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沉默变得如此漫长。
在等待苍衍回答的时间里,月辞镜感觉自己背上的衣衫都要被冷汗浸透了。
终于,苍衍开口道“一百五十戒鞭,你自行去戒律堂领罚,记住,不会再有下次机会了。”
听到这个数字,月辞镜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南明宗的戒鞭极为厉害,平常对弟子的惩戒也多是一二十鞭,一百五十已经是极重的惩罚了。
但月辞镜也只能攥紧了手指,压住自己所有的负面情绪,回答道“是,弟子谨遵师尊教诲,必定诚心改过。”
月辞镜离开时,脸色苍白。
他脚步有些踉跄,甚至在看到站在廊下等待的郁雪融时,再也没有了向往常那般的趾高气昂。而是紧紧掐住掌心,掩藏住自己眼底恨意,低着头匆忙地离开了长生殿。
郁雪融此时正站在回廊下发呆。
郁雪融看到月辞镜一脸灰败,踉跄着离去的背影,心中有些疑惑,却也懒得在意。
郁雪融捧起双手,轻轻往掌心呼出一口气。然后整理了一下衣衫,朝已经开了门的正厅内走去。
虽然还在九月,但今天的天气对他来说着实有些冷。
刚才站着的回廊外又正好接着一处透光的天井,风吹进来,冻得他指尖和鼻尖都有些微微泛红。
郁雪融像上次一样,跟着苍衍进了书房。
他刚刚坐下,手中就被放进了一杯暖意十足的热茶,一下子将他身上沾染的凉意都驱散了。
郁雪融缓缓眨了眨眼睛,看着玉质茶杯中飘着的九叶碎星莲,一时间有些受宠若惊。
他在之前的那副药方上也见过九叶碎星莲,知道是一味价值不菲的天材地宝。
真是好贵的一杯灵茶啊,郁雪融心中感叹。
苍衍看了他一眼,说“下次再遇到正厅有人,你便让纸鹤带你从侧门进书房,不要再呆站在外面了。”
“好,谢谢师尊。”郁雪融点点头。
他低头看着杯中被清澈茶汤浸泡着的莲花瓣。
只见浅蓝的花瓣上星星点点,仿若银河流光,漂亮的好像最精致的点心,让人忍不住要咬上一小口,尝尝什么味道。
然后郁雪融就真的咬了一小口。
花瓣本身没什么味道,但是其中蕴含的灵气却让人倍感身体轻快。
等郁雪融这股轻快的感觉中回过神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做了件有点丢人的事情。
郁雪融赶忙将茶杯拿开,一抬头,正好撞上苍衍落在他身上的视线。
于是他一下子就窘迫了起来,整个人都尴尬了极了。
哪有人专门去吃泡在茶杯里的茶叶的呀。
“”苍衍沉默片刻,最后说了句,“也不是不能吃。”
今日说是来上课,但苍衍依旧和上次一样,从书架上取了卷静心的书简,让郁雪融誊抄。
不过郁雪融发现,苍衍仙君好像并不太在意他有没有认真抄书。
就连郁雪融好几次发呆或是偷懒,被苍衍仙君看见了,他也只是抬头看郁雪融一眼,然后继续处理宗门事务。
不知道苍衍仙君这样是有什么深意吗
郁雪融想不明白,但他不敢多问,也乐得轻松自在。
等到午间时分,郁雪融在走神七次,睡着一次,喝掉两杯碎星莲泡的热茶后,终于结束了这咸鱼般的上课时间。
当郁雪融收拾好东西,正准备离开时,苍衍仙君突然将他叫住,问道“你昨日收的那个徒弟,相处如何”
郁雪融想了想,回到道“还不错。”
“嗯。”苍衍仙君垂眸看着手中茶杯,似是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手腕间的白玉佛珠却与杯沿相碰,撞出细碎而杂乱的声响。
最后,他低声缓缓说了一句“你随意便好,不必太过劳心。”
郁雪融听这话听得有些云里雾里,也不知苍衍仙君是在担心他养徒弟太费神,对身体不好;还是说,苍衍仙君对傅孤尘有什么不喜
只是觉得,苍衍仙君的情绪里好像有那么一点点,微妙的不高兴。
可是,当时傅孤尘要拜自己为师,是问过苍衍仙君,并且得到过他同意的啊郁雪融感觉有点奇怪,但是又不敢多问。
仙君真是好难懂啊。
今日冷风阵阵,戒律堂的内室中,阴暗森冷。
月辞镜受了一百五十戒鞭,惨叫声传得每一个路过的人都能听见,最后连喊叫都没了力气,直接疼晕了过去。
但是苍衍仙君亲令,没人敢停手。
月辞镜不知道自己昏过去多久,再醒来时,已经身在他自己在长生峰的弟子住处。
他身边站了位气质端庄典雅,一身雍容宫装,身后似是浮着皎月流光的女子。
月辞镜身上还疼得厉害,几乎动弹不得,他看到眼前的女子,立刻痛哭着喊了一声“母亲。”
刚从揽月宫收到消息赶来的闭月仙叹了口气,柔声说“哭什么,仙君是你师尊,他罚你,那不是天经地义。”
听到向来宠爱他的母亲也并没有为他出头的意思,月辞镜的手抓紧了身下的被褥,委屈到“可是也不能罚得这样重,我险些感觉就要死了。”
“那你又何必,非要去和自己的小师弟过不去呢就算你不喜欢他,那看在仙君的面子上,至少也要维持基本的和睦。”闭月仙劝道,“况且你和沈子麟相处的不是挺好吗这般针对那个浮灵,就只是因为他差点和萧念成了亲”
月辞镜撇撇嘴,不屑地说“他配不上念哥。”
“镜儿,他配不配得上萧念,和你有什么关系萧念是你什么人,用得着你去帮他过目要和谁成亲”闭月仙眼神却骤然冷了下来,“你还记得自己是什么身份吗龙尊可是不是往日那些天天追着你跑的追求者,不可能容忍你三心二意,你自己掂量清楚。”
心里那点一边欣喜与龙尊订下婚约,又不想让青梅竹马喜欢上别人的小心思被戳破,月辞镜不敢说话了。
闭月仙的语气缓和下来,说“好孩子,你哥哥已经不在了,这桩与龙尊的婚约决不能再出差错你知道吗”
月辞镜听到这话后,身体稍微僵了下,然后一改刚才的态度,突然顺从地点头道“好,我明白,母亲这次来准备呆上多久”
“我既然专程赶过来,自然是要多陪你几日的。”闭月仙说道,“再说,过几天萧念要接任南明宗的执剑长老,萧家会前来观礼,我也顺道准备了贺仪。至于你就不必单独给萧念送了。”
“是。”月辞镜低着头。
“还有,下月初一,龙尊大概会来南明宗找仙君谈些事情,到时我也在。镜儿,你可千万不要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了。”闭月仙抬手在床边敲了敲,警告道,“你和萧念以后只可能是普通朋友,明白吗
“是母亲,我知道了。”
闭月仙又嘱咐了些事情后,便离开了,让月辞镜好好休息。
待到闭月仙离开之后,大概确认人已经走远,月辞镜忍着身上四处都传来的疼痛,从床榻上坐起身来。
他很谨慎地取出两枚符咒,一前一后掷向门窗,用以防止其它人突然进入、以及隔绝房内外的声音。
之后,月辞镜才拿出自己的储物佩,眼中带着压不住的怒气,进入了与外界隔绝的储物空间内。
“咔嚓。”碎裂声接二连三响起。
月辞镜一进入储物空间,就泄愤一般打碎了几件他收藏的玉器,这才稍微冷静下来一点。
接着,他一脸不悦地唤出了什么东西。
那是一团漂浮着的,质地好似有些黏着的灰色光团。
灰色光团渐渐聚成一本书籍的模样,侧面原本应该是泛着金光的“命书”二字,却不知为何显得晦暗而斑驳。
“到底怎么回事已经第三次了,你给我看过的命途都出了差错。那浮灵在命途里不就是个痴恋萧念、被师门上下厌恶的小角色吗
怎么现在不仅萧念对他念念不忘,师弟他相处融洽,甚至师尊还因为他的事情对我如此重罚你到底改的是什么命”
月辞镜站在命书前,质问道。
命书沉默片刻,发出一种非男非女,年轻却又混合着苍老的奇异声线“或许,是哪个节点出了差错。”
“你自称是上古神族之物,怎么还能出差错”月辞镜皱着眉,怀疑地看向命书。
“我想办法在找原因了,别急,再多给我些时间。”命书回答道。
“呵呵,没用的东西。”月辞镜不禁冷笑。
他想起他许多年前第一次偶遇这东西的时候。
那时候这东西自称是上古神族掌管的命书,流落至此。
因为看中月辞镜天资独厚,命中皆是坦途,所以愿意认他为主,帮他将原本就不错的命运修改得更加符合心意。
一开始,月辞镜并不相信。
他还以为遇到了什么胡言乱语的妖异,但最后,还是出于好奇随口许了个愿望。
那时候,揽月宫刚与蓬莱仙山的龙尊订下一桩婚约,但最初择定的人选并不是月辞镜,而是他的哥哥月辞书。
所有人都知道,揽月宫的小公子虽然也十分优秀,但比起大公子来说,无论是容貌还是资质,仍旧是都逊色了几分。
月辞书是天生的太阴之体,天生契合揽月宫的至高心法,而揽月宫每一任的继承人也都必须在太阴之体中选出。
不过即使已经选定了月辞书作为继承人,闭月仙也并没有因此放弃没有太阴之体的月辞镜。
她仍然用心为月辞镜做打算,既然他不适合修习揽月宫的心法,便从小将他送到南明宗苍衍仙君门下拜师,这亦是一条引无数人羡慕的出路。
然而,即便如此,对月辞镜来说,哥哥月辞书是一个永远都会压着他一头的存在。
后来月辞书再与蓬莱龙尊订下婚约,更是一时风头无两。
即使月辞镜已经有了与他青梅竹马、被称赞为天之骄子的萧念,但也远远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于是月辞镜在遇到自称命书的家伙后,半开玩笑半是真的许下了一个愿望。
他说“我也想要一桩与哥哥一样风光的婚事,如果能帮我做到这件事,我就相信你是真的。”
命书静默不语。
月辞镜本以为这只是个成了精的妖怪在骗人。
可是就在几天之后,揽月宫收到了一封千里加急的传信,当夜,揽月宫上下一片哀声,满门尽穿缟素。
揽月宫的大公子月辞书死了。
死在一场突如其来的魔族入侵之中,一直跟在他身边护卫的长老与弟子,共四十七人,无一生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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