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 章 覆雪如故(完)

    第二日清晨时,庭院中残余的积雪已尽数消融。

    郁雪融被傅孤尘抱去浴池,泡在温温热热的暖泉水中,四肢绵软,整个人都懒懒地不想动弹,险些从池边滑落下去一截。

    在泉水浸没到颈部之前,他被揽进了傅孤尘的臂弯中。

    感受到熟悉的怀抱,郁雪融抬头在他肩头蹭了蹭,然后习惯地环住他的脖子。这会儿郁雪融手上没什么力气,沾了水的手臂只是虚虚搭在那里。

    不过傅孤尘却把他抱得很稳,单手托住腰身,然后把他里里外外都洗干净。

    时不时还会低下头,在眉眼或是唇间,落下一个温柔却发烫的吻。

    这时候郁雪融也会仰起头,一边轻轻厮磨着脸颊,一边和他接吻,好像怎么亲昵都不会觉得腻。

    于是连浴池中的水和雾,也好似变得缠绵起来。

    等到终于彻底洗完了这个澡,郁雪融感觉身上暖极了。他被傅孤尘抱回房间,身上湿漉漉的感觉彻底消去,头发也吹干了,温暖干燥。

    床榻间的绒毯已经换成了新的,郁雪融就在绒毯和傅孤尘的怀抱之间,沉沉睡了一觉。

    直到午后,郁雪融才醒来。

    他刚缓缓睁开眼,颈后被傅孤尘轻抚过,他感觉有些痒,本能地往傅孤尘怀里缩了缩。然后傅孤尘低下头来,两个人抵着额头,又温存了一会,这才从床榻上起身。

    郁雪融坐在书桌边,撑着脑袋,看傅孤尘在准备一封传信。

    那是要给苍衍仙君的传信,将天魔已被诛灭一事告知。郁雪融侧过头想了想,然后出声问“既然天魔已死,那神明对楚家的诅咒”

    傅孤尘写完传信,将笔放下,将郁雪融揽进怀里,说会消失,不用担心。99”

    “那就好。”郁雪融缓缓松了一口气,看向窗外,回想起苍衍眼眸中氤氲紫雾,还有那些仿佛暗流般翻涌的情绪。

    如今神明的诅咒消失,那么苍衍的魇症也会好起来了吧。

    正想着,郁雪融感觉耳垂被亲了一下,思绪便被打断了。傅孤尘的声音在耳边绕着“绒绒,想好要在哪天成婚了吗”

    郁雪融看着庭院里,刚刚生出细嫩枝桠的桃树,浅浅笑着说“等过些日子桃花开了,那时候的婚礼,一定会很漂亮。”

    快要到初春的时节,即使是长年覆雪的北荒,这几日风雪也渐渐止歇下来。

    与之同时止歇的,还有北荒上持续多年的动乱蛇蛟一族元气大伤,不得低头向那位年轻的妖皇递上降书,不再顽抗,从此归附。

    自此,妖族内部进入了一个相对稳定的阶段。

    与此同时,仙道之中也有变故突生。蓬莱仙山的那位龙尊骤然陨落,整个蓬莱上下却对此事讳莫如深,不再提起。

    只是龙尊陨落,蓬莱仙山实力大减,渐渐力不从心。不得不收缩原本庞大的势力范围,将龙族撤出原本接管的城池或门派,返

    回蓬莱海,以应对之后的寻仇或是落井下石。

    如此一来,仙道与妖族的势力反倒是平衡了些。

    再加上流云城少主回归,正式继任城主之位,因他与妖族有不少渊源,所以至少在北境边界附近,人与妖的关系也渐缓起来。

    这一日,北荒上难得没有下雪。

    而有阵法护佑的学宫之中,更已经是一派草木葱茏,花枝含苞的初春景象。

    郁晚手中拿着红色的精致灯笼,在屋檐处比划着,直到挑好了位置才一一将这些吉庆的装饰,在庭院檐下挂好。

    郁晚收回手,侧过头看向身旁的离厌,见他停在红色灯笼下,眼神有些定定地恍惚,久久没有回神,郁晚不由轻叹了口气。

    几天前离厌处理好手中事务,收到郁雪融的传信后,便匆匆赶了过来。

    那时候他大概没想到,会听到郁雪融要成婚的消息,以至于如今都过了好几日,离厌在郁雪融看不见的地方,有时就会流露出这种恍惚的神情。

    “离厌,你”郁晚想要劝上两句,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离厌仿佛惊醒一般,转过头来,发间的耳朵轻轻抖了抖。他垂下眼眸,嘴角的笑有些无奈,又好似遗憾的哀伤。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手,指尖触及那红色的灯笼,轻声说“我不会让他看见,所以,让我再多想念他一下吧。”

    青梅竹马,懵懵懂懂。

    那些昔年暗自生长的情愫,终究来不及表露,就已经掩盖在重重风雪之中。

    再过几日,桃花绽蕊,春光灼灼。

    满庭桃花最为明艳繁盛之日,便是郁雪融与傅孤尘的婚期。

    这场婚事郁雪融并没有邀请太多人,只是亲友二三,再邀天与地,星与月,共鉴此情,便足以。

    不过,虽说郁雪融并未打算大办,但真到了婚期那日,他才发现,除了没有请太多客人之外,这场婚礼其它的一切,都准备得极为精心。

    清晨,郁雪融被落在眉心的一个吻唤醒,他揉揉眼睛,也在傅孤尘嘴角亲了亲。

    然后那有些冷清的薄唇,便扬起柔软的弧度,然后傅孤尘将他从绒毯里抱起来,轻声说“绒绒,起来换婚服了。”

    “嗯。”郁雪融乖乖地应声,从床上站起身来。

    当目光落在窗外时,他才发现一夜过去,整座庭院都像是被漂亮的红色铺满了。

    红色的灯笼挂在屋檐下,一个接着一个,与金红锦缎缠绕在一起,下面还缀着浅金色的风铃,美丽而耀眼,在春风中微微晃动,放出轻灵悦耳的细碎响声。

    灼然盛放的桃花树上,也绕着红线红绸,飘扬而起时,在纷落的花瓣间飞舞,带出浅红的光影,交织重叠,像一场瑰丽的梦境。

    郁雪融看着这场景,忽然间在这种浓郁的婚礼氛围,变得有些紧张起来。他有些怔怔的,直到婚服落在了身上。

    婚服是傅孤尘亲手给他换上的,合

    身极了,没有任何一丝不妥帖。

    衣上用红线金丝,画出了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每一支翎羽都在天光下蕴着流彩。当郁雪融动起来的时候,那只凤凰便随之展开翅羽,仿佛随时都要飞起来一样。

    明丽极了,好似周身都笼着一层流光。

    傅孤尘低下头,轻吻着郁雪融的眉眼。那桃花般的双眸,春水潋滟,风月无边,无需再有任何妆饰,也让美得让人心魂颤动。

    最后只画上了一抹水红唇色。

    让他原本浅淡的唇,此时如饱满的雨后花瓣,含露欲滴,再添三分明艳春色。

    傅孤尘忽然很想吻他的唇,不过还是停了下来,只亲了亲他有些微微泛红的指尖。

    之后傅孤尘也换上婚服,他这身的红要稍暗些,没有那么明艳,显得沉敛稳重许多。

    暗金羽纹缀在袖口,被他锋锐的气质所影响,也像是某种锋利的羽翼,展开于其上。

    两人互相整理好婚服,交握着手走出房间。

    穿过回廊时,郁雪融无意中一抬头,透过重重窗棂,仿佛远远看到了一个白衣的身影,站在学宫墙外,茫茫雪地之上。

    苍衍就那样看着他,淡漠的眉眼间分不清悲喜。

    只是那样一直看着他。

    似一轮孤悬天际的寒月,让人觉得很远,又好像一缕高天上的孤寂流云,几乎要隐没于夜色中,不见踪影。

    郁雪融微微怔住,脚步一顿。

    但当他再仔细看过去时,苍衍却又不见了,只剩下墙外一片空白的雪地,什么痕迹也没留下。

    就好像只是一瞬的错觉而已。

    一只白鹤越过山脉,穿过屋檐,落在回廊前。白鹤长喙衔着一封信,将它放在回廊前,白鹤微微俯身,然后展翅而飞。

    郁雪融俯身,拾起来自于南明宗的那封回信。

    不知怎么,信笺似乎有些揉皱了,上面只写了寥寥数字魇症已除。

    似乎不带任何情绪。

    或是都深敛入心底,不再越界,亦不再提起。

    郁雪融读完后,那封信笺便化为一道细碎流光,散开了。

    他收回视线,和傅孤尘牵着手,朝举行婚礼仪式的前庭走去。

    回廊上嵌着金色流光的红毯,一路铺到了前庭。道路两侧都是盛放的桃花,花瓣落了一路,铺开层层碎花。

    郁晚他们已经在等着了,见他们过来,便将婚书交给他们。

    然后他作为长辈,本该说上好多祝福的话,却蓦然有些湿了眼眶。

    最后只是牵着郁雪融的手,放进了傅孤尘手中,然后对两人轻声说“去吧。”

    学宫内最早种下的桃花树,已经长得极其繁茂盛大,几乎要将小半个庭院都覆盖其下。就在这灼灼桃花下,傅孤尘将郁雪融揽入怀中。

    郁雪融也朝他胸膛靠近,耳边尽是彼此的心跳和呼吸。

    桃花枝上缀满了红线,此刻轻拂着,落在两人身上。两只灵力幻化而成的灵雀从枝头飞出,从两人的指间将婚书衔起,围着他们绕了三圈,然后飞向云端。

    灵雀飞得越来越快,最后化作两道耀眼的星芒,在天幕之间扩散开来。

    天际散出一片星海,整个天空染成一片绚烂的金红,冰蓝色的星辰在期间山洞,细碎的星光纷扬坠落。

    那一刻,郁雪融感觉到一种纯白的光,毫无瑕疵,没有任何尘埃能沾染的纯质光芒,落在了他和傅孤尘身上,在他们身体间环绕弥散。

    这种有些熟悉的感觉,有些类似于曾经灵台中的那一缕神息,但又略有不同。

    那是天与地的注目,也是天道的见证。

    傅孤尘的手轻抚着郁雪融的脸颊,俯下身来,郁雪融便也抬起头,两人互相拥抱着,在桃花与星海之间,缱眷地亲吻。

    花海簌簌,星辰熠熠。

    这份婚书奉于天道,天与地,星与月,风与雪,皆为你我见证。

    便是永世不改,生死相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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