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8 章 金错刀(十九)

    与此同时,负责押送的官兵头目也来到了谢琅面前。

    “罪眷不服管教,小的们依律惩治,惊扰到世子了。”

    官兵赔笑道。

    “哪个司的”

    谢琅问。

    大渊能以“司”来命名的衙门,只有殿前司,殿前司下又细分为十二司,分管各处。官兵被识破身份,也不意外,毕竟眼前这位世子,曾任过一阵子的殿前司指挥使。便答“殿前司属下夔龙司。”

    又补一句“以前也有幸在世子麾下受教。”

    谢琅笑了声,冷峻面孔在夜色下晦暗不明。

    “本世子可没本事调教出你这般优秀的人才,大渊律法,没有哪一条写着可以擅自诛杀罪眷。”

    官兵面色僵了下,讪讪道“世子误会了,是这些罪眷藐视律法,不服管教,攻击小人在先,世子若不信且看小人被那小崽子咬的”

    官兵卷开袖口,露出被咬的伤处。

    稚儿力气毕竟有限,虽然用了狠力,也只咬出几个带血的牙印。

    谢琅看了李崖一眼。李崖会意,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罐,丢到官兵手里。“这是上好的外伤药,留着用吧。”

    “是。小人谢世子赏赐。”

    官兵手忙脚乱接过。

    谢琅看了眼那两名尚嗷嗷大哭的幼童,道“这不是一般的罪眷,将他们流放,而非诛杀,彰显的是陛下的仁慈与宽厚,就算到了服刑地,也是要严格核对名册的。届时缺了少了,人头与名册对不上,污了圣上英名,恐怕只能用你自己的脑袋去填了。”

    官兵神色一震。

    道“小人谢世子提点。”

    谢琅没再说什么,带着那列轻骑踏雪而过。

    官兵迅速让人清理了妇人尸体,又命手下将两名稚童拉开重新锁住,方吩咐启程。地上遗留的那滩血迹很快被落雪覆盖,呜咽声渐不闻,围观的百姓也很快散去。

    孟尧立在人群中,望着那列轻骑离开的方向,忍不住叹道“都说这位世子杀人如麻,冷血心肠,可行事却比许多自诩君子的人都要仁义。”

    魏惊春一叹“我知你怪我刚才拦你,可如今的谢氏今非昔比,更非你我可比,此事定渊王世子可以插手,你我却不能。你若插手,明日便可能遭人报复,甚至授人以柄,连性命都保不住,懂么”

    “道理我自然都懂。我只是觉得,与你和文卿相比,我可能真的不是很适合当官,尤其是这上京城里的官。”

    魏惊春神色一黯“你说这话,还是怪我的意思。”

    “绝无此意。”

    孟尧笑着拍拍他肩膀,“我只是一时有感而发而已,行了,不说我了,还是说说你的事吧。”

    魏惊春转头看过去“当真”

    “自然。我何时骗过你,与我这点杞人忧天相比,还是你的事更棘手。”

    魏惊春眉目倏地舒展开,如晴阳罩下“那就好。你我

    相识相交这么久,若是连你也不能理解我,我这官亦争如不作。”

    孟尧不免笑道“古人常言「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果然诚不欺人,你这个努力上进的大才子,可千万别被我给拐偏了,走,我们先回去,否则魏叔父该担心了。”

    “好。”

    魏惊春点了下头。

    魏府,魏怀背着手,焦灼地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听下人报魏惊春回来,立刻迎了出去“雪青,你总算回来了。”

    魏惊春看出他面色不好,忙问“叔父怎么了”

    魏怀心事重重叹口气。

    孟尧这时朝魏怀轻施一礼,道“晚辈还有封家书没写完,须回去接着写,就不打扰魏叔父休息了。”

    “哎,子攸你忙。”

    等孟尧告辞离开,魏惊春陪魏怀回到屋里,看着魏怀魂不守舍的面孔,方细问“叔父,到底怎么回事”

    魏怀摆手让仆从都退下,坐到太师椅中,素来八面玲珑的面孔此刻竟一片颓丧,道“雪青,叔父这回怕真要大难临头了。”

    魏怀少小离家,靠着自己本事在上京闯出一大片天地,在亲朋乡里间一直是传奇一般的存在。魏惊春从未在这位叔父面上看到过这样沮丧的神色,不由心下一紧,道“有什么难处,叔父尽管说出来,侄儿帮着叔父一道出出主意便是,怎么就到了大难临头的境地”

    魏怀“还记得我与你说过,一年前,我与湖州一位商人做的绸缎生意么。”

    魏惊春点头。

    “记得,叔父不是说,那商人所供绸缎品相极好,不仅绣工精致,价钱也十分公道,比苏州本地的绸缎亦丝毫不差。”

    “没错,正是这回事。”魏怀目光复杂看向侄儿“当时叔父实在爱那绸缎爱得紧,自觉淘到了好货,直接一口气从对方手里将全部货物都订了下来,后来销量果然极好,叔父紧接着又订了第二批,第三批。可直到今日,叔父才知晓,卖给叔父绸缎的人,根本不是什么湖州商人,而是、而是”

    “是谁”

    “是姚氏的人”

    “什么”魏惊春脸色霍然一变。

    终于明白魏怀这满脸颓色从何而来。

    魏怀满目懊悔“姚氏供给叔父的那批绸缎,也并非他们绣娘自己织成,而是姚氏借用职务之便,从湖州织造局里倒运出的贡缎。如今朝廷着户部清查姚氏资产,这批贡缎被查出来也是早晚的事,到了那一日,叔父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魏惊春便问“叔父总共替姚氏倒卖了多少贡缎”

    魏怀“前前后后,原缎和各类绣品加起来,有六千多匹。”

    南方这些产丝大州,一年上贡给朝廷的贡缎也才数千匹而已,六千多匹贡缎不算多,却也绝称不上少。

    “叔父素日里最是明察秋毫,怎这次轻易着了对方的道儿”

    魏惊春沉痛闭目。

    整整六千匹贡缎,别说现在姚氏一族是谋逆

    重罪,就算姚氏没有谋逆,此事被查出来,魏怀也难逃重罪。

    魏怀何尝不自责“都怪叔父当时被那批绸缎的品相迷了眼,一时失察,铸下如此大错。你是不知道,叔父自幼长在苏州,见识过各式各样的布料与绣品,却从未见过针法那般独特、做工那般精美的,叔父真的实在太喜爱了。叔父自作自受,无论最后结局如何,都无话可说,可叔父担心因为自己的缘故连累你啊雪青。”

    aaadquo你好不容易寒窗苦读这么多年,到上京来,考得功名,入了户部,给你爹和咱们魏氏长了这么大的脸,若是因为叔父的原因牵累了你,叔父百死莫赎,也无颜去见魏氏列祖列宗啊。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魏怀的心痛与懊悔溢于言表。

    魏惊春心下一酸,想起自入上京,这位叔父对自己的种种照拂与关爱,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道“叔父先不要慌。此事叔父亦是受人蒙蔽,而非在知情的情况下为虎作伥,侄儿想,就算朝廷真清查出那批资产,只要叔父能找出当时贩与你绸缎的的那名商人,证明一应事都是姚氏策划,自己并不知情,朝廷也不会判叔父重罪,最多让叔父上缴所有盈利与赃款。”

    魏怀道“若能如此,自然最好,可叔父上一次与那胡喜见面,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要不是从一位同行口中听说其真实身份,恐怕至今仍被其蒙在鼓里。叔父怕的就是胡喜跑了,此事再也说不清楚。”

    魏惊春也知此事棘手,道“叔父眼下要做的就是尽力去找胡喜,其他事容侄儿慢慢想想。”

    告别叔父,魏惊春心事重重走进魏府院中。

    庭院阒寂,只有东厢屋里还亮着灯,隔窗隐约可见一道人影正伏案书写。

    魏惊春慢慢走了过去。

    孟尧正写家书,听到敲门声,搁下笔,起身去开门,看到立在门外的身影,有些意外“雪青”

    魏惊春问“我能进去坐坐么”

    “当然。”

    孟尧沏了热茶,递到魏惊春手里,奇怪问“你不是在陪魏叔父说话么怎么自己出来了”

    “遇着一件难解的事,实在无人可说,只能同你说一说了。”

    魏惊春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

    孟尧面色凝重道“此事关键在胡喜身上,可胡喜若真是姚氏的人,姚氏如今如此境遇,此人必已远离上京,逃匿得无影无踪,想要找到人怕是不易。”

    魏惊春点头“我担忧的正是此事,只是方才当着叔父的面,怕他担忧,不忍说出口而已。可若找不到胡喜,一旦那批绸缎被查出来,我叔父,怕只有死路一条。”

    孟尧道“依我看,与其把希望寄托在一个渺无希望的胡喜身上,不如主动出击。”

    “如何主动出击”

    “让魏叔父去投案自首,主动揭发姚氏罪行。”

    魏惊春却摇头道“若是姚氏一案审结前,叔父投案自首,尚可算立功,可如今案子已经审结,姚氏谋逆之罪板上钉钉,叔父此刻去投案,未免有投机之嫌。”

    “可如果等朝廷查出此事,魏叔父的处境只怕会更被动。”

    “但投案风险太大,一个不慎,叔父就可能被当成姚氏同党,我不能拿叔父性命冒险。而且,叔父他未必肯。”

    孟尧沉吟片刻,忽道“此事,兴许有一个人可以给我们意见。”

    “何人”

    “卫公子。”

    魏惊春一愣。“你说卫三公子”

    孟尧点头。

    “魏叔父如果要投案,不如直接去督查院投。”

    魏惊春皱眉“可我们与他并不熟,无缘无故,他怎会帮我们。且卫公子与雍王交好,上京人人皆知,我身后却是裴氏与赵王。虽然我并未接受赵王拉拢,可赵王拉拢我的事已是人尽皆知。”

    孟尧道“在我看来,卫公子与雍王并非一类人。正因我们不熟,督查院才可能秉公处理此事,且我们也并不需要卫公子出手相助,只请他指点一二便可。”

    魏惊春道“容我想想。”

    次日一早,孟尧去寄家书,魏惊春仍坐在房间里斟酌,仆从在外报“公子,一位苏大人送了拜帖过来,请公子入府一叙。”

    魏惊春接过一看,竟是苏文卿的手帖,意外之余,与传信的苏府仆从道“告诉文卿,我换件衣裳,稍后便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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