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乐遥本来伸手想去戳她那酒瓶
因最近番邦那边贡上来些彩玻璃,皇后最爱鼓捣这些新鲜玩意儿,圣上便让司造局的人都跟着研究,不过玻璃稳定性差、也实在无法在北地用,偶有一两个小院子为了观景整一面倒是差不多,完全无法用来大范围推广,于是皇后就把这事儿抛后头了。
不过长春宫里有什么新鲜玩意儿,总是能在叶御史这里瞧见的。
即便姜家借着皇后的势起来了,但皇后却是一颗心都向着帝王的,就在年初这会儿看姜家造船在海运这块上为国库捞回来大量的银子,鲜见要成为朝堂新贵,风头无两了,偏偏皇后自己又提拔了几个能吃苦的寒门弟子,转头就往海运那块塞人了。
倘若换了旁人,借着帝王荣宠,傍大自家的母家,给自己留条后路,毕竟君心难测,这天下哪有长长久久的帝王偏爱呢倘若日后帝后离心,有煊赫的母族护着,也好保自己后半生的荣华富贵。
偏偏叶浮光不是这样的人。
打从成岐王侧妃那会儿起,她就对枕边人投以最大的信赖,即便现在以帝王对她的偏爱,随便就能将她看中的人连带着三族都赐予无上荣光,她也跟以前似的,有权也不用。
满朝上下,就一个叶渔歌跟她走得最近,两人明明同父异母,从前在家宅后院里有龃龉,但现在越处倒是越说得上话,皇后对生父有意见,叶渔歌没兴趣扶持叶家,拿着满朝上下避之不及的烫手差事,当个御史,却当得津津有味。
这不,皇后整那些彩色玻璃的时候,顺手在官窑那边让人烧了些猫猫狗狗样式的瓷器,比起她精巧绝伦、薄如云雾的酒瓶,叶渔歌那只黑猫形质的酒瓶,就显得格外有野趣。
她指尖在酒瓶身上的那黑猫尾巴上点了下。
然后很轻声地嘀咕
“不该记得的,倒是记这么清楚”
叶渔歌从头到尾就站在旁边看着她,乾元耳聪目明,自然也没有错过许少傅这小声的嘀咕。
最近雪停了,北地的这场大雪如何赈灾,许乐遥和她的门生事情办得极其漂亮,太子也跟着学了不少,现如今朝中文臣已隐约以她为首,而北地和陇西的武将仍然是皇帝捏在自己手中,她还是太子的半个老师
在叶渔歌看来,她距离自己梦中那个权倾朝野的许相已经不远了。
皇帝不是个喜欢猜忌的君王,最大的忌讳都在长春宫那边,倘若不是皇后母族势力单薄,她自己又不愿有党羽,长春宫那边的门路早就被挤破了。
她乐意放权给许乐遥,也愿意让她的势力蔓延到下一朝,给足了太子傍身的势力,即便沈昭出身令一些人颇有微词,现在文臣都仰赖日渐长大的太子日后漏下的荣宠,当然会尽心竭力为她将这些势都补上。
日后沈昭文武都有人可用,至于沈家的宗室那边,也早早做好了筹谋,虽然那些送进来的皇子都没有越过雍亲王的这个孩子去,连能封王留下来
给她做左膀右臂的都不多,那么自然早早备好了各家的地坤。
能争个后位也是极好的。
其他臣子也都瞄准了太子身边的位置。
不过这些朝堂纷争都不与叶渔歌相关4,她心眼小,能装下的人和事就那么一点,所以思前想后,能够安享无忧的未来许相能够豁出性命来捞自己一趟,无论有多少从前的情分下,叶渔歌都愿意回报她。
倘若许乐遥那么惧怕梦中将死时的情形
那么,只要她开口,叶渔歌就会为她留下。
见人一时半会儿不回答,她瞧了眼对方身边宽阔的砖瓦位置与屋脊,便掀起衣袍坐在附近,对许乐遥扬了扬下巴,得了许少傅一个白眼,但下一刻,她先前放过去的、够不着的那瓶酒,就又回到了她的掌心里。
两人吹着夜风,酒瓶相碰,在雪中投下清脆的声音。
一小瓶酒,灌不醉八面玲珑的许少傅,更难让冷面的叶御史脸上沾上哪怕一点微红的痕迹。
天上星星零星几粒。
唯有月光不惧这冷意,辉色光芒照亮长夜。
呼啸的风穿过这极美的月色和雪色,还将许少傅院子里栽种的、漂亮的那丛丛梅花都照得像朦胧美人,据说是先燕王妃喜爱梅花的缘故,不光燕王府栽种了很多,这燕城的府宅也都爱这孤傲的花儿。
叶渔歌估量着时辰,同旁边的许乐遥道,“夜深了,你的眼睛也不能受风太久,回去休息。”
说完,她就起来想走,似乎打算沿着自己原有的道儿回到自己的住处,这才让许乐遥瞧见她们俩的门宅虽然隔着许远,不过屋顶道儿却跟山势一样连绵,还有矮矮的围墙联通。
许乐遥瞧她起来的背影和方向,忍不住扑哧笑了声。
“小鱼,你是有不走门的爱好吗”
叶渔歌默了下。
想起来那些同僚喜欢说在许相这里,总是被她三言两语就说得晕头转向,俨如“脑子被吃了”似的状态,起初她还当笑话听,现在却不禁想,这荒唐传言也并非空穴来风。
她便重新转过身,找到许乐遥来时的梯子,估量了下高度,想下的时候又被叫住。
“你怎么不再问一遍”
“嗯”叶渔歌冷然的黑眸看了过来,比这黑夜里的雪还静。
许乐遥被她这无欲无求的眼神看得忽然有些不爽,蓦地出声道,“若我说是,你又如何”
已经一手攀上梯子的人想了想,很直接地道,“那我就陪你。”
这倒是让突然出招的许少傅有些后悔了。
她觉得自己好像莫名其妙甩出去一道昏招。
原本还想在屋顶上再待会儿。
可听了叶渔歌那话,许乐遥心中乱得很,被风一吹还真有些晕,便不再逞强在这冬日赏什么景,紧跟着也下去了。
幽幽的梅香浮动。
落到她鼻间,却叫她觉得腻。
两人一同行走在去角门的路上,影子交错,被沿路的景致给吞没,有奴仆提着灯,不远不近地缀着,都是从许家提拔上来的老仆,知道两人有话要说,便都是低头看路的老实样。
走在前头的许相陡然在路过的廊亭里停了步伐,“你知道你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吗”
叶渔歌适时地停了步伐。
似乎早有所料,仍旧与她保持着恰当的距离。
“知道。”
她说,“直到你我之间,有人离世。”这就是她明白的,许乐遥想要的陪伴。
许少傅沉默片刻,脸色也跟着沉寂下来,“我去救你,不是要你的回报,小鱼。”
“这个我也知道。”叶渔歌总是想得这样清楚,不管是对周围的人和事,还是对她自己,好像这天底下没有能让她犹豫多一秒的东西。
于是许少傅气乐了,没想到让自己如此纠结的事情,在她那里却这般举重若轻,一时竟不知这段友情对叶渔歌而言究竟是好还是束缚。
她回道,“那你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叶渔歌还真思索了下。
风从外头吹来,将这廊桥附近种的紫竹都吹得飒飒作响,宁可食物肉、不可居无竹,这是自古以来文人的傲气,而站在许少傅跟前的好友,更似这紫竹成了精。
天地间就再找不到比她还宁折不弯的了。
许乐遥岔神想了会儿,就听叶渔歌缓缓道
“你要的陪伴”
“是要我们如从前那般,还是你想更进一步”
她仍旧对许乐遥来坍塌的风雪山洞里救自己的事情记忆犹新。
而越琢磨,就越深陷局中,困惑不已。
她敏锐地感觉到,自那场梦之后,有些不一样的东西横亘在许乐遥心中,所以她需要探明这种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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