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凉默然,她想她明白宋见霜的意思。
她在现代是个孤儿,在一个国际儿童救助机构里长大,机构里通常是一个成年人负责五六个孩子的起居生活。
所以,他们都是五六个人拥有一个共同的妈妈,当然这个妈妈不是无偿照顾孩子,是按月拿工资的,所以如果妈妈中途辞职,这些孩子便要换一个新妈妈。
丘凉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因为徐妈妈一直到她长大,还在机构里工作。
所以她没有换过妈妈,但她又是不幸的,因为徐妈妈重男轻女。
他们这一组孩子里有四个女孩,一个男孩,男孩最小,徐妈妈叫他小宝。
徐妈妈总喜欢抱着小宝,什么好吃的也以小宝为先,还会用自己的工资私下给小宝买玩具,天天念叨着让小宝好好学习,以后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就像真的是小宝妈妈一样。
而对她们这些女孩,徐妈妈就是一个在完成任务的打工人,不亲近也不苛待,也算尽职尽责吧。
小时候,丘凉不懂得,她也想让徐妈妈抱,她想跟徐妈妈说,自己也会好好读书,努力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
可是徐妈妈眼里只有小宝,仿佛只觉得小宝是可爱的,只认为小宝是会有出息的。
丘凉也曾朝她们里面年纪最大的姐姐抱怨过徐妈妈为什么只喜欢小宝,不喜欢我
姐姐是怎么说的呢。
姐姐说“小凉乖,徐妈妈只是在上班,她私下喜欢谁是她的自由,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丘凉后来终于明白了,也因此不怨了。
徐妈妈本身就生活在重男轻女的家庭,又没读过几年书,思想和认知都受家庭和环境影响,据说是一直生不出儿子,所以才格外喜欢小宝。
在重男轻女这件事上,你若说她不对吧,她自己真心觉得没有错,所以何必去跟她计较对错呢。
她只是被家庭和环境教养成了那幅模样,有些观念已经根深蒂固,改变不了的。
想到这里,丘凉不由失笑,后来她和几个姐姐先后考上大学,在各自喜欢的领域里各展所长,唯有小宝高中就辍学了,不务正业,一事无成,也不知是不是定数。
宋见霜言下之意便是如此吧,褚宁莲和李海棠从小便受家族教养,她们不坏也不笨,她们并非生来就想做男子的附庸。
她们只是受某些传统观念影响,从未想过女子也可以有自己的天地。
丘凉认真打量着宋见霜,问道“若你这份好心没有被理解呢”
要知道褚宁莲可是一直看宋见霜不顺眼,李海棠如今又把李家的没落算在了宋见霜头上,有时候好心未必能成就好事。
因为有的人不一定就识好人心。
宋见霜缓缓道“我只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有些事总要去试一试才知道,再者说,我也不一定就能帮到她,不过是”
不过是同为女子,不忍心
那些一成不变的陈规陋要有人试着去改变。
宋见霜的话没有说完,眼里闪烁着淡淡的忧愁,好似被一团迷雾包裹着,而她举着一盏灯,在迷雾里彳亍独行,试图打破那一团迷雾,让所有困在里面的女子看到外面的光。
丘凉笑笑,语气郑重道“宋见霜,你的前方有一个个为此努力过的先辈,你的后面有我,往后还会有许多人与你同行。”
她想说,你不是一个人。
宋见霜望着笑意飞扬的丘凉,微微怔住。
原来,这个傻子一直都懂她,懂她想走出一条什么样的路来。
她不是一个人
沉默间,不远处有人高呼万岁,两人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便见园中众人齐齐跪拜在地,一道明黄色的身影渐渐走近。
丘凉与宋见霜跟着跪下,视线短暂地交错了一下,皇帝果然在开宴前就来了。
宋见霜默默拿出袖中的三枚铜钱,在众人叩首之时,稳稳掷出。
今日这最后一卦,是时候问了。
惠安帝点点头,跟在他身后的书公公便扯着尖细的嗓子高声喊道“免礼,平身。”
惠安帝左边跟着二皇子,右边跟着文安公主,按理说儿女陪在身边,今天又是太后的六十六大寿,他应该开心的。
但他的心情却不怎么好。
因为来福寿宫之前,皇后跑到御书房跪了半天,说什么大皇子虽然有罪,但也不能不让他到祖母跟前尽孝。
话里话外,就是想让他解了大皇子的禁足。
惠安帝自知世家难倒,没了李家,还有褚家,还有江家和丘家,四大名门的根基深着呢,他不是每一回都能抓到机会削弱世家的实力。
李家不过是个开端,他想打压世家的决心由来已久,当然不会因为大皇子而心软。
所以,他没答应。
惠安帝眼眸深了深,这就是世家的手段,朝堂上联合百官逼迫他,后宫里又用女人逼迫他,逼迫他一步步退让,把皇权都让出去。
那些贪心不足的世家,该死。
惠安帝在二皇子和文安公主的陪伴下走了这么一会儿,心情略微好了一些,但仍有些不快,皇后眼里只有李家,只有大皇子,好似他马上就要驾崩似的,愚不可及。
文安公主乖巧地跟在惠安帝身边,不时笑着附和几句,视线却一直在找宋见霜和丘凉。
所谓的吉凶难料,到底是怎么个难料法
看到那两道熟悉的身影,她眼睛一亮,状似随意道“父皇,儿臣近来一直在研究占卜一道,还拜了两位师父,您猜猜她们是何方高人”
惠安帝笑着瞥了她一眼“是吗朕还真猜不出来是何方高人。”
他根本不用猜,消息早就被锦衣卫写在折子里呈上来了。
只是他此刻心情不太好,才和女儿多聊几句闲话,权当放松了。
文安娇俏一笑,挽住惠安帝的胳膊,
抬手朝正往这边走来的两道身影一指“父皇您自己看就知道了,儿臣的两位师父就是她们,不是儿臣说大话,她们的本事大着呢,一个是玄门传人,一个是国师的徒孙,跟外面那些招摇撞骗的术士可不一样。”
丘凉自称是玄门传人,这话不假,宋见霜嘛
宋见霜的爹是国师的徒弟,约等于她就是国师的徒孙了。
文安公主知道惠安帝从前很是重视国师,故意这么说的。
惠安帝也没拆穿她的这一点小心思,对女儿的撒娇很是受用“能让文安觉得是有大本事的人,想来不是等闲之辈,小书子。”
他只是唤了书公公一声,书公公便弯了一下腰,麻溜地去叫人了。
这边,宋见霜和丘凉起身后就握住了彼此的手,待丘凉回神,两人便正朝着惠安帝走去,没想到才走一半,书公公就来叫人了,想好的借口倒是用不上了。
宋见霜望着含笑看来的文安公主,心道或许借口自己上了,她们接近惠安帝的借口便是文安公主。
这样一来,好歹是她们主动攀附,哪怕不能成事,也连累不到文安公主。
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文安公主还是牵扯进来了。
想来是马车上那一番话,不仅没能稳住文安公主,反而挑起了她的好奇心。
“民女、臣女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惠安帝打量了她们一眼,语气温和道“免礼,你是宋爱卿的嫡女”
他看着的是宋见霜,此女倒是好相貌,宋爱卿当年也是他钦点的探花郎呢。
“陛下圣明。”宋见霜言简意赅地应了一句,爹爹如今还在牢里,哪怕是皇帝亲口提及,她也不宜多说什么,更不能有半句求情,那样只会让帝王心生猜忌,猜忌她接近文安公主的用心。
更遑论,帝王心里或许已经有猜忌了。
“朕听文安说你也擅占卜一道,不如今日也给朕起一卦。”惠安帝心念一动,锦衣卫呈上来的折子里,此二人算无遗漏,他原本没怎么放在心上。
但人都到眼前了,可见是很得文安的心,他不由想多了些,有没有真本事,看看就知道了,若是能算准,赏不赏的另说,若是算不准,敢糊弄他的女儿,哼
宋见霜垂眸,淡定答道“陛下恕罪,臣女于占卜一道才刚入门,还没有随时随地起卦的本事。”在惠安帝面露不悦之时,她视线一转,看向丘凉,“但丘凉姑娘乃玄门传人,相面之术信手拈来,还请陛下恩准由她代臣女一算。”
方才,她暗中掷铜钱时,问的是,皇帝所求之卦的答案,想来丘凉已经看到了。
“准了,就问朕今夜翻哪了哪一宫的牌子,去哪一宫吧。”惠安帝浑不在意道。
问朝中大事不妥,毕竟这俩人的本事还没有经他亲自验证,倒不如问些琐事,琐事向来偶然性较大,且没有依据去推论,最适合不过。
丘凉闻言,目光落在惠安帝的脸上,直直地盯着惠安帝的鼻梁,镇定地装作在相面。
片刻后,她才开口“民女斗胆请求陛下事后再验证民女的答案,望陛下恩准。”
惠安帝目光微沉,盯着丘凉没有吭声。
气氛霎时沉闷下来。
文安公主见状,摇了摇惠安帝的胳膊,笑道“父皇就答应她们吧,万一您作弊呢。”
这话也就她敢说了,换个人说皇帝作弊,脑袋早搬家了。
惠安帝拍了拍文安公主的头,笑道“好,朕就听文安的。”
话音一落,书公公便机灵地命人去拿文房四宝来。
惠安帝扫了眼丘凉,转过身去“走,你们俩陪朕去看看母后。”
书公公自觉留下,等丘凉写好答案,看着她把纸对折两下。
“有劳公公。”宋见霜拉着丘凉的衣袖,一起躬身,朝书公公行了一礼。
书公公笑着应了句“两位姑娘折煞奴才了。”说完,便赶紧去追惠安帝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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