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第二十六章 我们可是自己人

    玄印监纷纷离席行礼, 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一时之间,江玉珣的耳边只剩下燔器上细小的“滋啦”声。

    他后知后觉想起身,但是还没有来得及动弹, 便听应长川淡淡道“免礼。”

    “是, 陛下”玄印监随即起身回到原位。

    或许是江玉珣眸中的惊恐和疑惑太过明显。

    应长川竟直接挑眉问他“爱卿有话问孤”

    江玉珣不由自主道“不知陛下是何时到田庄来的”

    “一炷香前。”

    凉了。

    我说的话他岂不是都听到了

    天狂必有雨, 人狂必生祸。

    我没事为什么要在背后念叨应长川, 甚至还说想他

    此时此刻, 江玉珣只恨时间不能倒流。

    “臣知道了”

    应长川何止是没有来晚

    简直早过头了

    江玉珣知道应长川一定会来田庄亲眼看看开荒的农具。

    可完全没有想到,他今晚便会来

    想到这里, 江玉珣下意识朝四周望去, 想要看看究竟是谁迫不及待将此事通知应长川。

    不料此刻玄印监众人竟全心虚地低下了头。

    叛徒

    田庄内的大厨虽已跟着众人一道起身,但皇帝在这里站着, 他必然不敢继续方才的烹制。

    转眼, 江玉珣便嗅到了一阵淡淡的焦糊味

    再杵在这里不动,肉可就要全部糊了。

    “不知陛下可愿赏光入席”

    应长川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他“爱卿可想孤来。”

    “”

    应长川是故意来要我命的吧

    此时此刻,所有人都以为江玉珣要点头邀皇帝入席。

    甚至就连一旁的家吏, 都做好了布置桌案的准备, 并默默回忆了起了田庄内值钱的餐具放在哪里。

    可江玉珣竟无法无天道“不大想。”

    夜风吹过, 篝火摇曳。

    浓重的焦煳味被风吹到了众人的鼻尖,一时间竟令人头晕目眩。

    回答完应长川的问题后,江玉珣火速找补道“今日宴席实在简陋、拿不出手, 下次臣定早早准备, 为陛下接风洗尘。”

    闻言,其余人勉强松了一口气。

    江大人第一句话虽然过分直白,但是第二句话也算是圆回了一点。

    “好。”

    应长川终于缓步向一旁走去。

    重新沐浴光亮之中的江玉珣瞬间如释重负。

    正当他以为应长川已经同自己客套完毕之时,却见对方忽然停下脚步, 笑着转身朝自己看来“孤记下来了。”

    江玉珣

    我只是随便客气客气,但是听这话应长川怎么像是当真了呢

    天子来江家自然不是为了吃饭。

    逗了江玉珣两句后,应长川终于丢下玄印监独自去田庄内参观。

    余下一群叛徒食不知味。

    安安静静地吃完江玉珣准备的肉、鱼后,便迅速离席前去自我反省。

    江玉珣则迈着沉重的脚步,一脸恍惚地紧随应长川之后进入田庄内部。

    团月悬天,照得天地亮如白昼。

    时间虽已晚,但田庄内仍有人在抢种夏粮。

    江玉珣来时,应长川正站在高处借着月色俯瞰田地。

    不等他上前向天子行礼,远处田地间忽有人眼眸一亮、朝此聚来。

    “江公子”

    “公子这么晚怎么又到田里来了”

    田庄内众人并不认得应长川,他们一边上前一边忍不住好奇地问“公子身边这位是”

    天子衣着简单深夜到访,显然是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自己的身份。

    江玉珣立刻答道“这位是我的呃,朝中上级。”

    “侍中”官位太小,朝堂上随便抓一个人出来,都能称得上他的“上级”,因此众人并未多想。

    “这样啊”

    “原来是公子的朋友”

    等等,这个可不能乱说啊

    “他不是”江玉珣下意识想要解释,却见应长川挑眉朝自己看来。

    见此情形,他立刻将后面的话咽了出去。

    不是朋友还半夜来访,岂不是更奇怪了

    “公子您尝尝这个已经洗过了,”说话间,突然有一名妇人从竹篮中取出桃子塞到江玉珣的手中,“这是傍晚才摘的,当时本想让您尝,可惜柳管事说您去休息了。”

    “对公子您快尝尝,味道怎么样”

    前阵子下雨,桃身随之生出了细细的裂隙,卖相并不怎么好。

    大周的达官显贵们所用蔬果皆是千里挑一,完全看不上这种带伤的果子。

    但江玉珣却一点也不介意,接过桃后便在众人期待的注视下咬了一口“清甜滋润,味道不错。”

    众人随即笑了起来。

    说着,那妇人竟又从篮中取出一个桃子,看样子是准备塞到应长川怀里。

    江玉珣

    “给我吧,我拿着就好。”

    他连忙上前替天子接了过来。

    月光将几人的面庞照得格外亮。

    他们虽身材清瘦、衣着朴素,但全都面色红润、双目有神。

    应长川忽然开口问“你们是江家的家奴”

    天子不怒自威,他一开口周围人皆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挎着篮子的妇人连忙摇头,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回大人,我们并非家奴,而是江家的佣客。”

    她的语气格外认真,甚至还能听出几分自豪之意。

    “佣客”不同于“家奴”,虽然同样依附于田庄,但是并没有严格的隶属关系,还保留着自由民身份。

    说到这里,周围其他佣客也不由自主地激动了起来“我们本是外郡流民,被拐走成了人牲。原本难逃一死,谁料竟被江公子救回了家”

    说完,忍不住转身轻轻擦了擦眼泪“有江公子和陛下,才有我们今日”

    “皇帝”应长川微微蹙眉,“此事与他有何干系”

    他的语气稍显淡漠,并无几分特殊的情绪。

    不料听过之后,周围人竟认真了起来“大人您可不能这样说,要不是陛下我们也难逃一死。”

    “那日江大人说,仅凭他一人之力,也难将我们全部救下。若要感谢的话,也绝不能忘记天子和他一手培养出的玄印监。”

    佣客们情绪激动,说着说着眸中还泛起了泪光,句句皆是真情实意。

    月光如水,淌过连绵小丘与草木、屋房。

    为天地万物镀上一层浅浅清辉。

    也照亮了江玉珣略微泛红的耳尖。

    应长川顿了几秒,忽然移开了视线。

    “咳咳咳”正在佣客注视下吃桃的江玉珣忍不住咳了起来。

    等等,他们怎么什么都说

    这一个多月发生了太多事,江玉珣差一点忘记自己当日还讲过这样一番话。

    道理虽然没错,可是当着应长川的面这么说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江玉珣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连忙转移话题“时间不早了,你们快回去休息吧,明日早晨再来继续。”

    接着又补充道“对了,今日先不把农具放回仓房了,我身边这位大人想要仔细看看。”

    佣客们对视一眼,随即意识到公子是要与身旁这位大人谈论正事“那公子我们就先走了,您今日也记得早早休息。”

    “好,回去的路上当心。”江玉珣笑着点头。

    “是,公子”

    佣客们随即放下手中东西,甚至还有人小跑着从附近的仓房中,取出一把崭新的犁与郦刀过来。

    忙完后才再次道别,朝着田庄内新为他们建的小院而去。

    不过转眼,这里就只剩下了江玉珣和应长川两人。

    呼。

    站在天子面前默默啃完了一个桃的江玉珣总算长舒一口气。

    他把桃核丢入一旁的竹篓,取出丝帕小心净手。

    应长川也在此时将拆卸下来郦刀拿到了手中,并缓缓用手指抚过锋刃。

    “陛下手中这把刀名为郦刀它刃口锋利、刀背偏厚,装在犁架之上,可以在斩断荒草植根的同时翻耕土地。”江玉珣凑上前解释起来。

    天子缓缓点头,微眯着眼睛向远处看去“寻常田庄耕地最多不过十之三四,但是江家的田庄却开垦了大半。”末了缓步向田垄间走去。

    月光自天际倾泻而下。

    不知不觉已是深夜,四周一片寂静。

    天地之间,恍惚只剩下了二人。

    江玉珣随应长川一道向前走去,他下意识放轻了声音“往后几年,天下必定还要再折腾。”

    修凿怡河与灌溉渠是一个大工程。

    一不留神便会劳民伤财,留罪于当代。

    话音落下,江玉珣不由略为心虚地看了应长川一眼。

    不想天子非但没有生气,甚至也随他一道笑着点了点头。

    江玉珣瞬间放下心来“大周多数土地难以开垦,只能任其荒芜。若要天下太平稳定,最为根本的一点,便是要百姓住有所居、食有所供。臣以为,假如能将荒地都开垦出来,那天下也就能更禁得起折腾一点。”

    应长川忽然停下了脚步“仅凭犁与郦刀”

    “自然不是,”话说到这里,江玉珣也不再卖关子了,“从开垦、耕耘,一直到灌溉、收获,每一步都要有所改进。况且这两样农具也才做出来不久,仍需继续调试才能定型、推广。”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眸,略为期待地说“因此,臣希望朝廷能够一些帮助”

    图穷匕首见

    江玉珣默默地在心底里给自己点了一个赞。

    果不其然,应长川似笑非笑地看了过来“爱卿想要什么”

    江玉珣直白道“人力,财力。”

    四野骤然一静。

    应长川没有直接应下,而是轻声道“爱卿果然从不和孤客气。”

    江玉珣艰涩地笑了两声。

    我是想来着。

    但实在无能为力啊

    田庄内部垄舍相连,江玉珣与应长川一边走一边说,不知不觉就回到了院中。

    看到眼前屋房,江玉珣这才想起一个极其重要的问题应长川今晚住在哪里

    征南大将军驻守兰泽郡,几年都难回昭都一次。

    江家的田庄大虽然很大,但是内部完全与“奢华”这两个字不沾边。

    甚至有一点点的简陋。

    唯一看得过去的房子,便是江玉珣住的主屋。

    但无论如何,它也只是一间这个时代最常见的“一堂二室”结构的平房。

    让天子留宿,实在是太寒酸了。

    “已经子时了,”江玉珣停下脚步朝应长川看去,“陛下今日也早些休息吧。”

    应长川平常那么讲究,一定住不惯这种地方。

    江家田庄位于昭都附近,他今晚八成是要赶回羽阳宫凑合一晚。

    “嗯。”

    “嗯”是什么意思

    江玉珣脚步一顿,心中忽然生出一阵不祥的感觉。

    应长川怎么还不唤玄印监一道回京

    天子立于院中环视四周,末了理所应当地垂眸问“孤住何处”

    江玉珣睁大了双眼“陛下不回昭都羽阳宫吗”

    应长川笑着摇头,把江玉珣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已经子时了。”

    江玉珣不由怀疑人生应长川平日里的讲究,难不成是装出来的

    “爱卿可是为难”

    江玉珣轻轻咬了咬唇“实不相瞒,这座田庄中仅臣的居所勉强能看得过去,其余房舍都太过简陋,或许不足以迎接圣驾。”

    应长川摇头轻声道“无妨。”

    江玉珣“”

    不幸中的万幸,“一堂二室”结构的民房有两间卧房。

    江玉珣的房间修得虽然不奢侈但足够宽敞,其中一间自修好起还未有人住过。

    经玄印监简单整理过后,便可以居住了。

    江玉珣本想离开找人挤一晚,不料竟也被应长川三言两语断了后路,最终只得乖乖住回另一间卧房。

    一想到应长川就在隔壁,江玉珣怎么躺怎么别扭。

    凌晨,翻来覆去睡不着的他,突然睁开眼睛从床上爬了起来。

    接着研磨借月色写下“谨言慎行”四个大字贴在了床头。

    “公子您醒了吗有人来田庄找您”

    次日清晨,天还没有大亮,忽有一阵敲门声自卧房外传了过来。

    好不容易入睡的江玉珣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嘟哝着问“谁呀”

    “名叫尹松泉。”

    尹松泉

    听到这个名字,江玉珣时间清醒了过来。

    他立刻起身“稍等一会儿,我洗漱更衣过后便来。”

    “是,江大人。”

    昨日江玉珣走的时候,曾告诉尹松泉最近几日自己都住在田庄。

    让他想好之后,便直接来此寻自己。

    没有料到今日一大早,尹松泉便赶了过来。

    天子在江家的消息,被玄印监封锁。

    田庄内大部分人对此皆一无所知。

    因此,家吏便直接将带着文书来此的尹松泉,领到了堂屋之中。

    洗漱完彻底清醒过来的江玉珣,忽然意识到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应长川就在隔壁

    卧槽,他没有被刚才那阵敲门声敲醒吧

    “尹先生”

    江玉珣正想邀对方换个房间细谈此事,想了一晚下定决心的尹松泉已迫不及待地走上前来“江大人,草民已经想好了,假如怡河真要修凿,必定会尽自己的一份力”

    说着,便将文书递了上去。

    江玉珣随手一翻发现原本只完成了一半的整修案,被他填补得完备了许多。

    抬头可见尹松泉眼下还挂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看来他大概率一晚没睡通宵赶工。

    “好,”江玉珣连忙点头,笑着对对方说,“有尹先生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若一切顺利的话,工程应该很快就要开始。若您不介意,这段时间可以先留在江家,若想去河道附近测算,便找玄印监送您过去。”

    尹松泉家条件实在简陋。

    著整修案是最近一段时间的头等大事,必须心无旁骛才行。

    尹松泉连连点头。

    见状,江玉珣不由松了一口气。

    就在他打算派人带尹松泉先去休息用早餐之时,却见对方有些纠结,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江大人,您昨日最后说的那件事,应该还算话吧”

    最后说的那件事

    江玉珣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尹松泉指的是替他摆平应长川。

    “自然算,”江玉珣有些心虚地朝另一间卧房瞄了一眼,同时默默地把尹松泉向屋外推,“尹先生从怡河赶来也耗费了不少精力吧不如我先陪您一道用朝食。”

    不料尹松泉看上去清瘦,但怎么推都推不动。

    他摆手拒绝道“时间还早,我们聊完正事再去也行。”

    见这里没有外人,尹松泉也逐渐放下心来“实不相瞒,我接下此事最担忧的便是陛下那边。您知道的,世人都说陛下”

    尹松泉,你和我一样不要命了吗

    “没有”江玉珣迅速打断。

    他无比认真地看向尹松泉的眼睛,斩钉截铁地说“陛下平素还是很好相处的。”

    尹松泉一脸疑惑地朝江玉珣看去“可是我听说陛下方才处理了十几名朝臣。”

    看样子他还是不怎么放心。

    江玉珣压低了声音,艰难地安慰道“我同陛下还算是熟悉,关系也不错,您相信我便好。”

    “我明白了,”尹松泉停顿片刻,似乎是在回想某些传闻,过了半晌突然恍然大悟道,“江大人与陛下是自己人。”

    自己人还分什么你我

    没时间细想尹松泉的话,一心把他弄出去的江玉珣随即点头“对,的确如此。”

    话音落下,终于用尽全力将尹松泉从房间里面推了出去。

    快走吧,再不走我们就要一起埋了。

    安顿好尹松泉再回屋时,隔壁房间的门,已经轻轻敞了开来。

    透过门缝可见,此时应长川正坐于窗畔,他一边喝茶一边细着看方才被江玉珣放在堂屋的整修案。

    江玉珣顿了顿正准备负荆请罪。

    谁知应长川竟放下手中茶盏,笑着朝他看来“河道设计只是第一步,爱卿想好施工由何人负责了吗”

    天子不喜朝臣与他套近乎,更厌恶狐假虎威之人。

    应长川看上去心情不错,难道是没有听到自己方才那番话。

    不应该啊。

    向来倒霉的江玉珣不敢侥幸。

    但此时不是深思这个问题的时候。

    尹松泉擅长设计,但几乎未参与过具体施工。

    江玉珣缓缓坐于席上“整修怡河工程浩大,必须由专精此道的人负责施工。”

    应长川轻轻点头。

    “实不相瞒,臣心中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但若想请他们参与河事,恐怕还要陛下帮忙。”

    “爱卿想请谁”

    江玉珣有些紧张地攥紧手心,末了深吸一口气“聆天台的工匠。”

    天子的表情一点点严肃下来“为何”

    “据臣所知,这百十年来,世上开建的大型工程均与聆天台有关。要不然是神堂,要不然是祭台,聆天台的工匠,也是最具大型项目施工经验的人。故而臣以为,由他们参与工程最为保险。”

    这些工匠皆是奴籍。

    历史上,他们和其余属于聆天台的奴隶一道,被应长川发往边境服苦役,从此被淹没于历史之中。

    在江玉珣看来,这些工匠的消失绝对是巨大的损失。

    应长川不置可否,也不知道是不是介意与聆天台有关的人出现在面前。

    见状,江玉珣略为着急地补充道“只要告诉百姓,我们要这群工匠协助修凿怡河,聆天台必会放人。不趁他病要他命,在这个时候薅薅聆天台的羊毛,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下一秒,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江玉珣立刻住嘴,并无比沉痛地闭上眼睛说顺口了。

    薅羊毛

    这是什么说法

    应长川此前虽然从未听过“薅羊毛”这个词,但顿了几秒后,似乎也明白了几分意思。

    房间内忽然静了下来,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触了逆鳞的江玉珣终是忍不住小心问“您不赞成此举吗”

    且不说他是不是反感此举。

    假如天子不帮这个忙,凭借自己恐怕很难找商忧要来人。

    应长川缓缓放下手中茶盏。

    江玉珣攥紧手心,有些许忐忑地抬眸看向天子“陛下”

    “自然。”应长川起身向窗外看去。

    停顿片刻,他忽然轻轻笑了一下,垂眸看着江玉珣缓声道“孤怎会不帮自己人。”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网址新电脑版网址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老网址最近已经老打不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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