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小说:招摇过境 作者:香草芋圆
    叶扶琉下楼时人是懵的。楼下把守的魏大问了几声,她一句都没应。

    素秋默默无语地跟出来,秦陇如临大敌地跟随护卫。

    叶扶琉恍惚地进自家大门,脚步才停了,满腹怀疑地问素秋。“你刚才听着了我不是耳鸣了那是魏家郎君能说的话吗”

    素秋倒是不怀疑耳鸣。一个人可能听错,这么多人在场,哪能各个都听错

    “我听见了。魏家郎君的病又重了罢当众说什么私心”

    秦陇砰地关上门,转身忿然道,“跟身上的病有什么关系魏家郎君说得明明白白,他对主家有私心这人哪,从面相上可真看不出心里的弯弯绕绕主家,你以后离他远点”

    叶扶琉嘶了声,“他真这么说了,当着所有人的面”

    素秋头皮发麻“还当着他表弟,祁家世子的面”

    祁世子摆明着对娘子有意。刚才的场景,如果没有叶家人上楼帮忙,指不定得当场打起来。素秋连想都不敢再回想,也不知魏家郎君如何能八风不动地稳坐旋涡中央,就连吐出那句“私心”,声线都如寻常那般的平和坦然。

    素秋左思右想,这份“私心”其实不是无迹可寻。

    “魏家郎君对娘子的心思,从前头赠画那回,我就隐约看出几分这江宁城来的祁家世子又是怎么回事娘子如果对他们都无意的话,最近出入家门要不要叫大管事随身护卫着”

    叶扶琉“让我想想。”

    她难得露出几分踌躇思索的神色,就在自家内宅里慢悠悠地来回地绕圈子。

    素秋坐在石桌石凳边等。秦陇去前院守着。

    素秋忧心忡忡。于她来说,女儿家除了投胎那回,及笄后选中出嫁的是不是良人,是一辈子极重要的第二回投胎。素秋自己就是吃了终身托付非良人的大亏,不能忍见正当盛放年纪的叶扶琉吃同样的亏,越想越焦灼。

    “江宁城来的祁世子,虽说是国公府邸出身的贵人,按理说咱们算是高攀了,但我听他说话总觉得有点”

    “谁想他了”叶扶琉不回头地摆摆手,“让我静静。我再想想。”

    不花费心思想祁世子,那此刻在庭院里来回兜圈、费心想的,就只能是魏家郎君了。

    素秋对隔壁这位深居简出的魏家郎君印象其实不错。多钱少事,时常照顾叶家生意,做邻居那是没的说。

    但同样的人,如果从“寡言少语好邻居”的位置换去“对娘子有意的臭男人”的位子上,又是另一回事了。

    眼看着叶扶琉转到了第三圈,素秋担忧地提醒

    “魏郎君眼下病着,没什么好说的。但撑立门户的男丁,总不能一辈子在家宅里养病吧。俗话说坐吃山空,还得有个正经营生的好。记得娘子说过,他家不是盐商,从前做的是什么无本生意娘子细说说看,何等的生意无需本钱”

    叶扶琉“哦,他家从前是北边占山

    翦径的大山匪。如今金盆洗手了。”

    素秋大受震撼,蹭一下原地起身,声音都劈了,“山匪”

    叶扶琉瞅瞅神色惊恐的素秋,走近石桌按她的肩膀坐下,自己跟着面对面坐下,斟酌着说了句心底实话。

    “跟你说句正经的,素秋。就是因为魏家从前是山匪出身,我才觉得挺好的。跟叶家般配。门当户对。”

    素秋“”

    素秋才从“占山翦径的大山匪”里回过神来,又被“门当户对”四个字给震懵了。

    她吃惊地抬手去摸叶扶琉的额头“娘子,你要不要回去歇歇歇好了再仔细想想。醒醒神,慢点说话。”

    叶扶琉看看左右。家里清净有个好处,二门一关,说话不必顾忌什么。

    她拉住素秋的手,“素秋,关于叶家的生意行当,有件事想和你说很久了。之前几次想和你拜姊妹,你都不肯。这桩事又要紧,便始终压在心里头没有说与你。但我今天觉得,还是得跟你说。否则你日后必定会时刻提心担忧我,我心不安。”

    夏日阳光灿烂,微风吹过庭院。

    叶扶琉附耳过去,靠近素秋身侧,压低声音嘀咕了几句。

    素秋听着听着,一双美眸震撼地越睁越大。

    “你是说”她颤声道,“我们叶家这几年的古董家私行当,都、都做的是无本生意”

    “嘘。”削葱色指尖压着自己粉嘟嘟的唇,叶扶琉提醒她小声点。

    “我们叶家的古董倒卖行当是无本生意,隔壁魏家的山匪行当也是无本生意。两家无本生意凑在一处,你不提防我,我不嫌弃你,门当户对。因此我才觉得两家般配。”

    素秋闭眼,睁眼,深呼吸,受不了,起身原地兜圈儿。

    绕着院子兜了仨圈,终于把脑子里转不过来的这个弯儿给费劲地转过来了,艰难地说了句,“如此说来确实般配。”

    “就是吧。”叶扶琉一拍手,满意地说,“我跟你如此说完,你是不是没刚才那么忧虑了我做生意几年了,各色人等都见识过,隔壁魏郎君是走过大风大浪的人,我觉得他人不错。”

    素秋仔细思考了一回,还是忧虑。这回换成另一个方向的忧虑。

    她压低嗓音劝诫,“所以娘子觉得两家家世般配,魏郎君人不错,堪为良人,足以托付终身娘子听我一言,托付终身四个字,托付的可是一辈子魏郎君就算人不错,他身子骨病歪歪的,万一病始终不好,又或许落下什么后遗之症”

    叶扶琉抬手拦住,“别别想太多。”

    视线瞥过院墙对面无人安静的木楼,她凑近些,悄声又说了句实话。

    “我是叶家生意当家的那个。一来,家里长辈原本就没有打算把我托付出去,一直都打算招赘来着。二来,人一辈子那么长,哪能做太长远的打算眼下我觉得魏郎君人不错。他身上的病,我们尽力救治便是。将来的事将来再说。”

    素秋嘀咕道,“不

    管后面如何,总要魏郎君的病先好了再说其他的。病治不好,如何谈得将来”

    叶扶琉装作没听见,眼珠乌溜溜一转,话锋一转,

    “说起来,素秋阿姊,这几年你都跟着叶家四处走动,莫要被我耽搁了良缘。最近可有中意的人选如果有走得近的”

    素秋露出哭笑不得的神色,抬手拍了叶扶琉一下。

    “我说你两句,你倒反过来说我了邻居李家王家的几位娘子都碎嘴,轻易不好搭话,只有隔壁魏大是个直肠直肚的性子,碰面时偶尔说两句闲话,如此罢了。你也知道我从前什么样子。这辈子我只要平淡安稳,再不奢求什么良人了。”

    叶扶琉若有所思地看着素秋起身,背影匆匆去了屋里。

    又抬起头,睨了眼隔壁。

    一大群灰白毛色鸽子呼啦啦飞过庭院,鸽哨悠扬,划破天际。

    身材修长的郎君站在木楼高处,垂眸扶栏凝望,沉静眸光胜过千言万语。

    叶扶琉的唇角微微往上翘了翘。装作没注意到木楼那边的动静,起身去厨房抓了把小米,往庭院里一洒。

    半空回旋飞翔的大群信鸽登时全部被米粒吸引下来,灰白鸽子扑棱棱落了满地,咕咕咕地响彻庭院。

    叶扶琉拢着裙摆穿梭在满地扑腾的鸽子堆里,慢悠悠在院子里来回踱了几圈,偶尔弯腰摸摸鸽子脑袋。

    她往哪处走,木楼上的视线往哪处追随,她低头无声地笑了下,提着裙摆往院墙边快步走近,这回不再故意避着那道追随凝视的目光了,她仰起头,冲楼上郎君的方向大声招呼,“魏三郎君,大白天的只见鸽子,你家的鹰呢放出来”

    魏桓转身进了木楼。

    片刻后再现身时,左肩到胳膊肘弯处已经系上架鹰专用的厚牛皮套,一只成年黑鹰收拢翅膀蹲在他肩上,鹰目炯炯锐利,顾盼凶猛。

    瘦削修长的手指抚摸过黑鹰油亮的大黑翎翅,魏桓从猫儿盆里取过一块生肉,往高空抛去,“去”

    一声响彻云霄的清越鹰唳,鹰爪腾空而起,半空拍击展翅,巨大的风声跟随着振翅声呼啸而出,木楼高处的几道竹帘被刮得摇晃不止。

    半空中凶猛叼肉的黑鹰并不急着回返,展开三尺有余的一对黑亮翅膀,扶摇直升高空,于百丈高空的阳光下翱翔,很快在视线里变成一个小黑点。

    魏桓收回视线,冲着院墙隔壁正仰头张望的淘气小娘子道,“可看好了”

    叶扶琉的目光惊叹地追随往天边而去,极近目力也只能看到一个云里穿梭的小黑点。

    “之前只见它在天上飞,原来近处看翅膀展开这么大魏三郎君,这只鹰你养了多少年了可有名字”

    “从小养大,十多年了。”魏桓解开肩上手肘的皮系带。

    “年少时轻狂,不知起个好名字。给它起名唤作绝云。”

    绝云气,负青天,扶摇而上九万里。

    叶扶琉笑起来,“是有几分少年气。不过对

    于鹰来说,是个绝好的名字。对了,魏三郎君,有个事跟你商量。”

    魏桓低头注视过来。

    叶扶琉站在院墙边,笑盈盈仰着头,“天天隔墙喊魏三郎君,魏三郎君,叫得累,听着生疏。我偷个懒,以后喊你三郎如何”

    魏桓没即刻应声。搭在木楼扶栏处的拇指食指关节细微地握了握,又松开了。

    他的眸子黑沉,往下凝视时带着专注追随意味,于无声时胜过言语。落在院墙边站的俏生生的身影上,冲他扬起的笑靥明媚胜过盛夏阳光。

    他也微微地笑了下,“如此甚好。”

    拇指收拢,缓缓交握,他斟酌着道,“天天隔墙唤叶小娘子,听着也生疏。不知称呼四娘”

    “家里没人唤我四娘。”叶扶琉摆摆手,又去厨房里再抓出一把小米,蹲在满地啄食的鸽子群中央,小米摊上白玉色的手掌中央,在满耳咕咕咕地叫声里,挨个地摸羽毛脑袋。

    “我的名字你已经知晓了,单独时唤我扶琉就好。若有人时”

    她想了想,“跟我家几个阿兄一样,唤我幺娘吧。”

    “世子,世子,莫要再喝了。”

    酒楼二楼临河的阁子里,几个亲随正在苦劝,“喝多酒伤了身,这趟回去国公府,大夫人必不会放过我们的哎哟。”

    “滚”祁棠毫无预兆地大发雷霆,起身一脚一个,全踢了出去。

    无人的阁子里,冷冷清清的影子相伴。祁棠对着窗外的暮色抹了把泛红的眼眶。

    青楼女子秦水娘,收了仇家重金蓄意接近他,却又看不上他。

    商贾女子叶四娘,只肯对着病歪歪的表兄魏桓笑,还是看不上他

    他祁棠哪里不好

    独自喝了整个下午的闷酒,闷哭了一阵,祁棠渐渐怒从心头起,恶向胆里生,起身把满桌子的酒菜稀里哗啦都砸了,在店家小二惊慌失措的呼喊声里起身大步出了阁子,怒喝道,“儿郎们现在就跟我走”

    豪奴们呼啦啦涌围上去,“郎君,我们去哪里”

    祁棠“去叶家”

    众豪奴“去叶家啊,好”

    正是酉时末,太阳眼看着要落山,卡在日夜交替的时刻去叶家,豪奴们自以为领会主人用意,纷纷摩拳擦掌高喊,“奴等这就去把叶小娘子抢来”

    祁棠抬脚踹在喊声最大的豪奴屁股上,把人踹了个大马趴。

    “滚谁叫你们抢人了,你们是国公府出来的还是山匪下山了”祁棠怒喝一声。

    他喝了整个下午的闷酒,反复揣度,越想越觉得早晨在魏家木楼见面时的那番话说差了。

    怪就怪他喝多了酒,去魏家兴师问罪,又没能提前打好腹稿。谁能想到在魏家木楼上,居然能碰着给主顾家保养冰鉴的叶小娘子呢。

    叶小娘子手里不缺钱,又不缺生意,她不想攀高枝

    姓沈的拿满

    箱金子打动不了她,他的泼天富贵明显也打动不了她。姓沈的有句话没说错,他们还真是难兄难弟,错到一处去了

    她叶扶琉为什么不搭理自己,只对着魏三表兄说笑沈璃说,她就好病弱美男子那一口。那是姓沈的想歪了,对女人的见识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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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棠在江宁府多的是狐朋狗友,女人堆里打滚的浪荡儿不在少数,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他耳边风闻了许多过来人的经验。

    十来岁的小娘子么,都是有憧憬,盼良人的。隔壁的魏家隔三差五照顾她生意,一斤重的足金饼天天往叶家砸。一来二去的,她岂不就喜欢上了

    祁棠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策马沿着长街前行,笃定道,“我知道要如何做了。”

    “商贾小富之家,没见识过泼天富贵,这四个字当然打动不了她。她手里不缺钱,简简单单的金银也打动不了她。但如果天底下有一桩事是商贾抵挡不了的,必然是和她做生意”

    “你们听好了,我要和叶家做几笔买卖,越大越好。等我成了叶家的大主顾,叶小娘子见我必然是笑脸相迎,到时候什么都好说了。”

    豪奴们齐齐露出敬佩神色,亲随小厮大赞道,“世子英名”

    话音转了个弯儿,小心翼翼问,“那我们为何要这么晚登叶家的门啊”

    祁棠豪气干云道,“我既是叶家的大主顾了,何必还要等到明天现在就去敲叶家的门,即刻跟她说”

    酉时正,暮霭沉沉,晚霞漫天。一众豪奴汇集在叶家门口,齐声高喊

    “开门我家主人有意和叶家做几笔生意,越大越好你叶家有什么大生意,别家吃不下的,我家主人尽可以做得”

    正围坐在桌前、举筷打算用哺食的叶扶琉

    天底下竟有这等好事

    叶扶琉整个人都精神了。和沈家黄了的汉砖生意不就是难得的大生意吗谁说祁家宅子下面挖出来的砖不能卖给原主人

    她啪一下把筷子扔桌上,饭也不吃了,当机立断传话去门外。

    “有手边现成一笔大生意,开价二百三十两金,别家吃不下祁家做不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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