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第五十二章 二更

    兔狲恼火的很, 林星火差点没抱住它。

    眼见一朵小雷云追着摇摇晃晃的公交车就去了,林星火赶忙紧走几步一巴掌拍散了。狲大爷最生气的时候,它的小电弧也不会伤了家里人, 但普通料子缝制的衣袖却经不住一人一狲的折腾,没注意被电焦了一块, 硬巴巴的一碰就掉渣。

    安慰了一路,到煤矿时兔狲的毛脸依旧臭臭的。

    黄大壮和小陈没比林星火早到多少, 但大队长显然被挤得不轻,这么大的块头走起路来飘飘悠悠。煤矿来接人的一看就知道这一脸菜色是咋回事,笑着请他们先在门楼的会客室喝点水缓缓。

    人家这煤矿果然很气派, 小陈把参观阅览室的事情提了句“咱们矿上的扫盲工作一直是区里的这个,生产大队开展夜校就想借鉴学习下咱这儿的先进经验”竖着大拇指夸煤矿工作开展的好, 又指着林星火介绍说这是京市插队的知青, 大队特地派过来参观学习之类。

    这年月公对公一般很好说话,小陈带着官帽子,不咸山松酒又确实是好, 趁这回他们要煤, 矿上的领导想用煤票再换一批松酒。负责人就很热情, 专门叫人带林星火去参观“扫盲楼在生活区,我叫人带林知青过去, 咱们这边装卸发车得用一段时间。”

    林星火冲黄大壮等人点点头,就跟着位二十来岁的年轻女人往另一侧的生活区走, 这位宣传干事特别健谈,指着好齐整一片建筑说“这是原本煤矿学院改的生活区,咱们矿上的条件比一般机关单位的家属院条件还好。”热情的问林星火多大了,颇有几分保媒拉纤的架势。

    兔狲的气儿突然更不顺了,从林星火的大围巾底下钻出来“喵嗷”了一嗓子, 唬了这位女干事一跳。林星火只得解释“这是我家的山猫。”

    “可厉害,一路跟着能保护人的。”她说这话的时候正好走到挂着“工人文化宫”牌子的小楼前,就听里头一个粗喇喇的声音胡吹海侃“人家京市跟咱这小地方就是不一样那里的女娃子带着这么老长的围巾,抬着下巴磕看人,男娃就得骑着二八大杠,追着女娃子说话,拍她做自己的婆子小霞你长这么俊,要是在京市也得老多人来拍你嘞”

    林星火身边的女干事脸色就很不好,扬声喊“小霞,干啥呢有同志来参观咱们文化宫,快过来帮忙”

    军绿色的厚帘子一掀,一个跟女干事有三分像的大姑娘赶忙跑出来,脸上还泛着红“二姐。”

    女干事瞪她一眼,跟林星火介绍“这是我四妹,叫方爱霞。这是京市在不咸屯插队的林知青。”“京市”说得很重,显然是说给里面的人听的。

    门帘又扬起来,一个不算年轻但长得还算方正的男人举着门帘子“是二姐呀,我给您举着帘子,您快请进。”

    方二姐翻个白眼,冷着脸问“牛胜材,你在文化宫充啥大瓣蒜,去你的司机班去”

    叫牛胜材的男人嘻皮笑脸还要说啥,一打眼看见抱着兔狲的林星火,带着血道子的右手猛地一缩,厚帘子险些砸到方二姐脸上,气的方四妹嗓子都变尖了“牛胜材,你干啥”

    原来给了他一爪子的东西是这么个小畜生,牛胜材疑心是她抱着的那是长变样了的猞猁,猞猁这玩意气性大,连狼都能杀,兔狲眯着眼盯着人的眼神让他直犯憷。牛胜材的右手腕又开始抽抽的疼,外头那个白生生的女娃子他可眼熟,原本是瞅她好看想偷摸下小手占点便宜,没想到反被收拾了,这么个硬茬子真惹不起。

    甩甩到现在还使不上力的右手,牛胜材让进三个女人来,陪着笑道“方二姐提醒我了,我回去上班了。小霞,下次出门回来给你带平顶的栽绒帽,城里姑娘都可稀罕那样式了”

    说完就挥开帘子几步跑出去。

    方二姐就沉下脸审问妹子“你收他东西了小霞,你可别犯糊涂”

    “牛胜材是啥人,你不知道哇”方二姐的嘴跟机关枪似的,俨然已经忘了林星火还在身后,“他在外头的那些花花事,我都不好意思跟你个黄花大闺女说司机班里属他最不是东西”

    这年头出车的司机很不容易,不止雪路艰难,最要命的是人祸。有偏僻地方的人专盯着这些过路的大车下手,一般司机宁可车斗里的煤被趴掉一点,也不敢停车更不敢打开车门。可牛胜材不一样,他仗着姐夫是区里造反派夺权成功的大干部,在本地区横的很,他又专出短途车,一次就打开车门下车来喝骂,以为人家不敢把他咋样。

    结果那些人直接把他跟村里的寡妇关一屋,半个生产队呜喳喳的来捉奸,扒了他的裤衩子留下当证据,但也没敢抢他的钱和煤,那显然是双方都犯错误抵消了的意思,人家怕牛胜材找后账。可牛胜材不是东西呐,被放走了他又偷摸回那寡妇家,掏出五块钱跟寡妇睡了一晚这之后牛胜材就吃到了甜头,在沿路村屯安了好些家,那点浪事传的满天飞。就这样的生活作风,换个人早被矿上运输队开除了,但看在他姐夫份上,牛胜材又舍得花钱,跟他有不正当关系的媳妇子婆家也没人举报告状的,这才算消停。

    但牛胜材浪荡到三十乐呵的很,他姐先不乐意了,让他好歹成个家正经生个娃,也算迷迷外人的眼。牛胜材便看上了厂会一枝花的方爱霞,有空就来撩拨几句。

    方二姐气的可不就是这个,要是牛胜材真改好了,让他姐姐姐夫正儿八经的上门求亲,方家不是不能考虑这门亲事。可牛胜材自己一屁股屎没擦干净,还死性不改,手上带着别的女人挠的血道子就敢大喇喇的来跟自己妹子套近乎,这下去小霞的名声还能听吗

    “咋天上不降个雷劈死他”方二姐咬牙切齿,原本大家伙儿还说牛胜材不检点归不检点,但不吃窝边草,没见他勾搭过工友们的老婆,相中小霞应当是真心的。结果呢,这是从哪个媳妇子身上碰了南墙,让人抓成那样,还好意思来现眼

    “不行我得去找他领导去”

    “啊救命”

    “嗷”

    方二姐话还没说完,外头就传来牛胜材的惨叫声。撩起帘子一看,方二姐喉咙里的小舌头都能被看见,好半晌方爱霞才抓着她姐的手,结结巴巴的问“二姐姐那是雷吧”大冬天里天上霹雷雷还专追着牛胜材跑

    这雷细细一条,也没轰隆隆的响声,就是半空中电光一闪,好长的个霹雳就插牛胜材身上了,牛胜材骚包的无缝菊花顶头型被电的根根直立,八成新的军大衣更是这糊一块,那焦一片。牛胜材跟无头苍蝇似的在场院里乱撞,被雷打的哇哇喊救命。

    “哎哟劈尿了”牛胜材扒下窜出小火苗的军大衣,就见他棉湿了一片。

    林星火嫌弃的皱皱眉,兔狲的毛爪子动了动,那天雷就开始专劈牛胜材的脚后跟,劈着劈着就把人撵出了生活区。

    “好老天可算长一回眼”方二姐才不管啥怪不怪呢,一脸畅快的拍手叫好。

    方爱霞吓得不轻,棉帘子打到手才回神,一眼瞅见林星火,顿时羞的满脸通红。方二姐被妹妹提醒,才反应过来还有林星火这个外人在,当即也不自在,看到她抱着的山猫想起前话来,干巴巴的夸了一句“你这猫养的还怪好嘞,脑袋又大又平比咱用书本给娃娃硬睡出来的还平坦”

    “姐说啥嘞”方四妹赶紧拉了拉她,干笑一声“我二姐正给我外甥睡平头哩”话说一半就觉得不咋对,只好硬生生转开话头“同志,你请随便参观啊。”

    揉了把狲大爷因为压下耳朵更显得平展展的脑袋瓜,林星火急忙抱着兔狲往里面走。

    这阅览室占了一间大屋,靠墙的架子上书目不少,但大多是些之类的。林星火放开神识,绕着这栋小楼寻了一圈儿,在阅览室后的仓库里发现了要找的目标。

    显然这仓库原本才是图书馆,一排排的书架子挤挤挨挨的堆在一起,靠墙还有上百个纸箱子,里面装的是些没开封的样书。

    其实运动兴起前,五六十年代曾连续出现过几次图书出版的高峰,不仅有许多脍炙人口的文学作品,还涌现出大批科学新知种类的书籍,只不过这部分书册的发行量一般比较小。

    林星火不仅在藏书里找到了本详细描述红色大生产时期军民纺线织布情形,有纺车、织布机详细构建图和改造方案的书。还在样书里发现了一套十七本崭新的数理化自学丛书,套书还打着绑带,林星火摩挲了下,她不记得七七年恢复高考的具体日子,但这套却是高中老校长口中念念不忘的改变他命运的书籍

    “林知青林知青”

    好不容易跟妹子讲完私房话的方二姐找过来,就见林星火搬了好些书在翻。

    果真是有文化的知青,方二姐心说,那手不离书的模样可太招人稀罕了,要是能说给家里的兄弟多好,好不容易供那臭小子读完了高中,结果连本矿的招工都没考过去考不上文职岗位就得下矿洞,方家好几个拿工资的哪儿舍得,就想找个有文化的知青媳妇带一带、给他补补课。

    方二姐有心卖好,就说“林知青想看书的话就来找我小妹,她专管这个,要是想借回家看也成,只要俩个星期内还回来就没事。”

    林星火想借的书可有不少,方爱霞看着那一大摞有点为难,矿上工人借书当然不用抵押,但这外人来借,少不得压钱,这么多书,她想垫也垫不起。

    能找到这么多有用的书已经是意外之喜了,况且林星火现在不缺钱,就假装从兜里掏出一把大团结。方二姐眼睛又是一亮,看来这姑娘家里条件不赖,而且还得是疼闺女的家庭出身。

    有方二姐刻意帮忙,这些书又是从仓库里扒拉出来的,等闲没人去查那里的账,方小妹就大胆了一把,誊抄下来的书名收了林星火二十块的押金,就找了个麻袋让她把书全装走了。

    “姑,给我”大队长看见林星火扛着那么大个麻袋等在路边,连问都不问麻袋里装的什么,直接从车兜里伸手来接。

    林星火向一直陪着的方二姐又道了谢,单手扒住卡车铁栏,一手揽着又缩进她围巾下的兔狲,轻轻松松翻进有她一个半高的卡车车斗里。

    方二姐先被那声响亮的“姑”震了一下,又被这姑娘利索的身手唬了一跳,直到后面那辆卡车摁喇叭提醒她靠边,方二姐才拍拍胸口“乖乖那啥屯大队长家的姑这辈分这身手得,又没戏”怪不得家庭条件这么好的姑娘没进兵团,而是在乡下插队,原来有大队当官的亲戚照拂着。

    运煤的卡车转了个大弯,先给地区某厂送了半车煤,才又转去农校,到农校的时候天儿已经黑透了。

    农校果园空无一人,但大铁门却是虚掩着的,一看就是人家给特意留了门。里面的果树基本上都是小树,看的出来是试验种植的,乱七八糟倒了一地,有些小树苗还给人撅断了。

    小陈暗骂一声,招呼两个帮忙的司机和黄大壮“赶紧,别声张,把这些都搬上去。”

    果园跟农校宿舍挨的很近,林星火明显能感觉到房子里有人,可没一户敢开灯的,家家户户大门紧闭。

    “我去去就来。”低声跟大队长说了一声。林星火猫一般的转到这片后巷子,果然,这些老旧的院子跟乡下房屋的结构一样,都在后墙上开了个小小的后门。

    林星火从储物囊中摸出小腿高的大肚子瓮,挨个给放在各家的门口。

    放瓮的时候她刻意发出了一点声音,临走前还轻轻拍了拍巷子头一户人家的门,她能听见门后面紧张又虚弱的呼吸声。

    转回去时已经快搬完了,黄大壮扛着一根小腿粗的树让林星火看枝杈上绑着的纸片,小陈在旁边擦着了根火柴让她能看清纸片上写的字,上边简单写了果树的品种和基本栽培技术。

    小陈叹了口气,望望跟死一般寂静无声的农校宿舍,替这些遭了难还舍不得扔掉研究的老教授们难过。

    直到卡车声音远去了,巷子口的这家的后门才悄悄打开一条缝,一个拄着拐棍的中年人探出半个身子警觉的四处观察后,才半跪着打开陶瓮的盖子,小心的用手挡住手电筒的光,往里面照照。

    中年人的眼瞪的老大,回身把拐棍扔回家里,小心的双手抱起陶瓮放在门后边,这才捡起地上的手电筒,迅速关上了后门。

    随即,邻居家的墙上就传来不明显的三声敲墙声,紧接着,隔壁的后门开了一家又一家,长长的巷子像是在上演一出默剧,人们喜悦又感激的将陶瓮抱回家,虔诚的将手伸进瓮口去抓金黄的玉米碴时才发现,只有最上面一层是玉米碎开的碴子,下面居然是白花花的大米不知多少人把脸埋进晶莹的米粒中去嗅那丝丝米香,这段时日以来第一次流下的眼泪不是痛苦悲愤的。

    十一月的夜风吹在脸上跟刀子割似的,小陈把脖子尽量往下缩,竖起军大衣的领子护住耳朵。黄大壮从身上摸出个小木罐,从里面抠出一块药膏子抹自己脸上,示意小陈照做。

    小陈心想这不是不咸屯成药房出的那种治跌打损伤的药膏子么,抠出一块才发现不是,比那种药膏要粘稠很多,一上脸就跟带了个壳子似的,不仅风刮的不疼了,居然还有点暖和的感觉

    小陈赶紧竖了个大拇指,黄大壮指指角落正闭目端坐的林星火,意思是小仙姑新配的冻伤膏子。

    两个人你来我往都没出声儿,林星火却能看清一切,她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但总觉得应该对即将搬迁来的劳改农场要更上心一些才是。

    这种心情等到他们回到不咸屯,林星火在暂时堆放在她院里的果苗中打坐,天边悠悠飘来两粒功德小金点时达到了顶峰。她其实做的很少,但这些经受了过太多坎坷不平的人仍有善念回报

    东边天光渐亮时,南山坡上的院落里郁郁葱葱,果香馥郁。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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