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盗门被“砰”地推开了。
说是防盗门,它锈迹斑斑,吱呀乱晃,哪怕吹牛都吹不出它能起到防盗的效果。但就是这么一扇门,在几人接二连三的闯入后,猛然关上的同时弹开了紧随其后扑到自己身上的凶灵。
幽魂愤怒地尖啸着,没有什么能比临门一脚时错失了唾手可得的猎物更能带来懊恼,那张模糊的面孔扭曲成一团,足以扎得耳膜隐隐发痛的锐鸣声像用最尖利的指甲去反复抓挠玻璃,只是刺耳也就罢了,更难以接受的是身体在经历这种声音时从发丝刮到脚趾、那令人头皮发麻的不适。
它逼不出铁了心要躲藏在里头的猎物,终于放弃原先的打算,幽幽地在防盗门附近盘桓几圈,离开了这条再无任何生息的走廊。
不过,这就不关逃进“安全屋”的人类的事了。
当然他们很难说得上是安然无恙,每个人都在接连的拼命逃生中狼狈不堪,汗水、泥土糊在脸上,谁也笑话不得谁,人人皆像在泥水里打了个滚。
更别提才从那样的险境中逃脱生天,于情于理也不应该在这种时候笑出声然而几个年轻男女互相对视一眼,不知是谁先“噗”地忍俊不禁,一声唤起的就是一片,闷笑很快变成了捧腹大笑,指认着彼此的洋相。
“你你们看到队长刚才那熊样了吗”戴着眼镜的秦文博是笑得最欢的那个,仗着进了安全屋,他拍着大腿嚷嚷道,“半层的楼梯啊,一个脚滑就坐着台阶滑下去了”
“还有这事呢”
胡雁是个与秀气外表截然不相符的大嗓门,不光是嗓门,她的力气也完全胜过了同队的男同胞们。还有那大大咧咧的豪爽个性,和她相处久了就没有不喜欢这姑娘的。
“哎呀真可惜,我怎么没看着”
已婚人士除外。
成为众矢之的的虞述一点都不客气地回嘴道“你们好到哪去,别以为我看不到你只剩半条眼镜腿了,胡雁你下次直接去批发门把手,一抓一个准,还要拎在手上跑一宿。”
胡雁“”
去你的,攻击性好强。
肌肉笨蛋也除外。
“还有周盾,”虞队继续数落,“让你往东跑你往南,下次准备往地下躲的时候你咋不直接上天呢”
按理说少有父母会给孩子起这名,不过名字是这个时代最不重要的东西,再者名如其人,“盾”字是他自己改的,就为了体现他那城墙一般的体魄。
“啊”被叫到名字的傻大个茫然地抓抓脑壳,“我走错了”
其他人“”
没救了,抬下去吧。
他们彼此毫不留情地嘲笑着尴尬的痛处,全然没有丝毫劫后余生的危机感。这做法实在很不寻常甚至极不正常,所有人却都表现得很正常,仿佛调侃的只是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生活小事。
人是需要一点轻松的。
人是需要一点轻松才能在绝境中活下去的
。
原地休整的第一件事就是该吃吃该喝喝,一行人洗干净头发和脸,交替着进浴室擦擦身上的土,然后迅速找好各自休息的位置,要么闭目养神要么迅速呼呼大睡起来。
他们小组自有一套分配准则,无关资历,无关性别。安全屋与鬼怪传说同样脱胎于人类潜意识,而这栋筒子楼完全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风格,各家住户一贯狭小,跻身在其中的“安全屋”也未能免俗,你总不能指望大众给你想象出来的住所随时都是能容得下四五个人住宿的地方。
于是遇到床位有限的情况,谁上一次睡了床,这次就得睡沙发或者打地铺,下次再循环往复。虞述不幸为自己曾经的享受付出代价,等他最后一个走出浴室,很自觉地走向客厅,抱起剩下的那套被褥。
“队长,”方才还大肆嘲笑的秦文博鲜有地找回了自己的良心,他已经在茶几的另一边打好了地铺,“你身体怎么样”
其实以虞述如今的职位而言,用“队长”来称呼已经不太妥当了,不过老成员们还是这么叫惯了毕竟怪谈支援部的前身就是个自发组成的行动小队。
“就那样吧。”虞述不以为然道,“不算好不算坏。”
说着,他随意地取下自己的右手那截面光滑得像镜子一样,能看出每一寸肌理的线条,甚至连血管里涌动着的鲜血都看得一清二楚,然后将它反着装了上去,冲自己的队友兼属下招招手。
秦文博“”
日,看几次都觉得好吓人。
这么瞧上去,侵蚀程度果然又加重了。
他心知没办法,怪谈的力量在口耳相传中呈指数级增长,人类生存范围也随之日复一日地压缩,偏居一隅已是能够预见的死胡同,想办法探索出如今还有机会发展成宜居区的土地就成了必不可少的选项。
灾难开始之初,一部分人最先避之不及地被暗能量所侵蚀,另一部分人侥幸得以暂时幸免,但开拓可生存地带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一旦走出去就意味着要接受更多的辐射,而游走在外的鬼怪们更是会招来九死一生的下场。
大多数普通人肯定是不愿意去的,然而危难当头,也同样会有不在乎性命安危的人主动站出来,哪怕只拼得出一点微薄的希望。
不过么,单纯不顾自己还好说,一旦牵扯上别人,做决定的复杂程度就会直线上升。
“我早就想问了。”
秦文博心直口快道。
“燕姐这次能同意你往外跑我听胡雁说了,她走之前在临时医院碰到燕姐了,你也真行,留老婆一个人去挂号。”
虞述的目光稍微偏移了下。
“咳,其实没什么事,”他清清嗓子,“就是她最近胃口不太好,我让她去看看,再说”
他翻了个白眼。
“你也太小瞧你燕姐了,我要真留守,她能拿扫帚把我打出门。”
秦文博“噫”
虞述“”
酸了酸了,你酸了。
“本来就是。”他说,不服跟你燕姐说去。”
秦文博露出了一脸牙被酸倒的表情。
虞述“”
你小子挺狂啊。
“所以呢”虞述干脆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行动”
“啊”
“长个眼睛都看得出来,”他淡定地说,“你不是喜欢胡雁”
秦文博“噗”
他被自己刚拧开的矿泉水呛得满杯子都是水。虞述对此很满意,他要报那一“噫”之仇。
“哎呀,这不还早着吗。”下意识伸手去推眼镜的青年才想起那半边眼镜被放到了一边,悻悻地推了个空,“她父母你又不是没见过,我看着都发怵,这到时候肯定不会同意啊。你以为谁都跟你岳家似的,那么好说话。”
“少来。”
虞述嗤道。
“事在人为,我老丈人当初挑我挑得跟什么似的,还不是点头答应了。”
“那最后怎么成的”秦文博好奇道。
然后他就听到他队长美滋滋地说“你嫂子坚持要嫁。”
靠,他就不应该问。
莫名其妙又被秀了一脸的秦文博气急败坏地拉上他湿乎乎的被子,适才想起什么,再拉下去,“不对啊,你条件还有啥好挑的背景家世”
他们队长从小无父无母在支援部内部都不是秘密了,孤儿身份对性格和心理的成长影响都会很大,女方家长出于这一层的担忧好像也挺合理。
虽然乱世之下担忧这些有点嗯,悬浮。
“有一点。”虞述耸耸肩,“但主要是因为我搞支援部。”
秦文博恍然。
也是,他自己和胡雁都是行动分队的成员,反而忽略这茬了正常父母当然不会希望自己女儿的命运系在一个朝不保夕的家伙身上,就算大家都是活了今天不一定有明天,可普通人的今天总比支援部的长一些。
“像你说的,我明明有手有脚还正值青壮年,要是就这么留守,等于分不清给我上和跟我上的区别嗨,这不白干了吗”
共同出生入死了这么几年,要是还不懂他队长的价值观,秦文博才是真白干了。他有些恍惚地仰倒在铺好的被子上,回忆了一下这一路的经历,一时五味陈杂。
“你说,”他望着天花板,“还有机会看到生活恢复原来的样子吗”
不同于他们平时常有的耍宝,虞述沉默了良久。
“可能有吧。”他说。
就算他们这代看不到,还有下一代,下下一代。那么总有一天,事情可以慢慢重回正轨。
秦文博那边却没声了,取而代之的是平稳呼吸,他们都挺累了,稍微安静地躺上一会儿就径直沉进梦乡。虞述倒是还没有入睡的心思,他悄悄起身,走到窗台边,借着阳台的一盏小灯展开揣着的纸。
寻常的通讯方式难以在暗能
量影响严重的地方取得联络,他仗着自己也慢慢地能够利用这种力量,另辟蹊径地创造了这么一个“寄信”的办法。
有他带头,部门内部的其他人也纷纷效仿起来,毕竟是真的很好用。当然,对于虞述来说,绝大多数时候还是用在家书上,他又无须在中途向自己汇报什么。
一张纸写不下太多,再加上刚出发不久,虞述三言两语地写完了八成要被揉成一团的字条,折好后想了想,却没有急着放出去。
反正也才寥寥几句,不如再等等,之后有想说的随时补上。
然后,等到那个“之后”的时候。
他后悔了。
站在那通红的、正在缓慢地停下跳动节奏的巨大心脏前,虞述迟来地想到。
他没想到会这么快就发现支配着整栋楼的核心。
同伴们在一波又一波的鬼怪冲击中失散,他独身一人地闯到这里,发现了为楼内招来无数幽灵的源头,知道只要清除掉它,就能暂时“净化”这一小片区域。也许小小一栋筒子楼的地盘对几万人来说微不足道,但它会是一个好的开始。
而他的戏份将于今天落幕。
匕首在重重阻碍下插进心脏,刀口附近的血肉迅速干涸焦黑,捅入他后心的尖刺也脱力地慢慢抽出。随之而来的是大量喷灌出来的鲜血,男人两眼发黑,呼吸迅速从胸口的空洞中流失,以至于无法支撑起站立的身躯。
意识模糊之际,他用最后一丝力气探向了兜里,让那只纸折成的小鸟逐渐拍打起翅膀,腾空而起。
它越过墙洞,丁点大的身影在天际越来越小,消失在正确的方向。
沾血的纸鸟飞回了他的爱人身边。
而年轻的虞队长本人在病床上醒来。
长时间的昏迷让他懵逼地眨了好几下眼睛,这才适应了那大半灰白的墙壁和天花板,旁边飘来一股清新果香,还有嚓嚓削皮的声音。
“醒了”他妻子正坐在旁边削苹果,小刀划在果肉上的力道猛然更大了,“挺有本事啊你。”
虞述“”
后颈一凉。
他迅速想起自己还是个伤员,马上躺倒回去,虚弱道“嘶,有点头晕。”
江知燕懒得搭理他。
“那你收到了吗”为了打破僵局,他试探着问,“就是那个那个”
江知燕“哦”了声,“你是说这个”
言罢,她将那张斑斑点点地沾了血的纸展开,在他面前赫然展示了一下背面虞述是个王八蛋。
王八蛋本人看着这行新写上去的字咳了声,江知燕便继续道“你猜我看到这个是什么感觉”
“二话不说拿鸟当遗言呢,”她说,“要不是小秦他们赶到得及时,你可就真交代在那儿了。”
“我说过我支持你所做的一切,但相应的,你也应该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虞述听到这里,反倒释然地松出一口气。
“嗯,我知道。”
“我发誓。”
他郑重地说。
“就算是死了,我也一定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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