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接到徐浩电话时，叶樱正在家里吃面。

    自从三年前卖掉房子，房款都借给许方驰之后，她养成了严格控制预算的习惯。万一，这笔钱真的有去无回，她至少要给自己攒一个小户型，哪怕是一个小小的栖身之所。

    一周前买的那件三万的男士大衣，是计划之外的开销，她只能靠省吃俭用填平窟窿。连续一周，她要么吃公司食堂要么回家煮面，主打一个最低消费。

    鸡蛋面吃到一半，接到徐浩来电，叶樱当即放下筷子，由餐桌上的纸巾盒里抽出一张擦了擦嘴，起身往玄关走去。

    拎起包包，路过全身镜时，想了想，又回到房里，从梳妆台的抽屉里取出一枚宝石胸针别上。这是她用边角料制作的一款枫叶胸针，造型别致，简约大方，佩戴上身后，为原本平淡的外套平添了一抹生动的亮点。

    她不能放过每一个向周则栩展示叶澜心珠宝的机会。

    二十分钟后，叶樱打车抵达清海大酒店。

    她进入酒楼大厅，给徐浩打电话。

    叶樱“徐助理你好，我已经到了，就在大厅。”

    徐浩“行，你稍等片刻，这边也快结束了。”

    叶樱坐在大厅一侧的沙发上，耐心等待。

    没过多久，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传来。她抬眸看去，站在一行人中的周则栩格外抢眼，明明大家的着装差不多，无非是大同小异的西装，但周则栩就是瞬间吸睛的焦点。

    远远看去，他鹤立鸡群的身高气质，冷白的肤色，已脱颖而出。走近后，优越的骨相，深邃的五官，看不到瑕疵的皮肤，衬得周围那些相貌周正的男人都沦为平庸之辈。

    叶樱站起身，朝周则栩走去。

    叶樱看到他正在跟身旁人说着什么，丹凤眼里没有情绪，乌黑的瞳仁幽深，带着不怒自威的冷漠威严。直到徐浩由他身后上前提醒，他抬起眼，看了过来。

    叶樱下意识停住脚步，宛如对待客户那般，掀起嘴角，露出极为标准的营业式微笑。

    对视三秒后，周则栩移开目光，对一旁陪同的高管们道“我有点事，你们先走。”

    周遭众星捧月的人群散去后，周则栩朝叶樱走来。

    随着男人高大挺拔的身姿步步接近，叶樱没由来的升起一股紧张感，仿佛接受领导视察的小职员。

    叶樱定了定神，微笑道“我听徐助理说你今晚有空就赶过来了，希望不会打扰到你。”

    周则栩在她身前站定，西装外套敞开着，白衬衣的前两颗纽扣也解开了，单手抄兜，显出一种闲适慵懒感，淡淡的垂眸看她，没有接话。

    “我买了一件外套，作为上次不小心弄脏你衣服的补偿”叶樱说到这，目光左右环视，突然顿住。

    出门太匆忙，特地别上胸针展示，却把最重要的衣服给忘了。再次抬眼时，叶樱脸上是难以掩饰的窘迫，低声解释道“不好意思，出门的时候忘了拿衣服”

    周则栩轻晒一声。

    叶樱更尴尬了。

    怎么看她都像是别有所图。

    虽然她的确是。

    但来都来了，总不能就这么前功尽弃。尤其见他一面不容易。

    叶樱顾不上周则栩怎么看她了，在绝对的目标导向之前，其他的细枝末节都不重要。她破罐子破摔的提议“要不，你先送我回家，我上楼拿下来给你。”

    周则栩淡淡出声“也行。”

    不咸不淡的语气，眼神带着一丝玩味，仿佛要看看，到底有没有那一件衣服存在。

    周则栩迈步前行，叶樱跟上他的步伐，走在他身旁。

    助理徐浩走在后面，看着两人并肩前行的身影，内心直呼精彩。

    清纯小白花，竟然是套路女王。三两下功夫，就把需要预约见面的大人物，搞到自己家楼下了。

    周则栩出行的那辆灰色劳斯莱斯，已经停在酒楼大门外。

    司机站在车边，为他拉开车门。

    周则栩看了叶樱一眼，转身往另一侧车门走去。叶樱懂了，这是让自己在这边上车。

    她再次看到了从前周则栩的影子，依然有着不着痕迹的绅士风度。

    徐浩上了前排副驾驶的位子，上车后，转身看向叶樱，问道“叶女士，您家地址在哪里”

    叶樱回道“花溪区四季花园。”

    周则栩的眉头微不可查的蹙了下。

    司机调出导航，按照指示目的地前行。

    车子平稳行驶片刻，叶樱看向周则栩，男人懒怠的靠着椅背，不知道什么时候闭上了眼睛，鸦羽般的眼睫毛在眼窝拓下一层阴翳。

    她不知道周则栩有没有睡着，酝酿半晌的话，被堵在了嗓子眼。

    坐在副驾上的助理贴心的把后座灯光关掉，给他更为舒适的休息环境。

    再开口，就更不礼貌了。

    失去行动力后，叶樱怅然的看着周则栩。车窗外的灯光在他脸上飞速掠过，压着他高挺的鼻梁，扫过弧线饱满的双唇，滑向修长脖颈间凸起的喉结。

    属于男人的强烈性张力，令她不合时宜的联想到，她这辈子唯一亲过的异性，竟然就是眼前的周则栩。那种气息交缠呼吸凌乱心脏快要停跳的滋味，至今想起来，都头皮发麻。

    那时候的她不会想到，短短的一周时间，会在她后来的人生中变得意义重大。

    至少被人问起来，她可以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她也有过恋爱经历是很真实的有过拥抱有过接吻，甚至更亲密接触的恋爱经历。不至于直到如今26岁，还是一片空白。

    连许方驰都知道她有过一段短暂的恋情，他笑话她说，“还没来得及给我们介绍就分了，你这对象是多拿不出手。”

    彼时周则栩已经出国，还把她拉黑，她想，他一定是不愿意承认这段荒唐的关系，索性对那个名字闭口不谈。

    思绪在岁月长河中漫游，恍惚即逝。

    车子快要抵达目的地时，周则栩终于睁开了眼睛。

    叶樱道“你们把车在小区大门外稍停一下，我上去拿了东西很快就下来。”

    车子停下后，叶樱推开车门下车。

    男人靠着头枕，侧眸看去，叶樱的背影疾步往小区去。

    前排徐浩不动声色的打量小区周遭环境，他对申州不熟悉，以前没来过这里。这是很普通的，还带了些岁月感的老旧居民小区。

    这个居住地，与他对叶樱的第一印象非常不契合。她给他的感觉，不说是条件非常优渥的富二代，至少也是个小白富美，皮肤白皙匀净，穿着得体，气质优雅，举手投足都透着大家闺秀的仪态。

    没想到，真实条件这么具体。

    停在小区大门外的劳斯莱斯，惹得不少进出的居民频频注目。

    这种上千万的顶配豪车，出现在这旧城地段的老小区，太突兀了。

    片刻后，叶樱拎着服装袋走出小区。

    她来到车边，车窗徐徐降下。

    她朝半开车窗里坐着的人道“我还没吃晚饭。”

    周则栩懒洋洋抬眸，叶樱自顾自笑了笑，又道“这附近有一家烧烤店很好吃，我请你吃宵夜，怎么样”

    周则栩胳膊肘支着座椅扶手，对前排的人道“你们把车开到附近等着。”

    须臾，叶樱看到车门打开，心里暗暗吁了一口气。

    她走到车边，把服装袋放在后座上，随即替下车的周则栩关上车门。

    叶樱走在周则栩身旁，与他间隔了一人的距离。

    她把他带到小区外一家烤羊肉串店，在入门的位置落座。

    叶樱点了十根烤串和两瓶啤酒。

    啤酒很快上桌，起开瓶盖后，她细致的用茶水涮了下杯子，然后倒上啤酒，递一杯给周则栩。

    眼见气氛恰当，她状似闲谈般，问道“听说世源要做珠宝了”

    周则栩轻晒一声，端起杯子，修长手指捏着杯璧晃动了两下，黑沉沉的眼看着她，“忙了一晚上，就为了问这个”

    烧烤店内人声喧哗，隔壁桌喝酒划拳的，高声笑谈的，不绝于耳。

    叶樱之所以提议吃烧烤，是因为大学期间，他们一起吃过很多次烧烤。

    那时候的周则栩，一身普通运动装，色调永远是黑白灰之一，支着长腿随意坐在学校周边那些小吃店里。虽然全身上下没一件名牌，但过分出众的面容，张扬不羁的气质，总能轻松虏获周围人的目光。

    六年过去，再次坐在充满市井气息的烧烤店里，叶樱却觉得哪哪都很违和。

    他不再是锋芒外露又略含青涩的少年，如今的他已是沉稳冷漠自带矜贵的大人物。

    被那双具有压迫感的凤眼注视着，叶樱觉得自己的企图无所遁形。

    她不像吴筱黎那么八面玲珑，在生意场上游刃有余，什么话都能说的恰到好处，让别人听着舒服。

    眼下被周则栩这么一问，她放弃挣扎，老实的点了点头。

    知道自己走不了吴筱黎那么花里胡哨的路子，对待甲方，真诚才是她的必杀技。

    周则栩定定的看了叶樱几秒，橘黄色的暖调灯光下，她的脸庞更显柔美，水汪汪的杏仁眼像是一弯清泉，清澈见底，如同她本人，坦坦荡荡，毫无遮掩。

    连装都不对他装一下。

    周则栩扯唇，端着杯子，不紧不慢的喝了一口酒。

    叶樱接着道“叶澜心在这个行业深耕三十年，拥有全产业链布局，是很具有性价比的合作对象。无论是共建一个新品牌，还是为你们货源或代加工，都是可以磋商的合作方式。”

    周则栩放下杯子，目光笔直看她，问道“叶澜心缺钱了”

    叶樱心里一个咯噔，讶异于他看问题的犀利。

    “我是觉得，能够跟世源合作，对我们来说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她没有正面回答周则栩的问题。

    周则栩轻轻点了点头，“你说的很有道理。”

    叶樱眼底燃起一丝光亮。

    周则栩淡淡勾唇，道“不过，很遗憾，我不负责这方面。”

    叶樱“”

    周则栩仿佛看到叶樱头上竖起的兔子耳朵又颓丧的垂了下去。

    “没关系。”叶樱笑了笑。她是一个抗挫折能力很强的人，她的人生也从来没有体验过一蹴而就这四个字。

    叶樱饿的饥肠轱辘，拿起桌上的烤羊肉串，小口小口的吃了起来。

    周则栩看着她平静温吞的吃相，在她脸上逐渐找不到沮丧的痕迹。

    三根羊肉串下肚，饥饿感消失，叶樱端起酒杯，对周则栩道“我敬你一杯，感谢你过去对我的照顾。”

    说完，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放下杯子，她又为自己倒了一杯酒，再次举杯，“我再敬你一杯，为之前的事道歉。”

    叶樱为自己倒第三杯酒时，被周则栩伸出的胳膊抓住。他睨着她，不轻不重的嗤道“哪儿学来的酒桌陋习”

    “不是”叶樱解释，“我就是，想表达一下。”

    吴筱黎曾经说过，有时候，喝酒不只是喝酒，它喝的是态度，是情绪，是投名状。

    周则栩淡声问“那你道的是什么歉”

    叶樱脑子被酒精浸泡，突然有点糊，沉默少顷，回道“什么歉都道，只要是惹你不高兴的。”

    换做别人来说可能是最敷衍的答案，但她偏偏用极度坦诚的双眼看着他，仿佛这真是的所思所想。

    周则栩放下酒瓶子，抬手看了眼腕表，起身道“吃饱了就走吧。”

    叶樱拿出手机，扫墙上的二维码买单。一看羊肉串还剩下七串，招呼老板过来打包。

    等她拎着打包袋子出门时，周则栩已经跟她拉开一大截距离。

    周则栩上车后，徐浩回过头，透过车窗看到叶樱还在快步赶来，对周则栩道“叶女士似乎有话跟你说。”

    周则栩靠着椅背，昏暗光线下，表情讳莫难测。

    尽管他没有开口，徐浩用眼神示意司机不用马上开车。

    叶樱走到车边，对周则栩说“那我回去了，再见。”

    周则栩的目光落在她手里的打包袋上，叶樱随之看去，提起来，说道“这家羊肉串真的挺好吃，浪费可惜。”

    周则栩扫了徐浩一眼，吩咐道“拿着。”

    徐浩“”

    他懵了下，推门下车，接过叶樱手里的打包袋。

    叶樱也懵了。

    她是打包给自己带回去吃的，怎么可能把打包的东西给大佬。

    胡浩拿走，她只能对周则栩叮嘱，“趁热吃。”

    挥手再见后，叶樱转身往小区里走。

    司机发动车子。徐浩坐在副驾驶上，询问周则栩“周总，这个羊肉串，给您送回家吗”

    “她说趁热吃。”周则栩道。

    “那”

    “我不饿，你吃。”

    徐浩解开扎口的袋子，里面是用铝箔纸包住的一把羊肉串，一股孜然和胡椒粉的焦香味扑面而来。

    谁让咱拿百万年薪呢，胡浩顶着领导在后座看着的巨大压力，拿起一串，送入口中。

    肉质紧实，外焦里嫩，不干不柴，还真不错。

    车内弥漫着一股羊肉串的香味，司机转弯时看徐浩一眼，莫名有点馋了。

    车子后座，漫不经心垂眸的周则栩看到车厢底部有一处闪亮亮的东西。

    他捡起来看，发现是一枚枫叶胸针，叶樱见她时还佩戴在外衣上。

    周则栩手指抚过胸针，指腹在胸针边缘摩挲，指尖顿住时，对前排司机道“回去，她东西掉了。”

    司机得到指示，开到虚线马上掉头转向。

    车子接近小区大门，周则栩看到叶樱站在大门口，像是在等什么。劳斯莱斯还没停下，她走到路边，上了一辆白色小轿车，车门上贴着t3出行。

    孜孜不倦吃羊肉串的徐浩没有看到叶樱，只听周则栩道“跟上那辆尾号839的绿牌车。”

    徐浩“”

    他不敢问，憋着满肚子疑惑，看向前方车辆，隐约间可见后座坐了个人。

    他迅速把羊肉串吃完，将袋子包扎起来，等待下车时扔掉。

    十五分钟后，白色网约车停在了区人民医院外，徐浩看到叶樱下车，往医院里走去。

    劳斯莱斯停在路边，周则栩降下车窗，给自己点了一支烟，清白的烟雾袅袅升起，火星时明时暗。

    徐浩下车，把垃圾丢在附近的垃圾桶。

    他正要上车，后座车门推开，一根烟抽完的周则栩下车了。

    徐浩走到周则栩身旁，听见他道“不用跟着我。”

    “好的，周总。”徐浩点头。

    深夜的门诊大楼，只有急诊科那边亮着灯。

    周则栩步入急诊科，在明亮的白炽灯光下，看到坐在走廊上的叶樱。

    她一只手在输液，一只手拿着手机正全神贯注的看着。

    周则栩距离她不远不近，看到她露出的小臂上遍布红色皮疹。

    护士经过时，叮嘱了一句，“你酒精过敏，可千万不要再喝酒了，难受的是自己。”

    叶樱乖巧的点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