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凝听到萧云辞说的,虽明白这是场面话,可耳根子还是忍不住有些微微发热。
她郑重说,“臣女只希望请殿下不要暴露父亲的旧部,其余能做到的,臣女定会拼尽全力,也请您一定要信守承诺。”
“自然。”萧云辞丝毫未犹疑,“即便孤日后有性命之忧,也绝不会牵扯他们。”
闻言,温凝心中也算尘埃落定。
她彻底安下心来,整个人也稍稍放松了些,轻声说,“成婚之事,臣女愿意。”
她声音温柔好听,软而甜,如同甜糯的糕点。
萧云辞棕黑的眸子沉沉看着她,竟是沉默了半晌。
她站在距离他几步之遥的地方,见他许久不开口,仿佛怕他后悔,不由自主抬眸看着他。
萧云辞眼眸微动,挪开目光。
“好。”
“其余的事,孤会安排,你自放心。”
他语气听起来与平日里相同,仿佛只是与她说什么再简单不过的事项,只是他言语间有几分情绪的克制,不仔细听几乎无所察觉。
“多谢殿下。”温凝缓缓在他面前跪下,“愿太子殿下,万事顺遂。”
在这只有月光倾洒的厢房里,萧云辞长身玉立,双手背在身后,沉沉的目光深邃如墨,于黑暗中将她整个人笼罩于其中。
在她看不见的角度,他掠起一丝嘴角的弧度,静静看着她朝自己行礼,声音中含着几分笑意,“借温姑娘吉言。”
黑暗中,一道高高的宫墙横在视野之中,将月亮与天空割成了两块。
温凝看着窗外萧云辞颀长的身影缓缓远去,他刚到那拐弯处,便立刻有两个身影忽然出现,如鬼魅般悄无声息,跪下朝他恭敬行礼那两个身影,恐怕便是一直潜在永安宫附近的人
萧云辞随意抬手,那两人不动声色,消失于黑暗之中。
她深深吸了口气,这才发觉冷汗已经浸湿了自己的背脊,与萧云辞谈条件着实耗费心力,林叔说的没错,此人确实多智近妖,稍不注意便会在他面前露出马脚,毫无秘密可言。
她也不知他还有多少后手。
林叔他们之前若是跟萧云辞作对,肯定讨不到什么好处,也难怪之前林叔对萧云辞的意见那么大。
温凝发了会儿呆,从怀中摸出一个九连环,她细细看了两眼。
脑中又想起那日赏花宴还未开始时,齐微明朝着自己露出的笑容。
齐微明平日里不算是非常温和的人,总是清俊淡雅的,给人一种如高岭之花般高不可攀的错觉。
可他看着自己的时候,总是会笑,笑容之中充满了包容与爱护,就像小时候一样。
“下个月初是好日子,等我来娶你。”
“齐微明,对不起”温凝捏着那九连环,想到当初那纸条上的内容,只觉得如今不过几日,赏花宴后所有的理所当然都变成了无法企及,一时间有些恍如隔世。
“你先等等我,等我渡过这个难关。”
不过,她也已经想好,一两年便罢了,若是二年五载,齐微明等不了、等不起,她也不会强求。
毕竟,齐国公府的颜面与利益不可失,齐微明在京城的世家子弟之中又是名副其实的佼佼者,愿意与国公府结下亲事的高门贵女无数,他有无数更好的选择。
无论他如何选,温凝都会感激他这么多年来的照顾与爱护,会给他自己能做的最好的回报。
温凝将那九连环与那无忧剑一道,被仔细的收到了衣柜之中,从小到大,她心里也就装了这么两个人,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两个人,爹爹和齐微明。
她咬紧了嘴唇如今,前路虽艰难,却有了希望,有了努力的方向。
她很庆幸,还有改变这一切的机会。
第二日,晴了数日的京城黑沉沉的,天边不知何处飘来一片乌黑沉重的云,压坠在天边,沉甸甸的仿佛要下雨。
一大早,晴月不过出门一趟,便惊慌的带回了消息。
说必格勒王子因暖花阁之事受了些烧伤,极为气恼,又因太子殿下“恰好”救了温凝而耿耿于怀,要求皇帝尽快完成和亲的流程,然后用最快的速度带温凝回去。
她话音还未落,永宁宫便来了太监宣旨。
圣旨大意便是,皇上不日将册封温凝为和宁公主,照惯例,在册封大典之前,要先去祭坛祈福占卦,根据占卦结果定册封大典事宜,以求一切平顺,祈福占卦将有皇上亲自前去,礼部众臣与皇后太子陪同一道前往皇陵祭坛举行。
温凝接了旨,看似平静,心中却忐忑不安。
又快了一步,学礼仪这一步居然被直接省去了,直接跃到册封大典可她若是真封了公主,身份有变,还如何嫁给太子
不过,好在北明极重视祈福卜卦,注重顺天命,什么都能省,只有这一步无论如何都会保留。
卜卦她能如何做占卜着实是一件摸不着底的事,她也不能全靠运气抽出一个天命卦来。
小太监离开后,晴月看着皇上赏赐的那些衣裳与首饰,微微蹙眉,有些嫌弃地说,“姑娘,皇上赏的这些,还没太子殿下给的好呢。”
温凝一惊,赶紧捂住了她的嘴。
晴月也立刻反应过来,小心翼翼缩了缩脑袋。
好在四下无人,温凝松了口气,拿起其中的一件衣裳,那衣裳是正儿八经的淡粉色,却透着一股子俗气,上头的花纹也是前几年时兴的,她又看了看别的,各式都有,有的衣裳还透出一股陈年的怪味儿,倒像是宫中库房压箱底没人要的料子拿出来赏给她。
晴月方才所说的也没错,确实及不上萧云辞给的那些好东西。
自自己入宫以来,太子殿下虽然面上不表,其实行动却十分维护她,若不是有萧云辞在,她哪里有如今这么好的状况温凝心中感激更甚,只觉得太子真是一个外冷内热的好人。
温凝最后还是挑了那件淡粉
色的衣裳,也不为别的,就是味道稍稍好闻些这些衣裳足以证明皇上的决定来的突然,恐怕便是因为必格勒才加快了速度。
萧云辞知道这件事吗他有没有做准备她现在又应该怎么配合
温凝颇有些头疼。
她虽然与萧云辞说了一夜,可却又觉得二人像是什么都没说,萧云辞准备如何做,她半点也不知道,只能傻傻的等着他的安排。
她本以为萧云辞得到这个消息后,应当会寻邓吾或是其他人过来与她说明后续事宜,可这一日,等来等去,等得外头大雨瓢泼倾盆,也没有太子的人来永宁宫。
温凝实在心中没底,最后实在没办法,便让晴月以借东西的名义去东宫讨些除湿木炭灰来,半晌过去,却见晴月端着一把大油纸伞给邓吾打着,两人冒着雨回了永宁宫。
邓吾将那一盆子的木炭灰放在温凝面前,笑着行了个礼,“姑娘,木炭灰给您带来了。”
大雨瓢泼一般,不似春雨,倒像是夏日急骤暴雨似的,声音嘈杂。
嘈杂声中,温凝走近开口,“多谢邓公公,殿下还有什么嘱托”
“嘱托”邓吾细细思忖片刻,说道,“殿下今日未在宫中,只留了话,要奴才在宫中候着,若是姑娘有什么事便给您个方便,姑娘是想”
温凝沉吟片刻,摇了摇头,笑着说,“没有别的事,劳烦公公亲自跑一趟了。”
“姑娘不必客气,日后还要仰仗温姑娘。”
“邓公公着实客气,温凝不敢当。”
晴月听了这话,不由得有些莫名。
仰仗温姑娘太子殿下的随侍公公为什么以后要仰仗温姑娘难道邓吾也要陪嫁和亲吗
邓吾淡淡笑了笑,没有解释太多,规规矩矩朝着温凝行了个礼才离开。
晴月对他的客气程度着实惊异不已,一脸疑惑去送客。
邓吾离开后,温凝拿拨火棍在木炭灰里小心翼翼的掏了半晌,什么也没掏出来,倒是那木炭灰弄得她连连打喷嚏。
“哎呀姑娘你做什么呢多大了还玩这个。”晴月恰好回来,正看到这一幕,赶忙凑上来,用帕子帮她擦手,“对了,邓公公方才还给了我一个小盒子,说是太子殿下给姑娘的。”
温凝无言的看了晴月一眼,灰头土脸的接过那盒子,打开一看,却见里头只有四块新鲜的绿豆糕。
她在里头翻了翻,并没有如她所愿找到什么传话的字条。
无奈之下,她也没了别的办法,只能蹙眉坐在榻上,颇有些闷闷不乐的吃着绿豆糕,不知道萧云辞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过,那绿豆糕正经味道不错,温凝一连吃了四块,只觉得许久都没有吃过如此对胃口的糕点了。
大雨“哗啦啦”下了一整夜,一夜的嘈杂雨声弄得温凝左右睡不着,她满怀心事,总觉得萧云辞会忽然翻窗子进来,一开始还开了些窗户,后来发现外头的雨实在是太大,她只稍稍开一条缝,屋内就被打湿
了一片,赶紧又皱眉将窗子全关了。
这么大的雨,太子殿下自然也不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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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雨丝绵密,依旧是个湿漉漉的日子。
一大早天未亮,便有宫中轿撵来接人。
温凝刚上马车,便听到有人在外轻声喊,“温姑娘。”
她立刻掀开车帘,却见邓吾捧着一件大氅,快速塞进她的怀里。
“今个儿瞧着这雨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了了,郊外风大,姑娘好歹先披上一披,哪怕在车上盖一盖,稍稍挡一些风也是好的。”
温凝本想推拒,可手指捏紧了那大氅之后,她忽然眼眸一动,立刻说了声谢谢。
邓吾朝她笑了笑,转身便离开。
温凝出了宫又转乘了别的马车,一路往皇陵祭坛而去。
果然如邓吾所料,一出宫墙,雨势瞧着就更大了些,温凝悄悄地掀开了一丝帘子瞧着外头,地上已经积起了一个个小小的水塘。
她垂眼看了一会儿后,放下帘子,飞快打开了方才邓吾借着大氅一起塞在她手里的纸团。
上面是的字迹力透纸背,只写了一切照常。
只有寥寥四字,却奇异的让她镇定了下来。
等出了城门,这条路就变得不平了起来。本就是黄土铺路,又下了一天一夜的雨,四处都是泥泞和污水,时不时有马车陷在泥泞之中,需要有人从一旁牵来别的马拉动。
这么一耽误,等到众人抵达祭坛之地,时辰已经有些晚了。
众人狼狈抵达,各个身上都沾了水。
北明重祀,祭坛重地,谁敢放肆饶是再尊贵的皇亲国戚,在这等祭祀礼上,亦是低眉敛目,肃立不言不过是下着一场小雨罢了,便是天上下起了刀子,又有谁敢呼喊奔走
祭坛外围,已有宫人撑起了彩棚,皇亲国戚与诸位大臣将彩棚站的满满当当。整个场上,便只有温凝一人。她孤零零站在祭坛之下连绵不绝的雨丝中,祭坛之上不可撑伞,于是她只能顶着雨呆在此处,快要淋成落汤鸡。
时不时有风将雨丝吹到她的面颊上,大氅早已除去了,她衣裳外侧已经有些湿,一有风来,便冷得她打哆嗦。
她依旧低眉敛目的站着,像是一杆苇草,恭顺,谦默。
这时有高僧缓缓上前,站在遮风挡雨处,依循规矩,颂念经文。
温凝心中虚得很,面上却不显,只缓缓在祭坛上跪了下来,她垂眼看着眼前的金砖,金砖平滑如镜,自然也冷硬非常,僧人的经文才颂到二分之一处,温凝已经觉得双膝开始发疼了。
好冷。
衣裙的下半截已经湿透了吧
一股股寒气从地上往她膝盖里钻,冻得两腿都有些发麻,脚趾更是冰冷。可今天这样的场面,再冷也要挨下去。
那经文冗长,高僧颂念时悠然缓慢,并有别的祭祀礼一道进行,乐声四起,温凝十分难受,经文却是越听越困。
她时不时感觉到
一道道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有怜悯的,有看热闹的,更多的是不在意的,还有着急不耐烦的,只有一道目光卓为鲜明,她不必抬眸去看,都知道是何人。
耳侧的碎发被雨水打湿黏在她的脸上,她挺直了身子,感觉到萧云辞的目光沉甸甸的落在自己身上,比其他人多了几分存在感。
只是,上位者的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儿去,稍稍一阵风,便是一阵雨花四溅。
皇上沉着脸,丝毫不掩饰他一脸的不耐,他最烦下雨,就算是有彩棚将雨挡得密不透风,可湿漉漉的水汽却是无孔无入,不过是站了这么一会儿,他就觉得浑身都黏糊糊的,难受得紧。
他恨不得速速将占卦结束,回宫休憩去才好。
徐公公伺候皇上已久,见状便用不高不低的声音请示道“圣上,这祭祀虽然重要,可祭坛有温姑娘候着便是了,小雨添风,正是最伤人的时候,圣上重祀,可也要保重龙体,只有龙体康健了,那才是天下之福。”
“嗯”皇帝迟疑一瞬,缓缓点头,“你说的是。”
“父皇。”萧云辞循声而上,在一旁沉声道,“卜卦的签已经由礼部备好,吉时已到。”
皇上本想进去休息片刻,闻言却顿住脚步,微微蹙眉,“这么快就到吉时了”
“路上泥泞,耽搁了时辰。”萧云辞悠悠然开口,“父皇,儿臣认为不如先占卦,待占卦结束,再有温姑娘独自行祭祀礼,既不耽误吉时,又不耽误礼数。”
“皇儿所言有理。”皇上眯眼看了看祭坛,又看了看一旁的吏部侍郎,开口道,“先行占卦。”
“是。”吏部侍郎王维庸早已做好了准备,立刻命人将占卜用的签送至祭坛之上,温凝看着那占卜用的签筒,花梨木描金镂刻,里头的签也是银子精制。她细致的看过一遍,签子根根如一,半点标记也无。
温凝一时间有些恍然,眼角余光小心瞥了一眼萧云辞。
远远地却见萧云辞面色平静,正侧身与一旁的官员说话,仿佛根本不关心这边发生了什么。
温凝深吸了一口气,随意抓了一根签。
看了一眼那签上的刻痕,却看不出什么门道来。
一旁的高僧注视着她,开口颂祷,繁絮的经文从他口中冒出,温凝依旧跪着,双手将占卦签举过头顶,双臂笔直保持久了很酸,不过也只能忍着。
温凝也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举了多久,好不容易等到高僧唱出了最后一个梵音,正当此时,温凝忽地浑身一暖,只觉天光耀眼,举目一看,正有一抹清光破云而来,阴霾了许久的天居然在此刻放出了晴光。
众人不由惊呼了一声,跟着抬头望向了天空,这时他们才注意到,方才一直绵绵的阴雨不知何时竟然已经停了,乌云散尽,东方一片红霞,映得漫天通红。
有人低声惊叫了一声“是祥瑞”
“是祥瑞之兆”
温凝浑身湿漉漉的,红霞之下,那俗气的粉色衣裳穿在她身上并未令
她姿色缺少几分,反而因淋湿了更显得颜色沉稳艳丽,颇有几分脱俗。
众人都诧异至极,这温姑娘当真是好运气,居然遇上了这等祥瑞之兆,这和亲一事怕是要有变化了。
众人各怀心思,纷纷在心中猜测此事后续会如何。
温凝也能感觉到这天色的变化,心中不由得惊异不已,她不敢抬头看众人的表情,却已经听到上位者们的方向传来嘈嘈切切稍显杂乱的声音。
她无法想象这是一个巧合,可是纵使是萧云辞,也不可能做到这种地步,居然能控制天象
皇帝面上的不耐与烦乱僵在了脸上,他瞪着眼睛看着祭坛上满身雨水狼狈的温凝,心中忽然一紧,“快,快,是什么签天佑北明”
徐京奇立刻亲自一路小跑过来,高僧极为小心的接过温凝手中的签,将那银签放在金镶托盘上,由徐京奇亲自往上送。
在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银签之上,温凝身边那位拿着签筒礼部侍郎王维庸,却忽然将手垂下,看似是捧着签筒有些沉重,她却发现这位王大人手指一握一动,只听见一声几不可见的声响,签筒里的签子就被换了一套。
同样数量的银质签,精美又独特,静静地躺在那里,谁也看不出来这位王大人已经偷龙换凤。
温凝睫毛颤了颤,背后顿时冒出了冷汗。
她大概能明白萧云辞做过了哪些手脚他也太过大胆了
方才那签筒里,恐怕全都是同样的签
远处,徐京奇已经将那银签双手递上,由礼部尚书大人刘治亲自执签解签。
可刘治看到银签上头刻痕的刹那,笑容陡然有些僵硬了去。
“这,这”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仿佛知道要大难临头似的,噗通一声跪在了皇上的面前,“皇上,这签,微臣不敢解”
皇帝压根没注意到这一点,急切地道,“有什么不敢的,解立刻给朕解签”
温凝距离太远,听了个囫囵,不大听得清楚。
但是从那礼部尚书的表情看来,萧云辞应当在这银签上做了不小的手脚。
她不得不佩服萧云辞的反应之迅速,这才两日,他便能作如此充足的准备,并且用的方法着实惊人的有效。
北明人极看重祭祀卜卦,时常将卜卦结果作为行为准则,皇室更是每逢大事必需经过这样的过程,其中抽签只是其中的一环,按照安排,温凝抽完签还要由专人卜卦,才能有进一步的定论。
寻常而言,礼部准备充足时,不会将那些会扰乱大局的签子放入签筒内,可偏偏这次因为必格勒的原因,时间一紧再紧,准备时间不够,礼部出了小“差错”也在所难免。
温凝也着实好奇,萧云辞究竟给自己安排了什么签,能吓得礼部尚书如此大惊失色。
“天命签,女签。”见没人开口,刘治咬咬牙,接着说,“天命玄女,凤凰来仪,降则昌隆,得则兴旺,梧凤之鸣,天下太平。”
众
人皆是倒吸一口冷气,皇上顿时脸色一变,目光朝着温凝便扫了过来,眼中闪过了一道复杂的光,他侧脸看了一眼皇后所在,又几不可见的收回了目光。
温凝感觉到情况不对,顿时一动也不敢动,跪在祭坛前仿若一个任人摆布的木头。
在场王宫贵胄,此时却无一人敢开口,都在消化这其中的含义。
天命女签
这事儿可就大了。
所谓天命女签,便是天生凤命,生来注定要落于帝王家的。
自北明立国以来,便没有女子能抽中此签,百姓们传言中也常说,北明便是没有凤命之人辅佐皇室,皇室才至今不兴旺,连累这国运也不如何,遇上鞑靼连一场仗都赢不了。
皇帝眯起眼,喘了口气,却听萧云辞在一旁关切开口,“母后,您怎么了”
众人的目光顿时聚集在皇后娘娘身上,她一直在一侧一言不发,经萧云辞一提醒,她身体微微一晃,咬牙蹙眉道,“本宫无恙,只是一时听入了神,皇儿不必担忧。”
但是在场所有人都轻易看出了皇后的忧虑。
当今皇后,自然也未曾抽出凤命签,但这并非是什么值得诟病的事情。可当前北明战乱不断,百姓流离失所,鞑靼欺辱到了北明宫中肆意妄为,这个时候,有别的女子抽中天命签,便是件天大的事了。
有心人若将此事攀扯起来,便可说,北明气运不佳是因为皇上没有迎娶真正凤命皇后的缘故。现在凤命天女已出敢问,当今中宫皇后当如何
若她圣贤明德,便应自请废皇后之位,退居后宫,请当今圣上迎立真正的天命凤女为后。
可谁人圣贤
旁人能想到,皇帝自然也能想到,看向皇后时,眼神略有些复杂之色,只是如今在场之人众多,皇帝即便想说些什么,也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口。
“天命签又如何。”皇帝蹙眉看着地上跪着的刘治,冷声道,“执签卜卦皆有意外,今日祭祀占卜之礼还未成,卜卦还未有眉目,不要轻易下断言。”
“是皇上”刘治立刻起身,朝着温凝身侧的王维庸使了个眼色。
“典礼继续”
接下来便是卜卦,卜卦之术比执签所用机会更多,这次问卦,便是按部就班,在祭坛上完成。
此时天上红霞渐渐散去,黑云飘散逐渐消失,天朗气清,地上的雨水也渐渐被蒸干了。
皇帝见此,再也坐不住,直接出了彩棚,带着一大批人来到祭坛前,看卜正1问卦。
卜正用龟甲问卦,结合温凝生辰八字,问的是此女前往鞑靼和亲吉凶。
温凝经历方才的过程,知道自己只需要正常配合卜正便可,最后卦象得
“豺虎咆哮,淋淫雨水,战斗不胜,弱兵钝士,为寇所凌,多有亡死。”2
温凝看着卜正写下的那些内容之惨烈,实在是有些不敢直视这样的结果,无论准或是不准,皇帝恐怕都要好
好思量一番。
若是寻常模棱两可的卦象,往好处解往往都有生路可取,可这一卦实在是绝了所有的后路
皇帝看到这一卦,脸色难看至极。
这便代表着,如果温凝前去和亲,北明与鞑靼的这场争斗,非但不会有和平,反而会更加惨烈,战斗不胜,多有亡死亡国之兆
在场众人这么多双眼睛,这么多张口舌,即便是要隐瞒卦象强行和亲,到了这种时候,也已经瞒不过去了。
所有人看了这卦象,面色都极差,没有比这个更差的卦象了
结合之前的天命签,便等于是直接截断了温凝去和亲的这条路。
没有人敢说话,温凝也仍旧跪着,她垂着脑袋,一幅自己什么也不知情的模样。
事实上,萧云辞确实没有让她知情,除了那签筒被她看见掉包之外,其他的手段,她真的一概不知。
“父皇,今日祭祀卜卦吉时已过,不如先回宫与群臣再行商量”萧云辞全程都没有开口,此时终于恰到好处的提议道,“父皇冒着大雨前来,奔波劳累,便是为了北明和平安乐,可若仅是因为卜卦一事伤了龙体,实在不值当,儿臣看了也心疼。”
皇帝正心中烦乱,正想听这些,于是萧云辞一提,他便顺着趟儿借坡下驴,“皇儿考虑周全,朕便如你的意。”
“父皇英明。”萧云辞眼眸之色平静,看也没有看温凝一眼,离开了祭坛。
众臣纷纷跟着离去,温凝狼狈跪着,无人搭理,她心情却不差,甚至可以说是极好,心中对萧云辞百般敬佩,无话可说。
无论是天命签还是后来的卦象,都相互佐证,比单独的卦象更加有说服力,令人不得不在意和亲的后果。
再加上恰好碰上的“天降祥瑞”,雨过天晴,即便再请示卦象玄学的帝王,对待此事也要好好斟酌一番,更何况极为在意卜卦的北明皇帝。
周围人都渐渐离去,有不认识的人来迅速收走了那藏在别出被替换的签筒,温凝权当没看见,也不敢搭茬问话。
等那人走后,温凝四周看了看,发现周边真的连一个人都没了。
不管是方才的高僧还是王维庸,还是前来打扫处理善后的小厮,通通不见。
居然没人管她了
温凝瞠目结舌,半晌才缓缓起身。
她不知不觉跪了太久,身上衣裳又湿透了,十分厚重,站起身竟是一个踉跄,像是又要重新跪倒。
就在她即将倒地的时候,一只手忽然从旁边伸了过来,着实有力,一下子便撑住了她的胳膊。
温凝一惊,猛地转头看去,却刚好被那人拽了一下,鼻尖便直接撞进了他的怀里。
玉檀的香气便这么猝不及防的钻进她的鼻尖,她浑身一颤,不由自主抬头看他,正恰逢他低头,二人近在咫尺之间,呼吸交错了一瞬。
“殿下”温凝立刻后退一步,与他保持一个正常的距离。
萧云辞眯眼看着她慌乱
的模样,缓缓笑了笑,“平日里不是机灵得很,今日怎么呆了,一个人跪着不起来,不知道跟着走吗”
“臣女不知后续还有什么安排,不敢轻易起身。”温凝小声道,“今日多谢殿下。”
“不必多言。”萧云辞淡笑一声,“回去吧。”
“是。”温凝跟上他的脚步,有些踉跄。
萧云辞侧眸看了她一眼,刚准备说什么,温凝仿佛察觉到他的意思,立刻开口道,“臣女自己能走”
他微一挑眉,“孤还没开口。”
温凝顿时有些尴尬,慢慢跟在他的后面,转移话题道,“大氅很暖和,多谢殿下。”
“你要谢孤几回”萧云辞睨了她一眼,令温凝辨不清他的心情,只好跟上他的脚步,快步往前走去。
天朗气清,回去的路上依旧泥泞非常,可众人却比来时都兴奋多了,车轮陷进泥泞之中,众人也不急着走,反而二二两两下了车,一边看着马儿拽车出泥潭,一边开口聊起今日所见。
“温将军过世这么多年,终于算是老天开眼一回,温将军孤女怎容得那鞑靼欺辱,今日天降祥瑞,意义非凡啊。”
“是啊,大家也都是敢怒不敢言,鞑靼都欺负到我们头上来了,居然还要送温将军血脉去和亲,温将军在天之灵,恐怕都要震怒。”
“不过既然温姑娘是凤命,难道还真让她当皇后”
“不行吧,皇上如今虽然壮年,但是与当今皇后感情甚笃,怎么会再迎娶一位皇后,不可能。”
“那凤命一般就是”
“太子妃”
“诶,你还真别说太子殿下与温姑娘倒是登对。”
“等等,温姑娘不是跟齐家世子爷有婚约吗如今不用和亲,那自然是回去嫁世子爷。”
“凤命怎么可能嫁世子爷齐家难道想谋反”
“哎呀,越来越乱了。”
齐国公府,齐微明听闻温凝“天生凤命”的卜卦结果,猛地起身,身后的伤口被瞬间撕扯,疼得他又重新倒了下去。
“你说什么”他死死地盯着带来这个消息的蓝田,“你再说一遍”
“今日祭祀占卦,卦象说,温姑娘不能和亲,若是去和亲,北明就要完了”蓝田将自己知道的事情说的更加细致,“而且温姑娘还抽得天命签,世子爷,天命签您是知道的,北明从来没有人能抽到,这可是凤命”
齐微明几乎要咳血,凤命
她怎么可能是凤命
齐府曾经找人看过八字合婚,温凝不过是普通女命,与自己相合,但不多,勉强能成婚,稍有些旺夫之相,但成婚后也就是最常见的命数而已,不功不过罢了。
“不可能。”齐微明第一反应便是作假。
“这是好事啊世子爷。”蓝田见世子爷如此,反而有些不解,“温姑娘若是不用去和亲,便可以回来与您履行婚约了。”
履行婚约
齐微明趴在床榻上,眼眸有些深沉。
若是没有必格勒那桩事,他听闻这个消息,当然会觉得是好事。
可如今她早已破败之躯,且北明所有人都知道了她差点和亲这档子事儿,如今卜了卦便可以回到从前这世上哪有这等好事。
而且,天生凤命,他齐微明哪里敢娶若是皇上以意图谋反的罪名对付齐府,他们哭都来不及。
回不去了不过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
齐微明蹙眉想。
该他得的,一样都不会少。
宫中暖阁内,皇上斜倚在软榻上,手中把玩着一串楠木珠串,蹙眉看着自己面前的太子。
太子萧云辞,长得过于漂亮,实在是像极了他真正的母妃。
皇上爱屋及乌,再加上萧云辞说话中听,时常能在关键时刻让他舒心,所以萧云辞一直是他最为偏爱的一位皇儿。
“皇儿如何看待此事。”皇上终于说出了自己的难题,“此次温凝的卦象颇为棘手,事情已传开,阻止已然来不及了。”
萧云辞低眉敛目道,“卦象大抵只是参考,若是完全按照卦象行事,恐怕百姓朝臣也会看轻了父皇。”
“皇儿说到了朕的心里”皇上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朕担忧的就是如此”
“北明建国以来从未见过天命签,此事一定会传遍大江南北,天命女落入帝王家,这已是覆水难收。”萧云辞缓缓道,“父皇,不如”
“温凝长相确实不错,当得起母仪天下,可皇后那边,不大好交代。”皇上蹙眉认真想着,“鞑靼人那边也很是麻烦,朕担不起这个风险。”
萧云辞眼角抽了抽,竟是难得语塞。</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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