有些泛红的眼底。
怎么这样会撒娇。
薛时野松开手,复又把人抱住,“本王做这些事可不是让你哭的。”
安连奚不承认,“我没哭。”他只是觉得,薛时野对他太好了。
好像他想做什么,薛时野都会为他办到。
即便他什么也没说,可对方依旧清楚他所想,继而将一切都做好,纵然他根本都看不见。
“嗯,”薛时野缓缓说,“没哭。”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哄人,平复完心情的安连奚要推他了。
薛时野捉住他的手,挑起眉,“用完就扔”
安连奚被他的用词说得脸色微热,“你别乱说。”
什么叫用完就扔啊。
他又道“热。”
说罢,他便欲将手从他掌中抽出。
可薛时野似乎并为打算就这么放开他,反而又把人往自己那边拉了拉。
安连奚的力气怎么比得上薛时野,很快就被他拉了回去,脸都鼓了起来。
刚还觉得对方好。
现在安连奚只觉这个家伙坏死了。
“放手。”
他板起脸,做出凶巴巴的模样。
薛时野被他这副样子逗笑,心里痒得不行。
两人看似僵持,安连奚觉得薛时野又在欺负人了。他手又抽了一下,依旧没抽动,眉头皱得紧紧的。
以往这个时候,薛时野必定会看在他这个样子时退一步,对他说好话。
但今天薛时野好像有点不一样。
半天都没来哄他。
安连奚要生气了。
就知道欺负他。
即此时,薛时野攥住他的那只手被往上拉了拉。
安连奚掀起眼皮,正准备瞪过去凶他。
却见薛时野眉目压得极低,在他的注视下,径自把他的手拉到了面前。
指尖被轻微触碰的感觉传来。
是温热的,柔软的唇。
安连奚看得愣住,而后面色
爆红,你、
薛时野在做什么
后者依旧维持着垂首亲在他指尖上的动作,闻言稍微抬眉看向他,那双狭长的凤目里倒映着是他的脸,红得不成样子。
安连奚猛地缩回手。
这一次他成功了。
安连奚把手藏到了身后,把刚才的话说完整了,“你做什么。”
指尖上似乎还残留着被亲到时的触感。
安连奚只觉整个人都像被点着了,说话时都不敢去看薛时野的脸。
明明做这种事情的是对方。
害羞的却是他。
安连奚只好尽量做出冷静的表情。
落在薛时野眼中,愈发觉得可怜又可爱。
“情难自禁。”他解释道。
言外之意,就是想亲。
安连奚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对上薛时野那双深邃黑沉的眼眸,莫名感到了一丝慌张感。
不似之前的那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惊吓,更像是一种从灵魂深处的震颤,仿若下一秒就会被吞吃入腹一般,让他心悸。
安连奚下意识不敢再追问,同时挪开了目光,只轻轻哦了一声。
薛时野没再吓他。
灼人的目光不在,安连奚忽然松了口气,又有些不知名升起的悸动,但他实在无暇在想其他。平复下来后再次回想起薛时野刚才的举动,安连奚脑子乱作一团。
好奇怪啊
安连奚不欲再想下去,往榻上一滚,把自己团成茧状,“我要睡觉了。”
薛时野声音里带着笑,“好。”
安连奚“你别吵我。”
薛时野“嗯。”
安连奚闭着眼,睫毛止不住地晃动,他顿了几秒,又把头埋进了被子里。
俄顷,只听薛时野的声音渐渐响起,“不热吗”
安连奚闷声闷气说“不。”
薛时野忍着心里的躁动,“我去书房。”
安连奚没有多问,甚至很高兴薛时野走开,待听到脚步声远去,他才从被子里出来,大口喘气。
这种天气闷着确实热。
安连奚从床上坐起,低头,看着刚才被薛时野抓过的那只手,抿了抿唇。
他动了动,指尖轻蜷。
什么意思啊
安连奚往床上一摊,正在这时,外面响起通传声,“王妃,徐知府求见。”
“嗯”
安连奚又爬了起来,他对外面的温木说道“王爷在书房。”
温木的声音再度传了进来,“徐知府是来找王妃的。”
找他的安连奚愣住。
来南境这么久,他和徐知府可没什么交集,那么对方过来找他做什么。
安连奚从榻上起身,又理了理衣服和头发,“让他进来吧。”
徐知府很快进来,儒雅的面上带着笑,“参见王妃。”
安连奚等他坐下后,问“徐知府找我有什么事吗”
刚坐下的人闻听此言又站了起来,“此次下官过来,是为南境百姓谢谢王妃的。”
安连奚“谢我”
他眨了下眼,茫然,“我没做什么啊。”
徐知府摇头“王妃已经做了很多了。”
他也是今日方知,原来王爷施粥是为了给王妃祈福,自然是要过来感谢的。
徐知府先前本来已经离开了驿馆,但途中想到不日岐王一行就要离开南境,这才折返回来,也是为了与岐王妃见上一面。
“那日田间,王妃赏小童吃食一举下官都看到了,王爷亦是因此心生了施粥的念头,所以还是要多谢王妃了。”
说完,徐知府在心中一叹岐王与岐王妃感情甚笃传闻非虚啊,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安连奚听着徐知府一阵夸赞,似乎对岐王也颇为推崇的样子,还有些恍惚。
徐知府好像对王爷印象很好。
如果是这样的话,徐知府最后应该不会再为六皇子对王爷不利了。
安连奚自认从书中了解过徐知府这个人。
爱憎分明,非黑即白。
心里之前还盘旋着的大石落地,安连奚有些开心,送走徐知府。
想去找薛时野,和他分享喜悦。
可是当他刚从椅子上站起来就停住了。
他还在生薛时野的气。
安连奚接着又坐了回去,但心里仍是高兴的。
事情似乎一切都进行得非常顺利,南境的百姓因为朝廷的救济总算都能攒下些余粮过冬了,不用因为没有收成而饿死。
百姓感念皇恩浩荡,在安连奚他们一行人离开南境时夹道相送,一路上都在高呼万岁、千岁等语,其中自然是盛赞岐王居多。
更甚者近日有传言说岐王此举是为给王妃祈福,众人在感谢岐王和岐王妃之余,又开始对两人的夫夫情深大肆称赞。
薛云钦看着两道脸上全是喜悦的百姓,听着他们称赞的话,眼睛半眯起来。
安连华也在听着外面的声音,已经不再像以前那么嫉妒了。
就算这次岐王和安连奚得了民心又怎么样。
那也得有命留着享受。
安连华是昨夜不下心听到的,六皇子和一个黑衣人的密谈。
六皇子准备在路上刺杀岐王一行。
只是可惜岐王等人不会直接回京,届时两队人分开行动,他不能亲眼看着安连奚去死,只能自己在脑内想想了。
“连华。”
轻淡的声音将安连华从神游中拉了回来,他看向对面坐着的薛云钦,“六皇子”
薛云钦看他,清润的眸子中带着笑,却是不达眼底,“连华,你叫我什么”
安连华下意识抖了抖,迅速改口道“阿瑾。”
薛云钦满意了,“之后也随我一道去趟江南吧。”
安连华猛然抬头,眼里全是错愕。
真的惊讶做什么薛云钦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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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连华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为什么他们也要去江南,不是要派人去杀岐王和安连奚吗他们跟着去做什么。
但是很快安连华又平静下来。
也好。
那就让他亲眼看一看对方是怎么死的吧,正好如遂了他的意。
于是他对薛云钦乖巧点头,“好,都听阿瑾的。”
薛云钦瞥他,探手将一个茶杯捏在手中,同时把安连华变换的眼神尽收眼底。
可真是狠毒啊。
为什么兄弟两会有如此截然相反的性格
相比于安连华想亲眼看着安连奚去死昨夜对方偷听的事,薛云钦又岂会不知。他其实更想知道,在那个吃肉不吐骨头的安府,身为不受宠的嫡长子,安连奚是怎么长成那副模样的。
一个心底阴暗,另一个却似纯白无垢。
薛云钦怎么会看不穿安连华的心思,以往他觉得有意思,愿意捧着护着。但是现在出现更有意思的了,他又怎么会在乎一个残次品。
近日来薛时野也算是赚够了好名声。
薛云钦深知明康帝的用意,他这次南下本就是辅佐对方的,但凡薛时野有点脑子,此次的名头自然不会落到他头上。
可让他吃那么大一个亏,薛云钦也是不太满意的。
总要给对方找点事做。
薛云钦并不认为薛时野真那么容易死,所以也只是找点麻烦罢了。而他也没有老一那么蠢,找的都是些乌合之众。
总归不会让薛时野好过。
薛云钦阖眸。
但是,安连华的如意算盘怕是打不响了。
此时此刻,另一边的安连奚正手捧一本游记,这是他最近找到的新的打发时间的东西。
这还要从那天薛时野亲他说起。
安连奚当天开始就不搭理薛时野了,把生气贯彻到底,谁让对方就是喜欢欺负他。
打又打不过。
安连奚有自己的反击方式。
可是不理薛时野,安连奚又觉得更加无聊了,遂找来温木,问他有没有什么打发时间的东西。
温木哪里懂这些,反而是映恬映红两个丫鬟听到他问,告诉他了许多新鲜好玩的时,其中就有看游记一项,跟后世的小说差不多。
虽然现在的游记类型没有现代的多,但胜在安连奚也没看过这些,于是整日捧着游记翻看,连理薛时野都忘了。
原是想着刻意不理对方。
但沉迷游记,忘记搭理对方,一者也算是殊途同归了。
安连奚此时看得聚精会神,主角正在林中猎鸟,丝毫没有发现危险的逼近,银色的寒芒隐在暗林之中,只待瞄准后便会朝他急射而出。
看到这里的安连奚不由屏住呼吸,想看到主角会不会成功躲过。
作者是
选择更加戏剧性的设置精彩情节,还是准备直接射中,让读者们觉得惊讶之余又理所应当,也可以通过中箭来引出接下来的剧情发展。
安连奚眼睛飞速扫动,恨不得一目十行。
就在这时,眼前的游记忽然被一只手盖住,他怔怔抬起脸,“你做什么啊。”他刚看到高潮的地方。
安连奚很想看到后续,正欲去掰他的手。
薛时野却是牵起一边嘴角,脸上却没什么笑意地道“岐王妃是准备都不理本王了吗”
安连奚无辜看他,同时又心虚道“哪有。”
话音落,他可怜巴巴望向薛时野,“你先让我看完。”
薛时野定定凝视他,须臾,他默默收回了手,算是妥协。
安连奚心满意足,又低头继续看。
下一瞬就被薛时野抱到了怀中。
“既然理我,那不如坐在我怀里看。”
久违的拥抱,温暖侵袭,安连奚没有拒绝,“那你给我扇风。”
薛时野笑了下。
还知道使唤他,想来应是忘了上次那事。
薛时野微低着眼,再次去看他翻动书页的淡粉指尖,又不禁有些意动。
可能是这道视线实在看过明显。
安连奚翻书的动作一凝,倏然转头看过去,就见薛时野目光低低,正好就盯在他的手上。
安连奚耳根微热,“不许看。”
薛时野视线一转,又移到了他的脸上。
安连奚“也不许看我。”
薛时野笑,“这么霸道”
安连奚强忍羞意,“我就霸道,反正你不许看。”
真是太霸道了。
薛时野想。
“这可不行。”他说。
安连奚就去捂他眼睛。
薛时野唇角又翘了起来,“王妃真厉害。”
不用和他对视,安连奚也便肆无忌惮起来,承认道“我就是厉害。”
没看百姓都在夸他的吗。
薛时野微扬的唇角就没下来过,附和道“嗯。”
安连奚开心了。
片刻后松开他,继续窝在他怀里看剩下的游记。
游记是从主角的幼儿时期一直到老年,完整的故事线引人入胜且极有代入感,让人不禁边看就边在脑海中勾起出一个婴孩的形象。
从婴孩时的懵懵懂懂,到少年时要为天下安出一份力的凌云壮志,到撞到南墙依旧痴心不改的青年,至中年已渐渐明白时局非他一人能够该写的落寞。
最后,是坐在湖边,垂钓的耄耋老翁。
宁静祥和。
薄薄的一本游记,写的却是小人物的一生。
花了大半天才看完的安连奚许久无法平静下来。
薛时野把人搂过来,指腹摩挲他眼尾,“怎么这么伤心”
安连奚叹了口气。
他不是伤心,就是感
慨。
正当他想要和薛时野诉说自己的读后感时,外间传来一道马儿的嘶鸣声,继而是短兵相接的碰撞之声,十分混乱。
薛时野神色一凛。
安连奚透过风吹起帘子时看见外面的景象身着黑衣身手凌厉的刺客在侍卫间游走穿梭,直取对方头颅的场面。
鲜血四溅。
安连奚脸色顷刻白了下来。
紧接着,黑暗侵袭。
是薛时野盖住他的眼睛。
“不要看。”
安连奚唇瓣都在发抖。
死人了。
但更加让他恐惧的是,有好多刺客。
薛时野的目光在注意到他瞬间苍白下来的唇色时便是一暗,气息都变得沉郁下来,心底的戾气涌现,眸中浮起道道血丝。
周身气势暴涨,极为慑人。
突然间,只闻一声,“薛时野。”
薛时野蓦地找回了思绪,神色变得清明。
盖在对方眼睑上的手被抓住,分明已经害怕到了极点,却还用那颤抖的声音道“没事的,没事的。”
眼睛都看不见,却能够清晰感知到他的情绪变化。
薛时野倏尔轻笑,“嗯,会没事的。”
话落,带着寒芒的剑尖猛然挑开车帘,直取薛时野怀中人的脖颈。
薛时野沉着脸,内力蓦地一震,剑尖被弹飞。
车顶也跟着掀飞,将顶上立着的人影震了出去。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安连奚被他抱在怀里,捂着眼睛。
暗卫悄然出现,护在主子周围。
后方,薛云钦的声音响起,“三皇兄,这些人看来是冲着我们来的。”
和他一样,薛云钦也正被围攻,而他需要保护身边的安连华,正狼狈躲闪着。幸而身边的暗卫及时挡住了攻击,否则非死即伤。
而随行一起的沈玦也已加入混战,谢景身边更是围了五六个刺客。
薛时野睇了后方,而后望向薛云钦,不置可否。
耳边的打斗声不断传来,还有人的惨叫声。
接着,安连奚的耳朵也被捂住。
在此之前,还听到一句低低沉沉的声音,“不怕。”
薛时野两只手都用上了,刺客抓准时机,趁着空挡丢出暗器,被暗卫阻拦了下来。
下一秒又冲出数到黑色的影子。
安连奚什么都听不见,又不知道过了多久,中途他耳朵短暂地被松开了一瞬,继而便听到身前传来的一声闷哼。
他脑子轰然一声炸开。
“薛时野,你快放开我。”
薛时野恍若未觉。
刺客实在太多,暗卫们出手狠戾和他们缠斗在一起掩护众人撤离,但还是有几个刺客绕开暗卫飞身而至,从斜刺里窜出。
薛时野抱着人躲闪。
安连奚什么都看不见,直到眼睛终于重
获光明时,面前是一片密林之中。有人正在搭建帐篷,而他们正坐在山石之上。
安连奚顾不得打量四周了,只紧张地看着薛时野,“你受伤了,让我看看。”
薛时野看样子穿戴整齐,但他听到的那个声音告诉他,他受伤了。
“没有。”
薛时野说。
安连奚不信,“你别骗我了。”
他的声音带上了哭腔,说话间,泪珠滚滚而下。
看得薛时野心脏一阵揪紧,伸出指替他擦去眼泪。
安连奚还在追问,“你快说,你哪里受伤了”
薛时野淡淡道“被刺了一剑,无妨。”
安连奚面色煞白,讷讷张唇,“我看看。”
薛时野顿了下,眸光扫向其中一个差不多搭建完成的帐篷,抱着人就走了进去。
“我自己走。”
安连奚急忙说,又不敢挣扎,担心会碰到薛时野的伤口。
薛时野没听,直到入帐后才将人放下。
随着两人入内,帐篷的帘子也随之落了下来,薛时野转过身,今日他穿的是一件靛蓝的外衣,后背有一道血痕从衣服中透出。
安连奚从刚才就在哭,这会看见这些血,哭得更加伤心了。
都怪他。
如果不是要护着他,薛时野怎么会受伤。
他武功那么厉害。
“怎么会这样,”安连奚心疼地看着他,“疼不疼啊”
薛时野回过身捧住他的脸,哑声道“不疼的,别哭。”
怎么会不疼。
安连奚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
薛时野眉头也跟着紧皱。
“我没事。”
但是安连奚还在哭。
他太自责了。
都是他的错。
要是受伤的是他就好了。
越想越伤心。
“呜呜。”安连奚没忍住,又抽噎的两声。
薛时野看着他愈发汹涌的泪水,只觉自己的心口也如同这些大滴大滴的泪水般淌下血来,“别哭了。”
安连奚摇着头,一时之间连害怕都忘了,只记得薛时野的伤,眼泪一颗颗滚落。
怎么可能不哭。
但是很快,安连奚就哭不出来了。
薛时野垂首,堵住了他出口的呜咽。指腹拭去他的眼泪,深色的眸底晦涩一片。
“真的不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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