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克里姆森从床上坐起。
地牢里那个白色少年不对劲,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永恒教会教那孩子杀戮与拷问的技巧、绝密的魔法,给他灌下一瓶又一瓶危险药剂。另一方面,他们又没有做下足够的防卫措施,简直像把核弹存放在垃圾场。
那群蠢货究竟从哪里来的自信
就因为那个小崽子一直都很乖还是因为那个所谓的神选者预言
未来的祭司告诉他,那神选者溯着命运之河,身影回归葡萄丰收的土地,他的灵魂黑暗依旧。
地牢里的少年近乎纯白,多么有趣的讽刺。
每次克里姆森出现这种糟糕直觉时,他都会尽快离开所处地区。毕竟这直觉帮他规避了无数次警察盯梢和跟踪,这直觉势必来自于他的神。
克里姆森不介意置身事外,笑看教堂燃烧。和自己的生命安全相比,当年的事件真相完全不重要,好奇心可是连环杀手的大敌。
不过避难前,他还是得尽量多捞点好处。
就让他偷偷钻进资料室,来次最后的尝试就算看不见预言,没准他还能找到些其他记录,比如那孩子进入教会时的情况。
现在他知道神选者的基本特征了,挖情报的办法有许多种。
克里姆森戴好兜帽,无声地离开房间。
地牢深处。
小皮尔紧张地捏着自己的崭新脚爪,前脚的鹰爪锋利如刀,险些割伤他自己的手指。他看起来憔悴又疲倦,却不敢闭眼,惊弓之鸟般缩着身体。
这只新生的追补妖还在适应他的身躯,无法外出行动,也无法安心休息。
诺尔从忒斯特那里要来牛奶和蜂蜜,给小皮尔准备了一些甜牛奶。甜美的味道加上一点点魔法,小皮尔终于闭上了眼睛。
“终于到了只属于我们的时间。”忒斯特感慨道,“可惜我们得盯着克里姆森,真遗憾。”
“我能先去看看你吗”
这话问出来蠢极了,诺尔想,可他确实很在意小忒斯特的情况。
忒斯特笑了“当然,我随时欢迎你的视线。”
诺尔抬起头,看着石块之上的人。成年忒斯特拉住他的手,掌心温度给人一种奇特的错位感。
小忒斯特已经回到了自己的笼子。他无视了笼内的干净稻草,整个人蜷在冰冷的石块上。他身体侧躺,弓身抱着膝盖,像是婴儿沉睡于母体之中。
两人刚接近,少年忒斯特就睁开了眼。他支起身体,警觉地四处张望敏锐程度犹胜于睡在荒原的野生动物,他的发丝还乱着,脸上却已经挂好了完美的微笑。
如同应激反应。
果然,无论少年忒斯特再怎么疯狂,再怎么不在乎。疼痛就是疼痛,没人会喜欢疼痛。
其实诺尔觉得,面前的小忒斯特或许比自己更需要一个拥抱。然而天不遂人愿,现在他只能抱住这孩子的一根手指。
青火摇曳,诺尔轻轻一挥法杖。一阵若有若无的风拂过▋,少年忒斯特黏在脸上的发丝垂落,柔顺地回归耳畔。
少年忒斯特的脸上,疑惑的表情一闪而过。他拨弄着自己的鬓发,目光里的好奇渐渐多过警惕。
“我们走吧。”又凝视了半晌,诺尔说。
“原来我们曾经离得这么近呢。”忒斯特状似无意地理了理鬓发。
“是啊。”
克里姆森不难找。
这位来自未来的杀人狂没想到还有其他“同行者”,他懒得彻底掩盖自身气息。诺尔嗅到了他的气味,他们发现他时,克里姆森刚离开卧室不久。
此人身披斗篷,朝着教堂上方走。诺尔和忒斯特毫不犹豫地抓上他的袍角,嗖嗖爬到兜帽最上方,找了个合适的皱褶蹲着。
他们眼看着克里姆森潜入仆人间,折磨资历最老的仆人,敲出资料存放处的位置。完事后,他们目睹他杀死了那个永恒教徒当然,谁也没有劝阻的意思。
某种意义上,这家伙还挺好用的。
资料室正在教堂正中的塔楼,防守比他们想象的薄弱。两人一路骑着克里姆森,顺利抵达了不朽教堂的档案馆。
他们居然把资料藏在了这里。忒斯特心里啧啧称奇,我之前还以为这是武器仓库之类的地方。
你小时候没有发现
当初没有探查得那么细,这附近看守很多。忒斯特说,我只是大胆,不是愚蠢。
克里姆森可不在乎看守多或少,他利用玩家技能来了场标准的巡逻潜行游戏。如果不是脑袋上藏了俩不速之客,这人的入侵行为近乎完美。
等他们成功进入档案馆,诺尔终于感受到了熟悉的安心感之前他就觉得一切太过顺利,你看,坏运气来了。
档案馆分为两部分,他们所在的空间塞满挂着锁链的古书与卷轴,而在档案馆的深处,静静立着一座门。
那门由整块魔石雕刻而成,其上的魔法防护比地牢要严格上百倍,且左右两侧各设了钥匙孔,显然要两人共同打开才行。
“妈的。”克里姆森叹息。
你说,他们会把重要宝物记录放在外面的房间吗他的脑袋上,诺尔惆怅地问。
够呛。忒斯特耸耸肩,往好里想,现在我们知道这地方在哪了,这可是了不得的进展。
克里姆森瞪了那扇门好一会儿,最终他叹了口气,开始在档案馆内转转停停。
这家伙随便翻看了会儿魔法研究资料,又去账簿区域看了圈,看上去没什么收获。最终,他停在各位祭司的工作记录面前。
“跟查案似的。当条子可真麻烦,搞不懂那群受虐狂。”他一边自言自语地抱怨,一边翻看那些厚厚的工作卷宗。
诺尔停住了离开他头顶的脚步。
神选者的预言被严格保密,但普通的日常记录总会透出一点儿线索小忒斯特铁定是被人
送进来的,连他都知道“近十年”这个时间点,身为永恒恶魔的克里姆森肯定知道更多。
“你先去找日蚀盾记录,得有人盯着他。”诺尔对忒斯特说,“这家伙未必安分,不能让他坏事。”
克里姆森特地挑了某位死去祭司的工作记录,在“近十年”的范围快速翻找。这些祭司对自己的恶行颇为自豪,他们事无巨细地记载了自己的残虐事迹。
克里姆森一本本翻阅,一目十行地看,脸色越来越苦。
诺尔从震惊看到愤怒,再看到麻木,最后有点犯困,险些从克里姆森的脑袋上栽下去;忒斯特早已在房间里溜了一圈,眼下他回到克里姆森头顶,脑袋枕着诺尔的大腿呼呼大睡。
终于,克里姆森的动作顿住了。
他冲书本的某一页扬起眉毛
今天,我发现了神所指示的目标,他原来离我们这样近。
他的父母很麻烦,他们非常在意自己的子女,并且小有资产,需要尽快处理掉。情况合适的话,还可以为这孩子种植一点仇恨
这篇日记下面附了涂涂改改的街道图画,看得出这位祭司认真策划了怎么除去这对深爱孩子的父母。
换做其他人,或许会对这张草图毫无头绪。克里姆森微微一笑,他直接召唤出了系统地图界面。
“对比指定图像与葡萄领城内的街道分布。”他一边翻动纸页,一边如此指示。
今天,我将那孩子带了回来。
他的头发被父母伪装过,看起来和他的兄弟姐妹一样是深棕色。除去伪装魔法,我看到了毫无瑕疵的白色。这孩子是白魔鬼,多么适合他的身份。
这也许能够很好地解释,为什么他对于家人的毁灭无动于衷,他天生属于我们
诺尔抿起嘴唇。
“我父母只要逮到时间,他俩绝对要打情骂俏,恨不得黏在一块儿,完全不考虑孩子的感受。”
忒斯特曾这样告诉自己,当时诺尔察觉到了一点真诚对于疯修士来说格外罕有的真诚。
忒斯特真的无动于衷么诺尔不太确定。
今天,我去看望了那个孩子。
他比其他刚被抓来的实验体乖顺很多,他在自己的鲜血中对我微笑。他完全不畏惧黑暗与死亡,他一定是属于安斯提思大人的天使
然后这孩子变成了疯修士,十几年来日复一日地狩猎着“安斯提思大人”的忠诚部下。诺尔心情复杂。
克里姆森合上书本,同一时间,系统弹窗沉默地悬在他的面前。
“哦,那片被诅咒的荒地,我有印象。”克里姆森戳了戳弹窗上的红点,“这多少该给个任务吧,喂你好”
系统依旧沉默。
窗外,日光渐渐明亮起来。克里姆森一把撕下了那页记录,纵身跳出窗外。诺尔抓紧他被风吹得起起伏伏的袍子,同样沉默不语。
“好吧,我算是知道为什么当时的巡查突然变严了。”
忒斯特忧郁地打着克里姆森的脑袋,并躲过克里姆森挠头顶的手指,原来是这家伙私闯档案室,还蠢到破坏书本。18”
这个时间点,太阳已经完全升了起来。
克里姆森随手买了点早餐,边吃边往记录中的地点走。诺尔和忒斯特仍坐在他的脑袋上,一个表情复杂,一个睡眼惺忪。
“克里姆森说不定会直接离开,这家伙对危险的直觉还不错。”忒斯特伸完懒腰,戳了戳发呆的诺尔,“你就这样跟他出来”
“永恒教会傍晚才会去看皮尔,我给他的魔法能让他睡够大半天。”诺尔说,“比起在地牢里思考计划,我更想呼吸新鲜空气。”
“哦,好吧。”忒斯特随手薅了滴露水,抹了抹脸。可是风实在太过温暖,他的困意挥之不去。
克里姆森肯定打算去他的家看看,离这里好一段路呢。
忒斯特靠上诺尔的身体,再次闭上眼。诺尔的身体紧绷,那颗心脏飞快跳动。
其实对于自己准备好的戏剧来说,这个环节可有可无,忒斯特想。时间过去太久了,克里姆森不会找到任何信息,诺尔注定一无所获。
生命神殿和永恒教会,他们早就把一切都埋葬了。
兴许是附近街道的风太过熟悉,忒斯特短暂地梦见了从前。
他梦见自己顺着漫长的道路往家里走,路过形形色色面目模糊的人。他梦见没有脸的父亲和母亲,以及房屋里吵闹的兄弟姐妹。
他越走越近,能看院落里的葡萄藤和秋千,以及气派房屋的小小尖顶。原来院子里有秋千,他想。感谢永恒教会日复一日的魔法洗脑,他差点忘个一干二净。
扭曲的人影停在家门口,身形像波涛上的影子一样破碎。
“欢迎回家。”他的母亲说道,尽管他早已忘记她的声音。
她怀抱着小小的襁褓,他猜她在笑。
这是他曾经的财产,全部都是。从尖顶房子到家人,再到院子里摇摇晃晃的秋千。
忒斯特平静地看着梦中的幻影,他没有什么温暖的感想或感伤,只是下意识去掏兜里的金币。突然他意识到,那枚金币已经不在他这里了。
它现在深埋在诺尔的血肉之中这是他现在的财产,他想,全部都是。
忒斯特睁开眼睛,看到了尖顶房子的残骸。
房子烧得只剩漆黑框架,残骸被半人高的荒草埋没。院子里的秋千没有了,它早就被大火烧焦,在泥土之中腐烂。曾经挂有秋千的树则被砍倒,削成一个个长木桩
它们支撑着五颗已经朽烂的头颅,立于院落中央。它们大小不一,四颗属于成人,一颗属于孩童,烂得仅剩白骨。
他们还在原来的位置呢,忒斯特冲他们挥挥手。
他的身边,诺尔汗毛倒竖,全身起了层鸡皮疙瘩。
面前的景象固然可怖,更恐怖的是,这衰败的土地四周生
机勃勃房屋左右的庭院干净整洁,店铺热热闹闹。行人们匆匆路过荒地前方,对院落中的惨况熟视无睹。
这个院子就像整齐牙齿间唯一的空洞,所有人都装作看不见它。
克里姆森唔了声“果然是这儿啊。”
这地方一看就有隐情。十几年后,玩家们尝试调查关于这座院落的一切,没找到任何相关的线索周围的邻居通通不知道这家人的情况,明明有五颗头颅晾在街边,却没人知道他们是谁。
不过现在是十几年前,说不定还有人知道情况。
克里姆森左右瞧了瞧,敲开邻居家的门。很不幸,他得到的还是“不知道”、“不清楚”和“它们一直在那儿”。
于是他走得更远,试图询问一些上了年头的店铺。商人们的反应有趣得多
知情者讳莫如深,要么只是抱歉地笑笑,只说那里不吉利。只有一个年近六十的老头指了指街道末尾“你得问纺织婆婆,她不信神。”
那院子是整齐牙齿间唯一的空洞,而“纺织婆婆”嘴里恰巧只有一颗牙。
老太太干枯皱缩,老得像只怪物。她坐在一家极其狭窄的杂货店前,慢吞吞地纺着线。她脚边的篮子里,已然堆了十几个做好的线团。
老婆婆的听力似乎和她的视力一样差,克里姆森问了她足足五六遍,她才搞清楚问题内容,并确定他不是一只巨大的红头鹅。
“那家人啊”
她慢腾腾地说,手上还不紧不慢地纺着线,“那家人都是邪教徒,信仰不纯的邪恶者,家中藏了亵渎的东西所以生命神殿把他们杀光了,烧干净了,大家都这么说”
“您还记得他们的姓氏吗或者成员名字”克里姆森愉快地问。
果然他的神还是爱他的。这婆子太老了,感觉摔一下就得死,怪不得十几年后没这个人。
等回去了,他就把这些信息丢给永恒教会。胡编乱造会被发现,他可是在拿真相交差,必定能通过一切检测手段。
“弗拉玛家族他们之前开了一家珠宝店,可爱的夫妻俩,很讨人喜欢可他们都是装的,大家都这么说”
老太太费力地回忆着,“名字不记得名字,我想不起来。”
很好,足够了。弗拉玛家族的幸存者,漂亮的白魔鬼。话说回来,如果有确切年纪就更好了。
“您还记得他们的孩子吗年龄就够了。”克里姆森的口气都温和了不少。
老婆婆停住了纺线的动作,她用几乎被眼皮盖没的眼睛看着他,皮肉间隙里只露出深色的瞳仁。
半晌,她才给出答案。
“我记得、我记得他们有四个孩子,四个可爱的孩子,我都见过呢”
“我要年龄,夫人。”克里姆森重复,他当然知道有四个孩子,他不久前才见过最后那个。
“你的问题太多啦。”老婆婆咳嗽两声,“买一个线团吧,年轻人。”
好麻烦的老太太,克里姆森随手往她的篮子里丢了枚金轮“够了吧继续。”
老人盯着那枚金轮,朝阳下,它闪烁着迷人的光辉。
她在篮子底下摸索半天,掏出个小小的线团。
“四个孩子,”她说,“一个七岁进了永恒教会,被发现咯然后人们发现他们一家都有问题,大家都这么说”
“好啦,这是你的线团,年轻人。”
她手中的金线团闪闪发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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