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凝一路往前行,只觉得面前道路晦暗压抑,仿佛自己的未来。
她脑子里装满了念头,无数心思徘徊来去,最后汇聚成四个字鱼死网破。
她恐怕已经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太后,皇上,皇后都不可能阻止和亲一事,而太子萧云辞
温凝摸不清他的意图,只觉得他恐怕是看在幼时过往的份上,实在看不过眼,在尽力的帮自己一把。
这些帮助对她而言如雪中送炭,抱薪救火,帮到这个程度,她已经无以为报,更何况别的,她根本不敢奢求。
如今,阻止她和亲,便相当于与皇室作对,与百姓作对,与即将到来的安宁与和平作对。
她知道自己的处境,也终于明白自己其实无人可求。
而齐微明那边虽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感情甚笃,可她只希望自己日后不要因为和亲之事连累他,这便已经是他们二人最好的结局。
到这个地步,温凝反而心中平静,她甚至觉得有一丝解脱般的轻松。
回永宁宫的路上,她看见皇宫巍峨,气势逼人,宫墙仿佛在朝着她倾轧而来,窣窣低语着过往。
她不由得想起幼时自己跟着爹爹进宫,那时候年纪还小,她只会仰着脑袋只会轻轻发出“哇哇哇”的惊叹声。
后来在齐府遇到萧云辞,她便跟在他屁股后头问,“姐姐姐姐,你就是住在那么大那么厉害的皇宫里吗”
齐微明在旁边抢答,“宁宁,是大皇子哥哥,不是什么姐姐皇子当然是住在宫里,现在只是在我们府上借住并且上学而已以后还要回去的”
“那我也能住皇宫吗住皇宫是什么感觉”温凝好奇问道。
萧云辞勾唇看着她,“你想进去住吗”
齐微明立刻挡在温凝面前,大声说,“宁宁你以后是要住齐府的,你跟我有婚约,你是我的人”
如今倒是真住进来了,却是以这样的身份。
温凝低头苦笑。
回到永宁宫,还未进去,她便见一位宫女跟猫儿似的扑出来,蹦跶到她面前,气喘吁吁说,“姑娘你可算回来了奴婢好生担心”
“没事。”温凝露出笑容,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声音依旧如平时一般轻柔温和,“我不在时,有没有别的事”
“有的有的。”晴月立刻点头,将邓公公送东西过来的事情说了,“东宫送来的东西可真多,应有尽有,听说是得了太子殿下首肯太子殿下可真好啊,不过也奇怪,奴婢之前怎么没听说殿下如此和善。“
温凝心中微动,亲自去看了那些东西,无一例外皆是上品,恐怕都是从东宫的库房里直接搬来的。
这下更难偿还了。
温凝回屋歇息,却一直觉得出了汗浑身不适,晴月便赶紧叫人去备了水。
她再次走进洗沐间,却看到原本摆放着香花的台面上,不知何时多出一片鸽羽。
温凝睫毛一颤,快速抓过鸽羽,果然看到鸽羽的根部有割痕,三道。
入夜,永宁宫一片死寂,温凝点了蜡烛,坐在窗边,手中把玩着一只九连环。
那九连环在手中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清脆极了,甚是好听。
温凝却没有解那九连环,只是看着窗外,仿佛在发呆。
晴月撑不住先去睡了,温凝静静坐着,等到了三更天。
她忽然动了,脚步放缓,去门边听到晴月熟睡打鼾的声音后,轻轻将门锁上,然后快步走向窗边,麻利的打开了窗户。
窗外有人一跃而入,他身着黑衣,“噗通”一声跪在温凝的面前。
“姑娘。”那人声音沙哑,像是压抑着什么情绪,“大家都很担心你,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主动联系。”
“我没事。”温凝目光温和看着面前的人,“不主动联系,是因这宫中人多口杂,耳目众多,守卫也森严,若是你们被发现,得不偿失。”
“姑娘不必担心,我等实力,足以接您出宫躲藏,不必去和他娘的什么亲大不了弟兄们占个山头,护您一辈子平安”
那人即便努力压低嗓音,也能听出情绪极为激动。
温凝咬唇,声音柔软,“林叔,您明知道这不可能。”
那人垂下脑袋,几乎要哭了,“属下无能”
“怎么让您来了,您这么爱哭,声音太大被人发现怎么办。”温凝半跪在地上,笑着拿帕子给他擦泪。
平视时,温凝看清了这人眼角的泪花和和渐深的眼角皱纹,这人的年纪足够当她的父亲,如今正当壮年,若是有朝中官员在此,一眼便能认出,这正是威风凛凛的兵部侍郎大人林翰。
如今却在温凝面前哭得像个孩子。
“姑娘也别太小看你林叔。”林翰擦了擦泪花,转而压低声音怒道,“怎么会有这样的皇帝竟然挑您去和亲,那狗屎的鞑靼就他娘的是故意的挑你恶心北明百姓,恶心我们这些弟兄”
“狗屎的,我一想到大将军当年带着我们为了这狗皇帝拼命就觉得恶心”
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也就这些叔叔们能说得出了。
温凝早已习惯,可现在还是赶紧朝他比划着“嘘”声的动作,让他声音小点。
林翰接过帕子捂住嘴,在外人面前还好,一看到面前这乖巧温柔,看着长大的姑娘,他情绪几乎控制不住,又气又想哭,“若是不能阻止和亲,我们日后用什么脸面去见大将军。”
温凝拍了拍他的背脊,轻轻安抚。
当年,温元徽有一支亲手训成的暗兵,共有百余人,这些人有些是孤儿,有些是人牙子那儿买来的奴隶,有些是无家可归的小流浪汉,有些是因灾荒战乱受灾的灾民。
他们几乎是被温元徽一手带大,习武训练,上学认字,明忠报国、守护河山的道理。
温元徽用兵如神不假,但他能够百战百胜,以一当百,还有一则旁人极少知道的原因,便是因为这队暗兵。
温元徽当年会战死沙场,是因为这队人中出了叛徒,温凝知道,战场上,当父亲将后背交付给那人时,那人捅了父亲一刀,彻底逆转了局势,这才是当年的真相。
温元徽死于叛徒之手,临死前却仍旧对这些剩下的暗兵抱有最深厚的信任,他尽所有的力气,将唯一的女儿托付给这些人。
剩下这些人大约五十几人,每个人都发下死誓,要用生命守护温凝,并且随时听从她的指令,以报答温将军的知遇之恩。
这些人陪着温凝长大,一直暗中护着她,没事便轮流去温府给她送好吃的,给送小玩意儿,将京城的事情说给她听。
温凝的父母去世的早,这些称不上亲人的叔叔们将她当成女儿守护,这是她一个人的秘密。
这个秘密,她连齐微明都没有说。
如今,叔叔们得知他们的宝贝疙瘩要被送去鞑靼和亲,这简直是晴天霹雳。
他们悄悄通信商量了两日,最终还是决定派林翰来询问温凝的决定。
只要温凝一句话,他们随时可以抛弃现有的一切,带她离开京城。
“叔叔们了解我。”温凝声音温柔,“事情发生之后,我第一个否定的便是这个选择,此事,我绝对不可能拖你们下水。”
“你们如今都是朝廷的栋梁,在朝中奋斗多年才有如今的地位,叔叔们也各自有妻儿家庭,若是为了我而暴露结党营私,这是要诛九族的。“
林翰咬牙点头,眼泪却溢出更多,他正是明白温凝的性子,如今才控制不住情绪。
温凝虽然柔弱娇艳,性子却如温大将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温柔正派,就像一道光。
她绝不会为了自己牺牲别人,反之却是可以的,实在是令人心疼。
林翰哽咽着问,“姑娘今后有什么打算”
打算
温凝不敢说心中的打算,怕林翰直接崩溃,只轻声道,“我倒是有几件事想请叔叔们帮忙。”
“姑娘你尽管说”林翰立刻挺直背脊,来了精神。
“今日有两位嬷嬷,说是受人指使,来给我验身损我清誉”温凝轻声说。
林翰眼眸圆瞪,眼看着又要生气,温凝赶紧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放心,林叔,我没事。”
她接着说,“嬷嬷交代,此事与周尚书家的女儿周明燕有关,我想,她应当是为了齐微明才这么做,只是那二位嬷嬷不一定会说真话,我想查一下此事是否真是她所为。”
“周家的啊。”林翰也听过这周姑娘与齐微明走得近的事,蹙眉道,“那丫头小肚鸡肠,脑子不大聪明,确实容易干蠢事,我会让人去查。”
“还有”温凝顿了顿语气,“齐微明现在情况如何”
“唉,那小子一开始还出门求人,如今已被关在府上。”林翰叹了口气,“傻小子,也算是对你有心。”
“我若走后,叔叔们多照顾他可好。”温凝说。
林翰听到这里,眼眶又红了,“你,你这姑娘,怎么说话的自己的男人自己照顾”
温凝笑了笑,又想起一事,她补充道,“还帮我照拂一人行吗。”
林翰瞪着她,“谁”
“太子,萧云辞。”她说。
林翰脸色却微微一变。
“萧云辞,这可不是什么好人。”
“你什么时候跟他扯上关系姑娘你可要想清楚萧云辞这个人阴险狡诈,心机深如海,几次差点便寻着我们这些人的关联处,把我们一网打尽,还好我们反应快,不然就中计了”
温凝闻言,轻声道,“他今日救了我的命。”
“”林翰沉默,半晌点头道,“好吧,看在你的面儿上,勉为其难再说吧。”
又说了些事,温凝送离林叔,悄声出去看,却见晴月睡得鼾声连连,半点醒来的意思也没有。
她放下心,这才睡下。
第二日清早,温凝却是在晴月的惊叫声中醒的,晴月直接跑到她的榻边,面容惊恐万状。
温凝被她吓得不轻,以为林叔叔暴露了或是出事了,着急问,“怎么了”
“死了,都死了。”晴月快哭了。
“什么”
“昨天那两位嬷嬷,死了”晴月浑身发颤。
温凝心中咯噔一声,林叔不,林叔不可能轻易动手。
她忽然一惊,脑子里蓦然想起了什么。
温凝下意识的撩起袖子,看着自己手臂上已经变得青紫的痕迹,耳边仿佛想起了昨日那个人带着笑意的声音。
“孤是说这些,可需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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