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好像凝固在了这一刻。
不只江玉珣,就连殿上侍者,也目瞪口呆、低头屏息,生怕一不小心受到牵连。
少年清楚地看到,应长川轻轻挑眉,似乎是对自己的话,生出了兴趣
完了,他该不会要问我,还在背后说过什么了吧
人生的走马灯,于这一刻在少年眼前浮现。
江玉珣万念俱灰。
自己怎么看,怎么像老寿星吃活腻了。
然而天无绝人之路。
就在他绝望之际,殿外突然传来一阵通报声。
宦官尖细的嗓音,划破流云殿的寂静。
应长川公事繁忙,大司卜刚被扶走,又有人来这里面见圣上了
天子略为遗憾地敛了敛神,重新坐回席上。
好险
江玉珣长舒一口气,以为逃过一劫的他,正准备庆幸。
却见应长川拿起放在桌案上的奏章,随手翻看两页,又放回一旁“爱卿既为侍中,便应熟悉奏章、公务。”
江玉珣垂眸“是。”
“这些旧日奏章,闲来都看了吧。”
这些,奏章,都
少年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
卧槽,他说的不会是桌案前这座一米多高的小山吧
我高考都没看过这么多书
天不遂人愿。
天子话音刚落,几名宦官便凑上前,合力将这座山搬了起来,送往值房。
手背,都绷出了青筋。
面对此情此景,江玉珣默默将刚才那番话,撤了回来。
说早了,应长川还是那么小心眼
雨断断续续,下了小半个月。
江玉珣也在公文堆里,昏天黑地地泡了小半个月。
期间,田庄不断有人写信,劝他将流民遣走。
江玉珣没有这么做,而是画了几张图纸,托玄印监带回了家中。
等看完所有奏章,并将顾野九安排进玄印监右部受训后,终于见到了穿越以来第一个大晴天。
可惜天气再好,江玉珣都只能待在流云殿内,陪应长川加班。
“都水使者童海霖到”
太监声音刚落,江玉珣便深呼吸,摊开了纸笔。
身为侍中,他不但要收发文件,偶尔还得做会议记录。
万幸,江玉珣虽然没有继承原主的记忆,但是骑马射箭、读书写字一类的技能还在。
流云殿上,身着苍青色官服的中年男人手捧本册,伏跪在地“启禀陛下,这是最近三日,昭都附近河流的水情信息。”
“都水使者”负责包括河渠水利在内,所有与水有关的事务。
近日暴雨,正是他最忙碌的时候,往来行宫也很频繁。
太监弯身,接过记录水文的本册。
用丝绢细细擦拭过后,方才送到天子手中。
应长川缓缓翻阅“京畿灾情如何”
童海霖的神情,有些忐忑。
他先偷瞄了一眼应长川,确定皇帝心情还好,这才开口
“呃怡河水位暴涨,有溃堤的风险。按理来说,应该提前将两岸百姓,转移至安全地带。但是这一次,他们无论如何都不愿意配合,其余各处情况还好。”
应长川的手指,轻轻在桌案上点了两下。
“哦为何不迁。”
这一次,回话的人变成了玄印监。
“回禀陛下,几日前,怡河两岸有百姓,偷偷找来民间巫觋,卜算问天。那巫觋说只要祭天,怡河边的雨就会停,大家安心住着,不必迁移,百姓照做之后天正巧放晴了。”
这巫觋纯属瞎猫碰上死耗子。
但百姓却因此,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原本纠结要不要转移的人,彻底安下了心。
玄印监顿了顿,又补充道“巫觋与找他卜算的百姓,已被吾等处理。但消息,还是传了出去”
话说至此,他已冷汗淋漓,声音也不住颤抖。
“请陛下责罚”
应长川轻轻笑了一下,没有理会玄印监,任由他继续跪着。
听到这里,少年手腕忽然一晃。
墨点砸在纸上,留下刺眼的痕迹。
江玉珣想起他们说的,是哪段历史了
受巫觋言论影响,怡河两岸百姓不肯配合,转移的事始终停滞不前。
谁知这时,突降暴雨。
雨量之大,前所未见。
怡河瞬间决堤,上千人随之丧生
“原来如此”童海霖恍然大悟,接着又小声嘀咕,“怪不得他们怎么也劝说不动”
江玉珣一点点攥紧了手中的毛笔。
他从来都不觉得,自己能够改变历史。
但此刻,知晓结局的他,竟然第一次,生出了想赌一把的念头。
置身事内,江玉珣没有办法说服自己袖手旁观。
“启禀陛下,”少年放下毛笔,第一回不等应长川问,就主动转身行礼说,“臣想去怡河边试试。”
“你”童海霖下意识质疑。
江玉珣莫不是昏了头,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应长川则轻轻靠向玉几,末了,逐渐敛起笑意。
他没有问江玉珣“凭什么”。
而是问“为何”
满朝文武,无不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只管明哲保身。
唯独江玉珣,从不敛锋芒。
“今年的雨水,比以往丰沛,怡河决堤的风险也更大。必须提前迁走百姓,有备无患。”
想起被淹的羽阳宫,应长川缓缓点头。
江玉珣继续说“更何况怡河若是决堤,无数百姓将葬身鱼腹,幸存者也会成为流民,涌入昭都。”
少年的声音似山泉般清润,说出来的话,却无比骇人。
童海霖惊恐怒斥“危,危言耸听,不可在陛下面前口出狂言”
但江玉珣,却完全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他看着应长川的双眼说“大灾过后必有大疫流民与疫病相加,届时天下必定因此而动荡。臣无法坐视不理。”
江玉珣说的,就是历史上水灾的后续发展。
周太祖四年起,天下一年比一年乱。
揭开序幕的,正是这次决堤。
童海霖皱起眉头“这都哪跟哪啊”
下场雨,就天下动荡了
这话说得,像是往年夏天都不下雨似的
童海霖下意识观察起了应长川的脸色。
没有料到,天子的眸中,竟无一丝怒意。
反笑着问江玉珣“爱卿可知,接下此事,便要担责”
这句话翻译过来就是假如中途出了意外,账都得算在他头上。
瞧这样子,陛下这是真要江玉珣上了
“臣知晓。”
江玉珣的态度,无比坚决。
嗤,去了也是白去。
看到这里,童海霖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撇了撇嘴。
百姓受巫觋所惑,压根不听劝。
强行迁移,还会躲藏起来。
他倒要看看,江玉珣能有什么本事。
四十余匹快马,出仙游宫,向怡河而去。
江玉珣穿着晴蓝色的官服,骑马走在最前方。
身为都水使者的童海霖,则不情不愿地跟在他背后。
到了河边,少年并没有急着深入村寨、游说百姓,而是简单给一起来的玄印监交代了几句。
等他们走后,便随随便便找了个树荫,休息了起来。
天高皇帝远。
放假的感觉,可真好啊
见他不动,童海霖反倒着急起来“你怎么歇了不去挨家挨户,劝他们离开吗”
江玉珣伸了个懒腰,吹着河边的凉风,靠在树上一边喂马,一边看傻子似地看向对方“那多麻烦。”
童海霖
“所以你打算怎么办”
江玉珣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眯起眼睛,遥望远处的怡河“童大人不要着急,在这里等等看。”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显然没有用。
既然如此就只能用魔法,打败魔法了。
应长川不是将自己在诏狱那番话,刻意传播了出去吗
现在无数百姓,都坚信自己能预知天灾。
应长川可以借此机会钓鱼执法,那么自己也可以效仿他,利用这份特殊的“名气”,让百姓从河边迁走。
感谢皇帝陛下,给我灵感。
在背地里搞事,玄印监是专业的。
不过小半天,“江玉珣说怡河要溃堤”的消息,就传遍了河道两岸。
百姓动摇了。
怡河畔,傍晚。
霞光从枝丫的间隙筛过,将少年的眉眼,映得格外昳丽。
他就这样坐在河边,静静地看着夕阳。
“江,江大人”有人试探着叫了一声,“请问,是江玉珣江大人吗”
江玉珣回头看到,有几十名百姓,正在远处向自己望来。
原本坐在树下的他,随即起身“是我。”
少年刚刚站稳,领头的百姓,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江大人受小民一拜”说话间,双手合十。
紧随其后,后面那几十号百姓,竟然都跟着一起跪了下来。
乌压压一片,好不壮观。
卧槽
身为现代人,江玉珣哪里见过这种场面
不只他,童海霖与跟着一起来的几名官兵,也被这阵仗吓了一跳“这是什么情况”
“大家快快请起,”江玉珣连忙向前,试着将离自己最近的人扶起,“这礼太大了,我受不起。”
可那百姓说什么也不肯,他双手合十,极其虔诚地仰头问“请问江大人,大雨什么时候来我们最晚哪日迁走”
“江大人,河堤哪天塌啊”
“我们要迁走几天”
众人七嘴八舌地问了起来,怡河边一下变得格外热闹。
江玉珣正准备回答,一起过来的童海霖突然把手抵在唇边,挺直腰板轻咳两声“咳咳”
身为都水使者,这些个问题得由他来回答,江玉珣可不够格。
江玉珣没兴趣和童海霖争这个。
但还不等他开口,为百姓介绍童海霖的身份。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突然伴着河风,传到了众人耳边。
官道旁,有禁军手持令牌,勒马高声道“传陛下口谕,怡河河事由侍中全权负责。任何人不得干涉,违者,杀无赦”
童海霖愣了一下,立刻捂嘴,随官兵一道,颤颤巍巍跪倒在地“臣遵旨”
应长川的人,怎么会在这里
江玉珣下意识回头,视线正好与那名禁军相对。
对方也随之,轻轻朝他点头示意。
此时,“溃堤”一事,已经传遍怡河两岸。
而对方不但一点也不意外,甚至还向自己点头。
“怪不得”
江玉珣于刹那间反应过来
应长川之所以什么都不问,就将这么重要的事交给自己。
是因为他从头到尾,与自己打的,都是同一个主意
既然这样,我可就放心了。
“江大人,我们村寨里还有好些人不相信传闻,非得亲眼见您一面才肯迁走。不知您今日可有空,能否跟我回村看看”百姓不明白周围发生了什么,停顿片刻,又七嘴八舌地围着江玉珣说了起来。
“走吧,”少年笑了一下,直接踩镫上马,回身向众人道,“先去村寨中看看。”
玄印监听命“是,江大人”
骏马飞驰,疾风托起少年的长发。
原本寂寥的河岸,顷刻间热闹起来。
江玉珣不知道,这里的一切,均落入了不远处,身着玄衣率禁军微服出宫的应长川眼中。
夕阳西沉。
河堤那头,赤色的激流正与晚霞一道奔涌。
少年就这样负着漫天霞光,头也不回地被百姓簇拥着,奔向了暮色最深处。
好似一团火焰,燃过怡河。
应长川眯了眯眼,不由轻笑。
向来高高在上,将他人视作蝼蚁的天子。
头一回长久地注视某一个背影,直至消失。
此刻,他忽然有些好奇眼前这团赤焰,最终究竟能烧到何处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网址新电脑版网址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老网址最近已经老打不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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