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宫里出来,卫瑾瑜照常到督查院当值。
刚到政事堂门口,就听里面传来铿锵语调“阁老,卫氏之罪,天下皆知,如今朝中各部都在情理卫氏党羽,咱们督查院如何还能让一个卫氏嫡孙继续当御史,这委实有损督查院清誉。”
“没错,他堂堂一个卫氏嫡孙,当初放着六部职位不要,考取督查院,显然就居心不良。阁老明鉴,千万不能让这一颗老鼠屎坏了咱们督查院这一锅好汤,败坏了阁老一世清名啊。”
另一道声音响起。
“督查院培养一个御史不易,也素来不参与党派之争,年底事务繁忙,革了一个优秀御史,短时间内,从哪里再调配人手”
“杨御史此言差矣,人手不够,可以往其他各部借调嘛,再不济,院中御史也可以适当晚下值一些,难不成,咱们督查院离了一个御史,还能不运转了”
几个御史正好从廊下经过,其中就有和卫瑾瑜不对付的两个老御史。
看着站在政事堂门口的少年郎,一人冷笑“这脸皮还真不是一般地厚,要是换成我,明知自己不招待见,不等着被人赶,便主动离开了,哪儿还能死乞白赖地赖在这儿不走。”
另一人幸灾乐祸附和“这就叫上梁不正下梁歪,如今卫氏一倒,我看他还如何恃宠而骄,为所欲为。”
卫瑾瑜转过头。
少年目光清清冷冷望来,并无多余神色,两名老御史莫名感到一股凛然寒意,气势不足地闭了嘴。
“你、你待如何”
卫瑾瑜嘴角噙起一丝笑。
“我在想,前阵子二位大人待我这个卫姓之人可谓亲热无比,又是端茶又是奉水,恨不得跪在地上给我擦靴,是不是算我的同党。”
“你休得血口喷人”
另二人知他故意奚落,脸色阵青阵白。
怒道“要不是卫氏张狂,一手遮天,吾等哪里用伏低做小、看你一个毛头小子的脸色行事,你目无尊上还有理了”
恰好司吏过来送茶水。
卫瑾瑜偏头问“这是什么茶”
司吏答“阁老爱喝的雪烹白梅,刚晾凉。”
卫瑾瑜拿起一只茶盏,倒了一盏茶出来。
在司吏震惊目光中,照着那名还在唾沫横飞的老御史的脸泼了下去。
那老御史猝不及防被泼了一脸的茶叶末,怒极攻心,手指颤颤指着卫瑾瑜“你敢泼老夫”
卫瑾瑜眸光冷漠“我是四品,你是七品,泼你,理所当然。”
那老御史气得浑身发抖说不出话。
卫瑾瑜已抬步进了政事堂。
杨清和一群御史恰好从里面出来,众御史瞧见卫瑾瑜,有的心虚有的幸灾乐祸,神色不一,卫瑾瑜视若无睹,只朝杨清轻施一礼,直接进了值房里。
顾凌洲独坐在案后。
卫瑾瑜展袍跪落行礼。
顾凌洲
打量少年片刻,道“刚才不是挺嚣张么现在又是做什么”
卫瑾瑜抬眸,目光很平静,道“我没有犯任何错,年底考核也是全优,按照督查院规章,阁老不能革我的职,否则,阁老便是徇私枉法。”
空气静了静。
顾凌洲问“还有呢”
卫瑾瑜道“我入督查院,是堂堂正正考进来的,不是靠卫氏关系,也不是靠任何人提携,我问心无愧。”
“我说过,会做阁老手中最锋利的刀刃,证明我自己的价值。如今我这把刀,应当还没到要封鞘之时吧。”
说这话时,少年郎微微抬起脸,目光雪亮,眸中是少有的倔强。
顾凌洲无端想到丛林里奔突的孤狼。
卫瑾瑜接着道“不过,为了避嫌,也为了不损阁老名声,下官愿意请辞司书一职,请阁老另选贤能担任。”
“阁老若无其他吩咐,下官告退。”
说完,卫瑾瑜再行一礼,起身出去了。
雍王萧楚桓焦灼地坐在包厢里,手里虽握着酒盏,却根本品尝不出是什么滋味。
不多时,包厢门打开,一道绯色身影从外走了进来。
雍王如获救星,立刻搁下酒盏站起。
左右识趣退下。卫瑾瑜在案后坐了,自己给自己斟了一盏酒,道“白日人多眼杂,下回殿下最好还是选其他时间。”
“本王自然晓得。”
“本王也是实在没办法了。”雍王目中露出愤恨之色“今日早朝上的情形,你也瞧见了,卫氏一出事,萧楚珏那个混账便迫不及待地在父皇面前立功争宠。”
“他早不请命,晚不请命,偏偏等谢唯慎主动请命之后才开口,摆明了就是要跟在谢唯慎后面捡现成的便宜。这回若真让他得逞,本王的太子位,恐怕真要拱手送人了”
雍王的焦灼是实打实的。
准确说,自打大朝会之后,雍王一颗心就仿佛被丢到了油锅里煎。
大朝会上,天盛帝虽然金口玉言说要立他为储君,可大朝会之后,皇帝并未下达正式的圣旨确认这件事,礼部对于册封礼一事也是绝口不提。
雍王镇日处于惶恐之中。
今日早朝,萧楚珏主动请命那一刻,雍王的惶恐达到了巅峰。
如今卫氏败落,裴氏势大,失去了卫氏这个靠山,他又变成了一个生母卑微血脉卑贱的庶出皇子,而有裴氏做靠山的赵王萧楚珏势必会乘风而起、全力争夺太子位。
他与萧楚珏明争暗斗这么多年,一旦萧楚珏上位,哪里还有他的活路他绝不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所以下朝之后,雍王立刻派心腹给他并不十分愿意求助的人卫瑾瑜送了信。
因眼下除了卫瑾瑜这个亲自毁了他的“罪魁祸首”,他竟再无其他人可以倚仗信任。
“那个梁音,油盐不进,倔驴一头,就是父皇的一条狗,任本王如何示好,都不肯吐露一字
内情,父皇近来待本王也是冷冷淡淡,私下里连见都不愿见本王。瑾瑜,你一向聪明,帮帮本王好不好,只要你能帮我保住太子位,待本王登基,这大渊的江山,本王分你一半”
雍王情真意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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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瑾瑜淡淡一笑。
“殿下不必惊慌,其实此事也不是没有解决办法。”
雍王“可萧楚珏这回显然是要借谢唯慎的势,谢唯慎这个人,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姚良玉的庄子,旁人破不了,此人可不好说。听说连北梁那个李淳阳的神鬼阵法都难不住他。要阻止萧楚珏抢功,谈何容易”
卫瑾瑜转了下酒盏。
眉目在灯影下流露出些许侬丽颜色。
“也不难。”
“明日,殿下也领着自己的兵马到清鹤山庄拿人便是。”
雍王一愣。
“父皇已经派了谢唯慎和赵王过去缉拿姚良玉,本王无名无份,直接带人过去是不是不大合适再说,本王那点散兵,如何抢得过谢唯慎”
卫瑾瑜一笑“他们是去捉拿姚良玉,殿下又不是,怕什么。”
雍王越发糊涂。
“本王不拿姚良玉,那去拿谁”
“这就要殿下自己想了。自古说话办事,都讲究一个师出有名,可这名头,归根到底都是人造出来的,陛下既没有给殿下这个名份,殿下自己造一个便是。我听说姚良玉痴迷长生之术,在山庄里聚集了一群道士,助他炼制长生之药,甚至以童男童女之血为引。近来京郊发生了好几起婴儿丢失案,殿下若能缉拿妖道,寻回失踪婴儿,那些丢失婴孩的百姓势必会对殿下感恩戴德。殿下既可借势立功,又可给自己营造美名,岂不两全其美”
这显然是一笔十分诱人且划算的买卖,雍王紧拧的眉峰缓缓舒展。
“好主意啊瑾瑜。”
“可赵王那头呢,难道真就让他白捡一个捉拿姚良玉的功劳”
卫瑾瑜再度抬袖给自己斟了盏酒,道“那就要看赵王的运气了。姚良玉是先帝元丰年间的兵部尚书,肚子里藏着不少秘密,不光姚氏的秘密,还有其他世家的秘密,背地里想杀他的人不知几何。押送一事事关重大,中间若是出了差池,譬如路线泄露、囚车不够牢靠,让人犯跑了或死了,负责押送之人,便是吃不了兜着走。”
雍王目光急转,半晌,拊掌喜道“妙,实在是妙”
“瑾瑜,你实在是本王的福星。只是如此一来,不仅赵王,那谢唯慎恐怕也在责难逃,你当真对此人没有一点情谊了么”
卫瑾瑜面无表情饮了一口酒。
“殿下与我相交这么久,还不了解我么。”
“我这个人,素来只认利益,不认人。”
雍王哈哈大笑。
“好,本王就喜欢你这翻脸无情的性子。”
谢府,谢琅站在书案前,一手扶案,垂目盯着一张铺满整个案面的东郊地形图研究着。
李崖和赵元一道从外面进来,李崖道“世子让属下找的人,属下找来了几个,世子可要现在就见”
谢琅暂时自地图上收起视线“让他们进来吧。”
“是。”
不多时,赵元便领着五个人走了进来,清一色都是年逾花甲的老先生。
李崖挨着介绍“这位是赵先生,这位是云先生都是擅长机关铸造术的,这位云先生,还曾经为江湖第一世家黄家建造过密道。”
五人一起向谢琅行礼。
谢琅抬目一一扫过,问李崖“公孙昶没找着么”
李崖道“属下倒是打听到了公孙大师的居所,可等属下找过去时,旁边邻居说,今日午后,有一辆马车将公孙大师接走了。公孙大师还拜托那名邻居帮他看家,说要外出看望朋友,归期不定。”
谢琅眉峰凝了下。
“可打听到是哪里过来的马车”
“并未,只听说十分气派,应是位有钱的朋友。”
李崖也深觉可惜。
公孙昶号称上京第一机关大师,世子接了这差事,第一时间便让他去打听此人下落,谁料忙活一日,还是晚了一步。
没了公孙昶帮助,明日围剿清鹤山庄,必然困难翻倍。
谢琅视线落在另外五人身上。
“先把你们各自擅长之事与本世子说说吧。”
五人应是,第一个人刚说完,赵元又从外头进来,道“世子,赵王也派人送了两个他府中擅长机关铸造术的工匠过来,说希望能给世子帮上忙。”
李崖听了,轻哼一声。
“这位赵王,倒是消息灵通,一听说世子在找擅长机关铸造的人才,立刻就来献殷勤了。”
谢琅沉吟片刻,道“送上门的,不用白不用,让他们都进来吧。”
赵元应是,立刻转身去叫人了。
次日一早,谢琅点了五百玄虎卫精锐,并着昨日挑选出的五名机关大师,往位于东郊的清鹤山庄出发。
到了城门口,赵王萧楚珏已经带着府中兵马在等侯。
萧楚珏和谢琅并不熟,甚至有些畏惧谢琅混不吝的名声,但萧楚珏想和谢氏交好、拉拢谢氏的想法已经很久。
眼下正是绝好时机。
萧楚珏于马上客气地和谢琅见了礼,看着对方远胜于常人的英挺身材和面孔,不大敢往跟前凑得太近,只道“本王将府中精锐全部带了过来,世子只管当自己的兵差遣他们便是。”
一行人往东郊行进,快到地方时,在前面探路的玄虎卫忽过来禀报“世子,前方有兵马,似乎是雍王府的亲卫扈从。”
“雍王”
赵王警惕皱起眉。
“父皇又没给他分派任务,他来此处作甚”
谢琅吩咐继续前行,让李崖亲自去探。
李崖很快回来“世子,的确是雍王府的兵马,他们说是跟
着雍王过来捉拿清鹤山庄里的妖道的。”
“妖道”
“是,听说姚良玉在清鹤山庄聚集了一大批道士帮其炼制长生之药,甚至以刚满月的童男童女血为药引子。”
赵王冷笑一声“他早不查证,晚不查证,偏偏挑今日查证,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再说,就算那婴儿失踪案真与清鹤山庄有关,也是刑部和大理寺的事,哪里轮到他过来查证。”
李崖迟疑片刻,却是看向谢琅,道“雍王的确不是一个人过来的。同行的,还有督查院的卫御史。”
“今日一早,有丢失婴儿的百姓实名到督查院状告姚良玉及清鹤山庄。雍王听闻此事,主动帮忙查案。”
清鹤山庄位于半山腰,此刻,山下已经聚集了大批兵马,正是雍王带领的雍王府扈从。
因忌惮山上设有机关,士兵们并不敢太靠近庄子。朝阳缓缓自山顶升腾而起,为整座山庄渡上一层灿烂金色,也将悬挂在山庄大门上的那根金鞭映照得越发灼人眼目。
雍王并未骑马,而是身披铠甲,和卫瑾瑜一道立在队伍前方的空地上。
这时,马蹄声自后响起,谢琅领着玄虎卫到了。
殿前司和雍王府的兵马一遇上,双方眼底都有警惕和敌意,赵王随后带着赵王府兵马赶来,空气里已经可以擦出火星。
赵王先冷哼一声,道“萧楚桓,本王与谢世子奉父皇之命前来缉拿朝廷要犯,还不让你的人让开路。”
雍王站着不动“你自抓你的人,本王也有本王要办的公案,父皇让你缉拿嫌犯,也没说不让本王缉拿妖道。左右姚良玉就在庄子里,又跑不了,倒是那些婴孩,羸弱年幼,此刻身陷囹圄,若是出了什么差池,损害的是父皇名声,赵王可担待得起”
“你”
赵王被气得说不出话,只能看向谢琅。
谢琅冷眼看了许久的戏,此刻终于抬起两道犀利剑眉,道“既然都是为缉拿要犯而来,何必伤了和气,依我看,咱们不如精诚合作。如何,卫御史”
谢琅视线直接落在那道绯色身影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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