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秋时节,天高云淡。
阳光与淡淡的桂花香一道洒入舱内。
江玉珣说完还没来的及忐忑。
应长川已经轻声笑了起来,并饶有兴致地问他“那爱卿以为,什么官职最为合适呢”
什么官职
江玉珣下意识认真挑选了起来。
怡河之事与宫变过后,单单是“三公九卿”里,就多了三个空缺。
但是九卿之位太高,显然不是我现在应该考虑的事情。
至于九卿之下
等等应长川到底是在和我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想到这里,江玉珣终于后知后觉警觉起来。
来不及与对方客气,他的嘴巴已经快一步真诚道“臣以为,尚书令一职似乎比较合适”
江玉珣只要闲来无事,便忍不住仔细考虑“升官”这个问题,和他被拖欠的三年俸禄。
并还因此详细了解过大周官制,与朝堂上有什么空缺。
“尚书令”是九卿之一的“少府”下属官员。
尚书令原本负责传达、记录诏命章奏,和侍中的工作内容有些相似。
后来职权渐重,逐渐发展成为总揽政令的长官。
江玉珣目前所处的这个时代,正处于尚书令“权力渐重”的过程之中,其职权模糊、可大可小。
听闻此言,应长川随之挑眉“爱卿考虑果然周全。”
此刻,天子那双烟灰色的眼瞳中没有半分不悦,就像是江玉珣的话全在他意料之中那般。
古往今来,朝臣莫不是晦迹韬光、谨小慎微。
无论背地里搞什么勾当,明面上都要装出一副无欲无求的模样。
江玉珣倒是完全与这些人反着来。
他似乎并不畏惧暴露自己的野心。
皇帝率人南巡的事情虽然没有提前声张,但现在已经传遍了辰江平原。
如今有许多人知道,朝廷来的人手里有此前从未见过的新农具,并四处打听起了其制作、购买之法。
没过多久,这群人终于被统一聚集于各地官府之外。
除此之外,那些被遣回原籍的流民,也被官兵带到了这里。
看到官府前摆着的东西,众人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快看那个就是江大人说的耘荡。”
“旁边两个又是什么”
“这,这个我也不知道”
等人足够多时,终于有官员自门内走了出来。
桃延郡人一贯不怎么认官府,可是今日见到身着官服之人,他们竟不由自主地安静了下来,甚至屏住呼吸,无比期待地朝着前方看去。
等人群安静下来后,大周官员终于清起了嗓子。
他先介绍地上那三种农具的名字,示范其用法,接着才提高声量说出此番目的。
这些新式农具皆由朝廷制造,现下数量有限。
春耕前朝廷将会在各地官府附近设立学堂,教授“精耕之法”,只有学会、懂得基础耕种方法的人,才有资格以低价将其买回使用。
在春播正式开始之前,百姓难以用肉眼看到“精耕细作”的好处。
但是农具的效率却是肉眼可见的。
水田收割后就要除草、松泥。
届时耘荡就能够派上用场。
消息传出的当天,辰江平原上便有无数百姓将自己的名字报给了官府,唯恐自己慢人一步。
自折柔骑快马,最多两天一夜便可到达昭都。
南巡固然重要,但是身为天子的应长川也不能离开皇都太久。
按照计划,回程时楼船还要在桃延郡停留多时。
所以留下童海霖与薛可进在这里继续盯着“军屯田”一事后,其余人在桃延郡又待了几日,楼船便继续向南最终抵达烁林郡这是辰江入海之地,也是大周版图的最南端。
入夜,楼船下舱。
平日里随行官员,皆在此舱用餐。
今晚这里因一道圣旨,而变得格外热闹。
“好啊好啊,年轻人就是要大胆”庄岳重重地拍了一下江玉珣的肩膀,“阿珣,后生可畏啊”
说完他便高举起酒樽,扬了两下并一口干掉。
众人随声附和“后生可畏”
气氛使然,江玉珣只得跟着再饮一杯。
说话间,“东南三郡”之一的烁林郡太守娄倬正,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他与庄岳一样,都曾是原主父亲的好友。
听说江玉珣“升官”以后,这二人一个比一个开心。
“江大人不,未来得叫江尚书了快,饮酒饮酒”
今日他们喝的并非烈酒,而是传统恬酒。
也不知娄倬正到底喝了多少,此刻面颊都泛起了红来。
“是,娄大人。”对方如此热情,江玉珣只得跟上。
不知不觉间,他的脸颊也生出了一点浅红。
或许是喝上了头,夸奖了江玉珣几句之后,娄倬正忽然想起了往事,接受转过身去和多年未见的庄岳叙起了旧。
没了人劝酒,江玉珣总算长舒一口气。
就在这时,不知是谁忍不住道“尚书令一职自陛下登基起空缺至现在,吾等原以为陛下不会再设此职呢”
话没说完他意识到不妥,接着慌忙闭上了嘴。
而周围人则已在心中默默地补完了这番话
没有想到,江玉珣这个刚出仕的小辈,竟然会成为大周第一名尚书令。
说实话,不只是他们江玉珣自己也有一些意外。
他虽然料到了应长川一定会给自己升职,但未曾想应长川居然如此爽快。
难不成他真是许愿池
“咳咳
咳”下一刻,江玉珣便没忍住呛了一口酒。
什么许愿池
哪里有许愿池这么会压榨人的
自己虽然成了“尚书令”,但是身上仍兼着“侍中”一职。
依旧是社畜中的社畜
思及此处,江玉珣瞬间悲从中来。
皇帝就在这艘楼船之上。
众人自然不敢将动静闹的太大。
回忆完往昔后,喝上头的娄倬正便被侍从扶着下了船,其他人也纷纷告辞。
不过转眼这里就只剩下了江玉珣和庄岳两个人。
时间已经不早,江玉珣正打算告辞,却被庄岳拍了拍肩拦下。
他的语气颇为深沉“贤侄,来甲板上。”
江玉珣愣了一下,连忙快步跟了上去。
秋色渐浓,哪怕是处于南方烁林郡,入夜后江上仍有几丝寒意。
甫一出门,江玉珣的困意就被风吹了个干干净净。
不同于用暮食时的激动、喜悦,此时的庄岳表情有些沉重。
他深深地看了江玉珣一眼,末了压低了声音说“陛下向来赏罚分明,我们这些武将,都是依靠军功被提拔上来的。”
江玉珣轻轻点头。
辰江上一片寂静,庄岳继续道“陛下当年领兵十万、征战天下,自是锋芒毕露至极。你在这面的确与他有些相似,获得陛下欣赏也非意料之外的事。”
“只是”
冷风吹过,庄岳神情瞬间一凛。
江玉珣也不由随他紧张起来,同时屏住呼吸下意识问“只是什么”
庄岳忽然鬼鬼祟祟地四处张望起来,确定周围没有人之后,这才压低声音对江玉珣说“凡事都讲究一个度,往后你就是尚书令了,不可再没大没小,行为做事要更懂得掌握分寸,千万不可以再触怒圣颜。我说的你能做到吗”
庄岳说的道理江玉珣当然明白。
只是这分寸也不是自己想掌握就能掌握的。
江玉珣下意识攥紧了手心,略微不自然地移开视线向江上看去。
“我”我当然不行。
他心里虽然这样想,但当然不能说出来吓人。
江玉珣转身朝庄岳笑了一下,安慰对方道“放心吧世伯,我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明白,但是真的做不到。
“那就好那就好阿珣果然是长大了啊”
看到江玉珣自信满满的笑容,庄岳瞬间如释重负。
“哎你爹娘若是能看到你今日的样子,那就好了”
庄岳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沉默片刻,他总算是欣慰地朝江玉珣看去,末了一边称赞着“后生可畏”一边与江玉珣一道向楼船上而去。
江玉珣蹑手蹑脚地推开了舱门。
时间不早,他原以为应长川已经歇下。
没想到
一开门便看见,船舱内隔门未阖,一袭玄衣的应长川正站在窗边遥望着远处。
听到脚步声后,缓缓转过身向江玉珣看来。
“臣参见陛下”
“免礼。”
此时天已经有些冷了,夜里船上只开一半窗通风。
见应长川缓步坐回桌案之后。
桑公公连忙进来关了一扇窗,接着转身朝隔门而去。
谁知他的手还未触至门上,天子便轻声道“先退下吧。”
“是,陛下。”
桑公公连忙退了出去,并自以为无比贴心地关好门,遣走了守在外面的内侍官。
见应长川坐下,江玉珣犹豫了一下,也正坐在了外舱席上。
下一刻,便见天子微微蹙眉问“爱卿身上怎有酒味。”
酒味
闻言,江玉珣下意识轻轻在自己身上嗅了两下。
不知道是已经习惯了还是其他原因,他并没有从自己身上嗅到半点酒气。
应长川的鼻子也太灵了吧
虽然很想狡辩,但江玉珣顿了一下还是老实交代道“庄大人为庆祝臣成为尚书,所以邀臣聊天、交流肺腑之言并喝了几杯。”
恬酒几乎没有度数,是这个时代最常见的饮料。
上至朝臣百官,下至生活比较富足的百姓,闲来无事都喜欢小酌两口。
喝酒原本是非常正常的事,但江玉珣却被应长川问得心虚起来。
天子轻轻点头。
就在江玉珣以为应长川的问题已经问完时,对方竟又随口道“什么肺腑之言”
“”他什么时候这么关心大臣了
此刻,江玉珣的心中已经拉响了警报。
若是其他人被问到此事,定会借这个机会用“忠君报国”或者“替陛下分忧”之类的话敷衍皇帝,顺便溜须拍马一番。
可是江玉珣只能一边回忆,一边实话实说“庄大人叮嘱臣,不能再在陛下面前没大没小,以免触怒圣颜。”
江玉珣
救命,我这是不小心出卖队友了吗
江玉珣已经习惯在应长川面前丢脸,或是口出狂言。
可是卖队友这种事,他似乎还是第一次做,业务颇为生疏。
话音落下,见天子蹙眉,江玉珣仅有的困意也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我方才这番话似乎是在暗指应长川脾气不好
完了,庄大人不会被我拉下水吧
想到这里,江玉珣连忙行礼,并替庄岳解释起来“请陛下明鉴,庄大人绝对没有别的意思。他只是担心臣无遮拦、出言不逊,这才如此提醒臣”
江玉珣话还未说完,便被应长川笑着打断“无妨。”
无妨
应长川不打算和庄岳计较了吗。
不等江玉珣想清楚他话里的意思,天子突然起身,同时将守在外面的桑公公
唤了进来。
伴随着“吱呀”一声轻响,舱门被人从外拉开。
老太监佝偻着身子入内,稍一用力便推动隔门把船舱一分为二。
就在隔门将要关上的那一刻,应长川的声音自屋内透了出来。
他的语气无比平常“同往常一样便好。”
水浪推着楼船轻轻地晃了一下,随之生出一阵水声。
天子的声音忽然显得有些不怎么真切。
下一刻,隔门终于阖起。
桑公公随之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等江玉珣反应过来的时候,应长川的声音已然消散在了夜空之中。
月光自窗外照来,冷静下来的江玉珣忍不住思考。
同往常一样便好
应长川该不会是让我继续保持从前的说话风格吧
天子巡游期间,依旧每日都能收到从昭都传来的信报。
此时聆天台的丹师已经在玄印监的驻地,按照江玉珣给的思路做起了实验。
除此之外,昭都附近“屯田”的进展也颇为迅速。
次日,楼船甲板之上。
“回禀陛下,服麟军军营附近已屯出了数百亩良田,再过几日就能开始种植这一季的冬小麦了”说话间,庄岳的神情颇为兴奋。
话音落下之后,他又忍不住稍有些遗憾地感慨道“可惜今年这田还是垦晚了一步,这个季节只来得及种小麦,粟是完全赶不上了。”
一旁的另一名官员也笑道“确是如此,只能先委屈大家吃几个月麦了,明年定当早早种粟。”
怡河平原虽然也种植小麦,但是按照历史记载,此时距离它变成北方地区的主粮还有好几百年的时间。
粟即小米,是目前大周北方地区的主粮。
最常见的烹饪方法为蒸和煮。
江玉珣穿越后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适应这样的饮食习惯。
而无论再怎么不习惯吃粟米,他都未曾想过改以麦为主粮。
原因很简单这个时代流行于大周的小麦品种和现代有所不同,磨出来的面粉极其黏牙,几乎无法食用。
基本只能做成所谓的“麦饭”,用筷子夹着一粒粒地吃,味道真的不是很好。
此时已经入秋,错过了粟米的最后种植时间。
想来明年小麦于军粮中的占比是会上升不少,也不怪这些大臣们会遗憾。
南巡至此,水路已经走到尽头。
说着说着说着一行人便下楼船,换乘马车向官道而去。
临海的烁林郡气候温暖,是大周第一个收获晚稻的郡。
此时田地上已是灿烂一片。
夕阳自小丘另一头照来,满地的稻田瞬间泛起了金光。
烁林郡太守娄倬正蹲在田地边,无比怜惜地抚了抚手下即将成熟、能够收割的水稻“陛下,今年烁林郡天气不错,稻谷
长得也好预计将会比去年增产两成。”
虽说增了产,但是娄倬正的表情却不怎么喜悦。
紧紧皱着的眉头也未松开。
dashdash不同于位于辰江平原的桃延郡,烁林郡到处都是低矮的丘陵,压根没有几片平地能够种粮。
哪怕当年丰收、增产,百姓也要饿肚子。
若是运气不好遇到灾年,那便是饿殍载道
这一点不止娄倬正知道,朝廷还有皇帝都知道。
因此他就算是装,也难装出开心的样子。
来南方这么久,江玉珣终于走入了稻田边。
他忍不住向前两步,伸出手偷偷比画了比画。
虽然生活在城市的江玉珣从来没有种过田,但他好歹也是近距离看过田地、稻谷的。
方才他就觉得这稻谷有些奇怪,走近比画了两下江玉珣便反应了过来且不说产量如何,单是这个稻谷的杆,就要比自己印象中高许多
娄倬正说今年是个丰年、没有灾荒,但是远处仍可看到有水稻倒伏于田地。
看众人的表情,似乎已经将它当成了寻常之事。
江玉珣下意识摸了摸稻穗,刹那间思绪翻涌。
“爱卿在看什么”
“啊”江玉珣愣了一下,方才意识到应长川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自己背后。
他赶忙转身向天子行礼“回禀陛下,臣在看这些稻谷。”
末了轻声道“烁林郡多丘陵,臣一路走来,看到这里的稻谷似乎仅种于部分平坦地区便想如果未来能将稻谷种在丘陵半腰,或许烁林郡也能免于饥荒。”
单单他们所处之地,附近就有许多坡度不大的小丘。
若是能在这里种稻,连修造梯田的工序都可以省去。
娄倬正缓缓起身,笑着向江玉珣这位故人之子解释道
“这里的小丘坡度虽然不大,但是实在是太干了。此前郡内百姓也不是没有尝试过在这种地方种稻,但是费尽心思劳作一季,最终却没有什么收获。时间久了,便也不再做这样的尝试。”
田间忽然安静了下来。
是啊,烁林郡的饥荒问题如此严重。
这么多年来,百姓自然是将能试的方法全部试过了一遍。
看到眼前这些种不了地的小丘,众人的心情不禁有些沉重。
江玉珣再次伸手从稻谷上抚过。
细小的芒刺于不经意间戳向他的指腹,带来一阵无法忽视的痛意。
“嘶”江玉珣下意识把手收了回来,同时忍不住垂眸向指间看了一眼。
还好,稻谷上的芒刺不比麦芒。
刚才那一下虽然疼,但是并未刺破他的皮肤。
然而这一下的刺痛,却突然使得江玉珣的大脑清晰了起来。
能在山地上种植的稻谷么
我想起来了
江玉珣的心脏忽然重重跳动起来。
他不由自主地攥住了衣摆,同时咬紧牙关。
“江大人,您这是”站在一边的娄倬正,被江玉珣突然紧张的样子吓了一跳。
而此刻,应长川却已经看出江玉珣的眼睛极亮,神情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应长川眯了眯眼“爱卿可是想到了什么”
“回禀陛下,臣确有一事相报,”江玉珣立刻转身向天子行礼,接着缓缓道,“有关稻谷品种之事。”
不等应长川追问,江玉珣赶忙将刚才编好的背景说了出来
“臣从小生活的兰泽郡紧邻海沣国,郡内有一部分百姓与海沣国人同宗同源、联系密切。臣当年听部分老者,说过一些关于海沣国的事情。”
江玉珣说着说着,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海沣国有一种稻谷,早熟、耐旱非常适合种植在高田。”
兰泽郡多雨水,因此完全不需要这种稻谷。
百姓就算知道,也不会大老远去寻这种稻种,更别提广泛推广了。
但是不远处的烁林郡不一样
这种稻谷品种被后世称为“海沣稻”,一千多年后才由官方引进,并大范围种植在东南丘陵地区。
至此,烁林郡的饥荒问题终于得到解决。
听了他说的话,田埂间瞬间响起一阵窃窃私语声。
“江大人,你说的可是真”烁林郡太守瞬间激动起来,甚至忍不住上前抓住他的手。
话虽这么问,但是娄倬正心底里已经将江玉珣的话信了大半。
他早已听过有关江玉珣的种种传闻,同时也是打心眼里觉得故友之子是可信之人。
江玉珣缓缓点头“大人,千真万确。”
他的语气无比坚定。
海沣稻确实存在,江玉珣非但不怕人去寻,反倒要大力推动官方去寻找此类稻种。
并且越早越好
稻谷随着清风的吹拂发出一阵“哗啦”轻响。
江玉珣转过身去抬眸看向应长川,极其认真地说“臣所言句句是真,还请陛下仔细考虑此事。”
金灿灿的稻田,与夕阳一道映在那双漆黑的眼眸中。
如火焰在随着风摇晃。
应长川忽然在此刻,想起了那日怡河边如火的残阳。
此刻,它已然烧遍了辰江上下。
在江玉珣之前,别说见了大周从来没有人听说过所谓的“海沣稻”。
皇帝自然也不能因为他在稻田旁的三言两语立刻做下决定。
但是此时,江玉珣的话已经如一颗种子,于寂静间扎根在了每一人的心田之中。
只等着破土而出的那一刻。
应长川此行要乘马车前往烁林郡的首邑。
仍然兼任着“侍中”一职的江玉珣,还和从前一样与应长川同乘一驾马车。
离开稻田后没过多久,马车便回到
了官道上。
烁林郡临海,夜风里也带着一点淡淡的水腥气。
马行没多久9,便有一阵风从车外吹来,轻轻将车帘撩起一点小缝。
一处海崖好巧不巧出现在了江玉珣视线中。
看到那熟悉的外形,“青林崖”三个字随之从他脑海里冒出来。
当年还是前朝贵族的应长川,人生中第一次带兵远征,来的便是彼时还叫“烁林国”的此地。
而令他闻名于天下的第一战,就爆发于“青林崖”边
此时太阳已经完全落山。
矗立于海边的白色的山崖分外显眼。
江玉珣上辈子曾经这里旅过游,因此一眼就认出了它
没有想到千载之前,这山崖外竟然是一片树林。
看到这里,江玉珣忍不住将眼前的景色与自己脑海中的画面一一对比了起来。
陷入回忆中的他难得走了神。
因此并没有发现坐在自己身边的应长川,不知何时放下了手中的奏章。
“爱卿在看青林崖”天子的声音自江玉珣的耳边传来。
“”
摸鱼被抓住对江玉珣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了。
他下意识回答道“回陛下,臣方才是在看青林崖。”
这话听起来甚至有几分理直气壮
不过应长川也并没有生气。
天子的视线随江玉珣一道向着车窗外落去。
停顿片刻,江玉珣直接伸手将帘子打了开来。
今日无月,白色的海涯却泛着莹莹的光亮。
应长川沉默片刻,忽然轻笑着说到“孤上回来此,已是七年前的事情了。”
聊到历史,江玉珣瞬间来了兴趣。
他忍不住说“臣知道,陛下当年在这里战胜的烁林国”
应长川不由转身向江玉珣看去,并随口道“爱卿竟如此了解。”
不对
说完那番话,江玉珣忽然意识过来,此时以应长川为“主角”的周史还没有修成。
自己说的这件事,当朝许多人都不清楚。
他不由辩解道“臣,臣父亲当年有说过这件事。”
“哦”应长川似乎来了兴致,“除此之外爱卿还知道什么。”
“臣还知道,陛下当年于此地一箭要了烁林国大王的命,烁林国军队自此群龙无首,大败于您。最重要的是这一切都是在子夜发生的。”
不同于方才的激动,说到这里江玉珣的语气里不由带上了几分怀疑。
史书也不能完全相信。
半夜一箭要人性命
这个记载未免有些夸张了吧
江玉珣头回在周史中读到此段时就怀疑,这都是后世修史的人的春秋笔法。
说不定连应长川本人,都不知道后世史官会给他记上这样一笔呢
江玉珣没有意识到,身为一名黑粉,自己话语里的怀疑有些过分明显。
简直是将“我不信”这三个大字写在了脸上。
应长川“”
马车缓缓拐了一个弯驶入山林之中,方才如明月一般悬在海上的青林崖,也随之消失不见。
江玉珣终于依依不舍地将视线收了回来,同时放下车帘下意识朝应长川看去。
这种小事本不该天子关注。
可是沉默片刻,应长川终是忍不住蹙眉看向身边的人“爱卿以为此事是真是假”
马车内跳动的烛火,照亮了江玉珣的面颊。
他脸上的表情清清楚楚地落在了应长川的眼底。
嗯
应长川为什么问我这个
江玉珣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无比真诚地抬眸看着应长川的眼睛,并极其认真地说“自然是假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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