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地时间晚八点,三个男人站在别墅前,一时间气氛凝固,表情各有各的复杂。
贺书峰白天有要紧公务,不得不回公司一趟,表面对家里动静没兴趣,实际快要把钢笔签出火星子。
没办法回来吃晚饭,他还以为今天只来得及潦草打个照面,哪知道紧赶慢赶,正好看到这么一出。
贺景延自幼心气就高,不低头不服软,今晚甘愿弯下腰,慢悠悠地背着别人沿路走。
原本贺书峰注意到他俩,不自禁踩住刹车,是觉得这两人在胡来,想把他们叫上来载回去。
但自己跟在后面瞧了一会儿,竟发觉贺景延乐在其中。
恨铁不成钢,贺书峰都不想认这个儿子,打算当做什么都没看到算了。
偏偏贺景延与纪弥不领情,两双眼睛盯着劳斯莱斯来回扫。
自己虽然有点多余,但也不是不能下车,贺书峰当了这个电灯泡。
不过,这在纪弥眼里,冲击力更像是炸i药。
没想到车主会是贺父,贺景延居然没有认出来,纪弥有些绝望。
潦草地回忆了刚才种种,竟被贺书峰看在眼里,纪弥愈发崩溃,脸颊快要熟透。
这时候沉默会显得没教养,他鼓起勇气“叔叔好。”
贺书峰朝他颔首,沉沉地“嗯”了声,几乎是同时,贺景延也与他打招呼。
“爸,你什么时候换了这车”贺景延岔开话题。
贺书峰道“前两个月,得知儿子搞基去了,我没犯高血压,买辆车奖励自己。”
贺景延嗤笑“车灯不错,照得挺亮。”
贺书峰回答“是啊,我瞧得也清楚,你看到家门还想磨蹭着多走几步,怪我房子挑得不够偏。”
纪弥“。”
被贺景延牵着手,他解释“对不起,我跟贺景延吵着玩的,平时不这样”
“道什么歉我看他挺享受。”贺书峰道。
“都尊重他是同性恋了,私下里爱好当坐骑,也一起尊重了吧。”
纪弥难为情地埋下了脸,贺景延轻轻“啧”了声,跟父亲往家里走。
霍晗芝看到他们回来,先问丈夫“回来得那么晚,吃饭了没有特意温着菜可以下面条。”
贺书峰说“吃过了,你嘱咐厨师做点夜宵,小孩散步消食,走得有点远,估计待会儿就要饿。”
“这个早交代过,他们平时下班晚,回家早都累饿了,习惯多吃一顿。”霍晗芝很细心。
这栋别墅有主建筑和两个别院,考虑到纪弥面对一众陌生人,可能会不舒服,他与贺景延住在别院。
纪弥与老人们道了晚安,再跟男朋友去休息。
贺景延带他参观了自己的卧室,从初中到高中,每次假期就待在这里。
电脑是旧款,许久没开过机了,墙角放着篮球,不过贺景延如今更多时候是穿西装。
书架上放着厚
重的学科教材,也有很多漫画书和游戏攻略。
纪弥很仔细地望过去“我好像看到了你长大的痕迹。”
贺景延道“之后要是有空,就带你去我的母校,那里很有意思。”
说完,他再问“今晚感觉还好吗”
纪弥坦白“我羞耻得快要在你爸面前蒸发了,在门口都怕他批评我没正形。”
贺景延笑起来“他见多了大风大浪,这点刺激算什么又不是没谈过恋爱,难道不懂什么叫打情骂俏”
纪弥侧过脸看着他,继而卸力般松下肩膀。
无论怎么说,眼前发展远比自己担忧的顺利,贺家并不排斥他的出现。
纪弥向来心思细腻,会察言观色,能分辨出对方的细微态度。
贺景延的家人们对他表里如一,他感到很庆幸,也珍视这份坦直。
有多久没体会过这种感觉了呢
纪弥甚至算不出具体时长,但知道融洽的家庭生活离自己很远,远得一时半会无法翻找。
与此同时,又显得格外近,他眼前就尝过滋味。
来之前的胆怯与犹豫变得多余,纪弥想到这里,不自禁靠在贺景延身上。
“小纪老师,你有话想说”贺景延问。
纪弥道“原来是这样的长辈养育了你,有没有和你说过你的灵魂很有棱角,但也很干净。”
事业上的打磨让人成熟,可贺景延没有因为这种成熟,从而变得幽暗和世俗。
“知道了,你喜欢这样的是吗”贺景延捏他的脸颊。
纪弥点了点头,随即,听到贺景延说“那我会认真地留住它。”
两人虽然以情侣关系来到这里,但毕竟没结婚,站在家长的角度,觉得同房不合礼数,分开准备了两间屋子。
之前在香港,管家为纪弥打点卧室,整洁清新如同豪华酒店,这次则多了一些温馨点缀。
玻璃门上贴了卡通图纸,防止纪弥没看清楚,不小心撞上去。
橙花味的香薰蜡烛搭配融蜡灯,特意选了旋转木马的款式,纸条有霍晗芝的字迹,表示抽屉里有新的耳塞与眼罩。
他们考虑得很周全,但不像招待客人般规矩。
好像纪弥已经是家里的一份子,床榻被精心地装饰和布置,如果不是怀着期待,肯定没那么多巧思。
在纪弥想象他们的时候,他们也在想象纪弥,觉得他初来乍到可能失眠,尽量让这里更贴近于“家”的环境。
今晚纪弥确实应该心潮起伏,却意外地没有辗转反侧。
裹着刚被晒过太阳的棉被,他睡得非常安稳,连梦境里都有浅淡的橙花香气。
第二天,纪弥没等闹钟响起,就自然而然地睁开了眼。
醒来去主楼吃早饭,贺景延在走廊等着自己,两人说起这几天的行程。
刚到这里,他们要多陪陪长辈,之后可以回贺景延的母校看看。
中间
有空闲时间,再按照霍晗芝给的游玩清单,去周围闲逛一圈。
随性地计划完,他们并肩来到小餐厅,爷爷奶奶已经在喝粥。
过了没一会,外婆也来了,看纪弥在吃鸡蛋,说了句不爱吃蛋黄可以挑掉。
几个老人尽管退休好几年,但还有名誉头衔或闲职,平日里不算太闲,都有自己的事情做。
外婆和奶奶挽着肩膀去拍卖会,贺景延陪爷爷下棋,纪弥就在旁边看。
由于输给了孙子,还被孙子的男朋友目睹,一张面子挂不住,爷爷委托纪弥去遛狗。
院里有条血统很好的杜宾犬,非常亲人和听话,纪弥闻言,不假思索地表示自己愿意帮忙。
系好牵引绳的时候,贺书峰正好从屋里出来。
对方见纪弥准备出发,说他也一起走两步,问纪弥介不介意。
来了,纪弥敏锐地心想,这种架势,肯定是要私下谈话。
纪弥没有猜错,两人走到马路上,贺书峰便开门见山。
“你伯母跟我说起你的时候,我们就在医院见过一面了。”
纪弥难免紧张,回答“是的,当时没能和叔叔多说话,我来得也有些莽撞。”
“最开始我以为你胆量挺大,现在想想,应该是你太关心他吧。”贺书峰道。
在他的观察里,纪弥并不鲁莽和粗心,会急急忙忙推进病房,只是因为过于重视贺景延的情况。
这两年,霍晗芝数次铺垫过,儿子的性取向和大众不同,上个月彻底摊牌,贺书峰没有猝不及防。
他得知贺景延与同事谈恋爱,便豁然开朗,脑海中浮现了纪弥的面孔。
因此,消化这件事的时候,贺书峰有过担心,却没有想过阻挠。
毕竟在他知道两人关系的那刻,就察觉了他们之间有真感情。
“以前贺景延想去做游戏,我不同意,权衡利弊觉得划不来。”贺书峰忽地提起旧事。
他道“有至少二年,我和他闹得很难看,估计你听说过,我承认自己是个作风强势的家长。”
纪弥应声“为人父母肯定有自己的考量,贺景延也清楚,他跟你没因为这个有隔阂。”
贺书峰唏嘘“小时候他爱跟我掰手腕,输了也不肯松手,然后他眨眼长大了,倒是让我学会怎么放开手,这个过程不太容易,但结果比较好。”
说到这里,他看向纪弥“现在我信任他,也愿意信任你,希望你不要对这个家有顾虑。”
纪弥顿了一顿,道“叔叔,我来之前很纠结,但落地的时候就没有了。”
贺书峰问“你在紧张什么”
“我的背景,我的来路。”纪弥坦诚地说。
“这些方面我都不光鲜,有一些长辈在意门当户对,可我无法改变自己的出身。”
将自己的心事说出来,纪弥一度觉得此刻轻盈不少。
“来了以后怎么就不怕我们可能在意了”贺书峰道
。
纪弥回答“贺景延对我没有保留,我也愿意对他和他的家人打开心门,自己没想遮掩,就不会畏缩。”
继而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说“而且,我想我能向你们证明自己,现在我站在他身边,有能力和他互相扶持。”
耐心地听他讲完,贺书峰沉默半晌。
“两个人有一颗心最重要,所谓的门当户对,有很多种解读,用家庭去决定人,在我看来是很粗暴的筛选方法。”
“我们支持孩子自由恋爱,说白了,积累那么多资本,犯不着让他用婚姻打理财产。”
纪弥弯起眼睫“他在这方面确实很纯粹。”
“关于他对象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其实家里操心过,我夫人跟我们说,你受过慈善基金的资助。”
能让人放下心的最好方法,就是如实解答,贺书峰淡淡地讲着。
拿资助需要层层审核,每个高校学生在品性和成绩上都是万里挑一,他找到了纪弥当年的申请材料。
在那份材料上,贺书峰感觉到了蓬勃的生命力。
当然,他觉得自己儿子配得上,两人都很优秀,又凑巧彼此吸引,身为家长何必绊他们一脚
长辈们想得很开,贺书峰对纪弥也是接纳态度。
不过他向来形象严厉,也不擅长展示亲近,怕纪弥见了会心生犹豫。
趁着遛狗的工夫,贺书峰主动找他搭话,聊到了这一步,想必纪弥不需要再点拨。
纪弥的确明白了贺家的意思,牵住杜宾的绳子,突然感觉那栋别墅也没那么陌生。
或许自己对大家还不熟悉,这次行程略微紧凑,可是没有关系,往后会有很多机会继续接触。
回到院子,他再去书房,贺景延懒洋洋地倚在桌前,爷爷气恼地说不要再和他下棋。
“我要看一篇文章,你帮我打开翻译器我不太会用这玩意。”爷爷翻出老花镜。
贺景延扫了眼屏幕“德语啊”
“帮我把字体也调大点,我看不清楚。”爷爷继续提条件。
随后,纪弥走上前“爷爷,我比翻译器更方便,这会儿帮你念”
“你大学好像读的不是外语系”爷爷问。
纪弥琢磨“差不多,c语言也是语言。”
“我现在的上司是个德国人,虽然工作环境是英语,但我想还是多学点比较好。”
他提到了研究院的院长,自己当上副手之后,就着手开始自学第二门外语。
因为莫里茨经常用德语写作,如今的翻译器不管怎么便捷,看论文总是自己去理解原文更有收获。
起初学得磕磕绊绊,好在有些语言天赋,如今已经能与莫里茨流畅对话,也啃得下来长篇文献。
今天巧合地派上用场,纪弥心里雀跃,爷爷说要给他奖励,他回答想继续吃排骨。
自己的厨艺受到了肯定,爷爷也非常欢喜,听完那篇文章,颇有精神地要去厨房
。
贺景延靠在书房的门框上,看爷爷撩起袖子,散漫地勾了下嘴角。
“你让让,不要挡道,我要给小弥做饭。”爷爷说。
贺景延听话地侧了侧身,再与纪弥告状。
“他路过我的时候,白了我一眼,怎么感觉我被他嫌弃了”
纪弥开玩笑道“没关系,他看着很喜欢我,你可以沾沾光。”
他们请了七天的假,路上要花二天,与长辈们在家闲聊了两天。
还剩下两天时间,贺景延先开车与纪弥去了就读过的高中。
这所顶尖私校气派又漂亮,他们到的时候,正好有一场篮球比赛。
两人混进学生堆里,坐在观赛台上一起喊加油,待到散场之后,贺景延问他想不想玩。
“可我没有打过。”纪弥以前上体育课经常写作业。
贺景延道“就是投篮,很简单,多试几次就可以了。”
纪弥跃跃欲试,跟贺景延借来器材,这里场地非常充裕,两个人占一个半场的筐。
试了差不多七次,纪弥投进了第一个球。
“小纪同学,二分的姿势很帅。”贺景延打趣,“放在学校指不定要收多少情书。”
纪弥搭腔“不好意思,纪同学忙着读书,以后要给总裁当技术助理,这时候没有办法谈情说爱。”
“要是我们早点遇上呢”贺景延问。
纪弥怔愣了下,支支吾吾“那你要等到我成年才行。”
贺景延笑起来“我哪有这么畜生,你还是高中生的时候,不是好好地送你到医院”
纪弥嘀咕“不是这个意思”
含糊地讲着,他微微仰起下巴“再来一次,你见到我的第一面,就带我一起走吧。”
他眼睛亮晶晶的,边看着贺景延,边轻快地说着话,字里行间有几分欣喜。
“然后呢”贺景延问。
纪弥思索片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画面,随之弯起眼睫。
他道“我还是会很努力地变成大人,等到十八岁,能够对感情负责了,就完整地回应你。”
篮筐下,贺景延被打动得晕头转向。
之后他们去校友墙看照片,纪弥每次多花了时间打量别人,贺景延就格外地警惕,只想让纪弥扭头多看看自己。
纪弥没意识到贺景延的小心思,好多班级合照挨个瞧过去,神色一本正经像在考察。
看完同级的最后一张照片,他终于若有所思地望向了贺景延。
“我们的贺同学。”纪弥开口。
贺景延哼声“干嘛看完那么多男生,有什么感想”
纪弥感叹“当时你肯定是校草。”
贺景延本来有些别扭,被这么询问,忽地僵了一下,看起来更不自在了。
避开纪弥的目光,他耳尖有点烫,不乐意承认自己是校草,但说自己男朋友的滤镜很厚。
由此,他逐渐嘚瑟起来了,回去的路上开始胡说八道。
“刚读完高中的小屁孩能懂什么28岁的男人更值得把握。”他推销道。
纪弥忍住笑,接茬“请问28岁的优势具体在哪里呢”
“随时可以和你去领结婚证。”贺景延理直气壮地回答。
纪弥看了他一会儿,终究笑出来。
“有的人就算上大学了,路边捡到人,也不等人醒过来,转头心心念念去上班。”他突然翻旧账。
紧接着,他伶牙俐齿“怪不得年纪轻轻升职那么快。”
贺景延“。”
“后来再遇到,披着马甲来套话,还故意装吃醋,搞得好像受委屈了。”纪弥道。
贺景延撇清“我很好,没受委屈。”
纪弥审问“那你听完是什么感觉”
话音落下,贺景延短促地讲了什么,纪弥抗议地说自己没听清。
“有点爽。”贺景延如实交代。
纪弥质疑“有点”
贺景延纠正“不止一点点。”
只是这种感觉难以形容,他转而描述,当它发生的时候,自己感觉到这股情绪很强大
仿佛被神明吻过。
“可世界上怎么会有神至少我没有见过。”贺景延道。
天际是粉色的火烧云,远处如梦似幻,他却没有多看,留恋于身边的真实。
导航终点是热闹的家宅,贺景延扫过这行地址,再与副驾的纪弥对上视线。
他心里动了动,有了答案“注定来吻我的,是一直朝我走来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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