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连奚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到皇宫了。他还有些犯迷糊,感觉到身边的热源,还有熟悉的沉木气息,直往对方怀里蹭。
薛时野把他捞起来些,一只手还搭在他腰际。
“醒了”
“嗯”安连奚眼睛还都未睁开,好半晌,他才含糊问了句,“王爷,到家了吗。”
薛时野一笑,“睡傻了”
安连奚眼睫动了动,缓慢睁开眸子,一看还是在马车上,后知后觉回想起来他们好像是入宫参加宫宴来了。
马车停在宫门处许久不见动静,朝阳宫早早就有宫人来禀岐王殿下到了,高公公一过来就看到停在那不动的马车,瞥见了在旁侍立的张总管。
张总管看到高公公,还记得自己要请教的事,上回在西山都没来得及去找对方。
“高公公。”他上前招呼了声。
高公公觉得这次的张总管格外热情,也乐呵呵和他打招呼,两人相互见礼后,高公公率先问道“怎还不见王爷和王妃,二位人呢”
张总管闻言朝马车那边打了个望,低声说“王妃尚未睡醒,王爷陪着呢。”
高公公听罢脸上露出了然的神情。
末了,他和张总管对看一眼,都不约而同地笑了笑。
原本安连奚就是打算在城中逛一圈再来宫中,所以提前出府。没想到中途会遇见李明,后又因薛时野的身份不方便再逛下去,故而入宫的时间远比预计的要早上许多。
安连奚揉了揉脸,“唔,那我们到宫里了吗”马车已经停了,应该是到了的。
下一秒,脸上落了一只大掌,他正准备垂下的那只手僵在半空,被对方指腹碰过的地方好似点燃了般,热度寸寸升高,及至发烫。
薛时野指尖在他面颊滑过,声音轻柔,“出印子了。”
安连奚恍然,抬手就要去搓搓。
薛时野像是看穿了他的动作,抓着他,“稍后便会消。”
安连奚只得作罢。
直到印子消了,他们才从马车上下去,接着就看到了远处候着的张总管和高公公。
安连奚抓在薛时野衣襟上的手紧了下,“放我下来吧。”
薛时野单手搂着人,“再行一段。”
闻言,安连奚便没在多说。薛时野也不是第一次这么抱着他在皇宫走来走去了,加之对方肩上的伤也消得差不多,抱就抱吧。
身后,张总管和高公公再次目光相接。
下一刻,两人嘴角扬起相同的弧度,一切尽在不言中。
安连奚趴伏在薛时野肩头,目光没什么焦距地四下乱晃,恰好看到了后面相视一笑的两个人。
他顿了下,突然往薛时野颈窝缩了缩。
薛时野瞥他,似有所觉地将人整个都裹了起来。
密不透风。
一瞬间,安连奚整个人都陷在了薛时野怀里,安全感满满的,丝毫没
有察觉到是,后方的张总管、高公公两人的眉眼官司愈发热烈起来。
薛时野一路将人抱到朝阳宫附近才停下,安连奚从他怀中下来,两人一道进去面见明康帝。
看到他们,明康帝便先扬起了个慈爱的笑容,“此次南下辛苦了。”
这话是对着安连奚说的。
不辛苦的,4”其实他都没做什么,安连奚摇了摇头,顿了片刻后补了句,“多谢父皇挂心。”
明康帝看着他。
安连奚生得本就唇红齿白,说话时看人的眼神真挚,明眸善睐,唇角似翘非翘,是十分讨长辈喜欢的模样。
明康帝之前便对二子的这个王妃十分满意,每次见面都能更喜欢几分,见他气色红润,只觉自己的私库没白掏,“听闻你路上又病了,朕那库房近日又得了一株血灵芝,届时你带回去,莫要劳累太过。”
一介帝王如此絮絮叨叨地关怀,饶是明康帝自己的那些皇子皇女也少有这般待遇。
安连奚笑得眉眼弯弯,“多谢父皇。”
见他笑,明康帝也跟着笑,视线扫过,薛时野嘴角同样微微扬着,再看不到往日来见他时的阴沉与冷漠。
明康帝心中叹了叹,又同安连奚聊了几句。
全程,薛时野的目光都倾注在安连奚身上。
一个目光渐深,一个毫无所觉。
待两人离开,明康帝也不知是高兴还是其他,忽而说了句“老二是真的喜欢他那王妃。”别的不说,安连奚那副乖乖巧巧的样子,明康帝看了也不禁心生慈爱。
只是二子那眼神
明康帝目眺远方,好像看见了当年浑身浴血从宫门一步一步走来的样子,偏执又阴冷。
就在这时,高公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乐呵呵的“确如陛下所言,王爷是真的爱极了王妃。”每每见到二人,那种无形之中的羁绊似乎愈发深厚。
明康帝闻听此言却是来了兴致,“哦仔细说说。”
高公公便把宫门前的一幕说了出来。
先是等着人睡醒,再到一路抱着行至殿外才放下。
明康帝拊掌,觉得应该是自己想多了,这么多都过去了,“如此便好,如此便好,看来奚儿真是老二的天赐良缘啊。”
高公公就知道他喜欢听这些,也没有夸大,只是在听到明康帝的称呼时一愣。
看来陛下也对王妃十分满意没见刚才都是一直和对方诉家常吗。不过想到王爷和陛下之间,这两父子怕是也没什么话好说。
安连奚跟明康帝聊了许久,又得了一堆赏赐,很是高兴地拉着薛时野,“回去一起喝汤。”
自薛时野受伤起,那些补汤一直都是他们两个人一起喝的,虽然大部分还是进了安连奚的肚子,但也着实替他分担了不少。
薛时野睨他,视线在他上挑起的唇畔流连,“这么高兴”
安连奚“高兴的。”
薛时野“那便好。”
每次见完陛下,王爷的情绪总是不是很高。
安连奚思索一瞬,又往他身边贴了贴,唤道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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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时野侧目,“嗯”
安连奚微低着头,也没看他,“你抱着我吧。”
说完,安连奚耳垂便泛起绯色。
薛时野抬了抬眉,瞥见他已然红透的耳垂,勾起唇,“好。”
安连奚还以为他要问什么,结果倒是让他松了口气,“王爷。”
薛时野应“嗯。”
安连奚说“你还没回答我。”
薛时野顿了顿,知他问的应该是喝汤的事,遂轻笑出声,“知道了。”
安连奚偏了下头,看着他线条分明的侧脸轮廓,倏然脱口问了一句,“心情有没有好点”
正抱着人往前走去的薛时野脚下微顿,旋即迅速恢复如常,好似刚才的那一秒停顿是安连奚的错觉。
薛时野单手抱住他,另一手覆上他后颈,慢条斯理地轻揉慢捻,徐徐道“有王妃相伴,自然好。”
安连奚觉得痒,往旁边歪了歪头,在他怀里动来动去,一下注意力就被分散了,“你别”
两个人旁若无人地闹起来,迎面便撞上了不知在前方看了多久,又看了多少的六皇子。
“二皇兄和皇嫂感情真是好。”薛云钦说了一句,敛目时,将眼底那丝意味不明的情绪掩下。
薛时野视线扫向他,黑沉的眼神中又变得深邃无比,同他颔首后抱着人大步离开。
薛云钦立在原处,半晌才转身看了眼两人离开的方向,眼神微眯。
剧情早在南下时,或者说比这还要早地发生了改变,安连奚却依旧觉得六皇子这个人危险无比,那可是原著中最有可能成为主角攻的人。
能够在众多备胎攻中一枝独秀,亦在众多皇子中脱颖而出成为大承新帝的人,其心机城府可想而知。
且这人还是个表里不一的。
“王爷。”安连奚贴在薛时野耳边,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轻声唤他。
薛时野喉结滑动,听出他语气不对,问“怎么了”
安连奚犹豫着,又低低说了一句,“离六皇子远点。”
薛时野气息微凝,从他话语中听出了几分忌惮,还有一丝隐约的害怕。
犹记得之前,对方也如此告诫过他。
而且,薛时野想到了安连奚对安连华没由来的惧怕。
这两个人
薛时野眸间覆了一层寒霜,隐现杀意,一丝血色在眼底悄然凝聚。
安连奚还在问他“你听见了吗”
薛时野抱着人,去了临水阁。一行一步间,脚下步子沉稳,跨步极大,“听见了。”
两人一直在临水阁中呆到宴会开席,有宫人来请后方才赶往明宇殿。
其他大臣已差不多到齐,沈玦也来了,安连奚到的时候就见对方在席间东张西望的。
沈玦扫视全场,正当他要收回视线,忽而便瞥见了入内的安连奚和薛时野两人,当即便高兴地朝他们招手,“表哥表嫂”
他这个动静颇大,不少人都往这边望过来,远处的谢景都看向了他们。
一瞬间被许多人盯视,安连奚倏然便怀念起幂篱的好了,隔着一层纱被人看着也就看了。
就在这时,薛时野在他腰上一揽,强势的气息扑面,众人不敢再看,以免被岐王带着压迫的气势扫到,纷纷掩面。
都说岐王疼宠王妃,此话不假。
偏偏有一个人还在往两人这边看,眼神狠毒不加掩饰。
薛时野撇去,就见二皇子正死死盯着他们,两人的目光一对上,二者即可便走了过来。
“老二。”二皇子施施然上前,抱臂冷眼看向两人,在他不远处,户部尚书李宏也看过来。
安连奚瞥了眼。
这个二皇子倒是与明康帝有二四分相似,只是眉眼间被一股的阴郁笼罩,原本还算得上英俊的面相大打折扣,让看了就直想皱眉。
这个二皇子,仗着母妃还算得宠,舅舅又是文远侯,平日里跳得就高,眼珠子都长头顶上去了,总一副鼻孔朝天的架势。
沈玦见了,脸色一变就往表哥表嫂身边站了过来。
其余来赴宴的大臣皆时不时偷眼看去,纷纷都在心里暗道二皇子这是又和岐王对上了,啧啧啧。
众人心思各异。
二皇子先发制人,“你今日可是在东街将我的人拿下了”
此话一出,其余人都竖起耳朵。
原来还是岐王先动的手。
薛时野带着人坐向座位,不紧不慢,根本没有将二皇子放在眼里,声音亦是轻飘飘的,“是又如何”
二皇子原本还克制着,见他如此漫不经心,即刻怒火中烧起来,“薛时野你放肆”
薛时野还未开口,一直被他护在怀里的安连奚蓦地一顿,从对方的保护下站出来,生气道“是你的人犯了事,王爷才拿下他的。”
二皇子见他也敢上前跟自己横,心中嗤笑,不过是小小侍郎家的孩子,即使成了王妃也算不得飞上枝头,于是不屑地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同本皇子搭话。”
薛时野的神色瞬间冷了下来,安连奚却在此时开口,语气极为不平“那你又算什么二皇子一无爵位,二未封王,怎么说不得了”
只有安连奚知道,这个二皇子是个什么成分。
原著中不过是个炮灰,且还属于跳梁小丑那一类的,第一个就被六皇子解决掉了,甚至不费吹灰之力。
都是炮灰,二皇子连反派都算不上,也不知哪来的胆子跳那么高。
最重要的是。
安连奚看不得有人对薛时野出言不逊。
向来都是窝在他怀里撒娇的人,总是会在这个时候站在他身前。
此时此刻,薛时野握住对方因生气都有些颤抖的手,只
觉心头像是覆了一层糖霜,甜滋滋的在冒着泡。然而他望向二皇子的眼神却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再看二皇子,听到安连奚这番话,表情已然扭曲不说,像是被戳中了痛点一般,脸色白得跟死人一样。
安连奚这话一字一句字字诛心。
不说爵位和有没有封王了,单单是身份上,二皇子也是差了薛时野一截的。他虽居于长,但薛时野是前皇后所出,即便没有王位,二皇子也不能越过对方。
二皇子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心底的怒火却是更甚。
人群之中,文远侯最先听到二皇子的话,只以为这次真的是岐王先找的岔。如此一来,二皇子也算师出有名,但万没料到是这么个结尾,有心想上前去把人拉下。
却听二皇子继续大骂,俨然已经被怒火冲昏了头脑,“封王又如何,你以为是个什么好东西,不过是父皇脑子有病、”才用以补偿的罢了。
后续的话没能说尽,只听得满堂哗然。
薛时野抽剑,剑尖直抵二皇子咽喉。
“岐王”
“岐王殿下,不可”
“殿下不要啊”
安连奚被薛时野交到了沈玦手上,眼睛被捂,只听得见殿内的混乱,“沈玦,你放开我。”
沈玦哪里敢放啊,忙把人又拉紧了些。而且,眼前的场面似乎不太妙啊。
大臣们见势不对还在出言劝阻。明明是大好的日子,两位皇子争执几句也就算了,真要动起刀剑来,事情可就不能轻易善了了。
二皇子被吓得往后退去,“你、”
刚说到一半,对上后者那看似染血的眸子,一阵触目惊心的感觉袭上心头,让他喉咙仿似被扼住一般。
疯子
这是个疯子。
他为什么要招惹这样的人。
二皇子心生退意,脖颈间一阵剧痛传来,原是剑尖划破的他的喉管。
他伸手一抹,满手鲜血看得他目呲欲裂,“薛时野”
冰凉的嗓音幽幽,“你再说”
二皇子噤若寒蝉。
大殿内气氛陡然一变,太监高呼的声音此时也从外间传来,“皇上驾到”
明康帝大步入内,看到这混乱的一幕,心头冒火。
其余人等正要开口解释现在的情况,却见陛下疾步上前,走到了岐王和二皇子跟前。就在他们错愕的目光中,啪的一巴掌,满殿皆寂。
二皇子捂着被扇得顷刻泛起火辣辣刺痛的脸,眼里全是震惊和不可置信,“父、父皇”
为什么
父皇为什么要打他。
犯错的明明是薛时野。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看呆了,包括沈玦。
安连奚趁机把他的手从自己肩头和眼上扒拉开,瞥见殿内立着的薛时野,想也不想就朝人跑了过去。
薛时野漠然看着眼前的一切,眼里被一片死寂晕染,最后看见了一脸痛
色望着自己的明康帝,心中嗤笑一声。
即此时,怀中猛然扑入一个温热柔软的身子,扑鼻而来的清香让他瞬间找回了神智。
长剑落地,发出尖锐刺耳的嗡鸣声。
薛时野低眸,表情渐渐柔和,看着扑进他怀里的人,手在他背上轻抚。
“没事了,没事了”
安连奚手都在抖。
薛时野怎么能动手,皇上都看到了。
兄弟相残
不用想,安连奚都觉得一阵后怕。心中同时想道万一万一有什么事,他也要和薛时野一起。
但是什么事都没有。
明康帝在看见瞬间恢复正常的二儿子,心头闪过一丝愕然,而后飞快反应过来处理现状,锐利的目光扫向捂着半天脸已经肿起老高的二皇子。
啪。
又是一巴掌。
另一边脸也肿了。
群臣呆若木鸡。
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个发展,只有几个朝中元老默默阖眼,已然料到了结局。
其中当属文远侯的诧异最为明显,还有李宏看着按看着就灰败下来的脸色。
他才刚刚因为从汇报的小厮那里得知儿子得罪了岐王被带走东街的事情早就传开了。
李宏也不得已从中立党转换,加入了二皇子的阵营,他原是想着二皇子怎么着也算是宠妃之子,又有舅家帮扶,应当不会太差。
谁承想,半日不到,脸就被无形的大手打得生疼,一切都成空。
皇帝当众怒扇皇子脸面,且还是两次,足以窥见帝心这二皇子怕是废了。
二皇子快要被折磨疯了,“父皇,您为何要打儿臣”
明康帝要被他气笑了,“你不思进取,耽于享乐,朕缘何不能打你”
二皇子还憋着最后一口气,去看薛时野“那他呢对皇子动刀”
“住口”
明康帝一声怒喝打断了他的话。
文远侯再也站不住,上前求情,这是他的外甥。两人互为依仗,文远侯不可能坐视不理,连同户部尚书一起拉上了,现在他们可谓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臣老臣参见陛下。”
明康帝眼神冰冷地看着他们,末了,缓和神情看向一旁,温和了语气,“老二,先带奚儿下去吧,都吓着了,待会再过来。”
此话一出,皇帝的态度皆已明了。
刚跪下的文远侯和户部尚书俱是一惊。
完了。
两个大字在心头浮现。
薛时野深深看了明康帝一眼,“嗯。”
话落,抱起怀里的人便走,将身后的混乱抛下。
明康帝还是头一回看到这一幕,先前都是高公公口述给他,亲眼见还是第一次。看着人动作小心翼翼,唯恐伤了怀里的人轻轻抱起后离开,若非场合不对,明康帝怕是要再多看上几眼。
其他
人也对皇上对岐王的宽容感到心惊。
以往只知道陛下宠爱岐王,没想到已疼宠到了这种地步⊿,连岐王妃亦是关爱有加。
明康帝如何不知晓这些人心里所想,径直入了上座,“你是不是觉得,朕有错”
二皇子忽地抬首,两边脸颊肿得老高,闻言敛去眼中的愤恨,低了低头,道“儿子不敢。”
明康帝冷声,一时抬手捂在胸前,看样子是气得狠了,“我看你敢得很。”
话落,他看向在旁被文远侯拖出来的户部尚书,“李宏,你以为呢”
李宏一个哆嗦,“陛下没错。”
明康帝扫视他一眼,也不与之多说,“把人带上来。”
话落,外面有侍卫架着被两个人进了大殿。
李宏偷眼看去,当即震惊,失声道“明儿”
李明屁股被打得都要开花了,被岐王带走后便受了刑,倘若不是中途承受不住晕了过去,怕是要受更多罪了。
那个掌柜就更惨了,浑身没几两肉的,骨头都要被打散了,两人都被换了身衣服就被带到了这里,还没弄清楚情况。
听到这声的李明立马意识到李宏在,还没看清楚殿内就嚎哭上了,“爹爹你要为我做主啊那个岐王,岐王好歹毒我不过是得罪了一下他王妃,他就”
“闭嘴”
李宏听不下去了,完全不敢看上方的帝王神色。
大殿内其他人也是明白过来。
真的该打。
得罪谁不好,得罪岐王妃。
现在朝中乃至整个京中众人皆有一个共识,你去招惹岐王都比招惹岐王妃来得好。前者可能会让你没命,后者则会让你生不如死。
且如今看岐王这作风,传言不虚啊,岐王是真的疯。
然而当李明这话一处,在场的哪个不是人精,纷纷明白过来。
也不是岐王疯,是这人找死呢。
明康帝对李宏道了句,“尚书殿前失仪了。”
而后又让人把东街发生的事说了。
明康帝那句二皇子耽于享乐的言论其实也是有依据的。当初虽说只是捋了对方差事,可二皇子非但没有反应,反而在京中做起了生意,引得无数王公贵族前往,大肆收揽钱财。
也算是不思进取了。
一切因由,皆已明了。
岐王不仅没错,且从头到尾都是受害者。
二皇子前言岐王押了他的人,这掌柜的那番做派,以及户部尚书之子李明的行为,足以论罪,只是打板子真是便宜他了。
可见岐王也并非滥杀无辜之人。
最终,户部尚书教子无方,连降四级,二皇子圈禁府中。李明和那掌柜各又打了二十大板,没了大半条命才被放走。
这场闹剧到这里也算是结束了。
岐王被摘得干干净净,二皇子脖子上的伤更是被众人遗忘,就算记起,也不过是对方故意挑衅,自
讨苦吃。
一时之间,群臣都在心中计较着,陛下待岐王实在偏爱,或许heihei对方才是陛下中意的储君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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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旁人做何想。
薛时野都已经抱着怀里还在轻微发着颤的人入了附近的暖阁之中,先前一直在殿外等候的张总管紧跟在后,在暖阁外止步。
里面,安连奚被放于矮榻之上,眼睛还直直看着薛时野,他怕眼睛一眨,又是刚才殿中看到的那一幕。
薛时野双目似染血一般赤红,周身的暴戾气息叫人心惊。
之前他虽也见过薛时野反常的样子,可从未有哪一刻向现在这样让安连奚清晰又深刻,好似牢牢印进了他的脑海。
“薛时野”安连奚不敢眨眼,抓着他的衣衫,带着哭腔道。
薛时野俯身,低语“我在。”
安连奚看着他靠近,却没有下一步动作的样子,什么也没说,直接朝他伸出了手。
分明被他吓得不轻,却还伸手要抱。
薛时野眸光变换,同时探出手去,下一秒,安连奚微微抬起上身,主动抱住了他。
只是抱着。
谁都没有率先开口,好似都在用对方的气息去填补心中混乱的情绪。
好半晌,安连奚轻声开口“薛时野。”
薛时野也轻声回应,“嗯。”
安连奚“你抱紧点。”
心跳好似错漏了一拍,手已经不受控制地顺着话语收紧了力道。
安连奚觉得还不够,“再紧点。”
腰肢被紧紧用力箍住,明明应该是喘不过气的感受,可他却觉得呼吸都平缓了。
薛时野喊他“小乖。”
尾音喑哑。
安连奚重复他刚才的话,“我在。”
薛时野眼眸半阖,发出一声满足地喟叹。
安连奚也闭上眼,眼前不再是之前那一幕,方才心头的恐惧好似在被紧紧抱住的那一刻消散。
两人都平静下来后,安连奚才紧张道“会不会有事啊”
他担心薛时野会受罚,可是明康帝最后出现时的样子又不像是要惩罚他们的样子,还让薛时野先带他走。
薛时野道“不会。”
安连奚抬着脸看他。
薛时野把他又往怀里带了些,下颌抵在他发顶,“陛下是张总管叫过来的。”
他还未来得及回去处理李明二人,想来应该也被带到了御前。以暗卫们的本事,第一时间去的话,刚好在明康帝从朝阳宫赶到明宇殿时把人带来。
事实也的确如此。
听到薛时野的解释后,安连奚松了口气。
这事本来就是他们占着理,二皇子即便再横,他也是错的。
从明康帝入殿后就给了对方一巴掌来看,已经说明了对方已然知晓了事情始末。
看来,明康帝是真的对薛时野好。
只不过,又是为什么呢
能得到帝王的如此偏爱,薛时野还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态度,这两个人中间有太多秘密。
“回去告诉你。”
贴在薛时野胸口的安连奚骤然抬起头,原来自己刚才居然不小心把脑子里的话说出来了,“哦,好。”
薛时野抚了抚他的鬓发,“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安连奚看着他,和薛时野的目光相对,似乎能看清对方眼底的情绪。
里面溢满了温柔,看向他时竟有种深情在里面。
是他的错觉吗
安连奚慌忙别过脸。
薛时野还在看他,眼神渐深,眸底的温柔退去,慢慢变成了一片深色,仿若让人溺毙的深海。其中是全然的强势占有。
可惜安连奚始终也没有再抬头看他。
问完了问题,情绪也缓缓稳定了下来,薛时野这才带着安连奚重新回去赴宴。
明宇殿中的混乱尽去,此时已是歌舞升平。
这次南下去的皇子中只有岐王和六皇子,两人的位置被有意安排在了一起,其他几位皇子各自落座。而所有座位间,此时只有明康帝下首的那个位置空了出来。
薛时野便带着安连奚朝那边走了过去。
两人一左一右,左靠帝王,右靠六皇子,安连奚被薛时野安置在左侧。
其他大臣见状都在相互交换着眼神,却见上方帝王表情愉悦,还在同岐王妃说着话。
“今日朕还特意让人把你平日服用的药膳也备了一份,身体可得调养好了。”
明康帝关切的话音一落,殿内皆惊。
陛下这不仅对岐王疼宠有加,待岐王妃更甚啊。
竟如此细心入微。
安连奚听得心头暖暖,已经把明康帝当成半个父亲了,对着明康帝粲笑道“谢谢父皇”
明康帝仰头开怀一笑。
如果说最开始,他是因为薛时野所以对安连奚爱屋及乌,早在对方冲他甜甜地叫父皇时,心中的天平早就偏移了。
更别提今天看到对方毫不犹豫扑入陷入魔怔的二子怀中,后者亦仅一瞬就恢复正常的样子。明康帝对安连奚的喜爱便更甚之前,已经暗自让高公公再去库房挑拣了,顺道还让人在其他地方搜寻奇珍异宝去了。
当然,相同的事情薛时野亦没落下。
这每日的汤药其实都有不同,其中掺杂着的珍贵药材各有各的功效。
安连奚尝了一口,依旧是甜滋滋的味道,他又递给薛时野,“快喝吧。”
薛时野眸中含笑,端起药碗,就着他喝过的地方,咽下一大口。
两人的互动落在其他人眼里,都觉得夫夫两感情甚笃。
唯有上方的明康帝顿了下,“老二你的伤还没好全吗”
安连奚他们回京途中遭遇刺杀一事也是传回了京城的,明康帝看到他喝着本该给安连奚的药,先是高兴两个孩子的亲密,而后就是疑惑了,
浓眉皱起。
薛时野抬目,“已经差不多了。”
明康帝笑了下,“如此便好,届时秋猎,便由你代朕逐鹿吧。”
中秋之后,便是秋猎。
逐鹿,一般是在秋猎开始前,帝王射杀从笼中窜出的雄鹿,众人饮下鹿血,便意味着秋猎的开始。
而逐鹿,同时也代表着权利的象征。
权利,在这个封建帝国中,即帝位。
古往今来逐鹿者,皆为帝王,亦或者帝王亲封的太子,少有让其他人来的。
此言落下,众臣心念电转。
陛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真的是岐王了吗
薛时野眉头微动。
明康帝根本不给他插话的机会,又去同安连奚说话,“奚儿记得以后多进宫来陪陪父皇,老二事忙,顾不上你,你便进宫来。”
安连奚看向御座,明明才到中年,明康帝鬓边竟是早早地长出了华发,眉宇间隐现疲态。
上一次见对方,应该还没有这么现在的明康帝看起来,比之上次见好像又老了几岁。
他点了下头,“好。”
这两个人,倒像是一家子。
其余皇子皆心思各异。
自古以来,帝王的更替,王朝的更迭,多的是血流成河、浮尸千里的场面。
想要登上那至高无上的宝座,不付出点什么就想轻易夺去几乎是不可能的。
二皇子已废,还有四皇子、五皇子、六皇子、七皇子,但明康帝从始至终都已表态,看起来似乎难以转圜。
皇子们各自埋头,二皇子刚刚被发落,都不想在这个时候当这个出头鸟,只徐徐图之。
薛云钦执起身前的酒杯,指尖摩挲着杯沿,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他母亲比不过先皇后,连他
也要落于薛时野了吗
想到方才来时听闻的,薛时野在明宇殿和二皇子大打出手。
薛云钦眯起眼,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那就
再让他疯一次。
不过在此之前,薛云钦用余光往那边看。
人啊,最忌软肋。
何况他们皇室。
薛云钦低头吃菜,无心再欣赏殿中歌舞。
这些歌舞每年虽有变化,但年年都是这些,看得多了,已经提不起在场众人多少兴趣,更何况还有明康帝那一言在前,大家的心神早就乱了。
唯有安连奚,看得津津有味。
连薛时野的酒杯何时放过来都不知道。
安连奚喝了一口,这酒没什么味道,更像是喝水,更没有什么酒气,他只以为是水,仰头又灌了一口。
喝罢,他还扭头对薛时野道“我不吃这个了,你别给我夹了。”吃完怪渴的。
安连奚不想一直喝水,连歌舞都没心思看了,喝多了还老是想如厕。
薛时野眸底噙着笑,
“好。”
安连奚这才转回头,看着看着就品出了不对来。
醉酒的感觉他经历过两回。
虽说已经隔了大半月,但安连奚还是一下子就感觉出来了。
他指着刚才自己喝过的杯子,控诉,“这个是酒。”
薛时野对他点点头,“是酒。”
安连奚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凝视薛时野,被对方坦然的表情弄得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一时不知该惊讶于对方竟然知道还是去深思其他。
酒劲来得又快又猛。
薛时野赶在他面上染起绯红时,半拖半抱把人从位置上带起来,安连奚整个人都挂在他臂弯里。
明康帝注意到他们起身的动作,转头,“怎么了这是”
薛时野“吃饱了,想先离席。”
明康帝顿了下,刚才他还往底下扫了眼,安连奚分明对这歌舞十分有兴趣。
怎么这就吃饱要走了。
“去吧去吧,今日不若就歇在宫中”明康帝象征着地问了一句,本以为会被拒绝。
只见薛时野沉吟了一秒,“好。”
明康帝诧异,接着就看到薛时野抱起他的小王妃就离开了宴席。
不仅要让岐王代为逐鹿,还让其留宿宫中,这隆宠简直绝无仅有。
以往不是没见过明康帝让薛时野留宿宫内,但哪次不是被拒绝。
怕是也只有岐王有这待遇了。
众臣啧啧。
明康帝还在想,他家二子何时转了性子,想来是担心他那小王妃舟车劳顿,不愿再让他赶路了吧。
至于真正原因,只有薛时野知道了。
他抱着又一次酒醉的安连奚往寝宫走去,这里是他成年前住的地方,日日都有宫人打散,干净得很。
一路上,安连奚都异常安静。
薛时野时不时垂眸看一眼。
安连奚没说话,只是在看他。
薛时野心头微动。
刚才他也不知为何,忽然就把酒放了过去,一边想对方喝下,一边又在想对方喝下后的反应。
可能是今天把人给吓住了。
薛时野想让他放松一点,他先是让人准备了醒酒汤送上来,趁人还有些意识,喂他喝了下去。
“薛时野”
安连奚喝了,还在喊他。
薛时野道“我在。”
“你还没告诉我。”
薛时野没想到这次喝醉后的安连奚思绪竟还这般敏捷,居然还记得之前他承诺过的话。
薛时野循循善诱,“小乖想知道”
安连奚坐在榻上,看着他点点头,乖得不得了。
薛时野和他对坐着,也看着他,“我现在若说了,你明日记得住吗”
安连奚喝了酒,脸慢慢红起来,思维能力还在,但很是缓慢。
好半天他才说道“我能。”
薛时野笑
了。
这小醉鬼。
能就怪了。
前两次有哪次记住的。
不说第一次,第二回就让薛时野吃了不少苦头。
安连奚还在认真地看着他说我真的能。
薛时野缓声道那若是忘了怎么办
安连奚也问怎么办
薛时野又是一声低笑。
安连奚怎么办怎么办
似乎在让薛时野想。
薛时野被他看得心头微热,道“若忘了,我就再说一遍吧。”
嗓音里透着几分无奈。
却又格外宠溺。
安连奚眸光微亮,在烛火的摇曳下,似是闪着光。
薛时野把人捞过来,“想知道我与父皇为何关系如此僵硬吗”
这一次,他终于叫出了父皇两个字。
但声音里不含一丝情绪,甚至隐约有些漠视在里面。
安连奚“嗯。”
声音渐弱了下去,不知是困了还是酒劲上来了。
薛时野说“他害死了母后。”
一句话说得又轻又缓,不疾不徐,好像藏在了心底许久,经过反复的挣扎诉说而出。
即使安连奚现在头脑不是很清楚,可心底却在泛着疼。
好疼啊。
薛时野“还害死了外祖。”
他的诉说仍在继续。
“害死了舅舅。”
“害死了舅母。”
害死了好多人。
薛时野眸中悄然凝聚起血丝,恨意几乎铺天盖地,他还记得怀里的人害怕,即便喝了酒也不一定记得今日发生的事,也依旧反应性地闭上了眼睛。
心底的戾气被死死压着。
当年的那一幕仿佛又重现了。
薛时野的呼吸逐渐变得沉重起来。
母后死了
外祖父死了
舅舅、舅母死了
沈玦成了孤儿。
就在这时,脸颊忽然二人捧了起来。
薛时野一怔,睁开眼看去。
安连奚正努力张着有些困顿的眼,定定望着他,“薛时野。”
薛时野屏住了呼吸,唯恐惊扰了面前的人。
片刻后,他才想起应声,“嗯。”
安连奚好似真的最糊涂了,一时又唤了他名字一声,“薛时野。”
薛时野“嗯。”
安连奚跪坐着靠在他身前,薛时野需要微微仰起头才能和他对视。
两人就这么相互看着彼此。
忽然间。
额前落下一道轻吻。
“薛时野。”
薛时野还在愣怔,没有回音。
那杯酒好像是被他喝掉了,那种酒后的混沌感开始在薛时野脑海中蔓延,及至占据了他整个思维,他反应变得比真正喝
醉后还要缓慢。
没听到回答的安连奚又喊了一声,“薛时野。”
薛时野缓过神,撩起眼帘。
安连奚那双格外黑亮的澄澈眼瞳便映入他的眸中,正在专注而又珍视地望着他。
“以后,我陪你。”
一字一句,迟钝又认真。
还在末尾补充了一句,给这句话加上了限定的期限。
“永远。”
薛时野猛然把人抱紧。
许久的沉默过后,是安连奚的声音再度打破这片寂静,“薛时野。”
薛时野回得很快,“我在。”
安连奚说“我好困啊。”
话题一下子跳转,方才沉重而温情的气氛瞬间被淹没。他还记得自己喝醉了,“我又喝酒了。”
薛时野看他,“是喝了。”
安连奚这会意识已经彻底不清了,不忘最后同薛时野说一句,“那我要睡觉了。”
是真的好乖。
不哭不闹。
这种时候了,还会安慰人。
这样好的小乖,怎能叫薛时野能够放手。
怕是
永远也不会了。
“不能睡。”薛时野倏然说了一句。
安连奚不明白这话的意思,还是撑着精神,嗓音迟缓道“为、什、么”
薛时野注视他良久。
最终,他捧着安连奚的脸。
深深地吻了下去。
不能睡。
还不能睡。
早从之前在暖阁时,薛时野就想这么做了,但还顾忌着之后要前往宴会,因而放过了对方。
但是现在
薛时野笑了声,他回答道。
“因为我要亲小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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