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谢琅带着孟尧与李崖准时出现在虎牢山下。
从山脚到匪寨,关卡重重,三人一路经过严格盘查,方达到了匪寨大门外。
谢琅抬目略略一扫,见寨门高墙林立,入口矗立着一座专门用来盯梢的瞭望楼,上面架设着云弩,寨中类这样的瞭望楼还有数座,分布在东南西北四方,除此外,时而可见骑着膘壮骏马的山匪在寨中穿梭奔驰,山匪身上还穿戴着极其专业的军甲。
谢琅立刻明白,虎牢山为何令当地官府官兵都忌惮三分。
这哪里是一座匪寨,分明是一座小型的城池,且这座城池,还有堪比专业水准的城防装备与布置。
“怎么来了三个”
那名负责传话、长相凶悍的山匪小头目威风凛凛从寨中走了出来,后面跟着一列山匪,手里俱握着长刀。
“我们大王说了,只请谢世子一人喝酒叙话,闲余人皆不可入内。”
“而且”
那头目警惕看了眼谢琅腰间挂的刀。
“既是谈事,请世子先卸了兵器吧。”
谢琅指腹在刀柄上摩挲了下,道“好说。”
“我的随从可以不带。可这位是兵部的大人,专管青州军务,错过这村可就没这店了,你们大王确定不见”
头目面有迟疑。
往孟尧身上打量了眼,见是一个白脸书生,穿着朴素,不会武功,且头目视线落在孟尧腰间,那里,果然悬挂着一块兵部令牌。
“好,那就你们两个进去。”
头目最终发话。
谢琅也利索解了刀,丢到李崖手里,看了李崖一眼。
李崖俯身,朝谢琅行一礼,便退了下去,转身往山下走了。
见谢琅这般配合,领头的没再说什么,吩咐几个山匪守好门,把瞭望楼盯紧,便带着谢琅和孟尧往匪寨大堂而去。
堂外列满匪徒,刀兵林立,撼天虎照旧坐在那座纯金打制的椅中畅饮。
座下铺着狐皮,身边美女环绕,下首两列,坐着寨中其他几个武艺高超、比较有威信的匪寨头目们,无一不是凶悍长相。
“世子大驾光临,真是令本王这白虎堂蓬荜生辉啊。”
撼天虎靠在椅背上,擎着一只精美的白玉酒盏道,一双鹰目直勾勾盯着谢琅,透着审量。
谢琅走进堂中,环视一圈,泰然而立,唇角轻扬。
“青州城一片狼藉,百姓流离失所,食不果腹,大王还能过如此神仙生活,真是教人羡煞。”
在刀尖上舔血的土匪头子们,对危险之物最是警觉,甚至有种异于常人的敏锐,谢琅一进来,虽只着一身简单至极的玄色长袍,堂中气氛明显紧张了起来。几个堂主甚至本能摸了摸腰侧的刀。
“这还得感谢世子。”
撼天虎抬了下臂,打破沉寂,一名貌美婢女立刻乖顺为他续上酒液。
“自打世子来到青州,
这青州城,再无本王容身之处,本王可不只能龟缩在这小小山寨里,混吃混喝,仰你谢世子鼻息而活么。”
“大王言重。”
谢琅还是那副懒散神色“在下初来乍到,不懂规矩,今夜过来,便是为了拜一拜这山头,给大王赔罪。”
“好说。”
撼天虎一摆手“给世子看座。”
又指着孟尧“也给这位兵部派来的大人看座。”
酒案自然早已提前摆好,两名美貌婢女入内,俱穿绫罗绸衫,将两张象牙坐席摆到案后。
坐定后,撼天虎又吩咐“去给世子斟酒。”
两名婢女立刻捧着酒壶酒盏,来到谢琅面前。
谢琅看着递至面前的一杯酒液,没有伸手,也没有动。
撼天虎狡黠阴狠双目轻轻眯起“怎么本王的酒,世子不敢喝”
“酒是好酒,只是酒中的脂粉气,未免太浓了些。”
谢琅慢条斯理说着,伸臂,直接越过奉酒的婢女,自己取过酒壶,倒了一盏酒,慢慢擎在手中。
白玉酒盏随着少年将军动作倾斜,酒液清透,既映出满堂鲛膏之光,也映出藏在暗处的寒芒。
谢琅不动声色将盏置于唇边,饮了一口。
撼天虎意味深长一笑“都说世子年少风流,没想到竟如此洁身自爱。世子若是瞧不上她们,本王这寨中,美少年也是不缺的。”
顿了顿,特意补充一句“虽说和那世家嫡孙没法比,可也别有一番滋味。”
这话一落,几个堂主齐声哈哈大笑起来。
撼天虎忽感觉面上似有某种锋利若刀芒的东西划过,他周身汗毛本能一竖,瞳孔骤缩,死盯着谢琅所在。
谢琅竟是缓缓笑着。
“既是大王心爱之物,怎好夺爱。”
“譬如这青州城,是大王心爱之物,亦是本世子心头之好,心头之好,该如何与人割分呢。”
方才还喧笑一片的大堂仿佛被人泼了盆冰水,连流动的空气都凝作一根根紧绷的弦。
山寨外,李崖由两个土匪押着下山。
“老实点”“别乱看”
土匪边走边呵斥。
走到一半,通过前一个关卡后,李崖忽然回头,呲牙笑道“二位兄弟可知,这虎牢山里,其实藏着一座”
一座什么,他忽然不说了,只神秘兮兮朝二人招手。
两名山匪下意识将脖子往前一伸,便是这电光火石之间,两根钢针分别没入了二人喉管间。他出手实在是太快,且故意说宝藏之类的话分散二人注意力,两名山匪捂着脖子瞪大眼,想呼喊,却发不出声音,重重栽倒在地。
李崖迅速将二人拖进石头后面,扒下其中一人衣服换上,而后将手指置于唇边,吹出几声啾啾鸟鸣。
几道蛰伏在暗处的黑色影子鬼魅一般自枯草丛中滚出,如法炮制,将值岗山匪击倒、拖走、扒衣
白
虎堂内,撼天虎以冰冷阴狠目光审望谢琅。
“世子这话,是何意”
谢琅慢慢自酒案后抬头。
“尔觉何意,便是何意。”
堂中潜藏的寒芒陡然一盛。
撼天虎竟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他重重一拍扶手,竖在他脚边的乌沉长刀立刻飞入了他掌中。
“本王便知道,你今日过来是图谋不轨,不怀好意”
伴着这句,撼天虎直接自金座上一跃而起,整个人如腾飞的野豹,狠辣一刀,朝谢琅面门劈去。
刀锋狠辣,割破布帛一般割破空气。
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婢女们尖叫一声散开。
谢琅仍神色不变坐于案后。
“谢唯慎,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老子在青州待了多少年,举凡青州府内的地界,哪一个不知道没听过老子的名号。你一个丧家之犬,也敢来与老子争地盘”
撼天虎大喝落刀。
刀锋劈下,于半空和迎面飞来一张酒案相撞,将坚硬的梨木酒案劈为两段。谢琅踢翻酒案,直接就近抓起一名悍匪头子,一掌折了对方手臂,夺了刀。那悍匪已算身强体壮,力大无穷,不料谢琅竟有如此恐怖臂力,登时捂着手臂惨叫一声,身体也同时被踢翻在另一张酒案上。
几乎同时,撼天虎越发狠辣的一刀被格在了半空中。
他提起内力,奋力往下一推,意外发现,手中那柄素来纵横无匹的乌沉长刀,竟纹丝不动。
满殿铜枝灯架的灯焰剧烈摇晃,空气仿佛要被两柄暴烈刀锋相撞的惊人温度灼烧起来。
几个堂主齐齐提刀站起,却发现根本进不了战局,便将目标落在了尚坐着的孟尧身上。
孟尧显然早有准备,直接自怀中掏出一只烟雾弹丢了出去。
这样危险的东西,一般情况下外人根本没机会带进来,只因孟尧挂着兵部主事腰牌,又是个文官,才让山匪放松了警惕。
堂中霎时大雾弥漫,守在外面的山匪齐齐冲了进来,一片砍杀之声。
白虎堂外,山寨四角的哨楼上已经亮起灯火,每座哨楼上都站着一名身穿军甲、手执火杖、来回穿梭巡逻的山匪,这些山匪皆训练有素,耳聪目明,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引起他们的警觉。一旦发现危险状况或外敌闯入,他们会第一时间吹响长哨示警。
因而当白虎堂内漫出烟雾并传出砍杀声时,离得最近的哨楼最先发现异样,巡逻山匪伸着脖子望了望,脸色大变,立刻就握起长哨,准备吹响。
然而那哨声刚发出短促的半声调子,一只暗箭便没入了他喉间。
山匪身体直直倒了下去。
与此同时,东西南北其余方向的哨楼,亦遭到了同样方式的袭击。
“大王,大王,不好了哨楼被攻破了有官兵从后山冲了上来”
值岗山匪急急飞奔来禀,等看到白虎堂内的混乱景象,一下呆住。几乎同时,谢琅
手中的刀也裂成了两段。
夏柏阳做梦也没有想到,他只是睡了一觉的功夫,刚一起床,就听到了虎牢山被谢琅领兵攻破的消息。
夏柏阳看着前来传消息的府吏,有一瞬间,甚至怀疑自己仍在做梦。
虎牢山。
这是青州多少官员多少百姓的噩梦,便是他这个青州知州,也曾被对方在眼皮子底下劫掠十数车粮草,追讨无门,更别提那些死在悍匪手中,被悍匪屠杀奸污的无辜百姓了。狄人可怕,撼天虎之恶,不输狄人。
然而这么多年来,没人敢拿这头恶虎如何。
因为在青州,官匪勾结,搜刮民脂民膏,从来不是秘密。青州大小官员,每年甚至还要主动献上许多礼品,以求一方太平。
“你确定是虎牢山”
夏柏阳问。
府吏点头。
千真万确。”
“听闻谢世子独上虎牢山,与孟大人、李副将他们里应外合,只用两千兵马,便端了撼天虎的匪寨,并将寨中囤积的金银珠宝与物资粮草全部缴获。”
夏柏阳连忙披上外袍“快带我过去。”
谢琅赤膊坐在衙署正堂外的廊下,正由军医包扎伤口。
夏柏阳匆匆进来,见他露在外的那只臂血肉翻卷,血污横流,面色一变“世子受伤了”
“无碍,皮肉伤而已。”
军医正在浇药酒,谢琅请夏柏阳在一旁椅中坐下。
李崖从外走了进来,朝谢琅和夏柏阳各施一礼,走近了些,对谢琅禀道“世子,属下和赵元带人翻遍虎牢山,都没有找到韩天罡踪迹,那厮怕已逃出青州了。金座下的那条密道属下也检查过了,是通向匪寨外的一条水溪,水溪旁边道上有马蹄踪迹。”
韩天罡,即撼天虎本名。
白虎堂激战之际,谢琅手中刀碎裂,臂上被震裂一道口子,撼天虎见势不好,在关键时刻启动了堂中那座金座的机关,从密道遁逃而走。
“只差一步,真是便宜这厮了。”
李崖摩拳擦掌道。
谢琅一哂“狡兔三窟,他在虎牢山盘踞这么多年,给自己留这么条后路也正常。只是那颗人头,我迟早要取的。”
夏柏阳坐在一边,听出了这话中不同寻常的意味。
立刻道“世子放心,本官即可让人知会附近州府,密切关注此贼动向。”
“那便有劳知州了。”
谢琅偏头问李崖“统计得如何”
李崖立刻呈上一本册子“世子,所有缴获的金银珠宝和粮食布帛都在里面了。”
谢琅道“给夏知州也看看。”
“是。”
李崖转身将册子递给夏柏阳。
夏柏阳问“世子这是”
“金银珠宝我用不上,夏知州找人清点一下,直接运进青州府库便可。”
夏柏阳意外兼吃惊“这如何使得”
这间隙,军医已将伤处包扎完毕,谢琅拢上衣袍,道“这本就是青州的民脂民膏,知州安心收了便是,也算我对知州这阵子照拂的回报了。”
“再说,以后我也未必没有需要知州帮忙的地方。”
檐下铁马晃动了下,谢琅要召集诸将议事,直接起身回了堂内。夏柏阳捧着册子,惊疑不定看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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