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零七章

    秦家整洁有序,比江家还干净,一切家具简洁犀利,设计感十足。

    江雪律毕竟年龄不大,再怎么擅长打扫,最多抵达干净的程度。秦家却简直干净到令人发指,扫地机器人安安静静蛰伏在角落,肉眼可见一切整洁有序到了极致,一根头发丝儿都没有。

    帮忙搬家的警员,到了地方就撤退,偌大一套房子,只剩下静默的两人。

    江雪律脱了鞋,他脚下穿了白色的袜子,踩在地毯上。

    客厅有一整面落地窗,透过崭新的玻璃窗上眺望,江雪律发现西北方向几公里是英华中学。为什么一路以来记地标,人总对自己不熟悉的事物感到没有抓取感。越是没有安全感的小孩子,越希望能看到一些熟悉的东西。

    看到熟悉的地标,江雪律心里安定了许多。

    他没离开太远。

    心下定了以后,他有闲心左顾右盼,这套高层公寓极美,脚下是车水马龙,能俯瞰整座江州市的万家灯火,又临近繁华的金融街市,玻璃高楼近在咫尺。唯一的缺点就是空。

    初来乍到,少年连脚踩在地上都谨慎,不敢跨越雷池。

    他数了数室内的布局,看出有三四个房间,想问自己住哪里

    看出他脸上的犹疑,秦居烈给他带路,行李箱滚轮,经过时髦的地毯后,不疾不徐地滚向了一处房间。

    江雪律跟在他身后,抵达了客卧,注意到一张床空着,猜测这就是自己未来的房间了。因为上边早已经备好了薄薄的床上四件套,叠成四四方方的豆腐块儿,放在平整干净的床面上。

    枕头也摆得端正,又看上去非常柔软,起码夜深了,江雪律很想把脸贴上去。

    至于颜色,少年微微诧异。

    挑选者应该是考虑了他的年龄,床单是天蓝色的,有别于整个室内统一的风格。而枕头被褥都准备好了,少年再往卫浴走去,发现洗漱用品也摆放得好好的。

    江雪律还在愣神之际,一只手已经越过他的头顶,打开了灯。又给他打开嵌在墙中的黑色衣柜,“不喜欢这个颜色的话,柜子里有其他颜色。”

    顾忌到少年今天奔波折腾了一整天,秦居烈伸手调试了几个挡位,把微微有点刺眼的白光降成暖灯。

    “如果累了,今天先别收拾,睡一宿。”

    少年打开行李箱,从里面拿出一套常穿的睡衣,他坐在床边眼睫微垂,安安静静地点了点头。秦居烈人高,从他的角度,一眼能看穿少年眼底晕着淡淡精致的青灰,衬得一双明亮的眼睛也没有多少神采。

    人小,经历的事情倒不少。秦居烈心里想。

    根据江雪律的生平,这是他第一次因事故搬家了。

    第一次家住幸福小区,发生了李路云大规模投毒案,小区因出了李路云这个危险分子,房价暴跌,人人恐慌,幸福一字笼罩徘徊不去的阴影。年仅八岁的孩子踉踉跄跄地被母亲牵走,从幸福小区搬离。

    第一次就是眼下。

    秦居烈回到主卧,客卧有独立卫浴,跟主卧仅有一墙之隔。十分钟后,隔壁传来流水声,秦居烈单手打字的动作一顿。

    还有摆弄瓶瓶罐罐的动静,仿佛少年光脚踩在正在一瓶瓶拿起来查看背后的说明书。动作很轻很小,只是男人的五感敏锐,难免留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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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个小时后,客厅的一角传来吹风机轻轻的声音。

    秦居烈可以想象,少年顶着一头湿漉漉的黑发坐在沙发边上,一手拿着吹风机,黑色柔顺的发丝在强风下吹起。

    从今以后,两个人要在一个屋檐下,注定要相互磨合。

    江雪律确实在磨合,住在老小区的他根本不会操作这高科技面板,洗澡花了他一些摸索时间。秦家的沐浴露、洗发水,瓶身流畅,很高大上的样子,少年握在手里,必须查看阅读背后的说明书,才能分辨出什么是洗头的,什么是洗澡的。

    少年打开瓶口,试探性地轻嗅,好香,是男士清冷的香味,若即若离又悠远飘荡。

    江雪律没试过这种沐浴露,他使用过的牌子,基本上挤压在手里时香气扑鼻,半小时后就没味道了。

    开始洗澡,少年脱了衣服,任由花洒从头顶倾斜而下,半晌少年抬起了头,喃喃说道“为什么呢”

    这是少年今天第一次感到迷茫,他搬家不舍过,来到新地方不安过,唯独缺少迷茫。可这一次洗澡把他搞困惑了。

    为什么水落在他身上就不烫了。

    明明这个温度,跟他在家时是一样的。

    卫浴中正好有镜子,照出少年的脸庞。江雪律刘海已经顺到脑后,露出漆黑如墨的眼睫,鼻尖和嘴唇有了颜色,白皙的脸颊往下流淌透明的水珠,水珠下是一双万分困惑的黑眼睛。

    仿佛在考试中遇到一道颇有难度的数学题。

    洗了半天凉水澡,江雪律抬头看向花洒,倏地意识到,花洒的高度似乎是不是高了。

    难怪水落在他身上时,已经失去了温度。

    破案了。

    少年默默地将花洒调低了几公分。

    他找到吹风机,没找到插孔,也许高端的装修把插孔隐藏得仅主人可见,这个点接近凌晨,江雪律没好意思问主人。

    困倦缠身,生物钟早已固定,少年上了床,径直睡着了。

    他明天还要上课。

    另一个卧室内,静默之中,男人单手打字,良久合上亮光屏幕。熄屏前,手机上是一张英俊到极点的男人侧脸,除了一双眼眸充满深思淡漠。

    秦居烈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这套房子因为是一个单身男人住,装修偏冷色调,缺少一些柔和的色彩,再加之他工作繁忙,平时回家多把家当旅馆,常常冷冷清清没什么人气,显得有些空旷。

    不知道对方能否适应。

    秦居烈放下手机,薄薄的眼皮微阖,敛去眼眸中的暗色,这套房子,没有迎来一位女主人,先迎来一只猫,又迎来了猫咪的小主人。

    最糟糕的地方就在这里,他一个未婚的单身男性,心理年龄极为成熟,为什么会选择这么做,仿佛有什么驱动力,他手持钢笔,签下了一个名字。

    以他的家世能力地位和在张局心中的分量,他知道,如果自己签字了,旁人自动丧失竞争资格。

    他为什么这么做,自己也没想明白。

    是同情心吗

    是对跨国犯罪组织的厌恶,与之相对的,是对警界之光的爱护吗

    这些似乎都有,脑子里的念头纷乱复杂并不是一种感受能够概括,唯一能肯定的是一点这很危险。

    不是说那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危险,少年鲜活充满生机,脾气又好,能有什么危险,而是他常常出现在自己眼皮下,与自己朝夕相对很危险。

    没有气势汹汹,也没有轰轰烈烈,纯粹就是他出现了,时常看人两眼,不说话不笑不言语,存在感就很惊人了。

    这种感觉就像是开启了潘多拉的魔盒,这个盒子不放身边还好,一旦放身边每天盯着

    男人揉了揉眉心,强行按捺一些情绪。

    凌晨十一点,张局还没睡,发来一条短信“小江适应吗”

    这是上头至下,都十分关心的一个问题。

    秦居烈打字,“他睡了。”回复完,冷酷无情的男人想了想,又往群里发了一条通知“刑侦组明天早上休息半天,下午两点开会。”

    惊起一地哀嚎。

    反复刷屏的1中,上司还有一句话格外清晰“我记得局里有备份,值班人员把英华的课表发我。”

    时间在安静中悄然流逝,很快晨光熹微,阳光照进落地窗。

    江雪律起床了,他睁开眼睛时,入目是天蓝色的被套,还有恒温的中央空调。

    舒适的温度令人生出依恋,有别于以往被三十度高温唤醒的燥热,他下意识弓了一下脊背,迷迷糊糊在想一件事,探讨伪哲学三大问题,我是谁,我在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

    他慢慢地爬起来后,机械性地穿了校服,等到清醒思绪回笼,才想起搬家这件事,他现在住别人家里,跟人同居了。

    江雪律赶忙走出去,半晌忽然意识到自己还没刷牙洗漱,赶紧又走进了洗手间。

    收拾完自己出来,在找书包。

    昨天一名小警员似乎把包放在沙发上,果然,不止他的书包,校牌和运动手表也在。

    找到这些东西,江雪律就有了安全感。

    他把手表戴上。

    秦居烈目光在少年洗脸后还未擦拭干净的脸停顿了两秒。

    他想起了母亲秦夫人在家时经常种花,并视种植为陶冶情操的一件事。刚刚江雪律走出来的那一瞬间,秦居烈联想到了,老宅家中阳台那清晨还沾了露珠的玫瑰花,花瓣沾水极为鲜妍。

    轻轻敲打他少年时期的窗棂。

    江雪律来到客厅,第一眼见到的是男人高大的身影,对方今天穿剪裁合身的黑色衬衫,显

    得气质冷淡之余,也英俊不凡。

    少年不好多看。

    随后他目光落在餐桌上他愣住了,心下有些吃惊。宽敞的长餐桌上,已经摆好了两套餐具,中央是热气腾腾的稠粥。

    早晨时间都很紧张,没太多时间,秦居烈做了燕麦粥和三明治,男人挽起袖子,露出一截手臂,“今天时间不多,随便吃点。”

    江雪律坐下,咬了一口三明治,发现里面是荷包蛋、生菜、培根和午餐肉等。少年眼睫毛轻颤,慢慢咀嚼,又舀了一口粥,唇齿留香,少年忍不住凝神细想,是他之前日子过得太粗糙了么,他差点不知道什么是不随便了。

    他会在学校门口早餐店,才是随便应付。

    他会扫码或者付现金,买一杯豆浆和几个包子,日日如此。

    江雪律慢半拍第一次感觉到,有人照顾,是不是也挺好

    思及此,少年眉眼微微舒展。

    这是一排长餐桌,有几个位子,两人正对着吃早饭,距离仅仅一臂长。

    少年吃饭极为好看,低头扫去,对方鼻尖微翘,皮肤过白没有血色,低头咀嚼时,仿佛一名大家闺秀,扇子般的睫毛轻扇,落在脸颊上,这餐桌都看上去悦目许多。

    秦居烈转开视线。

    一大早感觉有点心绪不宁。

    这时,脚下有什么动静,江雪律似乎也感受到了,停下了吃东西的动作,探到餐桌下去看。

    原来是一只睡眼惺忪的小猫咪,正绕着他的腿,喵喵喵地乱叫。

    不止绕他的腿,餐桌下的两条腿,另一双西装革履的大长腿,小黑猫也在蹭,时不时拿脑袋去拱,动作极为熟练。

    江雪律看了眼自己的餐盘,联想到“江江是不是饿了”他想把性格黏糊糊爱撒娇的小猫抱起,又顾忌手里没吃完的东西。

    男人无视了骚扰,徐徐进餐,整个人透着矜贵冷傲的气势。

    江雪律听了便松开手,三秒后少年没忍住好奇心,又探头去看,江江在挠他的腿,不断往上跳,似乎想爬到他膝盖。

    “秦警官,它是饿了吗”

    “它不饿,它是馋,他半个小时前已经吃过了一条三文鱼,再吃不符合这个月龄猫猫正常三餐摄入。”

    江雪律对江江的满腔怜爱,随着男人淡淡的一句话烟消云散,小猫猫啊,你吃得比我过去还好,不可以闹了哦。

    秦居烈却注意到了一件事。

    英华的夏季校服很单薄,单薄到什么程度,小黑猫的爪子能嵌入其中抓破少年腿的程度。

    这爪子该剪了

    十五分钟后,进餐结束。

    狼藉的盘子被放入洗碗机,少年全程一滴水都没沾,就傻愣愣被领出门了。

    两人走出公寓,一个指纹落在门上,“新的指纹已录入”,冷硬的电子音像极了主人。江雪律收回微微沁汗的手指,还拿到了一张黑色的门卡。最后一道密码,是男人附在他耳边说的六位数密码,仿佛风一般一触及离。

    江雪律并非过目不忘的天才,只是学了数学,记数字更加擅长。

    这六位数他一次就记住了。

    直到这一刻,江雪律才有一点未来他属于这里的感受,心中忐忑感微微消失。两人通过电梯走至地下停车场。另一边却不太顺利,刑侦组早早驱车到了大厦,却又吃了一场熟悉的闭门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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