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

    012

    三日之后,清晨。

    “夫人。”

    观星开口,杜菀姝闻声抬眼“嗯”

    “今日回门呢,”观星笑道,“得叫观月为夫人好好梳头才行。”

    是啊,今日回门呢。

    杜菀姝看向铜镜中的自己,也跟着扬起一抹浅浅笑意。

    她当然知道观星是什么意思。

    “是担心我为陆昭哥哥的事难过么”杜菀姝说。

    “不敢。”观星赶忙低头,“只是听夫人夜里翻身勤,怕夫人没休息好。”

    其实她休息的挺好,就是半夜口渴,渴醒了罢了。

    三日前,刘朝尔前来拜访,说了宫中的程太妃,准备将程喜儿许配给陆昭哥哥。

    杜菀姝本以为自己听到这个消息会悲痛欲绝的。

    结果

    镜中的自己已梳作妇人发髻,而即将带着她回杜府的却不是陆昭哥哥。杜菀姝确实很伤心,但没有欲绝。

    也许是因为,成婚之前云万里就与她提及过此事。

    不过简单一言,就击碎了杜菀姝过往十五年的幻梦。

    陆昭总要娶一位姓程的女儿。

    程国公是程太妃的倚仗,更是陆昭哥哥的倚仗。陆昭哥哥是惠王,惠王不可能只有一名妃子。

    也不可能与杜菀姝像父母那般,一生一世,一对儿筷子。

    不能嫁给心上人,杜菀姝还是很难过。

    就像是吞了酸涩的果子,也像是纸锋划过手指。细碎苦楚与疼痛,她说不出口、也不能表达,憋在心里涨涨的。

    这一涨就是三天。

    可在难过之余,杜菀姝惊觉自己还有点庆幸。

    她不敢细想,倘若真的嫁给陆昭哥哥后,又要与程喜儿共处一个屋檐下会是怎样的场面。

    想到此处,杜菀姝竟发现难过之情都淡了几分。

    而且

    “他不会娶的。”杜菀姝轻声道。

    观月只当她是安慰自己,并未接话。

    但杜菀姝自己心底知道,陆昭哥哥不能娶程喜儿。

    至少,现在不能娶。

    她虽天真,却也不傻。高丞相再怎么撺掇官家,那下旨赐婚的,不还是官家自己。

    先前不知道,自己的婚事被搅黄了,杜菀姝也懂得什么叫举一反三。

    官家不喜欢阿父,因而不想要阿父的女儿嫁给陆昭哥哥。难道官家就会喜欢程喜儿么程家家大业大,远不是杜家能比的。

    思忖其间,观月已为杜菀姝梳好了发髻。

    “走吧。”杜菀姝起身,转身对观月道,“你先帮观月收拾收拾。”

    说着,她转身走到门前。

    杜菀姝拉开房门,门页发出“吱呀”声响,回荡在空空旷旷的院落里。

    门扉不过开了一道缝,杜菀姝就听外面一道锐器破空的声音。

    她抬头,便看到云万里正在院子里练武。

    男人手持五尺戟刀,劈、挂、截、砍,明明是招招杀机的生猛路数,可锐利长兵在他手中犹如长袖舞带,竟轻盈得好似舞步。

    太阳还未彻底升起,他却好似练了许久。云万里未穿上衣,汗水顺着微黑的皮肤一路下落,自后颈没入脊沟。他动作发力,肩背、双臂的肌肉随之紧绷拉伸扭转。

    杜菀姝只觉得脑子轰鸣炸开。

    她“嘭”一声猛关房门,吓得屋里观星观月一个激灵。

    “夫人,怎的了”观月问。

    “没,没什么”

    站在房门前的杜菀姝,脸红的快都快赶上烙铁了。

    是杜菀姝要云万里在家中练武的,他答应了。三日来,院子里日日有操练声。杜菀姝不觉得吵,也习惯了。

    可习武就就习武,怎,怎么还不穿上衣的

    她,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见到男人的身体长什么模样

    平日云万里穿着衣裳,杜菀姝只觉得他生得高且瘦削,却没想到

    他肩那么宽,腰是那么细,着武服时什么也看不见,见了他没穿衣服,杜菀姝才知道那身子上的肌肉竟,竟是一块一块的

    杜菀姝脸颊烫的冒烟,她深吸好几次口气,才冷静下来。

    见了就见了又怎么了

    他们已成婚三日,这该洞房就,就见的。

    而且

    杜菀姝鼓起勇气,又偷偷扯了扯门把手,偷偷把合拢的门扉撕开一道小小的缝隙。

    她是又羞又好奇,没见过男人的身体,就想多看两眼,更想知道,云万里在肃州时,是否是用这把戟刀深入草原,又是否是以这般英姿与北狄厮杀

    可惜的是,还没等杜菀姝再多看两眼,云万里就收起了戟刀。

    大抵是到了时候,他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骨节分明的大手拎着戟刀,转身回西厢房去了。

    杜菀姝长舒口气,却又觉得有点遗憾。

    她轻轻拍拍红透的脸颊,作无事人状,拎着裙摆往前院去了。

    按照习俗,新妇嫁人三日之后,当由夫君陪着回门。

    这也是一件大事,自然要好生准备。

    昨日李义出门,忙碌一天,才备好了回门礼。杜菀姝最后清点了一遍礼盒中的物件,确认每一项都是双数后,又把两瓶贵重的酒酿拿了出去。

    家中库房确实藏着珠宝,可明面上,云万里还只是名七品正使呢。

    杜菀姝莫名觉得,哪怕是爹娘,这事也不能说。

    “东西都拿上车吧。”

    清点完了,杜菀姝叮嘱李义“劳烦刘管事。”

    她这边等李义搬东西,那边云万里也洗沐完毕,走了过来。

    杜菀姝都不敢看他,只听身后不止有脚步声,还有多出来的马蹄声。她慌乱一瞥,瞥见云万里竟是把自己那匹纯黑战马牵了出来。

    这下,她倒是顾不得羞赧了。

    “夫君可是要骑马去”杜菀姝问。

    云万里身形顿住,他看过来“有何不可”

    杜菀姝不由得攥紧衣角“要,要让旁人看见,定会无端生些闲碎言语。”

    她又恐云万里嫌恶自己事多,匆忙补充“归宁事大,怕是官家也,也盯着呢。”

    哪有回门之时,夫妇不同乘一辆马车的

    往小里说是关系不好,往大里说这可是官家赐婚呢。

    云万里不禁蹙眉。

    杜菀姝见他眉心拧得都要打结了,只当他是不愿与自己同乘,便低下头。

    “若是夫君不愿,”她嗫嚅道,“不如三娘也骑马同行吧。”

    “罢了。”

    云万里却摇头“我与你一起。”

    只是,当二人上车时,杜菀姝却率先后悔了。

    新雇来的车夫催促马匹前行,车子稳稳当当出门,可车厢内就这么大的地方,云万里又人高马大,与杜菀姝坐在一起难免显得局促。

    他已经尽力蜷缩了,可膝盖仍是时不时与杜菀姝的裙摆接触。

    封闭的室内摇摇晃晃,不知不觉间,杜菀姝只觉得脸颊又变得滚烫。

    红晕直接染到了耳根,她连头也不敢抬。

    这马车里,尽数是云万里的气味。

    他早上刚练过武,却半分汗臭也没有。杜菀姝嗅到的只有干净的布料气息,与皂荚的香味。

    这本也没什么,可一闻到皂荚味,杜菀姝就不免想到之前雨天包裹住自己的蓑衣,和、和刚刚云万里赤裸上身的模样。

    他的膝盖碰过来,却好似烫了杜菀姝一下,惊的她一个激灵,恨不得要原地缩成一团。

    像是只受惊了的笼中鸟。

    云万里搁置在腿上的手蓦然蜷了起来。

    “既不愿与我共处一室,”他冷淡道,“何必出言要求”

    “什”

    杜菀姝怔了怔,总算是抬起了头。

    一触及到她惊讶的杏眼,云万里的头颅就往右偏去,只留完整的左半边给她。

    可杜菀姝依然看清了他眼底的烦躁与嫌恶。

    “我,我不是不愿”

    杜菀姝赶忙开口,可话到嘴边,又不敢继续了。

    总不能,总不能说是一闻到他衣服上干净的味道,她、她就想到他不穿衣服的模样吧。

    再给杜菀姝三层脸皮,这话她也说不出口。

    可她也不想云万里误会,因而只好硬着头皮委婉道“三娘之前从未和除却阿父兄长之外的男子共乘马车,有、有些拘束,还望夫君别责怪。”

    说完,她又偷瞥了一眼云万里的神情,一双杏眼闪出几分委屈。

    “我会努力适应,”杜菀姝轻声说,“也请夫君别再说这种话了。”

    “”

    云万里绷紧面孔。

    他到底是没忍住,豁然起身。

    人高马大的武人直接掀开帘子,果断地从车厢内钻了出去。

    只留杜菀姝一人在原地,她盯着骤然空出来的位置呆愣半晌难道自己又说错了什么招惹夫君不快了

    可,可是

    杜菀姝莫名觉得,云万里离开时,好像没有生气呢。

    而云万里掀开车帘,直接就坐在了马车的前沿。

    驾车的车夫吓了一跳,赶忙回头“老爷,怎出来了”

    云万里深吸口气。

    马车走得不快,但风一吹,萦绕在他鼻翼肺腔的胭脂气也迅速消散。

    瑟缩在一旁的杜菀姝就像是只被捏在手心里的鸟。

    可这小心翼翼的小鸟,却敢在他“没发现”的时候,偷偷探出头往外瞧。

    然而云万里又怎会真的没发现。

    他天生五感敏锐,他的听力比旁人好上许多,哪里能避开东厢房开门关门的声音

    别说是她把门页关得震天响,连后面又悄悄打开的动静,云万里都听的一清二楚。

    练武有什么好偷看的

    好奇的窥探视线,车厢内她身上的香味,钉在云万里的背上,黏在他的鼻子间,犹如针扎般刺入云万里心底,叫他在马车内坐立难安。

    “不习惯马车。”

    云万里只觉得喉咙发紧,他缓了好半天,维持住面上平静“出来透透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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