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鼓响时,桓宣依旧不曾睡着。
想着白日里傅云晚一左一右紧握的手,想着她侧身时异常柔软的曲线,想着胳膊上残留至今,酥酥麻麻的感觉。
如此陌生如此怪异,又好像天经地义,早就在那里不知道待了多久,只等一个机会,突然就都跳了出来。
让人心里缭乱着,既觉得不应该,又觉得理所当然,起了焦躁起了惆怅。桓宣一骨碌坐起来,在黑夜里瞪着眼睛,定定望着窗外。
他真是傻子,竟然到现在才觉察。谢旃早就察觉到了吧,这样百般防着他,连他抱她骑马叫她射箭都百般阻拦。
可谢旃又凭什么阻拦相遇是一道相遇,当兄长是一道当兄长,便是如今他起了别的心思,难道谢旃起的,就不是这个心思
扯下架上的衣服胡乱一披,桓宣悄无声息出了门。
四下安静得很,在夜色掩映下一跃跳上墙头,看见谢旃窗前的灯光,人还没睡,影子映在窗纸上,提笔书写的姿态。
在写什么桓宣隐在暗影里看了一会儿,他一直以为他们之间没有秘密,可这次回来他能感觉到谢旃有事瞒着他,譬如这白日里只字不提,深夜里才开始处理的文书,譬如对她的心思。
漳水边上她一左一右拉着他们的情形再次闪过眼帘,她是什么都不懂的,小着呢,可谢旃懂,如今,他也懂了。
转身离开,躲开谢旃房前屋后的侍卫,在夜色里向傅家掠去。
谢旃是什么时候对她动了心思呢上次他回来时仿佛还没有,那么就是在他又走的这几个月里。
让人突然觉得紧张,不安。一年三百六十天,谢旃可以日日陪着她看着她,他回邺京却最多不过二三十天,刨去睡觉公务又再少了一半,太少了,也就怪不得谢旃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把他排除在外。
可谢旃凭什么理所当然论先来后到,论远近亲疏,他都和谢旃一样的,况且他心里有感觉,她待她,比谢旃更亲近。
要不然怎么他送的狼牙,她便一直都挂在脖子上,贴着皮肉。
傅家大宅就在眼前,桓宣一跃掠进,熟门熟路摸到傅云晚房门前。伸手叩了下窗户又忽地停住,不想再这样叫她出来了,叫她出来这个行为本身就透着生疏。
抽刀拨开门栓,闪身进去。屋里黑漆漆的,幽淡的香气暗中浮动,让人心绪缭乱着,桓宣悄无声息来到床前。
他极少进她房间,一来在邺京的时间少,二来他从来都是带她出去,免得傅家那些人聒噪,然而此时突然觉得不甘。闺房大约是不同的吧,据说女子只让最亲近的人进自己闺房,谢旃必定来过,白日闲谈时她曾说过谢旃带她习字,她的书案就在床铺旁边,一道帘子隔开而已。
他不在的时候,谢旃都不知道来过了多少次。
桓宣猛地打起帐子。
那点幽淡的香气突然一下子稠密起来,无孔不入地包裹住,让人呼吸突然一滞,焦躁不安突然
都成了缭乱。
胳膊上那点酥酥麻麻的感觉又来了,昏暗的光线里看不很清,她严严实实裹着被子安稳躺着,呼吸清浅。昨夜他送她回来时便这么放她在床上,给她盖好被子,放下帐子。那时候他手稳得很,心里不曾有丝毫杂念,不过一夜之间,同样的情形,竟让人血都觉得热了几分。
桓宣深吸一口气,压下那些胡思乱想的念头,俯低身子“绥绥别怕,是我。”
傅云晚在梦里。是白天漳水边的情形,她一手拉着谢旃,一手拉着桓宣,沙汀上芦苇摇曳,三只雁雏并肩凫水,桓宣突然抱起她,要她上马练习挽弓,谢旃偏又拉着不让,她无所适从,正在惶恐时突然听见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唤“绥绥别怕,是我。”
傅云晚一个激灵醒了过来,黑暗里床边黑魆魆的人影让她险些惊叫出声,又极力忍住,半天才能反应过来“大兄”
“穿上衣服,跟我走。”桓宣转过头,依旧挡不住那无孔不入的香气,连忙撂下帐子,背对着她。
傅云晚脸上红透了,慌里慌张穿着衣服。他从不曾这样过,难道出了什么事
心一下子悬了起来,急急将裙腰系住,跳下了床“大兄,出了什么事”
桓宣转过来,打横抱起了她。
傅云晚低呼一声,他也从不曾这样过,就算昨夜带她上屋顶也只是揽着腰,和小时候带她出去玩没什么两样,可现在这样子怪得很,让人觉得怕,有点不知所措“大兄,怎么了”
桓宣沉沉吐着气。她身上软得很,暖得很,抱起来怪得很。像是什么烫手的东西,让人一下子跟着发热发烫。手臂上又开始酥酥麻麻,满心里开始蠢蠢欲动,想抱得更紧,甚至想亲亲她。极力压下去,平稳着声线“没事。”
抱着她出了卧房,又掠上屋顶。傅云晚怕掉下来,只能紧紧抓着他的胳膊,于是发现他身上很烫,让她慌张起来“大兄,你是不是发热了”
是很热,血都好像在烧。应该是这种感觉吗谢旃可曾这样对她,可曾有过这种感觉桓宣松手放她下来,突然看见她光着的脚,她太着急,又忘了穿鞋袜。拿过来抱在怀里双手捂住,冰冰凉的,却又像烧着火,让人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开始痒。
原来,是这种感觉吗昨夜他也曾给她暖脚,那个时候,可不像现在这样心猿意马。越捂越紧,头低下去,呼吸拂在她脚面上,她声音打着颤“大兄”
桓宣猛然反应过来“嗯”
“你身上烫得很,”手心像火炭一般,弄得她脚上热得很,昨夜他也曾给她暖脚,并不是这样,“是不是发热了”
“没有。”手指攥了又攥,又强忍着松开。不能吓坏了她,总得慢慢来,“我没事。”
傅云晚在淡淡的星光下打量着他,今夜的他委实有点奇怪,让人有点怕,不自觉地想要打断“只你来了,二兄没来吗”
满心的热意突然掺进一丝凉,桓宣抬眉“你想让他来”
傅云晚
怔了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便老实说道“不是,你们平时都是一起来的。”
以后再也不会了。有些事即便亲密如谢旃,也是不能一起的。桓宣低头看她佛奴有这样对你吗”
“什么”傅云晚听不懂,他一双漆黑的眼睛紧紧盯着她,手心紧紧贴着她的脚心,让她突然反应过来,“你是说暖脚吗没有。”
发紧的呼吸因此松开一点,桓宣转过脸“他抱过你吗,像我刚才那样”
听见她不曾犹豫的回答“没有。”
现在呼吸是正常的了。桓宣转回来,低头在她耳朵边上“不许他这么对你,记住了吗”
“记住了,”傅云晚越来越听不懂了,懵懂着一双眼抬头看他,“可是为什么呀”
为什么因为这件事,只能他一个人独享。桓宣看着她,她还什么都不懂呢,要说破吗可是说破了,会不会吓到她。是不是应该慢慢来可慢慢来的话,他待在邺京的时间毕竟有限,况且谢旃也动了心思,谢旃从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
桓宣看着她,许久“因为有些事,只能我对你做。”
“什么事”傅云晚不明白,追问着。
什么事桓宣紧紧握着她的脚“比如这样。”
伸手搂住她的腰“这样。”
低头看着她的唇“还有这样。”
呼吸灼热着,越来越低。傅云晚僵硬地坐着,模糊有些明白,更多是不明白,他的唇很近了,快要挨住她的了,身后突然响起压低的唤声“弃奴”
桓宣猛地停住,瓦片轻响中谢旃快步走来“什么时候偷偷来的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小小的脚还握在手里,桓宣没有动,扬着一双浓眉看他“想来就来了。”
谢旃走近了,屈腿半跪,从怀中取出绣鞋,又有一双锦带罗袜“绥绥,下次记得穿鞋袜。”
他伸手来拿,动作极其自然,桓宣没松手,反而又向怀里抱紧了些,四目相撞,一时谁都不肯让,傅云晚慌了,极力挣扎着缩回了脚“我,我自己来。”
背转身急急套上罗袜,手指打着颤,袜口的锦带怎么也打不成结,正焦急时,谢旃凑过来“我来。”
纤长笔直的手指拈住锦带两头,一勾一拉,便成一个精巧的结子,谢旃动作自然,握住踝骨放在腿上,轻轻套上绣鞋“好了。”
桓宣在系另一只,拿惯了刀枪的手做不来这事,况且手指又粗又长,抓住这头又跑了那头,便也不去强求,像方才那样把脚捂在手心里暖着,低头看她“绥绥喜欢怎样,我给你暖脚,还是佛奴给你穿鞋”
谢旃抬眼,淡淡的星光底下她一双水一般的眸子带着茫然,看过桓宣又看他,让他起了怜惜,不忍心逼她,又不能不逼“绥绥喜欢哪样”
傅云晚答不出,也不敢答。便是再不懂,此时也模糊猜出几分,答错一点,便再也回不到从前。可她只想像从前那样“我,我”
“绥绥,”桓宣盯着她,身体倾斜过来,山岳般的压迫感,“想好了再说。”
“绥绥别怕,”谢旃握她的手,“该怎么说,就怎么说。”
该怎么说傅云晚紧张到了极点。
风声和着她发紧的呼吸声,萦绕在耳边,桓宣耐心等她回答。许久,她柔软的红唇动了动,让他立刻凑上去,余光瞥见谢旃也凑了上来,她终于开了口“我,我都喜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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