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玉珣呆立于原地, 努力回忆昨晚的事
夜里的流云殿静极了,彼时江玉珣的耳畔,只剩下自己与身边人的浅浅呼吸声, 与远处算盘珠子滚地发出的一点细响。
听到自己的话后,应长川似乎是轻轻笑了起来。
他不置可否,只是轻声吩咐道“江大人醉了, 送他回去休息吧。”
“是,陛下。”话音落下, 桑公公便快步上前把自己扶回了值房。
而天子则坐回桌案边, 缓缓提笔写起了字来现在想想, 他写的八成便是“酒钱”二字。
剩下的事情江玉珣是真的想不起来了
“还有什么”他小心抬眸瞄了一眼应长川, 试图借对方表情回忆昨晚的事。
没想到此刻天子已垂眸随手翻阅起了奏章。
“爱卿再想想。”应长川一边批阅奏章,一边随口说道。
再想
还能怎么想
江玉珣瞬间欲哭无泪。
他下意识看向桑公公,想要向彼时也在流云殿内的对方求助。
不料竟看到桑公公同样一脸震惊与困惑地站在此处。
他一会看看自己,过一会又一脸不确定地偷瞄应长川, 似乎是同样没有搞懂天子的意思。
等一等
看清楚桑公公脸上的表情后,江玉珣心中猛地生出一个有些荒谬的猜测应长川莫不是在诈我吧
我虽然酒量一般,但是不至于醉了之后便不要命啊
江玉珣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停顿片刻, 他终于忍不住试探性地回答道“臣实在想不起来了,应该只有这些了吧”
太阳不知什么时候落了下去。
一时间, 流云殿内只剩下灯火泛着些许柔光, 照暖了天子那双烟灰色的眼瞳。
应长川坐于灯下, 习惯性地将批阅好的奏章随手放至一旁。
他手指不由一顿, 末了竟然直接承认道“对。”
他果然是在故意逗我玩
世界上怎么会有应长川这样无聊的人
江玉珣瞬间有些无语。
应长川既已经准了自己的假, 那便没有必要再在这里杵着了。
气头上的江玉珣默默地朝应长川行了个礼,接着便打算带文书离开流云殿。
谁知下一秒,天子的声音便从江玉珣的背后传了过来。
应长川不知何时放下奏章, 同时缓声问道“爱卿可是不悦了”
他居然好意思问
江玉珣脚步不由一顿,别无选择的他只能破罐破摔道“确是如此。”
气虽气,但大丈夫能屈能伸。
想想值房里的七百两白银,似乎也不是不能忍。
流云殿上,天子终是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
此时此刻,终于搞清楚方才发生了什么的桑公公差一点便吓得厥了过去。
陛下究竟什么时候有了如此闲情逸致
次日早晨天还没亮时,江玉珣便骑马带着几名玄印监离开了仙游宫。
他并没有着急回家,而是先按照童海霖给的地址,找到了怡河畔的一座民居。
这里距离昭都不远,位于怡河下游地区,正好是受灾最严重的地区之一。
一眼望去,周围的农舍田宅被洪水毁了个一干二净,此时正在官兵协助下重修,唯剩一座小院安安稳稳地矗立在河边。
结构如此牢固的院舍,恐怕只有童海霖说的人能造得出来。
“就是这里了,我先进去看看,劳烦你们在外面等候片刻。”江玉珣翻身下马,将它拴在了一旁的柳树上。
他来的时候已经提前告知玄印监,自己要去见一见童海霖的“老师”,因此众人也并不意外。
玄印监对视一眼,纷纷随江玉珣一道下马“是,江大人。”
这间院舍不大容不下几个人。
除了顾野九外,其余人均守在了院外。
“笃笃笃。”
江玉珣敲了没两下,门便缓缓被人从里面打了开来。
一个看上去四十来岁,身材清瘦的男人出现在了他的对面。
来人穿着一件被浆洗得发白的长衫,衣袖上还打着几个同色的补丁。
“你是”溃堤的事情过后,怡河两岸百姓均已认得了江玉珣,对方先蹙眉停顿几秒,接着忽然抬手晃了几下道,“江,江玉珣”
下一秒,他赶忙捂住嘴巴更正道“不不,江大人。”
话音落下,门内的人立刻后退一步行礼道“草民尹松泉,见过江大人”
“您多礼了。”江玉珣连忙朝他躬身。
虽然不明白江玉珣来找自己做什么,但尹松泉还是立刻闪身邀他走进屋舍,末了弯腰为他倒水“江大人快进来吧草民家中实在没什么东西可招待,您千万不要嫌弃。”
“不会,是我打扰您才对。”江玉珣接过瓷盏坐于席上,顾野九也跟着坐在了他的背后。
尹松泉家不大,屋内除了床榻、衣橱与桌案外,只有一摞摞纸张,和悬满墙壁的地图。
落座以后,尹松泉看上去有些局促“不知江大人今日来此,所为何事”
江玉珣放下手中杯盏,也不再卖关子。
他回头看了顾野九一眼,对方随即把江玉珣写了一半的怡河整修案拿了出来。
“先生请看。”江玉珣很是恭敬的双手将它交到了尹松泉手中。
尹松泉犹豫几秒,终是把整修案接到手中,并细细看了起来。
不愧是能为童海霖当“枪手”的人,不过两三分钟尹松泉就将其全部看完,并轻轻放回了桌案上。
此时他已经明白了江玉珣的意图。
尹松泉犹豫了一下,抬眸问江玉珣“江大人您是想要草民协助您完成整修案吗”
他格外强调了“协助”二字,语气也不如一开始时那样热络,反多了几分失望之意。
说完,不等江玉珣回答,尹松泉就立刻又惊又惧地摇头拒绝道“江大人,草民恐怕担不起如此大的责任。”
看他的表情甚至隐约有了送客之意。
见尹松泉拒绝,江玉珣连忙摆手“不不,这次与以往不同。”
与童海霖聊过一番的他知道,“协助”便是找尹松泉当枪手的委婉表达。
古时“士、农、工、商”鄙视链清晰分明。
像尹松泉这类工匠,从来都不被达官显贵放在眼里。
辛苦一番后不但姓名被人刻意隐去,工程上若有差错,倒霉些的还会被抓出去顶包、背锅,稍不留神就会丢掉性命。
定期修补河堤与截弯取直的复杂程度、工程量完全不同。
从前尹松泉实在缺钱,才会接此工作。
如今他生活虽然仍旧拮据,但却不再似当初那般囊中羞涩,因为并不至于为了赚钱,冒更大的险
江玉珣看着尹松泉的眼睛,极为认真地说“我想邀您作此次工程的总负责人,全权负责河道设计与施工。若非说协助的话,应当是我协助您才对。”
“您”尹松泉当即愣在了这里。
江玉珣的意思莫非是
他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对方。
“此次工程全体施工人员均听您指挥,您的俸酬将由朝廷直接发放。”
说话间,江玉珣缓缓起身向一旁的墙壁走去。
尹松泉的心脏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跳动。
江玉珣的意思已再清楚不过他打算把自己推至台前
一身晴蓝的江玉珣,先用手描绘怡河改造之后的走向,接着又在旁描绘出一条与之平行的路线
“按照计划,除了为怡河截弯取直外,还要修建一条平行于怡河的灌溉水渠。如果尹先生愿意承担此次工程,这条灌溉通道,也将由您来命名。”
尹松泉的双手不由轻轻颤抖起来。
按照江玉珣的设想,怡河截弯取直后,未来此渠将肩负整片平原灌溉之重任,在以农为天的当下,简直是将千万百姓的生死、命运握在了手中。
替人当了一辈子“枪手”的他,从没想过未来竟有这样一天。
说话间,江玉珣视线不由穿过窗,落向了滚滚东去奔流不息的怡河之上。
站在未来回望过去,权倾天下、富可敌国或许都是过眼云烟。
唯余滔滔江河奔流不息。
尹松泉显然是被江玉珣的话吓到,还未缓过神来。
可这时,站在地图旁的人已然转过了身“此条河渠一旦修好,必将泽被万里,百代不息,先生不想让自己的名字,永远与涛涛怡河一道被人铭记吗”
尹松泉狠狠地攥紧了手心。
他生于前朝乱世,年轻时也曾有过远大理想,但如今早已说服自己知足安命度过余生。
可是江玉珣的话,却突然将另一个选择摆在了他的眼前如果有机会试试,谁不愿意施展一番抱负、青史留名
甚至让这天下与无数人的命运因自己的存在,而生出一点点变化。
说话间,忽有波涛“轰”一声拍向河岸,刹那间水花飞溅落入窗内。
江玉珣的呼吸也随之快了些许。
他的话既是说给尹松泉,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江玉珣提议来得有些突然,尹松泉仍显纠结“可是”
江玉珣总算坐回原位,轻轻地笑了起来“先生放心,施工中遇到的所有事情,您都可以直接同我说,由我去和陛下沟通。假如真的出了问题,我定与您一道分担。”
有了这句承诺,尹松泉脸上的愁容终于削减了一两分。
看样子他方才的确是在因应长川而担忧。
想到这里。正欲喝水的江玉珣动作不由一顿。
他忽然昧着良心补充了一句“您放心,在我看来陛下其实并不像传闻中那样不讲道理。”
尹松泉
江大人的话的确诚意满满,但为什么听着那么让人害怕呢
尹松泉虽然没有正面应下此事,但还是把江玉珣的整修案留在了家中,说要细细研究。
江玉珣也并不着急,与尹松泉细细说过自己的构想后,他便带着玄印监回了江家田庄。
开玩笑,自己冒死从应长川那里求来了短假,可不能浪费。
“吁”
白马跃入田庄,江玉珣轻拽缰绳令它停下脚步,接着于马背上朝四面看去。
正午时分,炙烈的阳光尽情洒向大地。
照亮了田庄的角角落落。
和上次回家的时候不同,这一次田庄半坡上原本生满了野草的荒地,竟都被开垦了出来。
大雨刚刚过去,田庄内男女老幼均趁着夏种的最后时机,在不远处新垦出来的土地上劳作着,甚至没有一个人发现江玉珣的突然到来。
“这这些地竟然被他们垦了出来”
“远处那些人,不就是江大人当时收留的流民吗”
江玉珣背后,有玄印监不由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喃喃自语道。
一个多月前,江玉珣在神堂门口收留流民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彼时他们坚定地以为,那群老弱妇孺只会成为拖累。
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江玉珣竟然真的靠他们将荒地开垦了出来
这在大周,可是绝无仅有之事。
甚至就连顾野九也瞪圆了眼睛,并忍不住向江玉珣问“大人这是如何办到的”
江玉珣轻轻扯了扯马缰,一边向新垦的田地而去,一边轻声对他们说“种地、拓荒不能全靠力气,而要靠工具。”
大周农具发展缓慢而落后。
不但农业生产效率低下,且还留有大片荒地,无法开垦。
这种状态持续了一千多年,直到某朝官方组织大面积垦荒屯田,并发明一系列农具才有所改变。
而到了现代,那些农具又成为了华国博物馆的重要馆藏。
江玉珣每天都要面对实物与展板,为游客讲解五六遍,早就将结构深深刻在了心中。
刚到仙游宫的那段时间,除了整理奏章外,他做的最多的事便是默画图纸。
现在这些工具终于被一个个造了出来,并相继投入使用。
“下马看”说着,江玉珣便从马背上跃了下来。
眼前这些农具,他曾隔着博物馆的玻璃看了成千上万次,但还未有机会亲手碰过。
如今再次见到,江玉珣也不禁有些激动。
“是”玄印监纷纷下马。
一旁的田垄边,正有几头耕牛在休息、吃草,它们的背后还牵着铁犁。
下马后,立刻有玄印监发现了不同之处“这牛身后多了一个钩环”
“对,”江玉珣走对着耕牛说,“多加一个钩环,可以分隔犁身和服牛,这样一来铁犁也变得更加灵活。往后这种铁犁不仅可以在平坦的田地上使用,更能用于坡地甚至于山地。”
大周山地众多,假如能在山地开荒,那么农田面积必将翻倍
“除此之外,铁犁前还多加了一把郦刀,方便在起土翻耕的同时割断地下的根株,这样省工又省时。”
直到现在,都有不少玄印监守在江家外,等着抓私下大搞祭祀的百姓。
但是自江玉珣离开田庄后,他们便从其内部撤了出来,因此并不清楚这段时间江家里面都发生了什么事。
农耕乃封建社会头等大事。
江玉珣知道,今天自己所说的一切都会被玄印监记录在册,递到应长川手中。
因此他的解释也格外仔细,甚至一边说一边动手在铁犁上摆弄了起来。
但江玉珣没有想到的是玄印监似乎比他想象的更加重视此事。
说话间,队伍最后两名玄印监不由对视一眼。
“此事现在禀报陛下还是再等等”
“不可耽搁。”
“是”
语毕,便有一人悄悄地撤了出去第一时间将田庄内的事告予守在外面的同僚。
不多时,便有飞鸟冲向天边,朝着仙游宫的方向而去。
信鸽的速度要快于骑马。
不多时忽有一阵啼鸣自流云殿外传来。
守在天子身边的玄印监随即上前,将缠绑在鸽腿上的布条取了下来。
他未看一眼,直接双手把它送到了应长川的一面前。
天子缓缓将其展开这张布条上一字未写,只有几个奇怪的符号。
但他还是迅速明白了其中的意味。
开荒的农具
应长川缓缓挑眉,半晌过后忽然将手中布条掷入烛火之中。
末了竟然起身向着后殿走去。
“陛下”玄印监不由一惊。
几位将军还在殿外等候商议军务,天子这是要去做什么
然应长川脚步顿也未顿“备马,一炷香时间过后出行宫。”
“是,陛下”
心中虽疑惑,但玄印监还是迅速应下,随即退出了流云殿。
好不容易有了假期,江玉珣当然要放松一下。
带着玄印监在田庄里转了一圈后,江玉珣又回去好好地补了一觉,等他醒来的时候天色已完全变暗,晚饭的时间到了。
七百两进账,江玉珣出手不由阔绰了起来。
玄印监人数众多,江玉珣直接命田庄管事,在空地上设了一场宴席。
夜色渐深,晚风微凉。
正是盛夏中最惬意的时候。
江玉珣与随他一道回来的玄印监围坐一圈,田庄的厨师便在这圈内忙着烤肉。
除此之外,另有一口大锅内烧炖着河鱼。
这些都是流行于大周的美食。
应长川这个人吃穿极其讲究,尤其不喜欢味道大的食物,因此仙游宫内众人,也只能跟着他一起,吃些清汤寡水的东西。
一天两天还好,时间久了便有些难以忍受。
肉已经烤好,烧炖河鱼的大锅也“咕嘟嘟”冒起了泡来。
闻到这香味,坐在一旁的玄印监跟着一道吞咽起了口水。
不过眨眼,田庄内的大厨便将肉分好,送到了每个人的桌案上。
然而明明早就已经饿极了,可玄印监们仍不着急动筷。
“大家怎么不吃”见状,江玉珣有些疑惑地朝周围人问道。
用来烤肉的燔器也就是烤炉前,还有许多生肉没有来得及烹制。
有玄印监看了那些生肉一眼,忍不住说“江大人,此餐实在是过于奢侈。不如烤完这些就算了吧”
“这怎么行”江玉珣摇头道,“你们跟我回家一趟,我总不能让你们饿着肚子吧。”
“可您不是也没有”
玄印监的话没有说完,江玉珣已经默默在心里将最后那个字补上了钱。
他这才想起,玄印监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已经不再像往日那般贫穷。
“不必担忧,”江玉珣笑着摇头,“陛下前些日子给了我些银子。”
玄印监终于放下了心来“原来如此”
他们总算如释重负地举箸,品尝起了江家厨师的手艺。
天色一点一点变暗,人群之中燃起了篝火。
或许是远离仙游宫的缘故,宴席上虽然没有上酒,但气氛还是一点一点热闹了起来。
玄印监众人不过二十来岁,和江玉珣的年龄相差不大。
没多久,一群人便聊在了一起。
空地上欢笑声一片。
众人耳边满是篝火燃烧生出的“噼啪”声,不远处又有蝉鸣与牛羊的叫声混在一起,听上去好不热闹。
远离应长川就等于远离debuff,好不容易天高皇帝远,回到田庄的江玉珣不由肆无忌惮了起来。
吃饱喝足以后,他格外满足地放下手中筷子,轻轻伸了个懒腰说“今日未见陛下,也没有整理奏章,还真是有些不太适应啊”
虽不适应,但真的很爽。
“哈哈哈哈”玄印监众人忍不住大笑出声,一时间竟盖住了蝉鸣。
江玉珣身旁的玄印监随即半开玩笑地问他“江大人可是想陛下了”
“一日不见自然想念,”说完江玉珣又垂眸看向不远处的燔器,轻轻地捧起茶盏,故作遗憾感慨,“田庄大厨手艺真不错,陛下不来亲自尝尝实在是太可惜了”
“孤竟不知,爱卿如此体贴。”
江玉珣的话音还未落下,忽有一阵熟悉的声音自他背后传了过来。
那声音并不大,却意外清晰。
江玉珣的身体随之一震,并本能地将坐姿调整端正。
空地瞬间静了下来。
一时间,江玉珣的耳边只剩下了篝火燃烧发出的轻响与蝉鸣,还有一阵一阵若有若无的马蹄声。
不会吧。
江玉珣的手指一顿,差点把手中的茶盏摔了下去。
他与对面的玄印监面面相觑,一时间竟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几分惊恐。
“不知孤今日可有来晚”
来人缓缓停下脚步,并将篝火挡在身后。
江玉珣瞬间被夜色所笼罩,陷于黑暗之中。
他下意识抬眸,正对上了应长川那似笑非笑的眼神。
“没,没有。”
此时不过晚上八点,但在古代已算很晚。
谁能告诉我,应长川为什么会在大半夜出现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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