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冬天出奇的冷。
往年的雪, 在春节前一个月,就该消融了,那年偏是到了大年初六, 铲在道路两边的积雪, 还堆到膝盖那么高。
林月乔本来不想参加学宫的宴会,她可以找借口说, 要跟爹娘去外地探亲, 然后叫楚湛来家里, 跟她在铜炉边上玩到天黑。
但是楚湛说他已经答应周长老了。
“周长老特意邀请你了”林月乔有些羡慕“他可能连我的名字都叫不上来。”
楚湛说,周长老找了好几个人, 组了六个舞狮队伍,要抢年初六的金绣球。
获胜的队伍, 可以在高台顶端,亮出长老炼制的祝福对联。
祷咒心诚则灵, 长老想在百姓的喝彩声中送出这份祥瑞, 便有了参加舞狮的想法。
那天长老去校场抓壮丁的时候,楚湛不幸在场, 就被拉去凑数了。
林月乔坏笑着问他“哥哥会舞狮吗我怎么不知道你还会这个”
“我不会。”楚湛坦白“但是那个狮子头非常大,会罩住半个我,到时候我只要跟其他师兄穿一样的裤子,就没人会发现瞎舞的是我。”
林月乔笑得不行, 自信地说“谁说的我肯定能认出你,你们一亮相,只看腿, 我都能认出你,我会立即告诉夏梦梅,到时候你问她我猜得准不准。”
所以初六那天的宴会, 林月乔也参加了。
出门的时候林月峰还叫住她,说今儿街上人这么多,你带着腕铃出去干什么挤丢了怎么办
那时候林月乔有姜闻笑的庇佑,出门都带着心爱的腕铃。
爹娘都不会多问,她哪里肯听弟弟的劝说了句用不着担心,就飞奔出门了。
舞狮结束后,长老在附近找了一个食肆,订了两桌宴席。
本来是想犒劳一下参加舞狮的几个小弟子,但学宫里来了不少弟子看热闹。
长老一瞧这么热闹,就直接把酒肆包下了,让孩子们自己点爱吃的菜肴,但不许浪费。
开宴没多久,看见林月乔使眼色,楚湛就从舞狮队那桌,转到她这桌闲聊。
本来他们这桌是林月乔特意选的角落,桌边还有三个人,都是林月乔的朋友。
但没过多久,孙蔚茹在食肆里绕了能有七八圈,终于找到楚湛,很自来熟的坐下来,开始没话找话。
紧接着,那群爱慕孙蔚茹的男修,也闻着味找过来,桌子一下子挤满了人。
林月乔胳膊肘支在桌子上,右手撑着脸颊,冷着脸一言不发。
她希望孙蔚茹能发现她表达的嫌恶态度,别没完没了缠着楚湛。
自从半个月前那次聚会上,孙蔚茹主动邀请楚湛参加双人组的年初考较,林月乔就记仇记到现在。
学宫里很多男修对孙蔚茹发起过邀请。
光是林月乔听说的,就有十多个,还都是挺厉害的师兄。
本来林月乔一直觉得这个师姐很有魅力,举手投足有股倾国倾城的气质。
她想象自己到了十五岁,说不定也能有这样的风姿。
直到半个月前孙蔚茹当着众人的面,主动邀请楚湛。
虽然楚湛没听懂她暗示,但整桌人除了他,全都听懂了。
最近学宫里好多人都在讨论,说孙蔚茹居然会相中比自己还小一岁的男修。
林月乔每次听见他们谈论这事,都有种想吐的冲动。
她特别恐慌的时候,就会这样,上腹翻江倒海,能持续一两天,咽不下一口食物。
她前几天还试探着问过楚湛,要不要把他俩指腹为婚的事说出去。
楚湛有些惊讶,反问她不是说不喜欢被人说是他的小媳妇吗。
林月乔没想到他还能拿出几年前的话来质疑她,立即扭头说自己开玩笑的,想试探他有没有忍不住传出去。
宴会上,林月乔脸拉得老长,每次孙蔚茹跟楚湛没话找话,她就偷偷白她一眼,既希望孙蔚茹发现,又不希望楚湛发现她的嫉妒心。
所以她动作幅度很小,旁人看起来,像是在打盹。
没多久,孙蔚茹居然跟人换座位,坐到楚湛另一边。
“那个绣球很值钱吧”孙蔚茹一脸钦佩的表情注视楚湛,问“是真金还是镀金”
楚湛说“是球形木头盒子,上了层黄色颜料。”
孙蔚茹笑眯起眼“那你得失望坏了吧,我刚看你抢得可凶了”
楚湛否认“是王琛他们几个师兄让我抢,我最后一个加入舞狮队,他们没空教我动作,让我只管抢绣球就成,那我总不能站在台上不动弹。”
“哈哈”孙蔚茹捂住嘴,注视楚湛的眼睛笑成弯弯的月牙,她问“那抢到绣球,就一点奖赏都没有啊”
楚湛垂眸想了想,从兜里掏出一颗铜制的小狮子吊坠,“这东西,是绣球里的奖赏,但可能还没绣球值钱。”
“哇”孙蔚茹伸手一把拿起那颗小吊坠“好可爱啊这小狮子还会拱手拜年呢”
楚湛说“它可能是在作揖道歉,我在台上蹦了半个多时辰,它才值半吊钱。”
“你干嘛嫌弃它呀多可爱”孙蔚茹拖长语调柔声说“你若是不喜欢,就给我好了”
“你要”楚湛话说一半突然想起什么,转头看向林月乔“乔乔,你喜欢这个狮子吗你看”
“哎可惜这狮子是铜的。”孙蔚茹警觉地发现楚湛想转送别人,先一步给自己找台阶“戴久了会生铜锈,脖子一圈都能染绿了,算了,你还是自己收着吧。”
她把狮子“啪”地一声拍在桌子上,很嫌弃的样子。
楚湛没有多想,立即抬手按住那吊坠,推到林月乔面前,说“乔乔,你喜欢么”
“我才不喜欢呢”林月乔光是听他俩闲聊,都气坏了。
孙蔚茹嫌弃的东西,楚湛才想起问她喜不喜欢。
她当然也说不喜欢,把吊坠推回他面前“你自己收好吧。”
楚湛当时识别情绪的能力还很糟糕,如果林月乔不要,他本来也不想要了,但是林月乔让他收好,他就放回兜里,没听出是在赌气。
那天之后,在学宫里遇到孙蔚茹,林月乔都能感觉到她表情不太开心。
林月乔反而因此松了口气,看来楚湛那天想起先问她要不要那个吊坠,该是让孙蔚茹意识到楚湛心有所属了。
这件事本来就这么过去了的。
没想到年初十回学宫,林月乔在校场对练的时候,看见孙蔚茹脖子上,居然挂着那个铜狮子吊坠。
休息的时候,孙蔚茹还特地取了水过来递给她。
本来想当没发现,但孙蔚茹用醒目的红绳,把坠子挂在衣服外面,像是故意跟她示威。
林月乔调侃了一句,问她不是嫌弃铜锈吗,怎么又戴上这坠子了。
孙蔚茹说,自己仔细想了想,觉得这坠子是楚湛辛辛苦苦蹦了半个时辰得来的,这对她而言很贵重,所以她还是收下了。
当天散学的时候,看见楚湛等在学宫门口,林月乔气得跟个小炮仗似地走过去。
回家的半条路,平日里话痨的她,都没主动跟楚湛说笑,只淡淡回了几声“嗯”。
一直快到家门口的巷子,楚湛才困惑地小声问她“乔乔,你生气了吗”
他可算发现了。
林月乔不想显露自己在吃醋,她只是在家门边停下来,静地问“你舞狮那天抢的链子给孙蔚茹了”
楚湛垂眸回忆了一下,说“对,被她拿去了。”
林月乔哼笑一声“那你明天也送她回家好了,我也不是非得你跟着。”
大概是凭经验判断出说出这句话的林月乔有多生气了,楚湛如临大敌,沉默一段时间,吓得话都说不出来。
过了一会儿,他抬手撑住一旁的石墙,想拦住林月乔去路,等哄好了再放她回家,“乔乔,你不是说不喜欢那个吊坠吗”
林月乔张了张嘴,一时想不出反驳的话,心里更委屈了。
虽然她了解楚湛在这方面无法理解别人的情绪,但她从前已经告诉过他,不能给其他姑娘送礼物,这会让人家误会的。
结果人家姑娘开口要,他就乖乖给了。
林月乔心里堵得慌,她觉得很不公平。
楚湛永远不会知道他不过脑子做的事,会让她有多难受。
“一个铜吊坠值什么呢不要生气好吗乔乔”楚湛很紧张“我今晚拿金锭子去首饰铺子,给你雕个不掉色的狮子。”
“我缺那点首饰吗”林月乔抱怨“那铜狮子是你费好大的力气抢来的,意义不一样”
楚湛歪头皱眉看着她“那你当晚为什么不要”
“因为孙师姐嫌弃了我就没好意思收”林月乔一瘪嘴,委屈极了。
楚湛神色痛苦地扶额,沉默片刻,低声说“那你跟我回家的时候,路上怎么不跟我要下次遇到这种事,你得早点提醒我,没必要生气,你生气了我很难过。”
“我”林月乔气得两眼发晕,喘了一会儿,才颤声回道“确实没必要生气。”
她一脸平静地回家了,假装自己真的不生气了。
但就在那一刻,她做出了一个愚蠢的决定。
她要让楚湛真切的理解她的痛苦,理解她为什么生气,理解她不是没事找事,不是不讲道理。
半个月后的双人考较,她要跟其他人组队。
她铁了心要让楚湛亲口品尝一下,这种酸楚难忍的痛苦。
她想要他真的理解她的心情,而不是觉得她乱发脾气。
就在双人考较的前两天,楚湛问她,要不要去试炼场里过一遍地形。
林月乔说今天没空,她已经答应跟赵轩去试炼场了。
楚湛愣住了,过了会儿才问她为什么要跟赵轩去试炼场。
林月乔说,她已经答应跟赵轩组队参加学宫的双人考较了,要练一练跟他的默契。
楚湛站在原地呆呆盯着她,看了得有半炷香工夫,才问“双人考较,可以三个人一起吗”
林月乔摇头“只能两个人呀,你还没找到队友吗要不我帮你问问夏梦梅,她好像也没找到队友呢。”
楚湛皱起眉,困惑地看了她许久,才结结巴巴地说出抗议的话“哥哥只只跟乔乔一起。”
“这次恐怕不行,我已经答应赵师兄了。”林月乔露出抱歉的神情,说出那天他在家门口对她说的话“楚湛,你下次得早一点提醒我。”
楚湛说不出话了,他露出年幼时那种想表达什么,却不知道怎么说的痛苦表情,右手用力抓耳朵,急得一脑门细汗。
林月乔还是心软了,她抬手抓住他手腕,不许他挠自己耳朵。
“你别急,”她说“我一会儿去找赵师兄商量一下,看看这两天能不能帮他找其他队友,要是找到了,我就还跟你一起参加双人考较。”
楚湛立即用力点头,接下来两日,他逢人就问人家找没找到队友。
可是,考较马上都要开始了,根本没有人还剩两天还没找队友。
好不容易碰上几个说愿意解散队伍,跟他组队,但是一听楚湛说,是要跟赵轩组队,又立刻拒绝。
一连两天没合眼,楚湛根本不敢想象自己从小保护到大的乔乔妹妹,会跟其他人联手参加考较。
虽然很不安,但他还是反复安慰自己乔乔不会不要他。
到了考较当日,林月乔才得知,已经录入名册的队伍,是不能换队友的。
结果就是,她给赵轩找的队友,去跟楚湛同队。
林月乔自己只能跟赵轩一起参加考较。
之后的一切,混乱得像一场噩梦。
楚湛一踏入试炼结界,就跟锁定猎物一样,不到两刻,就掘地三尺,找到了赵轩,把人给打出局了。
他想问林月乔,要不要跟他一起继续试炼挑战。
但长老很快就通报,赵轩和林月乔队伍被淘汰。
全学宫第一个被淘汰的队伍。
林月乔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当过垫底的弟子。
就算是单人试炼,她的综合实力在学宫里也是名列前茅的。
此前楚湛送别的姑娘坠子,还怪她小题大做没必要生气。
现在换她跟旁人一起参加一场试炼,楚湛就气得开局就把他们踢出局。
林月乔什么话都没说,默默走到角落,帮赵轩捡起剑,离开结界。
当天散学,她没等楚湛一起回家,但是积雪未融,山路难行,楚湛很快就追上了她。
他跟在她身后,默不吭声地走了一会儿,才小声解释“我不知道打败一个人,两个人就会一起出局,以前我们都排在第一。”
林月乔头也不回,继续往前走“是哥哥排在第一,跟我没关系,我就是个垫底的废物。”
“乔乔。”他说“考较年年都会有,我们明年就是第一。”
林月乔一转头“谁说我明年会跟你一队”
楚湛说“我现在就邀请你,还不够提前吗”
“那得我答应才行。”
“那你现在就答应我,好吗”
“我可得好好想想呢,我好像只能答应你,要是跟别人组队,岂不是得年年垫底”
“你为什么要跟别人组队呢”
“问得好。”林月乔停下脚步,转身面对他:“那我为什么必须年年跟你一队呢”
楚湛神色急切“哥哥得保护乔乔,是乔乔说的。”
林月乔想让他理解她从前吃醋时的感受,便继续引导“那我也可以找其他哥哥保护我啊我也没说过年年都会选择你。我现在觉得赵师兄挺好的,钟师兄也不错,还有隔壁学堂的江师弟和周师兄,中秋节的时候他们就邀请我了。”
楚湛惊呆了。
他自幼就知道有很多人想要抢走他的乔乔妹妹,但乔乔妹妹以前从来没有去找其他哥哥的想法。
别人想偷走乔乔,他可以打跑别人。
可如果乔乔主动要离开他,去找别人
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席卷全身,楚湛惊慌极了。
他并不能理解林月乔说这种话的目的,只以为他的乔乔妹妹真的不想要他了。
两个年少的孩子就这么站在半山腰的雪地里,相对无言。
林月乔有很多想说的话,但她想等楚湛先说出自己的感受。
可楚湛从未经历过这种恐惧感,他已经吓得说不出话了。
沉默不久,林月乔还是心软了,她抿了下发干的双唇,刚要开口
“他们不行,乔乔”楚湛急坏了,语无伦次地帮她分析换其他哥哥的弊端“他们不行,只有我。乔乔在别人面前装的很奇怪,一直是这样,他们习惯了假的乔乔,明白吗”
林月乔瞳孔骤缩,惊愕地仰头看着楚湛,颤声问“你你什么意思”
楚湛急切地给她解释“如果他们喜欢假的乔乔,就会讨厌真的乔乔,乔乔总是不能装很久,迟早会惹毛他们,乔乔还是会回来找我玩,所以该选我”
刹那间,林月乔心脏深处的隐秘伤口,被眼前最爱的人生生撕裂。
她心底深处一直都知道,真正的自己一点都不可爱,不然她亲身父母怎么都不喜欢她
在旁人面前乖巧懂事的样子全都是装的,如果别人知道她只是自私的想要被疼爱,肯定会离她远远的。
她一直反复经历这一切假装乖巧,努力付出,被人辜负,露出真面目,让别人失望,灰溜溜离开。
除了思考方式跟正常人不一样的楚湛,她几乎把所有喜欢过她的人惹毛过。
可在此之前,她以为,至少在楚湛心里,她是真的很可爱。
可此时此刻,楚湛砸碎了她的美梦。
他亲口告诉她你这么虚伪的人,除了我,没人会要你。
那一刻的林月乔,感觉被整个世间嫌恶了。
连她的小傻子哥哥,都知道她是一个多么惹人厌的人。
她突然想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一点痕迹都不留,甚至希望楚湛彻底忘记她。
眼泪一瞬间夺眶而出,林月乔捏紧双拳,浑身颤抖地反击“说得好像你就很讨人喜欢一样,除了我,你不是也没有朋友吗”
楚湛很不服气地反驳“我不需要讨别人喜欢,乔乔喜欢我就够了。”
感觉自己存在的意义被彻底撕碎,林月乔已经陷入癫狂。
自幼不被父母在意的绝望彻底将她吞没,所有的委屈在那一刻,全部化作一股可怕的愤怒。
“谁说我喜欢你了”林月乔扯了扯嘴角,想要露出个无所谓的笑,眼泪却止不住往下掉,她捏紧拳头,哑声一字一顿地告诉楚湛“既然你知道我一直都喜欢假装,难道就没有想过,我其实是假装喜欢你”
刹那间,楚湛感知到一股强大的灵力迎面袭来。
他下意识想抬手起术抵挡,但站在他面前的,只有手无寸铁的林月乔。
只一瞬间的犹豫,林月乔左手腕铃上的铃铛,发出一阵沙沙钝响,伴随着她最后一声咆哮,一道执念,瞬间贯穿楚湛的胸膛。
楚湛浑身一震,脚下不稳,后退了两步,眼前天旋地转。
绝望中的林月乔并没有发现异样,仍旧含泪说着气话“你以为我就真的那么喜欢你我都是装的,就像你假装很喜欢我一样”
楚湛没有应声,他低头看向自己胸口,并没有发现异样,可心脏突如其来的剧痛,让他无法吸气。
好半天等不到回应,见楚湛低头不理她,林月乔万念俱灰。
哽咽声已经快要憋不住了,她不想让楚湛看她可悲的眼泪,猛然转身,踩着大雪,一步一步,倔强地独自走下山去。
楚湛缓缓抬起头,双唇惨白,林月乔的背影逐渐变得模糊。
他想追上前,双脚像被定在原地,张口发不出声音。
在林月乔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的一刻,楚湛放弃挣扎,无声跪倒,一头栽进了雪地里。
半梦半醒中,楚湛感觉自己好像追上了林月乔,他大声告诉她
我从来没有假装过,我喜欢你,乔乔,我喜欢你。
我不知道要怎么更喜欢你,才能让你不要再担惊受怕,让你再也用不着别人多余的喜欢。
乔乔,你耐心教教我,好吗
最后一丝意识,如他指尖融化的冰雪般消散。
那个被腕铃真正的主人植入的执念,彻底埋入他的心脏。
第二天清早,楚湛没有在门口等她一起去学宫。
林月乔浑浑噩噩独自上了山,直到中午才发现楚湛不在学宫里。
她四处打探有没有人见到楚湛,而后才得知,楚湛生病了。
他爹一早就上山来替他告假,说是要在家休养几日。
林月乔第一次知道楚湛也会生病。
楚湛是被她气病了吗林月乔顿时心如刀割。
她恨不得立即逃下山探望,可又不知道昨天那场争执该如何收场。
从小到大,任何原因引发的斗嘴,都是楚湛来跟她赔不是。
可她有种不好的预感,这一次,她等不到他来道歉了。
她决定主动去跟楚湛道歉。
在惊惶不安中熬过了白天,散学后,林月乔立即冲下山,去楚府探望楚湛。
姜闻笑告诉她,楚湛在他自己院子里发呆。
不知道怎么回事,昨晚楚湛很晚才回家,浑身都湿透了,问他话他也不回答,傻乎乎地往自己院子里走。
姜闻笑和楚少青忙活半宿,才帮儿子擦干净身子换了暖和的衣裳,在火炉旁烤了一夜。
早上起床后,楚湛也不急着去林家门口等他的乔乔妹妹了,就这么傻乎乎,坐在自己院子里发呆。
林月乔听完后急得一句话说不出来,转身就冲向楚湛的院子。
看见楚湛坐在游廊台阶上的安静身影,林月乔惶恐的心稍稍安定下来。
她神色不安地低着头,一步一步挪到他身边。
楚湛看见地上的影子,缓缓抬起头,看向来人。
“楚湛”林月乔主动小声问“你哪里不舒服我去给你抓药好不好”
楚湛面无表情地回答“我没事,你找我有事么”
林月乔心里一咯噔,一手紧张地揪着腰间挂着的流苏,怯怯地看向他,颤声认错“我昨天跟你说的那些,都是气话,你可别真放在心上,从小到大,我最喜欢的只有哥哥一个人,那些个师兄,都是我瞎”
她话没说完,楚湛忽然像被戳中要害,蹙眉闷哼一声,低下头哑声制止“别说了。”
林月乔无措的看着楚湛,疑惑地上前一步“你哪里不舒服吗”
楚湛仍旧低着头“我不想谈这件事,你回去吧,我休息几天就好。”
林月乔屏住呼吸,满眼惶然。
楚湛从来没用如此冷漠地语气对待她。
他一定还在生气。
可他不想听她为昨天的气话道歉。
那么,应该就是还在为她跟别人组队的事生气
林月乔张了张口,慌张地想解释自己跟旁人组队,并不是想抛弃楚湛,而是
她突然想起自己真正的目的,是为了让楚湛感受她感受到的痛苦。
是因为吃醋,是因为嫉妒。
她所做的一切,就是故意要让他也吃醋。
林月乔缓缓呼出一口气,把所有解释咽回肚子里,低声回答“那哥哥好些之后,要来找我,好吗”
楚湛低着头,许久,低声回答“再说吧。”
这三个字,成了他对她最后的道别。
七日之后,楚少青被一道圣旨升迁入京。
为了依照圣旨及时去宫中述职,楚家在匆忙中离开了小镇。
临走前,只有姜闻笑提前一晚上来找林月乔,说了几句话。
她告诉林月乔,等京中新宅拾掇停当,会来接林月乔去玩。
可不知为什么,她第一次对林月乔食言了。
楚湛离开后最初的几天,林月乔独自一个人,上山下山。
她没有不习惯,只是感觉不真实。
日子过得跟在梦里一样,像被困住了,一直醒不过来。
直到半个月后的一天,她坐在校场角落里发呆,耳边忽然传来孙蔚茹和一个男修闲聊的声音。
“你这两日,怎么不戴那吊坠了”男修疑惑地询问。
孙蔚茹尴尬地笑了笑,也不能说楚湛都走了没必要戴了,只回答“也不能天天都戴同一条嘛,你看着不腻味”
“也是。”男修笑了一声说“你要是有看中的新款式,我也去给你找来。”
“不用不用。”孙蔚茹羞涩地摆手“为了换那颗铜坠子,搭上你那么好一把短剑,我都不知道拿什么回礼呢,你千万别再破费了。”
“什么短剑”坐在角落里的林月乔站起身,快步走到那两人跟前,一脸疑惑地问“你不是说那铜狮坠子,是楚湛给你的吗”
孙蔚茹被突然出现的林月乔吓了一跳,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一旁的男修笑着邀功道“也不能这么算吧,那坠子是我拿家里的宝贝短剑,跟楚湛换给孙师妹的,认真算的话,该是我送给孙师妹的吧”
孙蔚茹笑着应和“那当然啦,师兄那把短剑起码”
林月乔忽然激烈耳鸣,后面他们说的话,她全都听不见,眼神一瞬间放空,仿佛灵魂被抽走了。
“林师妹你怎么了”孙蔚茹看她脸色忽然惨白,有点紧张地抬手晃晃她肩膀“听得见吗”
“听听得见吗”林月乔像是听不懂一样,喃喃重复她的话。
仿佛只有空壳留在人世强作镇定,她的灵魂正在疯狂奔逃,想摆脱某种可怕情绪的追逐撕咬。
“听得见吗”林月乔反复低声重复别人的话,想让自己的脑袋停止思考。
“什么”孙蔚茹侧耳细听“你说什么”
孙蔚茹还没听清她在嘟囔什么,就看见林月乔小脸忽然涨得通红,表情极度悲伤地一咧嘴
“啊”
林月乔发出尖利刺耳的尖叫,吓得孙蔚茹和男修一起往后退,惊恐地看她。
“你干什么呀”
林月乔转身冲出了学宫,一路跌跌撞撞跑下山去了。
不知跑了多久,跑丢一只鞋的林月乔来到了楚府门口。
门已经被锁上了,推不开。
她转身跑去楚府后院的外墙,从小时候跟楚湛找到的最佳“入侵”路线爬进府里。
熟门熟路。
一路跑到楚湛的院子,冲进东厢卧房。
看着被搬空的房间,她呆愣愣的,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许久,迈步绕过屏风,她走到楚湛卧房一侧那个高高的衣柜前。
伸手打开柜门,她脱了剩下的一只鞋,小心翼翼爬进衣柜,把柜门轻轻合上。
开始假装自己在和楚湛捉迷藏。
只要耐心等一会儿,楚湛就会来卧房找她。
有时候林月乔会耍赖皮,不肯出去,就在柜子里大声说“哥哥你先去北院找找呀”
楚湛会站在橱柜前来回走几圈,然后就真的转头去北院找她。
林月乔蜷缩着身子,躲在漆黑的衣柜里,开始幻想,幻想楚湛此刻就站在橱柜外面。
反复抹掉脸颊上滚烫的泪水,她哑声自言自语“哥哥以前说,永远不会生乔乔公主的气的。”
没有人回应她。
她放软态度,又说“只要哥哥春节回来找我玩,我就跟哥哥道歉。乔乔公主会跟楚湛哥哥好好道歉,我保证我保证我保证我保证”
话没说完,她忽然咧嘴大哭起来,还在继续含糊不清地重复说着“我保证,就这一次,我保证再也不犯错了”
哭了一会儿,她竭力再次控制住情绪,擦掉眼泪,一双极度哀伤的眼睛,忽然间暗淡下去。
灵魂仿佛被忽然的清醒,吹灭了。
许久,她神色呆滞地开口“不回来也可以不回来更好,我是世上最讨人厌的乔乔妹妹,快跑吧哥哥,快跑,照顾好自己就可以了,谢谢你陪我十二年。”
闷在橱柜里的哭声,再次传出厢房,回荡在空荡荡的楚家后院里。
无人回应。
卯时末刻,楚湛已经用完早膳,林月乔还没来正院。
他起身去林月乔院子外,拦住一个丫鬟,问林月乔洗漱完没有。
丫鬟说姑娘的门锁了,叫了几声也不应,该是还睡着呢。
楚湛仰头看看日头,迈步踏入院中,站在卧房外朗声叫唤“乔乔”
屋里无人应声。
楚湛隐约听见什么动静,下意识倾身,把耳朵贴在门上。
屋里果然传来林月乔闷闷的抽泣声。
楚湛直起身,用力拍门“乔乔”
依旧只有她隐约的啜泣声。
房门“砰”地被楚湛一脚踹开,顺着闷闷的哭泣声,楚湛在屋里绕了一圈,最终停在自己的衣柜前,猛地拉开柜门。
林月乔竟然在衣柜里缩成一团,哭得浑身发抖。
“乔乔怎么了”楚湛急忙弯身将人抱出来,低头查看四周“是看见老鼠了吗”
林月乔终于从噩梦中惊醒,泪眼婆娑地睁开眼,竟看见了楚湛的脸。
“哥哥找到我了”林月乔迷迷糊糊把脸靠进他怀里,哑声喃喃“乔乔等了好久啊。”
足足两辈子。,</p>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