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马车里挂着几盏琉璃灯,明净透亮,随宁刚才那突然的一扑,连楚及徽都没有预料到。
他手张开着,任她扑在自己怀里,良久之后才开口问“出什么事”
这世上想要欺负随宁的人,都要先掂量掂量自己斤两,说穿了,她出去代表的是楚及徽脸面。
随宁纤细手指慢慢攥紧他身后袍子,指尖用力得快要掐进血肉。
却一句话也没有回。
随宁在被带进东宫之前,曾被说过天煞孤星。
她四月出世,八月母亲因病病逝,两岁时父亲出宫办事掉下悬崖尸骨无存,祖父大受打击,撒手人寰。
二房二叔世袭爵位,只他无功无德,降爵位一等为侯位。
从那一刻开始,随宁便没有家了。
她只是寄居在随家,被堂姐妹欺负的对象。
二夫人养着她,是碍着她老国公孙女身份,盼她长大出嫁,日后便不会有什么人提二房是过继来的。
她还没享过随家两天福,就已经开始被家里长辈当成联姻工具物色未来丈夫。
直到随宁四岁那年,太子出宫游玩,机缘巧合之下听到随宁存在,过来探望,就这么巧看到随宁大堂姐生气推她。
小小的随宁没站稳,头磕到石头上,满头都是血。
仅仅因为她弄脏了大堂姐衣服。
那时候太子正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年纪,见此场景勃然大怒,随家遭殃,大堂姐进了姑子庙,二夫人被说为不慈,多年都不敢出门参加宴会。
后来,便是众所周知的太子养了个小表妹在东宫。时隔多年过去,世上已经没人会再在随宁背后议论克父克母,他们是在忌惮谁给她的宠爱,不言而喻。
楚及徽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听见随宁声音,也没再逼问。
马车外时而还有寒风吹起,他捡起自己的氅衣披在她瘦弱身体上,说“我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连你二婶都知道透过我好办事,特地觍着脸来东宫找你行方便,怎么到你这就开始学着沉默是金,表哥是骂过人,但什么时候骂过你”
他总是爱这样轻描淡写地告诉她天塌下来有他顶着,让她有事就说,随宁不说,他又喜欢背后派人去调查谁惹她不高兴。
随宁身体慢慢平静下来,她轻声道“我给你惹祸了,今天沉王府李侧妃呛我,我呛回去了,可能会让她丢面子。”
沉王府和东宫明面上越不合,就越会有皇子想拉拢沉王这位皇叔。
可随宁想让李侧妃在后面推一把。
楚及徽乐了,手指顺着她的头发,低头说“惹了就惹了,沉王我都不曾怕,她一个小小侧妃算得了什么祸再说你一个小姑娘,她跟你计较是她心胸狭隘,你愧疚什么”
随宁头还埋在他胸膛里,心想倘若他知道是她先故意生事,恐怕就不会觉得她一个小姑娘纯善。
“今天我还出去走了走,看见繁华灯火下有人乞讨,”
她闷声道,“只想春日早到,让人不必困苦于饥寒交迫。”
她这盏花灯是为沉王而买的,明面上赠出一盏给街上卖花卖不出的小女孩,旁人只会认为她见到困苦百姓又心软了。
除了早就盯着她的李侧妃,没人会深究她是不是有别的目的。
楚及徽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放心吧,父皇今天出三道谜,就是想看民间有没有什么有识之士,被带进宫面圣那个人还不错,有点想法。”
随宁轻叹,寒门出身的未来状元郎,自是有些真才实学在手。
太子在男子里也是高大那一种,他手搂着随宁,便更显得她纤细。随宁心里有很多话想告诉楚及徽,只不过话临出口,又变成了今天在外遇到的那些小事。
她终究没办法让他知道未来。
楚及徽捏着她的头发把玩,倒也不嫌烦,甚至惋惜今年没空,要不然就陪着她去走走了。
随宁慢慢闭上眸,萧玉没出现前,他会只陪着她,但萧玉出现后,他们便再也回不到从前。
等马车停下来时,楚及徽先下去,要把她扶下来,就有管事就过来,小心翼翼对楚及徽道“禀殿下,萧小姐回了,托人给这边送了套茶具,但太监手抖摔坏了。”
楚及徽微偏头,还没说话,随宁白皙手指便轻扶着他的手腕,踩着圆凳走了下来。
管事这才发现她在,登时有些惊慌失措。
东宫这边谁不清楚表小姐喜欢太子,在她面前明目张胆提萧玉,明摆着是想惹她厌恶。
门口灯笼高挂,照着旁人脸色各异,但随宁没说什么,她只轻轻朝楚及徽福身告退,先行告退。
楚及徽看了一眼随宁,点了两个丫鬟送她回去,说东西随主人,萧玉自己也是咋呼性子,摔了就摔了,别让她知道就行。
随宁轻按着被放到怀里的账簿,东宫主子里只有随宁爱喝茶,楚及徽书房摆的茶具都是等着她来摆弄,萧玉特意送这一套,只能是想和她较劲。
她莲步回到自己院子,被丫鬟们簇拥着回房后,便倚坐在罗汉榻上,按着昏胀的额头,喝下一碗驱寒暖身的热汤。
她身上还披着太子大氅,连头发丝都仿佛还残留被握在他手里把玩的感觉。
嬷嬷问她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叫太医。
她轻摆着手,道“不必。”
随宁有时候会觉得她和楚及徽是彼此的依赖,可到头来或许只有她在没用地依赖他。
好在她已经不会再缠着他。
随宁是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才想起自己买的花灯落在马车上。
老嬷嬷为她更衣,告诉她太子昨晚上就来过消息,说把她的花灯放书房了,要她以后再去他书房取。
随宁理着衣袖,轻道“他白天都不在,过些日子我再去吧,让人备马车,我回随府一趟。”
老嬷嬷愣了愣,问“姑娘回去做什么是不是随家那边又开始说什么话威胁要不还是等太子殿下回来后再说吧”
随家背地里喜欢捣鼓小动作,不是省油的灯,太子碍着随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随宁却不想让他登基之路再冒出别的差池。
清早外面还结着霜,昨晚的热闹也减不了冬日寒气,随宁只是道“不用告诉表哥,我许久没回府,也该去看看二叔。”
她二堂姐的婚事,还有她的未来,也该提上议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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