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完药,卫瑾瑜抬袖,帮谢琅擦掉嘴角残留药液和额上新出的冷汗,方起身,准备叫孟祥进来。
一只滚热的手,却在他转身之际,倏地握住了他手腕,用力之大,几乎要将他腕骨捏碎。
“不要走。”
谢琅剑眉紧拧,胸口起伏,痛苦喘息着,自喉间发出一声呓语。
“不要走好不好”
声音里竟带了祈求。
卫瑾瑜一怔,垂眸片刻,低声道“谢唯慎,松开。”
那只手却握得更紧了。
卫瑾瑜抿了下唇,伸出另一只手,握住了谢琅的手。那只臂缠着厚厚的绷带,因为过度用力,手背青筋暴起,绷带下有血快速渗出。
“谢唯慎,松开。”
他重复。
“否则,我再也不会理你了。”
那只手,颤抖片刻后,竟真的缓缓松开了。
卫瑾瑜默立片刻,转身出了房门。
孟祥和李崖、雍临几个一直在外头廊下焦灼等着,听闻药已喂了下去,几人俱是喜出望外,孟祥直接朝卫瑾瑜跪了下去,一把年纪的人红着眼道“属下替世子多谢二公子了。”
卫瑾瑜淡淡道“举手之劳而已,不必言谢。”
见他要走,李崖忙问“二公子不再陪陪世子么”
“不了。”
“照顾和关心他的人很多,不缺我一个。”
“你们进去看看他吧。”
说完,卫瑾瑜便独自往外走了。
大约是那碗汤药起了作用,接近天明时,谢琅终于退了热,并睁开一双幽黑瞳孔,于冷汗淋漓间醒了过来。
梦中前世景象历历在目,从未有过的清晰。
以至于谢琅一时有些怀疑自己究竟置身何处。
上一世,背他救他出昭狱的分明是苏文卿,可那些破碎的前尘碎片里,为何会出现那样一道全然陌生的低哑声音。
难道除了苏文卿,当时他们逃亡路上还有第二个人么。
不可能。
那时他虽双目失明,手骨脚骨皆断,与废人无人,而双耳是能正常听声的。若有第二人气息,他不可能捕捉不到。再说,若真能第二人帮忙,苏文卿一个文弱书生也不至于摔倒那么多次,一个人背着他踽踽前行。
那种情况下,谢氏谋逆案已经板上钉钉,再无翻案可能,除了苏文卿这个二叔亲手养大、与谢氏关系匪浅的人,谁又还会冒着生命危险助他逃亡。
可那一声“谢琅,该吃药了。”又是那般清晰可闻。
“谢唯慎,该吃药了。”
另一道清若流泉的声音犹在耳畔,如惊雷劈开迷雾,昏迷时的记忆灌回脑海,谢琅接近涣散的瞳孔终于聚焦成一线,咬牙撑起身,下意识四下搜寻,却没有看到那道最想看到的身影,因为牵动伤处,手攥着床沿,剧烈喘息着,冷汗如雨滚落。
这一瞬,神识
终于彻底清醒过来。
“唯慎”
崔灏坐在床边,忙把人按住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道“御医说了,你伤势太重,眼下只能躺着,不可乱动。”
谢琅问“他呢”
即使昏迷中,他也不可能记错。
他分明喂他吃药了,还替他擦了汗。
很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会在梦中颠倒错乱,产生幻觉。
崔灏自然立刻明白过来谢琅是在找谁,心中不免有些不悦,道“他心里若真有你,根本不必你找,自会在这里陪着你,都这种时候了,你还要犯糊涂么听话,躺下”
谢琅缓了缓神,面孔冷漠道“他如何,我心里有数,不需二叔提点。”
崔灏不愿在此时因为这事与他起冲突,缓了神色,不是滋味道“你想见他,我让李崖给你叫去便是,先躺下。”
“不用了。”
谢琅道“有劳二叔在此守着侄儿了,侄儿已无大碍,二叔先回去休息吧。”
孟祥也在一旁道“世子说得是,二爷昨夜一夜未眠,万一熬坏了身子骨,就是属下们的不是了,不若属下先送二爷回行辕休息吧。”
“不用了,我自己骑马回去。”
“倒是你们,好好守着他,切不可大意马虎了。等晚些时候,我再过来。”
嘱咐完,崔灏就起身离开了,雍临立在外头,有心想留下来,可到底畏惧谢琅威势,默默磕了个头,便跟着崔灏一道出府了。
到了府外头,崔灏忍不住骂道“你也是个窝囊脾气,他赶你走,你就不会脸皮厚点,多求求他”
雍临道“世子的脾气,二爷又不是不知道,我不敢违逆。”
崔灏叹口气。
“是啊,别说你,如今就是我,在他跟前说话也得顾忌一二。”
“好好一个人,也不知怎么就被那卫二迷了心窍,连喝药,也只有那卫二亲手喂的才肯喝,文卿都不行。我真是不明白,论脾气论秉性,文卿哪一点比不上那卫二。”
“罢了,你说得也有道理,他如今还因为之前的事生着芥蒂,你也不在他跟前晃悠也好,免得又惹他生闲气。”
屋里,谢琅沉默靠在床头。
李崖道“世子还是躺下吧,这样伤口要迸裂的。”
“我没那么娇弱。”
谢琅直接问“昨夜到底怎么回事”
李崖便实话实说“昨夜世子高烧不退,御医开的吊命汤药,谁也喂不进来,最后是二公子过来,喂世子喝了。”
“他自己过来的”
“是。”
答完,李崖又忙道“世子放心,到底关系世子性命,二爷他没有为难二公子。二公子进来后,直接让所有人出去了,自己喂世子吃的药。”
谢琅一扯嘴角。
“这是在谢府,他若还被人当面为难,你们都不必认我这个主子了。”
这话何其重。
李
崖与随后进来的孟祥都跪了下去。
正色道“属下们都明白。”
谢琅没看他们,道“今日这话我只说最后一遍,这谢府里,除了我,就只有他一个主子。以后只要是在我跟前做事的,敬他必须如敬我一般,你们平时如何待我,便要如何待他。”
“这辈子,我是认定他这个人了。”
“以后若被我发现谁敢对他有丝毫怠慢,别怪我谢唯慎不讲情面。”
“你们真以为,我罚雍临,只是因为他认不清主子么,我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不要打着忠于我的名号自作聪明,否则不论是谁,跟了我多久,我一概不会再用。”
李崖重重磕了个头,道“末将的命是世子救下的,没有世子,就没有末将今日,只要是世子看重的人和东西,末将必拼死守护。”
孟祥则道“属下以前是做错过事,可昨夜世子命悬一线,二公子肯主动过来喂世子喝下那碗汤药,可见对世子的一片情义。以前是属下眼瞎,属下以后必会加倍改过自新。”
谢琅又道“让其他人都进来。”
李崖应是,不多时,此次跟着谢琅一块进京的二十多名定渊侯府亲兵都来到了廊下。
谢琅已正襟而坐,面朝外道“我如今在上京的处境,你们也瞧见了,以后要面临的艰险与风波,不会比今日轻,愿意跟着我受窝囊气等待时机建功立业的,我决不亏待,若是瞧不上我谢唯慎这个人的,现在就可以离开,回北境也好,自谋出路也好,我绝不阻拦。”
自谢琅昨日重伤昏迷后,府中的确人心惶惶。
听了这话,李崖第一个道“末将誓死追随世子,末将还等着世子带末将离开上京的那一日呢”
“没错,我们也等着”
其他众将也几乎是毫不犹豫地齐刷刷跪倒在地。
“吾等誓死追随世子”
不多久,曹德海再次代表天盛帝过来探视谢琅伤势。
曹德海一进屋,紧忙按住了要起身见礼的谢琅,团团笑道“陛下已经下旨,擢升世子为正二品昭勇将军,与怀远将军熊晖共同执掌京南大营,以后京南大营半数营盘归世子统领,涉及到京南大营的事务,世子不必经熊晖,可单独向兵部奏禀。杂家在这里恭喜世子了,不到弱冠之龄便受封二品武官职衔,世子可是头一个。”
说完又叹道“昨日出了那样的差池,陛下愤怒不已,原本打算今日早朝上严惩兵部尚书姚广义的。可姚广义自己先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上了请罪书,并先到兵部领了两百杖自惩,半身是血被家仆抬着上朝的。姚广义毕竟是姚贵妃的父亲,又是姚氏家主,两百杖下去,几乎去了半条命,再加上首辅大人已经革了那批武将的职位,陛下也不好再发作,只能委屈世子了。”
“不过陛下说了,姚氏这些年狂妄自大,做下不少恶事,惹得民怨沸腾,这回之后,有不少暗中参奏姚广义的折子,只是世家手段高明,眼下证据不足,还无法给姚氏定罪。陛下已命锦衣卫去查证,若有能搜到切实证据,一定会为世子做主,还请世子安心养伤。”
谢琅道“陛下言重,为陛下分忧,是臣本分,岂会觉得委屈。还望陛下珍重龙体,千万勿因臣的缘故与姚氏起龃龉。”
曹德海点头“世子如此深明大义,委实是大渊与陛下之幸。杂家会将世子心意转达陛下。”
等曹德海离开,李崖愤然道“这回便宜了姚广义那老狐狸。”
谢琅没有说话。
闭目沉思了片刻,忽问“药煎好了么”
“应当快了。”
李崖眼珠一转,笑嘻嘻道“世子臂上有伤,如何喝药,属下这就去找二公子去。”
谢琅道“你现在去也白去,早朝刚散不久,他此刻定然回督查院了。”
李崖“那世子自己喝”
谢琅没好气。
“你就不会中午再去”
“是。”李崖笑道“二公子心里有世子,中午一定会回来看世子的。”
然而一直等到要过了午膳时间,卫瑾瑜也没出现。
李崖便自告奋勇去找人。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才悻悻回来。
谢琅问“人呢”
李崖心虚道“二公子没回府里,末将就去了督查院一趟,那里的人说,二公子他”
“他怎么了”
“今日早朝后,二公子他陪着那个霍烈,游上京去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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