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云疏领会了谢知潮的好意,也没有追问后半截未曾说出口的话,只温和地道了一声“好”。
谢知潮与冉秀云都是元婴境界,修为相仿、洞府相邻,也能互相有个照应。至于嬴月那处,她们想来也不会忘记的。闲话一番后,卫云疏便告辞离去了。她纵身一跃,感应到了天缺福地的所在处,顿时化作一道灿灿的剑光,劈开崇云叠嶂落向了彼方。
时近黄昏,夕照云霞,天阙望之如滚火。群岛在半空中影影绰绰,仿佛盘上的棋子,而天缺福地则果真是月萤形容的偏僻地,落在了人迹罕至的边沿处。是故意折磨她,还是真的运气太坏,卫云疏都不甚在意。她到了天缺福地前,将禁制牌符一启,便落了下去。
岛上风火未曾理顺,瞧着一片混沌,灵机翻涌激窜,极为酷烈,并不能直接采伐吸摄,而是要纳入窍穴中细细地锤炼。卫云疏看着一片恶地,一拂袖荡开了滚滚的浪潮,目光落在浮岛中心的洞府处。那边倒是搭建着阵法,进入其中便不必在意岛上的酷烈。只是卫云疏想了一会儿,并没有进入洞府中,而是在一座火焰翻滚仿佛与天相接的地方坐了下来,耐着性子打磨灵机。
一晃眼便过去了三个月,在这期间,卫云疏哪里都没有去,只在天缺福地中调理灵机。这样做对她自身的好处是无穷尽的,在灵力的掌控上,越发显得炉火纯青,收发自如。当她意识到了功行渐长,但还需要杀伐相佐时,她才从福地中走了出来,化作了一道遁光前往善功殿。
在无相天域中,对付藏魔窟中诞生的邪魔换取功数,是最常见的事情。卫云疏的本意也是如此,不过等到了善功殿时,她的视线落在了光屏上另一行字上。将灵力往其中一投,浮动的模糊字迹立马就变得清晰了,写的是擒抓玄天机逃逸到无相天域的造物知灵。那群造物知灵现在被逼到了一座玉垒仙城东南五百里处的名为“横绝山”的地方躲藏了起来,由于不能直接斩杀,玉垒仙城处的宗门也颇为无奈,只能向外发布帖子,等个有本事的修士帮忙料理。
玄天机的造物知灵在另外五大天域人人喊打,在无相天域打开后,他们定然会逃逸到这一处来。
卫云疏微微蹙着眉头,盯着那行字看,隐约觉得“横绝山”这三个字很眼熟,再度将灵力投入其中,立马得到了新的反馈。这“横绝山”是一处绝地,在万载前是一位为非作歹的上真的洞府。他造孽一方,自然怕神域中的修道士来围剿他,故而用自己搜罗来的天材地宝修成了一座道路曲折、遍藏机关巧术的洞府。只是后来,他还是被一位剑客斩杀了。横绝山外的机关被毁了大半,连带着上真的洞府一起被摧毁,随后凋零在了时间中。
也不知道玄天机的造物们是怎么找到横绝山的。
说来玄天机的前身是玄清天机府,造物知灵能暗中取代天机府中的大匠,对机关巧术一定深有研究吧那横绝山的机关道会被修复了多少
这件事情比斩杀邪魔难,故而给予的功数也不少。卫云疏思忖了片刻,在
任务上落下了自己的名印。不过这任务还没有从善功殿中消失,因为它并非某个人能解决的。卫云疏从善功殿中回去,一直等了将近一旬,才得到了出发的讯息。
两座仙城相隔遥遥数万里,靠自身遁法,远不如走阵门便捷。这点儿功数,卫云疏还是愿意花的。在抵达阵门前,她忽地瞥见两道熟悉的人影,正犹豫着要不要过去打声招呼,月萤已经拉着元初走过来了。
“薄道友,好巧啊,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你。”月萤扬着灿烂的笑脸,朝着卫云疏说,“我原本想约你一道,可谁知你的福地连个小童都没有,始终无人传信。”
卫云疏笑了笑,抬手回了一礼,却没有回答月萤的话。她当然知道很多修士入驻了福地后便着手布置,管家执事、门客、小童等一应不缺。可她始终记得自己不是上清神域的人,不愿意在这里落下太深的痕迹。
“其实这也无妨,元道友也没有小童在,可她时常出来,在朝闻殿便能遇到。反而是薄道友你都不去听上真讲道的吗”月萤一双美目中异彩连连。
卫云疏温声道“我想先巩固功行,积攒功数。”听人讲道与翻阅典籍又是不同,若是讲道之人功行高过自身,无形之中可能扭转了自己最初的认知,而渐渐认可上真的道理。卫云疏并不认可“斩诸我”之道,自然也没有向那些上真的求道之心。怕月萤再问出一些令她为难的问题,卫云疏先一步开口,将话题带到了“玄天机”上。
“如今造物知灵躲进了横绝山中,怕是擒拿不易。”
这句话显得有些多余,可月萤浑然不在意,她面上挂着灿烂热情的笑容,说道“的确如此,可就是玉垒仙城自身解决不了,才能给我们赚取功数的机会。这些造物知灵杀又杀不得,只能囚禁在狱中,着实令人烦恼。”
卫云疏又说“若是拘禁的造物知灵数目多了,恐怕也不太安定吧”
“是啊。”月萤接腔,喟然叹道,“实在是不能控制的,都拖到了行诸道宫中斩杀了,让那些非我流向藏魔窟中。要是归墟尚在,我等就没有这个烦恼了。”说到了最后,月萤眉心隐隐透着一股厌恶来。
元初站在了月萤的身侧,她的唇角一直挂着柔和的笑容,此刻见月萤情绪低落下来,便道“天无绝人之路,此事必有一线生机。”只是说话的时候,她没有看月萤,那温润如秋水的视线,一直落在了卫云疏的身上,浅浅漾漾的,很是动人。
月萤没有否认元初的话,她伸手将元初一拦,笑说道“元道友说得不错,一线生机已经出现了。甘渊已经被攻破了,而归墟的落处也分明了。”她的眼珠子转了转,没忍住诋毁起甘渊四君来,“他们好好的,怎么就陷入了邪魔歪道中我上清神域自有法门,轮得到他们来自作主张要不是他们,上清何以至此”
元初不置可否,只是道“天行有常。”
月萤扭头看元初,半晌后才抿了抿唇,笑道“元道友真是得无相帝尊真传。”没从元初这儿找到肯定,月萤一扭头又去骚扰起
了卫云疏来,她抓住了卫云疏的手腕,笑盈盈道,“薄道友,你觉得呢”
比起切切实实按在手腕上的抓握,卫云疏感受得最明显的是元初陡然间变得凛冽的视线。她有些奇怪,再看了元初一眼,发现她仍旧是一副温柔谦和的情态,宛如一池春水。至于那股寒峭dashdash大约只是错觉吧。卫云疏心想道。她不动声色地从月萤的手中挣脱了出来,说了声该过阵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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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初也道“那些造物他们天机府出身的,对污秽法器很有一手,尤其是飞剑。到了那处,两位道友要小心了。”
月萤的神思立马被调走了,她笑道“我省得。还是元姐姐想得周到。”连带着称呼都改了,瞧着颇为亲昵。
元初浅浅一笑,眸光仍旧落在卫云疏身上。
月萤看着卫云疏又说“我与元姐姐年纪都比你大,按理说,你该喊我们一声姐姐才是。”
卫云疏“”她一转身迈入了阵中,背影很是仓皇。
月萤笑了起来,也拉着元初迈入了阵门中。
眼前景致变化不定,几个呼吸间,便已经到了玉垒仙城。卫云疏放眼望去,见城中屋宇交错,如星罗棋布,与玉京、玉台两座仙城没什么不同。只不过此间往来的修士并不多,如今穿渡阵门而来的,都是无相学宗的修士,领了擒捉玄天机造物知灵的命令。
“在仙城的东南方向。”月萤站定了脚跟,朝着东南边望去,她抬起手一指道,“那座耸立入云的山便是横绝山了。”山岭横绝天地,众鸟难以飞度。山高云深,险崖耸峙,是修筑洞府的好去处,但若成了藏匿恶人的贼窟,那一切都变得不太美妙了。
月萤道“他们都过去了,我们也走吧。”你光落下名印没有用的,得自身出了力,才能够获得相应的功数。至于功数,当然是出力越多获得越多,若不想被同道占尽好处,就不能落在后头。这话一出,三人立即动身。她们都是洞天境界的修士,五百里路只在呼吸间。到了横绝山外,望着云雾中的山岭,不由得生出“云深不知处”的感慨来。
元初蹙了蹙眉“这不是云雾,而是蜃气。这般深广,恐不是借由某种法器施展,而是有蜃在其中。”造天机院的不仅仅是玄清天域,无始天域的妖族们同样会斩落“非我”,让“非我”流向造物中。妖族大多天生凶戾、桀骜不驯,他们想要窥上道,只能将这等恶性给斩了,故而妖族化生的造物知灵,多是凶暴非常。
卫云疏在浮黎仙域也见过蜃,可那些蜃妖都不曾修到洞天,更别说是摘取道果修成仙了。蜃妖的本体其实是很虚弱的,攻伐神通并不强,可他们最擅长编织幻境、吞吐云烟,又很能隐匿自身踪迹,对付起来也是麻烦。
她们还在山外观察着,没多久便一个捂着断臂的修道士跌跌撞撞地从雾中奔了出来,他的法冠散乱,神色狼狈惊惧,身上的宝衣光华俱被磨损,那条断臂像是硬生生被某种力量撕裂的。他见到了卫云疏三人,提醒道“诸位道友,那蜃气能污秽宝光,要小心了。”
月
萤说了声“多谢”,朝着那修士抛去了一瓶丹药。修士接住了之后,也没说什么,直接转身离去了。
卫云疏沉思片刻,道情况到底如何,得亲自踏入山中才知晓。”她转向了月萤、元初二人,又问,“道友觉得呢”
“自然如此。”月萤眸中闪过了一抹异光,她冷冷一笑,“我倒是要看看,是那蜃气厉害,还是我的烈火浮光煞有能耐。”说着,月萤将身一转,率先迈步进入了山中。
卫云疏紧跟上了月萤的步伐。一入山中,她便察觉到有一股如阴针绵绵的寒气侵体而来,将宝衣上的光华一点点磨去,低头一看,襟口、袖摆都沾上了一缕缕的黑灰。这黑灰攀爬的速度很快,若是不做任何的抵御,宝衣大约只能支撑一炷香时间。卫云疏暗暗思忖着,忽地,一滴清湛的水珠滚落到了她的衣襟上,化作了一尾透明的鱼,在黑灰间跃动,只一瞬间便被染成墨色,可鱼身上的清透灵气并未破散,反而维持着墨鱼的模样,宛如刺绣缀在了衣上。卫云疏一扭头就看见了唇畔含笑的元初,张了张嘴,轻叹道“多谢元道友。”顿了顿,又说,“元道友不必如此麻烦。”
元初莞尔一笑“举手之劳而已。”她的周身笼罩着比蜃气还要幽玄的云气,飘渺而高邈,甚至反过来侵夺蜃气。许是见不能成功,蜃气自发地往后退去,没有半点沾在元初身上。再看走在前方的月萤,她的身上笼罩着一层如火煞,但凡涌过来的蜃气都被火煞消磨,半点不剩,在蜃气中行走自如,不受任何阻碍。卫云疏暗暗地赞叹这两人的道行,心中则提高了警惕。要知道,这般人物,立场与浮黎仙域是不同的,若是不能相合,最后只有刀剑相向这一条路。她抵达浮黎仙域还不到半载,只去了很少的地方,便见到了两位如此强悍的上清修士,足以预想,浮黎仙域顶着的压力是如何得大。
忽然间,卫云疏察觉到了几分迥异的气息,她眼神蓦地一沉,一抬手便打出了一记雷霆。砰一声爆响,紫色的雷霆在半空中与陡然现出的一支箭矢相碰撞,灵潮顿时如大浪推开。仿佛是一个契机,无数支箭矢凭空生出,密密麻麻地堆挤在一起,绽放出了刺眼的寒光。卫云疏一动,月萤、元初二人都警觉了起来,她们身上灵力一涨,火光与水光在同一时刻轰出,顿时将箭矢卷起,不使任何一枚近身。
卫云疏退后了一步,眸中好似盈动着湛然神光,直接穿透了蜃气。她觑见了地面上十几张大弓,可一眨眼的功夫,那些大弓便换了方位,不住地向着中间射来箭矢。挪动的速度很快,或许不等攻势落下,它便已经消失了。最便捷的办法就是用大神通直接将这片地域的存在扫荡了卫云疏心念一起,顿时有了主意。她的气息陡然往上一拔,灵力荡开的瞬间,便形成了一张遮天蔽日的雷网,无数雷霆疾电在雾气中走动,而后轰然落下雷霆攻势绵绵不绝,天地间的声音与色彩俱是被雷芒夺去,十几个呼吸间,大地开裂,山岭崩塌,已经一片狼藉。浮荡的蜃气散去,入眼满是雷霆劈落的焦痕。
月萤惊奇地望着卫云疏,喃喃道“薄道友这门
雷法威能越发宏大了。”
卫云疏笑了笑,她在天缺福地打磨灵机时,从那暴烈的地火水风中也悟出了点东西,将烈煞融入了一气九御天雷中,威能与刚猛顿时涨了几分。雷网消散,可她一身强横的气机仍旧如沸水滚荡,宛如一轮烈日,煞是晃眼。
在横绝山的深处,一位面白长须的道人眯着眼,望着前方的一面晶壁,惊奇道“那是哪个天域的弟子灵力怎么这般强盛”这道人正是造物蜃妖。他出身异类精怪,却没有龙种那样强横的血脉,对天雷有着本能地畏惧,就算是修到了洞天,也不曾摆脱那种禁锢。
坐在蜃妖左手侧的是个峨冠博带的中年道人,他眼中浮动着猩红的异光,面无表情道“不管是谁家弟子,待进了迷心道都会混淆自身,到时候我们可趁机将同胞解救出来。”他是造物知灵出身,造物在他的眼中是同道,至于“正身”,那只不过是侵夺他们名号、侵占他们立身之地的异类。
“可惜甘渊被灭了,不然他们还能替我等分担些压力。”又一道人笑盈盈道,他的语气中满是叹惋。
“甘渊被打灭了,可道统没有那么容易绝的。至少在这无相天域中,能有他们的痕迹。”说话的道人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眸中锋芒乍现。他停顿了片刻,又说,“等我们救回了足够多的同道,便离开横绝山,去找甘渊道脉的痕迹。”
“这壁上的缺字是什么意思你们能领悟剑痕吗”说话的是个散发的青衣女修,可是没有人搭理她。她跟这处的造物知灵有些许的不同,她是玄清山某个上真斩落的“求道心”,那上真正身天赋异禀,修行速度远过常人,她对道的追求如痴如魔,反而因此生执,这造物知灵就是她不灭的执。当初进入无相天域时,众人没打算带着她一起。可偏偏她的功行最高,打不过、劝不了,只能随便她了,只希望她不要在关键时刻坏事。
外头。
卫云疏三人已经过了那满是箭矢的路,继续往前行。没走多久,她们便听见了隆隆的爆响声,有数股截然不同的气机撞击在了一起,天地因之震荡了起来。那股灵潮向外荡开,所到之处的存在,瞬间便化作了虚无,形成了一个个漩涡空洞。从远处看来,仿佛天穹上出现了一个个破洞。
浓郁的血腥气被风吹来,卫云疏她们三个人的神色微微一变。
“有同辈在斗法,难不成已经找到造物知灵了”月萤道。
“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劲。”元初眉头蹙起,面上笼着一层忧色。
可无论如何,三人的脚步是不可能停下的。将灵力一运转,周身顿时玄气翻腾,一股股苍茫浩荡的玄机冲天而起,顷刻间便与那灵潮的余势撞击在了一起。爆裂声更是恐怖。三人前行,不到一刻钟,便抵达了那打斗最为剧烈的地方。放眼一看,只见一群人混战在了一起,不乏相熟的面孔。而且,同一张面孔出现了两次
卫云疏一怔,很快便反应了过来,悚然道“不是化身,是他们的造物知灵”眼下的情况是,造物
知灵与正身打,与其他的造物知灵打,场面极为混乱,恐怕连他们自身的识忆都被混淆了
“不对”月萤扶着额头,低语道。她忽地重复了一句“不对”,声音变得极为凄厉,身躯轻轻一个晃荡,另一道与她一模一样的身影走了出来,眼也不眨地望着卫云疏、元初二人。
“卫道友,元姐姐。”她的声音跟月萤一模一样,伸手指了指一边的人,急声道,“她是造物知灵,我才是正身”
卫云疏“”上清神域因造物之乱,研制出了辨别造物的法器,此刻她们也携带在身上。卫云疏第一时间将法器取了出来,然而仿佛气机被屏蔽了,指针颤动了几下便彻底定住。
元初拧眉道“这里被法器遮蔽了。”造物知灵也是不停地进步的,他们继承了玄清天机府的事业,也有了相对应的法门。最强力的辨认方法就是将对方杀死,看到底是一抹幽气还是元灵溃散,但这样做会让一切都没了意义。
卫云疏惊疑不定地看着骤然间动起手的两个“月萤”,但是很快的,她发现了新的问题她不曾修过斩诸我之法,故而无造物知灵,也不会被邪魔映照出自身存在,那么元初呢无相天域弟子无造物,但是他们行“斩诸我之法”,是会被邪魔映照出来的,然而在藏魔窟中,没有一个邪魔幻化成元初的模样这件事情先前被卫云疏忽略了,此时如汹涌的潮水涌了上来,盖过了其余的念头。
她其实是甘渊一脉所以对自己有莫名的亲近不对,就算是甘渊一脉,与浮黎仙域断去联系甚久,她也不可能知道自己的消息,认出自己啊卫云疏仿佛被寒意浸透,仿佛置身于一个看不清的囚牢中,身躯微微地颤抖起来。
“薄道友为什么要拿这样的眼神看我”元初困惑地开口,声音依旧轻柔,“好像我才是要被除掉的造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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