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清辞大抵是真的以为她在委婉地向他借钱,当即表示,这个月从公中领的银子还余三十多两,若不够,他去几家铺子转一转,也能收二三百两上来
这个结果是褚瑶万万没有想到的。
她所怀疑的他对自己另有所图,现下看起来简直是无稽之谈,他言辞诚恳,看起来比她还要着急,大有这便回家取钱的架势。
褚瑶为自己对他的猜度而感到羞耻,谦谦正人君子如他,心地一片热忱,自己怎么能将他想成龌龊之人呢
委实惭愧。
“江衙内误会了,我并非是要同你借钱,”细想方才那番话,确实像与人哭穷,褚瑶这会儿也不晓得该怎么和他解释了,“我只是随口一说罢了,衙内莫要当真。”
可江清辞如何不当真
他自小受父亲熏陶,很是善于察言观色,方才她分明流露出羞愧的模样,想来她脸皮薄,对借钱这种事情羞于说出口,才会如此委婉地旁敲暗示。
他既明白她的窘迫,也顾及着她的脸面,便顺着她的话道“若哪日你真的有难处,尽管同我说,我虽拿不出太多的钱,但各处凑一凑,五六百两是不成问题的”
褚瑶见他没有继续执着这件事,这才松了口气“是,我先谢过江衙内。”
两日后,甜水铺子正式开张,新铺开张的价格最是优惠,铺外挂着买一送一的招牌,以及推荐的甜水名字,那道牛乳薄荷格外惹人注意,买的人也最多,生意很是火爆。
江清辞带着诸多朋友以及家中姊妹,领着小厮婢女,浩浩荡荡前来捧场,小小的铺子挤得满满登登,客人络绎不绝。
褚瑶与秋荷忙得一整日都没吃饭,夜晚打烊后,江清辞提了食盒过来,甜水铺子里还剩了些梅子酒,三人就着月色共饮,庆祝着今日开张大卖
秋荷以前没喝过酒,又贪那梅子酒的果香味甜,没忍住喝了许多,很快醉得眼神迷蒙,看看江清辞又看看褚瑶,也不说话,就咯咯直笑。
“傻丫头,笑什么呢”褚瑶亦有些微醺,今日铺子顺利开张,她打心眼里高兴,看着秋荷笑,自己也忍不住跟着笑。
江清辞见她们姐妹二人都染了醉意,天色晚了,自己一个男人也不好与她们多待,这便要告辞。
褚瑶起身相送,谁知江清辞却从袖袋中掏出一沓银票,递到她的面前“阿瑶,这里有五百两银子,你且拿去用着,不够的话,我再回去凑一些”
褚瑶霎时清醒许多,前日那番试探他果然当真了,今日竟真的揣了银钱过来。
都怪她,说出那样的话叫他误会了
“江衙内,我真的不缺钱的,请你收回去。”她推辞道。
江清辞却执意坚持“你莫与我见外了,我知道那日你不好意思直说,身为朋友,我哪能看着你为银钱所困你且收着吧,等过些日子铺子赚了钱,你再慢慢还我也不迟”
“真的不用,都怪我,怎能和你说那些乱七八糟的话呢我真的不是要同你借钱的意思,”褚瑶此时既后悔,又懊恼,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我该怎么和你解释呢”
那只修长白皙的手捏着银票一直往她身前送,见她不收,另一只手干脆拉起她的手,将银票硬是塞进她的手中“你不必同我解释什么,我都懂的”
“你不懂,你根本不知道我心里是怎么想的”她把他想成了一个图谋不轨的小人,哪还有脸收他的银钱呢
她极力想要将自己的手抽回来,却反被他有力的握住。方才还只是握着她的手背,这会儿却是反手与她掌心相贴,他忽得将她拉近了些,低头瞧她,温热的柏子香气霎时将她包裹,他嗓音轻颤,带着欣喜与期待“那你心里在想什么,你同我说好不好”
“我”她一下子与他挨得太近,心中惊悸如同擂鼓,如同被火燎了一般,本能地想要逃离。
他却不许她逃离,捏着银票的那只手自她身后拦住了她的退路,顺势落在她的后腰上
一旁的秋荷“哇”地感叹一声,随即捂住了眼睛,却又悄悄劈开了指缝儿偷看
褚瑶慌极了,事情发展的出乎她的意料,现下看来,模棱两可的话只会加深他的误会,想要消除误会,唯有将所有的话都说清楚。
“那我便直说了,希望衙内不要生气,”褚瑶挣开他的禁锢,撤出身子来,稳了稳心态,方眼神清明与他言说,“先前衙内多次相助于我,本是因为衙内乐于助人,济弱扶倾,我却内心龃龉,误会衙内对我别有所图,猜想我一介离妇无颜无钱,衙内所图的莫非是先前那些古玩字画所以才有了那日的试探”
她这番话说完,江清辞果真十分意外“你心里竟是这样想我的”
褚瑶惭愧“是我妇人倥侗浅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仅误解了衙内的好意,还将衙内想成奸诈之人,委实不该”
江清辞有些哭笑不得,初时虽有惊讶,但细想起来自己对她确有几分热切,原以为即便他不说,她也会明白他的心意,可没想到她却是想偏了,误以为自己接近她另有目的。
“我不怪你把我想成坏人,你谨小慎微,这是好事,我向你保证,对你并无什么图谋。我只是倾佩你,欣赏你,你与我所见过的其他女子都不一样”月下美人窈窕纤细,被他紧迫的目光盯得直低眼,脸颊红潮淡露,慌得六神无主,更惹人怜惜。
趁此机会,江清辞忍不住将自己心里的话说了出来“阿瑶,如今我知你心中所想,你是否也愿意听听我的心里话”
事到如今,褚瑶索性也豁出去了“你想说什么”
嘴上虽是问着,但心里大致也能猜出来。
“我我其实”江清辞年少纯情,话未出口自个儿先红了脸,言辞莽莽撞撞,全然失了平日稳重温润的模样,“我虽情不知何起,但我心悦你你可愿等我等我娶了正室夫人后,便迎娶你做侧室”
褚瑶原还被他磕磕巴巴的模样逗笑,知道听到“正室夫人”后面那“侧室”两个字,忽然就笑不出来了。
先前她并不想自作多情,想着如他这般矜贵的公子哥总不至于喜欢她一个离妇。如今看来,江清辞果真是喜欢她的,只是他的喜欢带着高门大户的理智,知晓她的过往,便不会娶她做正头大娘子,纳进门来做个侧室宠上几年,待过几年新鲜劲儿过了,自然随意打发了。
褚瑶摇摇头,先前家贫时,她亦从未想过给人做妾,如今自己有良宅有商铺,又岂能委屈自己给人做妾
“江衙内,侧室为妾,谈不上迎娶二字,自古妻为上,妻贵而妾贱,我是良家女,虽嫁过人,却也有自己的底线,宁为农夫妻,不为公府妾”
江清辞见她拒绝,忙找补道“我知道这是委屈你了,可你终究与人和离过,我倒是想娶你做正室,只怕家里人不愿意,你放心,我以后定不会委屈了你”
他的话越真诚,褚瑶越觉得讽刺,她打断他的话,冷静与他解释,“衙内想必还不知我与前夫和离的真正缘由”
“是何缘由”
“我与前夫之所以和离,便是不想给他做妾,我既这样抉择过,如今凭的什么要给你做妾呢”
江清辞一时语噎,怔怔地看着她。
“心悦二字,今晚我只当没有从你口中听到过,”她将银票还给他,“不早了,衙内请回吧。”
一旁的秋荷人已经看傻了。
江清辞面露难堪,他原以为自己胜券在握,她若知晓自己的心意定然欢喜答应,怎么也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难免伤了自尊,面子上一时挂不住,匆忙告别“今日是我言辞无度,冒犯了。”
离开的身影中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褚瑶站在原地出神几息,心头如卸重担今日言尽于此,日后想必他也不会再来找自己了。
只是忽然瞥见另有一个高大的身影追随而去,褚瑶立即想到什么,忙也出门追了过去。
“大哥留步”她唤住那个身影,对方闻声回头看她,褚瑶瞧见了他手里碗口粗的棍子,一时有些后怕,亏得她追出来了,“他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可不能打断他的腿”
“可主子说了,胆敢靠近你的男人,都要打断腿,”那暗卫说,“我瞧见他抱你了”
这暗卫简直一根筋儿,先前将那男人的腿打断便打断了,是那人罪有应得,可江清辞是绥州通判的儿子,日后要入仕途的读书人,若是被打断了腿,怕是前途尽毁。
“他没有抱我,只是好心借钱给我,推辞之间有些拉扯,叫你误会了”
暗卫颠了颠手中的棍子,实话说道“其实我今日不会打断他的腿,我知道他是江通判的儿子,所以不敢自作主张,我已经去信给主子,询问主子的意见了”
“你写信了”褚瑶惊讶道。
“写了。”
“写了什么”
暗卫憨厚地挠挠头,回想信纸上干巴巴的内容,竹筒倒豆子似的全都吐了出来“写了先前江清辞陪你报官,江清辞送你回家,江清辞帮你搬家,江清辞给你打伞,你给江清辞挑礼物,还有你熬夜给江清辞做衣裳,而后问主子,这人的腿要不要打折”
褚瑶顿时头疼不已“你这样写,会让你主子误会的。我已经拒绝了他,他以后不会再来找我了。”
“这么说他确实喜欢你”
“无知少年一时冲动罢了,不能当真”褚瑶问他,“你那信是哪日发出去的现在再写一封信解释可还来得及我铺子里有纸笔,你现在便过去写信给你家主子解释清楚”
暗卫神情纠结“你这般关心他,莫非你也喜欢他”
“我怎会喜欢他你这么大个男人怎的婆婆妈妈的”褚瑶见他站着不动,像一堵墙似的牢牢扎在原地,情急之下道,“你若不写,我便来亲自写,届时咱们说辞不一样,就看你家主子信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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