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金大人。”
阴暗巷子内,骑士玛丽安行了个简单的礼,“这次神谕祭祀的祭品情况,我等在昨日调查完毕。”
“此次教会不会去悲声岛添补祭品。他们与国界边的奴隶贩子合作,同时向部分恶魔发放了特殊任务。很遗憾,他们做得分散隐秘,我方只查出了两位合作奴隶商贩。”
“这里是邪教的地盘,时间又有限,不怪你们。”
尤金穿着一身当地最常见不过的黑灰棉袍,面颊藏在帽子阴影里。
通常来说,混沌如永恒教会,也不会在祭品这种事情上狂吃窝边草。这次算是特殊情况,为了稳住格拉崔斯的支持,他们只会做得更为隐蔽。
费舍小姐被恶魔劫走,眼下看来再合理不过。横竖都要足够的血祭,牺牲神殿修女肯定比针对当地人的儿女要好。当时若不是有圣伯纳和他自己盯着,其余的修女八成也会有危险。
骑士尤金捏了捏鼻梁,有点头痛。
两边都知道,神殿无法长期维持这种高强度监视。永恒教会非但不打算延后祭祀,反而有了提前的意思。这证明教会十分看中这次神谕祭祀,调查比以往还要危险。
“见过这位小姐吗”尤金在虚空中投射出修女费舍的样貌。
“常青修女”玛丽安眉头微蹙,“不,没有。属下不才,只见过买来的奴隶。”
“她是霍丽修女手下的孩子,最近在白盐村被恶魔掳走了。”
尤金收起魔法虚影,“霍丽修女现在人就在冰岩城,她坚持要参加这次调查玛丽安阿弗利尔,我记得你还是常青修女时,霍丽修女教导过你”
“是。”玛丽安有些受宠若惊地说道。
骑士尤金年岁比她还小,她没想过他会记得这些。
“你正好负责祭品事件的调查。既然是你曾经的导师,不如顺道见一面吧。”尤金微笑道,“在我看来,你比我更适合与修女们沟通。”
玛丽安怔了怔,她迟疑几秒“您的意思”
她可是在执行任务。骑士尤金向来近人情,但放在平日,他最多建议她在任务结束后见见导师,绝不会在任务中途搞这些有的没的。
“你们会有更多话题,不是吗比如共同的回忆,相似的经历祭品调查的后续,我会协助你,耽误不了正事。”
尤金的微笑纹丝不动。
“明白”玛丽安低下头,答得铿锵有力。
她身为第五团调查骑士,又是霍丽修女的老学生,没有比她更适合的试探人选。
尤金团长,明显对这位“霍丽修女”的身份心存疑虑。
两条街外。
圣伯纳骑士把脸藏在兜帽里,尾巴垂在厚重的棉袍下。只看身形,它像个高大健壮的人类男性。
这里人类太多了。村长说过,只要人类数量超过一半,藏住脸比露出脸更方便行动。羊皮球村的村长永远是对的,圣
伯纳如此坚信。
兜帽的阴影里,圣伯纳嘶嘶吸气,嗅着这座城市的气味。
他嗅到了掺了黄油和盐的烤饼,烤肉上微焦的脂肪,铁板上滋滋作响的腌鱼,稍微带着酒精味道的苹果
他嗅到了人类的汗臭、口臭,结冰的排泄物,腐烂的肉和块根,发芽的土豆
这里的气味比羊皮球村复杂多了,圣伯纳嗅得鼻子发干。比起在这种地方找人,它果然更喜欢在干净的雪山寻找目标。
突然,他嗅到一丝熟悉的味道。
有点像是布姆鱼,又太过清淡,混合着少许苦涩复杂的药剂味道,这是费舍小姐的气味
圣伯纳精神一振。
它继续簌簌嗅着冷风。费舍小姐的气味时断时续,时有时无,像是污水洪流中的一点草屑,它嗅到头都有些痛了。
可那是羊皮球村的客人。圣伯纳往鼻子上喷了点儿防护喷剂,小心地舔舔鼻子,又全心全意地嗅起来。
气味在城中心附近断掉了。
圣伯纳骑士揉揉干疼的鼻头,看向面前的巨大建筑群。它知道,这是坏人类们的聚集地,塔赫大陆最大的不朽教堂。
可是这里好多房间呀。无论是地上还是地下,都散发出无比复杂的混乱味道。范围太大了,它根本找不到费舍修女的位置,这要怎么救人呢
圣伯纳骑士急得在路灯边上团团转。
村长说过,绝对不要接近不朽教堂。可是村长也说过,不能怠慢任何一位客人怎么办
要不要再走近些看看它努力思考道,只是再确定下气味线索,应该没关系吧
它把兜帽拉得更低了,爪子插进口袋,垂头朝不朽教堂的方向前进,看起来可疑得要命。
可惜圣伯纳不清楚人类伪装的弯弯绕绕,它只是专心地嗅,没有味道,没有味道,没有
“什么人”黑影瞬间闪到它的脚边,一位不朽骑士拦住了它的去路。
“我、我迷路了。”圣伯纳骑士紧张地说,尾巴直直耷拉着,“我想上厕所,您知道附近的厕所在哪儿吗”
不朽骑士冷笑出声。剑光闪过,圣伯纳骑士头皮一凉它的兜帽被切得粉碎。
“哎呀”圣伯纳迅速后退,爪子护住差点被割伤的耳朵。
“这里不欢迎你,狗头人。”不朽骑士的声音从头盔后传来,比城里的风还要冰寒,“再敢来第二次,我就用你的皮毛做地毯。”
这威胁太坏了,圣伯纳气愤地想。
它冲骑士露出牙齿,飞快跑离现场还是先把费舍的消息告诉那些好客人吧,至少她的气味里没有尸体的臭气,它知道她还活着。
刚回到旅馆附近,圣伯纳就看到了忒斯蒂修女的身影。
他们入住的旅店档次不低,周围有不少高档店铺。旅店左手边的位置,就有一家小小的花店。对于普通城市来说,这种店毫不稀奇。但对于连绿叶菜都要与席瓦之境交易的格拉崔斯来
说,鲜花是绝对的奢侈品。
娇小的忒斯蒂蹲在一大束蓝玫瑰前,长发顺着棉袍金丝般起伏。她紧紧盯着那束花,像是要用眼神在花瓣上烧出洞来。
圣伯纳好奇地凑近“忒斯蒂小姐”
“啊,好骑士,你回来啦。”忒斯蒂眨眨眼,有些惊奇地回应。目光从被砍烂的兜帽上一扫而过。
“我闻到了费舍修女的气味,待会儿一起告诉大家。”
圣伯纳挺起胸脯,又紧张地压低声音,“倒是您,这样出来多危险呀,说不定附近有恶魔说起来,诺莉小姐呢”
在它眼里,这两位修女白天黑夜黏在一起,基本不会分开。
“诺莉有点累,在屋里睡觉。”忒斯蒂小声说,“我只是想看看花,不会走远的。”
“哦”圣伯纳在忒斯蒂身边蹲下,好奇地嗅了嗅花的味道。紧接着它飞快扭过头,打了个巨大的喷嚏。
好浓的气味人类怎么喜欢这种东西真搞不懂。
可是忒斯蒂修女看得这么认真,它一定有它的特殊之处,圣伯纳严肃地想道。继续和忒斯蒂蹲在一起看花。
“圣伯纳德骑士。”忒斯蒂朝双手哈了口白汽,“身为骑士,你们有特殊的护卫目标吗”
啊圣伯纳眨眨眼,不解地看向忒斯蒂。
“对你们来说,我们和费舍一样,都是重要的责任对象。所以你会倾尽全力保护我们、帮助我们。”忒斯蒂朝花咕哝道,“挺像我认识的某个人,尽管他不是骑士。”
少女,花朵,“他”。懂了,圣伯纳骑士自信地想。村长教导过,这一定是人类的恋爱话题
忒斯蒂小姐肯定很烦恼,它要认真地应对才行。
“我们当然有特殊的护卫目标”
圣伯纳甩甩尾巴,“比起羊皮球村的客人,父母、配偶和孩子肯定要更重要。责任的重量不一样嘛。”
忒斯蒂还是瞧着花“这要怎么区分呢在我看来,你们对所有人都差不多傻我是说,亲切。”
“打个比方,丢的是费舍,你会尽全力寻找。丢的是家里人,你还是会尽全力寻找,根本没有差别。”
对哦,好难的问题,圣伯纳的尾巴缓缓垂下来。
“不一样。”它吭吭哧哧地答道,“我们心里知道,不一样。”
“我知道我在他心中足够特殊,我也知道我们不会分开。但还是不对,感觉不对。”
忒斯蒂撑起一边面颊,声音有点含混,“很奇妙的空虚感,我不知道该用什么填补,这可真让人心烦意乱。”
坚不可摧的主从关系,最为稳固的精神依靠,独一无二的记忆烙印诺尔的爱和欲望。
他把它们铸成锁链,铸成桥梁,能做的都做了。他们之间却始终隔着一步。礼貌的一步,理智的一步。
莫名的缺失感。
忒斯特厌恶这样的缺失,它让他心神不定它就在他的面前,他总想要做
些什么,却又完全没有主意。
见鬼,他现在甚至在和狗头人说这些,他是真的疯了。忒斯特想,不过狗头人总比佩因特好那么一点点,就这样吧。
圣伯纳听得双眼发直,它完全听不懂这个人类在说什么东西。怎么回事,人类的恋爱话题这么复杂吗
“他明明可以对我更强硬一点的。我说过,我允许他掠夺我。”
忒斯蒂苦恼地叹了口气,“可他总是那副态度,对谁都完美得要死。要不是知道他的底细,我都要怀疑他和你们同一个种族了。”
圣伯纳“”不知道为什么,它觉得这不像好话。
“我不明白。”它委屈兮兮地说道,“对不起,我们从来不会烦恼这些就、就算对待家人,看起来和对待客人很像,但我们就是知道不一样。”
“我爱我的家人,我也知道我的家人很爱我。”
它小心翼翼地补充,“我爱我的客人,不过客人们什么态度都可能出现,我们也有心理准备,我们不在乎两边肯定不会完全一样的,对吧”
忒斯蒂修女沉默了。
圣伯纳全身紧绷,生怕这位脆弱的修女哭鼻子。但奇怪的是,忒斯蒂连眼眶都没红,她只是长久地沉默。
“是啊。”半天,她再次开口,“我更正我的想法,你比老狐狸有用多了。”
圣伯纳“嗯”
什么狐狸它没闻到狐狸味儿。
圣伯纳骑士还在愣神,忒斯蒂站起身,拍拍棉袍的裙摆。
“我要这束蓝玫瑰。”她语调轻快地说道,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金轮。
她很快得到了那束花。修女抱紧花束,空出一只手,摸了摸圣伯纳的脑袋。最后她伸出食指,往唇边比了比。
“要帮我保密恋爱烦恼啊,好骑士。”
“当然”圣伯纳瞬间将困惑抛在脑后,它尾巴又摇了起来,“那我先去找霍丽修女汇报。”
圣伯纳身影消失的瞬间,忒斯特脸上的“少女神情”随之无影无踪。他抱高花束,用蓝色的花朵盖住自己大半张脸。
原来如此。他想,他清楚了那份缺失感的来源
诺尔知道“疯修士不会给出爱”。
诺尔是个聪明又理性的人,不会盲目追逐不存在的东西。所以会有那一步距离,点到为止。
无论自己如何特殊,诺尔的情感如何真挚,他们之间永远会有一步的距离。
因为那是属于“客人”的距离。
因为他们没有“相爱”。
忒斯特抱着花束回到房间,将它装饰在诺尔那一侧床头。
也许自己早就隐隐约约意识到了,忒斯特心想。
就算看清这个无解的现状,就算他的目的早已达到。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还是无法接受那一步这要怎么办呢
“忒斯特,看这个。”
火光燃起,诺尔抱着胸甲从虚空中踏出,“我成功了”
无人冰川和格拉崔斯都是监控盲区,不管从哪个角度看,这一次“临时装备魔改”都称得上圆满成功。
忒斯特坐在床边,瞧了诺尔两秒,这才站起身“胸甲”
“我把盾和铠甲融合了,这种轻铠更方便活动,也可以藏在衣服下面。”诺尔兴奋地展示着“求知者”的属性,“怎么样,喜欢吗”
忒斯特掂了掂手里的奇异铠甲,这东西又轻又薄,看起来纯白如雪,其中却涌动着污染之力特有的阴冷气息。只要注入些许力量,它便乖顺地微调形态,仿佛变成了身体的一部分。
这是诺尔亲手为他制造的,最适合他的盔甲。
换做之前,他会为这样美妙的收获狂喜,当场赞美他可爱的神明。此刻,忒斯特却觉得这东西有些
“沉。”他无声咕哝道。
“嗯”诺尔盯着他的反应,好奇地凑近,“你不喜欢这个样式吗,还是说外型哪里不合理”
“不,它很完美,我没想到会这样完美。”忒斯特摩挲着胸甲边缘,“我只是在想,我能不能让它变得更加完美。”
诺尔眼睛发亮“那就试试看”
忒斯特里里外外打量了会儿铠甲,当场脱下上衣,连里衣都没留。
光滑轻薄的胸甲紧贴忒斯特的身体轮廓,自行调整了尺寸。圆润的边缘贴着皮肤,却没有带来半点疼痛或不适。它静静的伏在他的胸口,仿佛生来就存在的外骨骼。
忒斯特又把衣服套了回去,只看身形,完全瞧不出他多穿了件胸甲。
“不错,隐蔽性一流。”
诺尔满意地点头,脸上还带着一丝兴奋的红晕,显然心情大好。
忒斯特摸了摸胸口的位置,哪怕巨龙拿龙角刺他,都刺不穿这层防御。力量填满回路后,盔甲变得有些温热,如同一个拥抱。
“谢谢你,诺尔。”他笑着说道。“我很喜欢。”
“居然不是赞美您,你的虔诚呢”
诺尔打趣道,他的注意力已经被床边的蓝玫瑰吸引走了,“这里也能买到花啊,还挺新鲜。”
“你喜欢吗”
“当然送我的”诺尔挑起眉毛。
“嗯,不过这东西够不上回礼您的礼物实在是太棒啦。”忒斯特照例黏上诺尔,胳膊圈住对方的脖子,“我会努力找出妥当的回应方式。”
诺尔耸耸肩膀,感受着背后热烘烘的躯体“又不是交易,不用算那么清楚。”
“交易您把我想得太高尚了。”
忒斯特嘴唇蹭了蹭诺尔后颈的皮肤,“我只是想活得更愉快点儿,您知道的。”
诺尔笑着摇摇头,他刚要说些什么,突然抓住忒斯特的手臂“尤金和玛丽安的气息。”
“上次那个女骑士。”忒斯特回忆两秒。
“他们正朝这边走。”诺尔点点头,沉声说,“走,先跟佩因特会合。”
两位伪神还是晚了一步。
他们进入佩因特的房间时,客人座上已经多了三个身影认真吃点心的圣伯纳骑士,面带微笑的骑士尤金,以及一位平民打扮的姑娘。
诺尔记得那姑娘的脸,的确是他们在庄园事件中见过的骑士玛丽安,尤金的左右手之一。
知道尤金先生是安斯提思的神选后,诺尔有点难以直视这位狂信徒。
话说回来,尤金不是对他们“硬要参与调查”这件事很头痛吗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主动,还把部下专门找过来
“这个姐姐是谁”修女忒斯蒂贴着诺莉的胳膊,好奇地问。
“叫我玛丽就好。我还是常青修女时,正是由霍丽女士教导的。”骑士玛丽安对两位“可爱后辈”露出微笑。
诺尔尽量自然地回以微笑。
完蛋,熟人上门
他的目光转向平静喝茶的佩因特尤金明摆着对他们心存怀疑。教导修女和她负责的常青修女同寝同食多年,其中不知道有多少“外人不可能知道的故事”。
佩因特的演技再优秀,也不可能连这种细节都伪装出来。再聊下去,这家伙肯定会露馅。现在就差应对神谕祭祀,要在这当口和神殿冲突吗
怎么办</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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