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修那处,近十位化作人身的妖族聚拢在一块,被簇拥在其中的是个头戴混元巾的灰袍老者,名曰侯焕。他尖嘴猴腮,眼神中闪烁着精亮的光芒。他原是无尘海一座浮岛上的猿猴得道,在岛上修持了百年摸不到门路,便听从一只妖獾的劝告,拜入了无尘海中,当龙宫的宾客。无尘海广大无边际,这猿猴得到庇护后,还真采到了各样的药材炼制成了药丸服用,最后成功迈入了元婴境。此番来秘境中的元婴妖修众多,原本轮不到他做主,可不知怎地,那些同道都不见下落。猿猴心急如焚,可面上不曾展露出分毫。
“公子他们怎么还不见踪迹”一位金丹境的妖修如此问道,他已经看出了不少门道。这里是秘境之中,不管是裂隙的哪一处落来,最后都会来到这一处。可他们到来了,公子一行迟迟不见踪迹。联想到了先前与不周弟子斗杀的那场,这元婴妖修浮现了一种不祥的预兆来。他心中惴惴不安,双唇翕动着,到底没有说出“凶多吉少”四个字。
“兴许公子已经碰到了好事呢。”那侯焕瞪了说话的妖修一眼,眼珠子转动着,心想着出发前龙君说的“大机缘”,不由眼热。他抬起头看着凌厉的剑芒,眉头又皱了皱,那股冲动很快又按了下来。他与不周结仇,自然希望这不周剑客出事,可若是不周剑客靠自身修为渡不过,那他们妖族会落入同样的窘境,毕竟很多妖修身上可没有真器能用。除非从那些人族修道士身上抢来。至于他自己,要是可以借别人之力,便不想暴露自家真本事。这样想着,这侯焕又隐秘地朝着仙门修士那边看了一眼。
不周弟子那边不好再下手,而云中城处则有洛泠风庇护,真到了那时候,能动的恐怕也只有洛水神宫了。湘公子先前谋划洛水宫,最后虽然什么都没得到,但至少也拿了个消息。洛泠风与洛水神宫之间的仇恨,已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那头锐利的剑芒在连绵不绝的嗡鸣声中穿透了那股沉暗,剑光肆意飒然,留下了明亮如日芒的残痕。谢知潮以及不周众弟子紧张地看着,双眸一瞬不移。化剑而去的师姐名荀欢,虽非洞天门下真传,可也修到了元婴境,成为不周的长老。她的剑意极其锋锐,一往无前,根本不知后退。
“谢道友不用紧张。”卫云疏转身凝望着谢知潮,轻声道,“空间虽时时刻刻在变化,但是剑意连绵不绝,头尾相衔,能够斩破虚空。至于那罡风气浪,也被剑气排开。荀道友能够抵达那处。”卫云疏没有看错,不到半炷香的时间,那犀利的剑光已经落到了那座神秘的宫殿前。他们在下方,见荀欢安全抵达,顿时松了一口气。
“就算没有法器,这儿也能够度过的。”一位散修也笑逐颜开,仿佛已经登到了顶峰,将一切收在掌中。
只是她的话音才落下,就听见另一道尖利的声音拔高“你傻啊,那不周修士元婴修为,而你是什么修为没瞧见先前摔得粉身碎骨的人吗”这人的话说得一点都不错,话音才落下,笑容才弥漫上脸的修士神色又重新变得沮丧起来。可他们不动,却有其他人愿意
一试。
不周弟子那处,谢知潮跟一些人嘀咕了几句,最后走出了三个人,齐齐应了一声“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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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凭什么助力我等”
“要么在这里干看着,要么靠自己的本事去闯,诸位要怎么抉择呢”
“就怕里头有诈。”
散修你一言我一语的,心中委实难做抉择。其中不乏自恃功行的道人,将法诀一掐也如前边修士那般飞纵,可几个呼吸间,就发出一声凄惨的嚎叫,从上空跌落了下来,看得众人心中悚然万分。在犹疑一阵后,终是有大着胆子的人过去了,最后如云中城弟子那般抵达宫殿前。他一成功,散修中顿时一片哗然声。
洛水神宫的一众修士也在此,看着散修的成功不由得眼热万分,也想着借力前往,可没等动身,就被温玉棠给拦了下来。想到了昔日落日坟丘中发生的事,她的面色沉凝如水,心中寒气直溢。那对旁人而言是一道水桥,但是对洛水神宫诸弟子恐怕是一个丧命的坟场。洛泠风对洛水宫都能下那般狠手,何况是他们再从落日坟丘回去后,她也与父亲提了这点,但是父亲只是笑了笑,没有给出任何指示。
“我等也有真器在,何必要借旁人的力”温玉棠淡淡笑道,转向了一旁的江浦和汤长生,又说,“我们都是洛水神宫弟子,同行如何”三家分食了洛水宫的势力和宝藏,只留了个空空的地界给洛泠风。先前一直在跟洛衡君较劲,想要登上宫主之位,从而号令三家,但是如今没有那个必要了。三家早就分道扬镳,谁也不服谁,也就在外人前还支着“洛水神宫”这样的一层皮。
温玉棠愿意拿出真器送众人上那宫殿,不管是江浦还是汤长生都不会拒绝。他们不动声色地朝着某处瞥去,江浦低声道“不周弟子并未全部登上那宫殿,我们是不是也该留人在此”
那殿中光华万丈,直冲斗牛,隔着遥远的距离都能感知到蓬勃旺盛的灵机,哪有谁
愿意放弃这个唾手可得的提升自己的机会此番来到这里,大部分是要结交的心腹,唯有少数人,是相处不来的。汤长生眉头一挑,视线就落在了身后低着头的洛元殊身上,大笑道“洛元殊,你留下守着吧。”
洛元殊低眉顺眼,恭谨地应了一声“是。”
跟在小寒山弟子中的洛元鲲看得火冒三丈,可没等他责骂洛元殊呢,便察觉到数道视线黏在了他的身上,那意思显露得明明白白。洛元鲲更是愤怒,来到这里后,苦吃了不少,好处没有谋到半点。原想着跟小寒山诸人分散了,然而最后还是在一个地方同聚。
“表兄,你带我小寒山数名弟子,也留下吧。”温玉棠语调温婉平静,没有半点蔑视,可话语中的坚定同样是不容置疑。父亲不忍心姑姑与表兄沦落,可毕竟不是同姓,养虎为患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要是真有好处,那必定是小寒山温氏的人当先,而不是落在洛元鲲身上。
“我”洛元鲲正打算开口,肩膀忽地被人按住。浑身奔涌的灵力仿佛遇到了石坝,倏然一止。洛元鲲扭头看到的,是洛元殊那张神色谦和的脸。他想要说些什么,可肩膀上的大力仿佛要将他的肩胛骨捏碎。他怒视着洛元殊,抬手朝着他的胸膛打去。洛元殊只是平静地接招,不说一个字。兄弟两人招式往来,等到洛元鲲终于挣开束缚的时候,洛水神宫一众人已经走了。
“洛元殊,你这杂种”洛元鲲破口大骂。
洛元殊朝着洛元鲲露出了一抹奇异的笑容,脸上的温和像是遇到火光的蜡,尽数消融了。垂落的光影纵横交错,落在了他带着几分苍白的面颊上,显出一种阴郁来。他指着前方道“那你自己上去”他右手翻转,又迎着洛元鲲含怒拍来的一掌撞上,低声呢喃道,“在这边又与兄长重逢,想来是天注定之事。”从洛泠风跟前仓皇离开后,他一直在揣摩洛泠风的用意。他想要找一条出路,他还是要前往北洲,他不愿意做汤长生的附庸可拿什么打动那无情的长姐呢看着洛元鲲那张与长姐最是相像的面庞,他忽地产生了一个疯狂的念头。
“咱们怎么走”妖修低语。要是能不动用自身玄功,借着水桥就能上去,谁乐意消耗一身的灵机散修都可以走那水桥,他们为什么不可以
“不可。”侯焕沉声道。
“有什么不可的,当初要不是云中城横插一脚,那位可就是咱们无尘海某位公子的夫人了。”一位妖修大声嚷嚷道。他的功行与侯焕不相上下,论起出身来,他一开始便是无尘海龙宫一系的。此刻脾气上来了,一点也不想听侯焕的话,而是猛地朝着水潮一踏。他本就是水族,擅长弄水,得意洋洋地掠出数丈,长河中忽地传出一道爆响,墨色的洞渊重水猛然冲出,在那如雷霆滚动的鸣声中,这妖族护体精煞被打得四分五裂。他面色大变,忙不迭祭出了法器,然而脚下的水潮骤然一消,他这一脚好似踏入虚空,没有半点依处,身形不由得向下坠去
“尔辈精怪,也想借道”一道嘲弄声传出。
侯焕面无表情地看
着砸成了一滩肉酱的妖修,袖中飞出了两尺长宽的方形飞碟来。他手指一撮,掐了个法诀,飞碟迎风而长,眨眼间就变成三丈大小,宛如一张盖下的巨摊。此物是他祭炼的防御飞行法宝,虽不到真器,可在灵器里也属上乘了。他瞥了眼同行的妖修,打了个招呼便跃身而上。倒不是他想便宜了这些人,而不周弟子众多,他一个人过去恐怕难以对付。
耳畔罡风飒飒作响,侯焕拿着法诀,周身再度撑起一道精煞,宛如宝衣浮动。似乎过了许久,又像是一瞬,那座宫殿在眼中变得清晰了起来。他心中一松,正待跃身而上,忽地一道凌厉的剑光冲来,顿时神情大变,忙不迭打出一道雷罡。定睛一看,原是不周之巅的荀欢持剑立在那一处,杀机盎然
荀欢抵达了宫殿前,并没有顺着那道泛着光芒的大门入内,而是立在此处等待。她与谢知潮通了气,留在这边,一方面是阻止那些别有用心的散修,另一方面,则是为了拦截妖族修士她的眼中泛着清凌凌的光,法衣上剑气垂落,如萤火点缀其上。若是在平地上交手,以她一人之力,自然难以对付一群妖修。可现在不一样了,一群妖修挤在了方寸之地,如临悬崖,一不小心便会粉身碎骨。
侯焕气急,不由得破口大骂道“不周弟子几时也变得这样无耻”
荀欢面上没有半点波动,将剑光一催,湛湛的剑芒在半空分化成百上千道,此刻呼啸作响,齐齐杀向了飞碟上的妖修。经验老道的尚能掐着法诀应对,可一些心性不足的,在身处下风时,也变得焦躁不安起来,一个不慎,就被剑光打落,向着下头跌去。一时之间,剑光与雷罡齐动,将天幕映衬得五彩斑斓,绚丽非常。
直到两刻钟后,一身狼狈的侯焕终于落在了平地上,与他同行的妖族修士只剩下三人了。他恨恨地瞪了荀欢一眼,双眸一片猩红。
荀欢只是淡然地收了剑,转身就化作剑光飞向殿中。
大殿中,此刻一片阒寂。
金雕玉砌,珊瑚宝树,煞是华美堂皇。
但是最夺人视线的是殿中的六尊三丈高的、形貌各异的雕像。居于最中间、要高上数尺的是一个肩上立着一只小山雀的女修,她的眉眼凌冽,衣裳的褶皱如同水波。待到众人要细看她的面容,却见眼前一片模糊,仿佛有玉雾笼罩,怎么要瞧不真切。视线略略往下一扫,却是一座黑色的小碑,上头铭着两个龙飞凤舞的金字太岁。
卫云疏眼皮子骤然一跳,蓦地想起了灵兽袋中的小山雀,它此刻又陷入了沉睡中,漆黑的一小团随着灵机吐纳微微起伏。卫云疏又仰头看那“太岁”的造像,不知为何,她肩上的那只小山雀忽地不见了。
谢知潮扯了扯卫云疏的衣袖,低声喊了一句“薄道友。”
卫云疏抬眼看谢知潮的神色,发现她的面容上笼着一种莫名的冷肃。眼角的余光落在其他修士身上,见一个个面色发白,阴郁冷沉,似是遭遇了巨大的打击卫云疏眼皮子骤然一跳,一颗心也怦怦地跳动了起来,仿佛要跃出胸腔。她的视线终于从
那莫名吸引她的雕像上挪开了,落在了另外五尊神色各异玉雕上。有挽着披帛状若飞仙的高髻女修、有骑着大象托着一本道典的高冠道人、有身后金乌载日法相的青年俊士、有手托着脑袋的无首尊者,还有那周身缠绕着一条五爪真龙的强悍修士。光靠造像分不出这些人的身份,然而底下的黑色石碑上俱有点破他们身份的金字
雍和、朝灵、穷桑、罗睺、计君
这分明是罪恶长廊五尊原初邪魔的道号
秘境是罪恶长廊留下的他们是进入了魔窟里
卫云疏总算是明白了众人面色极为难看之因。
他们入此秘境中,未曾见到罪恶长廊的修士,可越是如此,心中越是不安,生怕罪恶长廊酝酿什么大阴谋将他们一网打尽。
“秘境在不周的地界,诸位道友竟然没发现此处为邪魔所侵吗”汤长生与洛水神宫一众站立在一处,此刻手中捏着一柄折扇,脸色阴郁。
谢知潮寒着脸,没有应答。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情景。六千多年前的仙人遗府,怎么会是罪恶长廊五尊洞天邪魔
洛泠风轻嗤了一声,倒是没有太意外。她从邪修那取到了半本上清密录,便已经见了那些个神名。什么是仙神什么是邪魔这是天命定的吗只不过是后人来取的名字而已。不过其中还是藏着许多谜团,譬如那上清神域,又是什么地方看上清密录中的记载,同浮黎仙域还是有很大不一样的。
“墙壁、墙壁开始变化了”忽地,一位修士怪叫了一声。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金碧辉煌的墙壁上蒙上了一层淡淡的云雾,一道道光影穿出,映照出一幅瑰丽的画作。前方那原本一动不动的塑像上忽地现出了一股强横的灵机,那高冠的骑象道人手中的道典忽地翻动了起来,随之响起的是直接映入修士的心神的声音。
“遂古之初,鸿蒙未辟。天地无形,亘古无音。元炁浩浩,不见列星。游乎其中,天地之精”
是在演开天辟地的场景卫云疏眼神微凛,试图将这声音从识海中驱逐,可怎么都无法屏蔽,像是大道之音,无处不在。在试了诸多法门后,卫云疏索性放任这声音在脑海中回荡,任它讲述先天之精自混沌中生出又传道众生的故事。漫长的岁月在记述中只得三两行,等说到六尊先天之神将名号印在天地间,也不过过了小半个时辰。
“真是可笑荒唐”谢知潮寒着脸,怎么也不信那个传闻,只当是邪魔歪道为了传播自己的邪念留下来的手段。她讽刺道,“罪恶长廊修士戕害我辈数千年,行事不正,如何为正”
“如果是北洲那几位侵夺神名呢”一位修士猜测道,在这之前他并没有听过“神”的存在,见众人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他定神,清了清嗓子又继续道,“尊神陨落,故而我辈不闻其号,而罪恶长廊那边趁机夺取名号,侵占功德,塑成不死之身,是不是很有道理”
“或者就是一念堕邪”修士你一言我一语,纷纷给那传闻补一
个让自己满意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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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的人是洛泠风,她脸上噙着一抹笑容,眼神寒峻如冰棱。她没有与云中城诸修士立在一块,而是独自站在了“太岁碑”前,周身水气冥蒙、变幻万千。那水气一点点地向后侵去,最后将偌大的玉像笼在其中。原本就如星光不定的朦胧造像越发不清晰,与水光连在了一处,倒像洛泠风显化出来的洞天法相,窈窈冥冥、昏昏默默,空玄而又渺远。
卫云疏眉头微蹙,此时的洛泠风看起来缥缈不可及。襟前林壑敛暝色,袖上云霞收夕霏,端是一副仙人作态,山河在身,流丽非常。这或是众人心中怀想的洛水神女,可怎么都不会是现在的洛泠风视线在无意间交汇,卫云疏宛如弓上弦紧绷起,心中警铃大作,暗暗地提高了警惕。
可没等洛泠风做什么,妖族的侯焕大笑了一声“此处六尊塑像,可不就是六道传承不去看看,怎么知道到底是什么”他双目似是燃烧的火,炯然明亮。将灵力一转,不顾一切地朝着那尊缠着真龙的造像撞去一阵波光泛起,像是挤入了一道无形之门,霎时间便失去了踪影。跟他一起过来的两个妖修有样学样,也撞入了那尊塑像中。
妖族修士最是仰慕神龙之尊,选了那一道造像理所当然。但人族的修士,却没有那么多借口了。既想要碰一碰秘境中的传承,又不愿意沾上罪恶长廊。最后视线扫了扫去,落在了稍高一头的太岁神造像上。怀着三分对洛泠风的忌惮,洛水神宫的一位修士将法诀一掐,也学着侯焕一头撞向了太岁造像。砰一声响,那修士整个儿被震飞,顿时摔得头破血流。
云中城修士见状不由得窃喜,有些按捺不住,都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那飞出去的是广渊泽的修士,汤长生还以为是洛泠风下的手,顿时怒从中来,拔高声音质问道“洛真人这是何意”
洛泠风掀了掀眼皮子,手一扬便弹出一滴洞渊重水。宽大的袖袍随风浮动,像是一团黑红色的火。只一个呼吸间,洞渊重水就冲到了汤长生的跟前。要不是一旁的广渊泽弟子眼疾手快拉了汤长生一把,他必定会挨这么一击,下场定然比那头破血流的同门还要凄惨。
她唇角荡漾着笑,眼神冰锥似的扫向前方,漫不经心道“就算本座当真要阻你道途,你能如何”她的目光最终定在了卫云疏的身上,卫云疏面色平静,半点不见在乎的神色,仿佛未曾感知到,还侧身凑近了不周弟子亲昵低语。
洛泠风不笑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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