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驳的血污落在了清净的法衣上,留下了一道道印痕。
剑客紧紧地抱着女修不撒手,笑容很是肆意张狂。她如今是重伤之躯,只轻轻一拨便能将她退去,可女修没有动弹。她抬起的手轻轻地落在了剑客的肩上,口中发出了一道很轻的叹息。庞大的灵机下灌,剑客干瘪的脉络顿时变得充盈起来,好似一个空瓶渐渐地被盈满。她的笑声不知在何时止住了,她微仰着头看女修,喂了一声,又说“我要是死了,你会来替我收尸吗”
剑客和女修的面孔都像是朦胧的雾中月,遥遥的数千年岁月变成了一层抹不去的瘴,横亘在了眼前。卫云疏堕入幻梦中的意识渐渐地苏醒,睁开眼的时候,眸中的茫然退去,眼神慢慢地清冽了起来。意识到自己此刻依偎在了元初的怀中,神台中仿佛一道雷霆激窜,她立刻凛神起身后退,拉开了与元初的距离,抿唇道“多谢。”
从无相学宗那块“缺”石到此处地上的“缺”字,只有她一个人会陷入时间的旧痕中,她不得不去多想。那过去的时间跟她有什么关系可当她仔细斟酌时,总有一种障碍出现,她不由自主地放下了此事,将心神拨到了他处,仿佛有什么存在刻意地引导着她的念头、扭转着她的认知。
“薄道友,我有一事想问你。”
听到元初声音传来时,卫云疏抬起头看她。
从那双清迥如水的眸中,她读出了藏在其中的困惑。
卫云疏定了定神,温声道“元道友请说。”
元初极轻地笑了一声,坦率直言道“薄道友好像避我如蛇蝎,这是为什么”
卫云疏语塞,她的确想避着元初,这是一种本能的行动。她想了一会儿,给出了一个理由“我不太喜欢与人亲近。”怕自己的话语没什么说服力,她还拉开了月萤来论证,“我与月萤道友也不甚亲近。”
“这样啊”元初露出一抹恍然大悟的神色,她抿唇笑说道,“我还以为薄道友有什么事情隐瞒着我等呢。”她说话的时候一双眼睛温情脉脉的。可卫云疏顾不得观察她的神态,她的心因为元初无意间的一句话坠落到了冰窟里,浑身上下凉透。
元初朝着卫云疏眨眼,又说“可我很喜欢薄道友。”
卫云疏眼角一跳,“喜欢”两个字让她无端地感到惊惶。抚了抚隐隐发胀的眉心,轻声道“我与道友不过是萍水相逢。”
元初道“在藏魔窟是萍水相逢,而有缘来此处共同对敌,还算是萍水相逢吗说一句生死之交不过分吧”
卫云疏困惑地看着元初,她隐约察觉到了元初身上浮现出的一抹咄咄逼人的姿态。向来温煦的她怎么会如此是错觉吗她不知道元初的“热情”会维持多久,可能下一次进境就会将杂念全部都斩了。不管怎么说,她都希望只维持一种表面的、很淡的交情。她一边观察周边的景致,寻找着出路,一边绞尽脑汁思索着应付元初的办法。忽然间,她灵光一现,说“不瞒元道友说,我是有道侣的人,她应该不喜欢
我与旁人过于亲近。”
应该元初抓住了字眼,莞尔一笑,慢悠悠说,不知道友的道侣是哪个天域的修士我倒是想结识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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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云疏沉默了。“道侣”两个字是记得姜九霄说的,至于这两个字带来的记忆,很是朦胧,她并不情愿去揭开那层面纱。她对上元初那张饶有兴致的面庞,避而不答。她换了个话题,问道“这边没有路了,我们该如何出去”
元初深深地望了卫云疏一眼,半晌后才接腔“来的时候也不算有路,实在不行将这片地界都打碎了,兴许就能够看到苍穹了。”
卫云疏讶异地看着元初,思索了一阵后,觉得元初这句话很有道理。这座地宫建在地下,四面都是阵法的痕迹。她们抬起头看到的是建造出的屋顶,可屋顶之上呢蜃气并没有流到这个空间中来,也就意味着剑器不会有污秽之威。她心念一转,法相浩浩荡荡地铺开,将那断壁残垣与碎石荡成了齑粉。她引动了太一剑往前一斩,顿时一道光亮充斥眼界,仿佛爆开的日轮。就在剑气向着前方推开时,“嗡”一声脆响,壁上残余了数千年的剑气,倏然间被牵动了,化作了灿灿的流光,斩向了存留了千年的壁障。在那宏大如星流的剑芒中,石块粉尘轰隆隆落,太一剑向上斩开了一道宽约一丈的沟壑,一抬眼,便是洒落的天光。
卫云疏见一击成功,面上顿时浮现出了一抹喜色,说了一声“走”,便化作了一道剑光向着上方冲去。元初没有动,她扭头看了看落在地上的“缺”字,伸手轻轻一拂,就将它抹去了。之后,她才追上了卫云疏的步伐,向着外头飞纵。
地动自裂隙处荡开,几个呼吸间便已经蔓延到了横绝山中的各处。
那些造物知灵原本指望着“迷心道”能得手,可法器被破、两位同伴被对方所擒,只得将希望寄托在下一道关卡上。各大天域的修道士一路冲过来,到了横绝山腹地,其实剩下的完好无损的人已经很少了,造物知灵正准备将余下的人一网打尽时,地动山摇,连带着机关法器的运转都出现了一个迟滞。
“怎么回事”一位白眉道人眉头紧紧地皱起,借着晶壁上去看横绝山腹地的战况。在迟滞中,机关道已经被一个来自天女阁的红衣女修找到摧毁了,错了一招后连带着满盘的打算落空。这时候,只能够由得他们亲自出去作战了。
“不知道。”面白长须的蜃妖眯了眯眼,他一扭头看着白眉道人,慢悠悠道,“我族斗战能力不强,到时候要靠诸位了。”
白眉道人锐利的视线落在了蜃妖的身上,他冷哼了一声“拿出你的神通来。”
蜃妖乐呵呵一笑,手腕一翻便拿出了几枚乌黑的药丸,说“诸位道友先将它服下,接下来我便施展一气障目之法。”这是它的血脉神通之一,在蜃气中,灵机不可感,眼前的一切俱会被遮蔽。只是这等术法,以他的道行,只能够维持两刻钟。对着长眉道人叮嘱了几句,他便开始默默运转神通了。
白眉道人喊了几个同伴准备出去,忽然间,视线落在那还
在观摩“缺”字的青衣女修身上。他皱了皱眉道“昭苏道友,你也与我们同去。
那散发的女修扭头看了白眉道人一眼,出声道“说了很多次,我名昭清,道友不要记错了。”
白眉道人闻言,脸色很是难看。同样是造物知灵,这位跟他们有很大的不同,幸运得惹人嫉妒。她本是玄清山昭苏上真斩下来的“非我”,可昭苏上真并未将她当成“器”,反而给她取了名号“昭清”,甚至亲自传授她道法。当初玄清山天机府生变,府主趁乱将昭清掠出,用许下道典留住她,要不然,她根本就不会离开玄清。明明已经到了玄天机很多年了,可昭苏上真在她身上打下的痕迹根本没有消除。她不会去找昭苏上真,但是直至今日,都没想过取代昭苏上真。
白眉道人没有与昭清争辩,因为这是一件争不出结果的事情。他客客气气道“道友,请了。”
昭清默不作声地瞥了眼“缺”字,有些遗憾,明明白白地写在了脸上。
白眉道人见她流连,又道“外头的敌人有天女阁的真传弟子,还有无相天域玉京道脉的,道友难道不想与她们对战吗”
昭清这才提起了几分兴致来,随着白眉道人他们一起掠向了横绝山腹地。
横绝山中。
各大天域修道士可是处处小心,他们不少人身上受了伤,有同道也有造物知灵留下的。在其他时候历练,可以将造物知灵当作臂膀,但是面对玄天机那帮可恨的造物时,这“臂膀”反倒成“掣肘”,行动间没有半点自由。经历了“迷心道”之事,不少人在自己的造物知灵身上下了数道禁制,可他们心中没底,生怕玄天机研究出什么奇异的手段来,再次混淆他们的识忆。
月萤面无表情地立在了一边,自迷心道中醒转过来,她就发现元初和薄风流消失不见了。迷心道的障碍被打破,她猜测是元初她们俩动的手,到处寻找她们的踪迹,可看见的只有碎裂的山石,到处都是斗法的痕迹,就是不见踪迹。月萤有些担心,怕她们其实是被造物知灵擒住。他们因为种种,不能对造物知灵下杀手,但是造物知灵不一样,他们唯一的目的就是斩灭正身,从而以“非我”为“正我”。而且他们的手段很是血腥残酷,简直是世间诸恶汇聚一身
就在月萤思绪起伏的时候,一道光芒闪现了出来。月萤神色一凛,顿时掐了个法诀回敬了回去。对面走出了一群耷拉着眉眼的道人,瞧上去与人无异,可此刻每个人身上携带的法器都转动了起来,发动了一连串的警兆。这些便是藏匿在山中的造物知灵月萤眸光微微闪动,忽然间,她察觉到如同海潮般的气机被遮蔽了,眼前又多了蒙蒙的白雾。她的身上火煞一滚,将沾在身上的雾气荡开,能视野中始终只有方寸之地能看清,其余的景象消融在了茫茫的雾里。
是蜃妖的神通
月萤心中明了,她伸手一弹,火焰在她的衣摆上腾跃,将四面的白雾烧灼得扭曲。敌人并没有主动现身,月萤也不着急,胡乱地寻找了一个方向,以火煞开道,向前横推。
数息后,一个年轻的道人从雾中走了出来,朝着月萤微微一笑,问“道友,是要往哪里去”
此刻,被蜃妖神通笼罩的不仅仅是横绝山腹地。
卫云疏从地宫中冲出后,便一头撞入了蜃气中。明灿灿的剑芒倏然间一敛,身后群星万象,光芒朝着前方一刷,顿时扫出了数十丈宽的空地。她没有记着走,而是留在了原地等待了片刻。直到元初的身影出现,她才暗暗松了一口气,对着她说“雾气越发浓郁了,天机被遮蔽,感应不到灵机的变动,想来是蜃妖的神通。”
见元初不答话,她又道“玄天机的造物人一直在暗处观察着我们,蜃气能够遮蔽我等的视野,可造物知灵不会有所妨碍。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找过来。”
“如此甚好。”元初微微一笑,附和道,“也省了我们到处去寻找。”
卫云疏的念头没有错,数息之后便有两道身影出现了,他们立身在蜃气的边缘,朦朦胧胧的,似是在虚实之间。双方对峙了片刻,却是那散发的青衣女修最先冲了出来,抬起手就拍出了一道青色的玄光。卫云疏眸光一转,三光擒龙印向前打出,只听得刺啦一声急响,法印与玄光撞击到了一处。两者只接触了一息,三光擒龙印便破散了,而那玄光也随之消去。
青衣女修眼眸中掠过了一抹惊异之色,她想到了当初昭苏教她的礼节,罢了手朝着卫云疏打了个稽首“玄清天域唔,玄天机弟子昭清。”
卫云疏诧异地望了女修一眼,思索了一会儿也回了一礼道“无相天域薄风流。”
另一边,元初也迎上了自己的对手白眉道人,道法神通一动,惊天裂地,只是他们越大越远,数息之间,残余的痕迹就被蜃气吞没。卫云疏此刻也顾不得元初了。对面的人行了礼后,就再度出招。将法诀一运转,卫云疏再度以三光擒龙印相迎。这般来往了几个回合后,卫云疏看出了昭清的些许道法来。对方修的是五行之木,玄光绵绵而不绝,虽然并刚猛,可其中玄机变化不少,便是靠着变化一一消磨强横的气劲。
而那一头,昭清也略略地了解了对手。她猜测敌人灵力强横而势盛,刚猛有劲而绝少变化。上真曾经说过,她们这一道不用惧怕敌手的强横,因为越强盛的神通消耗的灵机越大,她们以柔克刚,只要青木之气不绝,就能稳立不败之地。思忖片刻后,昭清右手一点,身侧顿时出现了一株碧莹莹的大木来。大木垂下了条条清气,盘桓在她的周身,形成了一种天然的屏障。
卫云疏在浮黎仙域的时候就已经见识过这样的手段了,看来修木行灵力的大多有一株宝木在,类同防御法器。她思量了一会儿,催动了法诀,顿时雷云向外滚荡,雷霆腾跃间,猛然间向下打去
在听到了第一声雷鸣时,昭清便道了一声“果然如此”,青木之气变化万千,由它来消磨雷霆。至于昭清,她伸手朝着虚空中一捉,顿时取出了一柄剑来,手腕一抖,便向着卫云疏斩去。她虽然站得很远,可这一间瞬息间便腾跃到了卫云疏的跟前。卫云疏是不可能让这
一剑落在自己身上的,脚下一转,便避开了剑芒。她抬手一点,便落下了一道雷霆,在刹那间与剑芒交锋。
“咦剑遁道友怎么不祭出法剑”昭清疑惑道,但是很快的,她便想明白了,这蜃气会污秽剑身,甚至将秽气照入主人的心神。这次斗法,她其实占了很大的便宜。不过昭清没有因此而罢手,她是造物知灵,对方一定会将她拿回去的,她若想要自由,就只能够胜。心神一转,那道剑芒上无数光点洒落,化作了绵绵不尽的剑气填充界域。她的这门神通叫“生死一线”,剑意在虚虚实实间变化。若是剑气在穿透敌手那一瞬间,变作了虚剑,是不会造成任何伤害的。可要是实剑,修士一沾则是必死。不过什么时候是虚,什么时候是实,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卫云疏心中浮现了一抹警兆,她凝视着充塞天地间的剑芒很是警惕。她原想着以一气九御天雷相应,可在刹那间又放弃了这一想法。眼神闪过了一抹微芒,她生出了其余的感应。任由雷霆攻袭青木,她身后的法相里,无数道粲然的白芒飚掠而出,极为精准地落在了茫茫如海的剑气上,将那落下的剑气尽数打落,周身灵力没有一丝逸散的,显然对其中的变化把控得极为精微。在那幻境中,剑客也是用这样的剑术破去横绝道人攻击的。
茫茫的剑气散去,卫云疏注视着前方那一株遮天蔽日的大木,更是将灵力一催,顿时庞大的雷霆向下压,以超绝的气势盖在了木上,压得它灵机不住地向内收缩。枝叶颤动发出了清越如铃的响动,一缕缕青气出现裂痕,看着如游丝一般,随时都要被吹灭了。
昭清神色微微一变,她陡然间发现自己错估了对手。除了那气盛的灵力,她其实对气机变化的感应也到了精深的地步,所以能举重若轻、收放自如。而且最可怕的是,那强横的灵力超过了青木之气的后力,可能没等到对方灵力消耗完,她的防御就要先一步被打破了。预料到胜机不大,昭清并不会勉强自己,她垂着眼睫,手一抖向着前方劈斩,脚下则一动,则是要趁机回到蜃气里。
卫云疏哪会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在对方剑势向外倾泻的空荡,她哂笑了一声,拿了一个“周天禁法”,顿时将对方禁锢住。在平常时候,以昭清的修为自然能够瞬间挣脱开,可现在她的灵力刚好在一个低点,等到她从中脱身时,大木已经被打碎了,千万道雷霆朝着身上轰击而来,她只得仓促应对。可这么一来,她更是落入了下风,节奏完全被对方掌控了。等到蜃气散去的时候,她已经没有什么法门可应对了。叹了一口气后,她立在了原处,很是无奈道“我输了。”
卫云疏没有跟她废话,将法符甩去,将她摄入了其中。那股遮蔽视野和气机的神通消失不见了,许是那蜃妖也无法长久支持这一神通。卫云疏暗暗地思忖,将神识向外一放,感应到了激烈涌动的气机,顿时化作了一道剑芒朝那处遁去。
蜃气维持了两刻钟,发生了不少的事情。
月萤发现又有两个同道正身被斩杀了,释放出来的是造物知灵,站在了对面,虎视眈眈。
可总体而言,情况不算坏,因为还立在原处的,都有所收获,总得来说,还是他们这一面赢面大。
若诸位愿意束手就擒,可宽待尔等。
想看问西来意写的我死后,道侣追悔莫及第 103 章 103吗请记住域名
“宽待是什么样的宽待能将我等视作人吗能让我等在上清四处行走吗你们说的宽待,不会是从一个拘禁人的大院子挪到单独的小院吧”造物知灵讥诮一笑,他们与上清修士斗争了三千年,深知对方的德行。
“不用同他们废话了。”月萤一脸冷漠,在她的眼中,这些造物知灵是不知好歹的存在,是行走的功数。短暂地停息了片刻后,双方再度交手。蜃气中的某种神通消失了,可蜃气还在。不过往常依赖于法器的修士,已经一个不存了,剩下的就算不用靠法器,也能发挥出极为强横的力量。没有玄异的蜃气,对他们来说影响不大。
山深处。
造物知灵一个个走出去了,最后只剩下蜃妖双目一瞬不移地望着那张晶壁。先前的“一气障目”神通消耗了他不少的力量。若是再使用一个神通,他就彻底进入虚弱状态,到时候任人宰割了。可要是那些同伴不赢,靠他自己也没有办法走出横绝山。眼中闪烁着猩红的光芒,他一咬牙,准备再施展一个血脉神通以假为真。
这个神通以蜃气为基,被笼罩在其中的人会出现种种幻象。如果坚信这幻象是真的,那它造成的伤害就会由虚入实,变成真的存在。想要不中招,必须在第一时间产生怀疑。
蜃妖定了定神,吐出了一枚蜃珠,此神通需要蜃珠为佐。一缕缕异芒在蜃珠上亮起,正在神通即将发动时,蜃妖的身躯陡然间一僵,仿佛一瞬间跌入冰窟中。
“啧,找到你了。”
一道轻笑声响起。
蜃妖缓缓地扭动着僵硬的脖颈,入眼的是一双云履,再往上,蓝白相间的道袍,衣袂拂动间,仿佛一只振翅而起的鹤。慢慢地,仙鹤上染上了一片血色,却是头顶鲜血汩汩淌下,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的喉咙中挤出了“嗬嗬”两声响,躯壳顷刻间爆裂开。那团逸散的幽气尚未掠走,便被一只素净的手抓住,又慢慢地在对方的指尖消磨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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