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艳章走进里间,冷山雁正靠坐在床上,身形单薄却不瘦弱,雪肤墨发,狭长上挑的眼眸静默地凝着他,像藏在雪堆里的蛇慢慢爬到他的身上,肌肤甚至能感受到他鳞片的阴湿寒凉,叫人陡然生畏。
但楚艳章自小就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并没有感到一丝害怕,反而自然地上前行礼“见过雁郎君。”
冷山雁手肘地支着靠枕,贵气的黑色丝绒睡袍袖子从他的腕间滑落,露出冷白如玉的手臂,他唇边笑意慵懒“往后都是自家兄弟了,客气什么,坐吧。”
白茶搬来一个凳子,楚艳章顺势坐下,眼尾柔软地弯垂“娘子原本免了我今日的请安,但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惦记着哥哥就想来看看,哥哥的身子可大好了”
冷山雁薄唇勾笑,笑意凉淡“托你的福,已经好多了。你才进门,我也没什么好送你的,这是妻主征服匈奴人时,给我带回来的战利品,成色不错。侧君肤白细腻,配这个正好。”
说话间,白茶就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托盘,托盘上放着一串上好的红珊瑚项链。
楚艳章惊喜地站起接过“郎君哥哥太破费了。”
冷山雁眸色薄淡,唇角依然噙着若有似无得笑意“不过是寻常的东西而已,不算破费,最重要的事让妻主知道咱们三人和睦,家宅安宁。”
楚艳章点点头“是啊,娘子为国尽心竭力,身为男子就应该尽心辅佐,让娘子能无内顾之忧,报效朝廷。”
听到报效朝廷四个字,冷山雁懒懒地抬眼,狭长眼锋略显凌厉。
霞光楼,孟燕回站在最高处的空房间里不停地走来走去,时不时地透过窗户朝着主屋的方向张望。
“楚艳章进去多久了,怎么还不出来”
采绿道“八成是他和雁郎君聊得来,就多坐一会儿,毕竟今日是他第一天进府,世子,您怎么如此担心”
孟燕回双手撑着窗框,紫眸微拧“你不明白。”
采绿歪了歪头,笑道“难道世子是在担心,端容皇子讨好雁郎君,他们二人联合起来孤立您怕什么,就算他们孤立您,只要娘子心疼您不行了咱们娘子每隔几日都会留宿您的房中,她的爱马您随便骑,别人家的侧君平时连二门都不许出,但是您只要想出府,只需知会一声,雁郎君都不敢拦您,这样的宠爱无人可比。”
原本是安慰他的话,谁知一说,孟燕回的表情反而更加难看。
他曾和沈黛末约法三章,每隔四五日,沈黛末就要在他的霞光阁留宿一晚,让下人知道他受宠,不会苛待他。
沈黛末真的像完成任务一样,每隔五天来睡一晚,有时候她累了,进屋倒头就睡,天亮就走,把这里当做临时的旅店。有时候兴起,会陪他玩玩双陆棋什么的,他们之间看似和睦无比,孟燕回却总是不开心。
为什么孟燕回想了许久,却怎么都想不明白。向来不知愁滋味的他,莫名生出许多惆怅。
春夏秋冬,沈黛末最喜欢的就是冬天,尤其到了北境之后。
这里一到冬天,积雪能没过一个人的腰,也正因如此,她不用担心有人冒着这么大的雪来偷袭攻城。
只是虽然暂时没有外忧,但内患依然存在。
首先就是人口问题。
北境人口不多,沈黛末现在手里养的三万兵马,就已经是这三座城能募兵的极限。
所以沈黛末无比珍惜每一个人,如果人口不足这个先天缺陷不能弥补,那么她将永远被困在北境,而她的野望远不止于此。
于是沈黛末再次干起了好本行,开始挖人。
她从很早之前就做准备,派人挨家挨户的劝说,发动百姓,将他们生活在附近亲戚都笼络过来,并承诺一来就送房子送地,反正塘州城百姓因为此前被异族人几次劫掠房屋土地空置。
城内百姓的亲戚动员完了,就安排人去关内离她们最近的泰州搜刮,甚至连奴隶都不放过。
平均每天都有几百人偷渡过来,起初泰州府尹还没发觉,直到后来人口流失严重,逃奴案频发,对方才回过味来,要求沈黛末还人。
沈黛末自然不可能还,上次师英带人攻打塘州城,泰州府尹就是粮草供应以及大型攻城器械的供应方,她记着仇呢。
而且就算她肯还,这些人不可能回去。
能被沈黛末搜刮来的都是底层百姓和奴隶,原本寒冬就是她们的死期,现在她们不但有希望活下去,还能脱离奴籍,有自己的土地,鬼才会回去继续当牛做马。
气得泰州府尹写信痛骂,如今的沈黛末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会跟隔壁知县对骂的沈黛末了,作为节度使,她得体面。
淡淡在泰州府尹写的信上回了个阅,把泰州府尹气得跳脚,放下豪言要灭了她。
巧了不是,她也正有此意。
她以拿下了北境三州,再往北扩就是一片贫瘠,她得图进中原,泰州势在必得。
只是,如今人口有了,城内储备炭火和牛粪就不够了,而且养人需要钱,大量的钱,这是沈黛末最发愁的。
最后还是丰荆青自告奋勇,回中原找富商拉投资,沈黛末给她配置了一队最精良的护卫,亲自温酒为她践行,送她出城。
而另一边,楚艳章却在跟冷山雁请安之后,就马不停蹄地出府,去城南别院拜见席氏。
沈黛末知道席氏一直不喜欢冷山雁,所以哪怕将席氏接到了塘州城,也不让他们同住,而是他和哥哥沈如珍安排着住在一起,席氏对此很是不满,哪有当爹的不跟女儿住,享受女婿孝顺,却跟儿子住在一起的
可他实在拗不过沈黛末强硬的态度,沈如珍一家如今就指望着沈黛末,自然也向着她说话,席氏这才不情不愿地在别院住下。
但他心里一直呕这气,冷山雁曾专程抱着冬儿来看他。
面对亲孙子,席氏却连个好脸色都没有,冷山雁让他抱抱冬儿,他推
脱胳膊酸腰疼抱不动。
但席氏一听楚艳章要嫁进来时高兴地不行,腰不酸了,腿也不疼了,甚至还想亲自去接他,被下人拦住才作罢。
这次楚艳章亲自来拜见席氏,席氏很高兴,热络的拉着楚艳章的手,爱护看重的眼神连沈如珍都吃醋。
“艳章见过太爷。”楚艳章对席氏行礼。
“艳儿怎么突然叫我太爷了,你以前可从不这样。”席氏扶起他问道。
楚艳章柔软的眼眸轻垂“从前是堂姐赐婚,嫁给娘子做平夫,我能唤您一声父亲,但如今我是侧室,不能再如此了,不符合礼节。”
“胡说去他的礼节,在我眼里你就是我亲女婿。当初我家末儿被贬去边境,我伤心不已,是你一直陪我聊天谈心,像你这样的好女婿世间难得。你往后就放心大胆的叫,我只认你一个女婿”席氏怜惜地拉着楚艳章的手。
楚艳章面露难色,小声道“父亲快别这样说,若是让雁郎君知道了。”
“他知道我也不怕,成天冷这张脸给谁看我可是末儿的亲爹,就因为他矫情任性,让我都不能跟末儿同住,这样的男人哪里有半点正室的风度,还是你好,不愧是天家皇子,哪里是一个贪官儿子可以比的,我见着他就不高兴,沈家门都不稀罕进了。”席氏提起冷山雁就嫌恶地剜了个白眼。
“别父亲,雁郎君治家严苛,我以后就算想出府来看您应该也不行了,您一定要常来看我,也好让我有机会尽孝。”楚艳章柔声道。
席氏一听他这话,心中就高兴“放心吧,我从前不去是因为那府里的男人没一个我喜欢的,除了冷氏,还有一个孟氏,成天打马游街,简直不成个体统。但如今不同了,你来了,我每天都惦记你,自然会常常去看你,要是冷氏欺负你,你就给父亲说,父亲替你出头”
“父亲、”楚艳章眸中情绪翻涌,一行泪落下,扑进席氏的怀里“我的父君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世了,我从来没有体会过父爱的滋味,如今有了您嫁给了娘子,我才终于有了家。”
席氏怜爱地抱着他“放心吧,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谁都不能欺负了你。”
偷偷跟出来的白茶小心地躲在街道口,看到楚艳章进了城南别院,着急地跑了回去。
“公子,坏了那个皇子跑去巴结太爷当靠山了您也得赶紧过去尽尽孝道啊。”
“我知道,由他去吧。”冷山雁坐在梳妆台前,不紧不慢地将一根白玉簪子簪上,戴上玉蛇戒指,幽幽站起身,沉香色的衣袍如流光垂坠,他薄冷的眸光流盼生辉,美艳惊心,冷冽入骨。
他心知席氏对自己的偏见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楚艳章既然已经拿下了席氏,那他再去讨好已经无用,他也不需要席氏作为靠山。
这个家里真正说了算的,从来都不是席氏,而是沈黛末。
若席氏真有本事,也不会连沈府都住不进去了,一颗被他舍弃的棋子,也只有楚艳章这种毫无筹码的人会当个宝。
冷山雁修长的白玉指轻拢衣裳,拎起桌上的一个小食盒。
“走吧。”他说,昨日的病气已经完全消失,却而代之的是肆意淋漓的斗志,
白茶不解道“走去哪儿啊”
“自然去寻我的靠山。”冷山雁薄唇微扬,笑意漫不经心却格外美艳,勾得人丢魂失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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