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旧事,并非三言两语能说明白的。
霍桐儿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花九。花九也知道,她必须给她一个解释。自己可以一走了之,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那人多半会寻到千日仙,找霍桐儿要一句说法。花九想,自己确实应当与霍桐儿通个气,免得到时候应付不了。
“不如,我与小姐煮一壶茶,慢慢道来”花九索性直言。
霍桐儿看了一眼天色,笑道“今夜夜色已深,你我对外虽有婚约,却还是得守礼。我想,就一日的功夫,你所谓的麻烦也不会来那么快,不如今日就在我这儿住下,明早再与我说,可好”
霍桐儿话都这般说了,她岂能不从。
“如此,就叨扰小姐了。”
“你的那只”霍桐儿想起了花九身边那只黑狸奴,“玳瑁在何处”
花九轻笑“它呀,这会儿定是躲在厨房吃肉呢。”
“千日仙的厨房”霍桐儿微惊。
花九连忙道“小姐莫急,玳瑁只会吃扔掉的边角料,不会肆意糟蹋食材的。如若真糟蹋了,我可以赔。”
霍桐儿眸光微亮“用探花郎的字画赔”
“如若小姐不嫌弃的话。”
“慕言的字,颇有大师风范,我岂会嫌弃”
花九对她直呼小字,又惊又喜,竟是愣在了原处。
“我想,”霍桐儿坦坦荡荡地开了口,“你我应当算得上朋友了,总公子来,小姐去的,未免有些客套。”
花九拱手一拜“既如此,往后在下就斗胆唤小姐小字了。”
“嗯。”霍桐儿点头,起身出外,吩咐掌柜准备一间上好的厢房让花九住下后,便入了账房,开始今日的盘账。
花九跟着掌柜的入了后院,瞧着越走越近内院,连忙道“掌柜的,且慢。这里面可是妙娘的内院,我不该住那般近的。”
掌柜的对这少年的知书识礼多了一分喜欢,笑道“花公子可不一样。”有些话不必点明,他是个会看人行事的老手,这位花公子短短几日便能让堂小姐动了婚嫁之念,定然是内有乾坤之人。尤其是太守父子走的时候,还不忘与这少年行礼,想来必定是什么大人物。这不得伺候好了
花九听到这话,不禁有些局促。
掌柜的也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只是掌灯引着她走入了内院隔壁,与霍桐儿的内院只有一墙之隔。
“此处本是给东家留的。”掌柜简单说道。
“东家”花九只怔了片刻便想起了千日仙的真正东家,霍苏年。
掌柜继续道“等公子与堂小姐成了婚,这里便是您的居所。”后面的那半句他可不能说,毕竟成婚之后,堂小姐也要跟着搬到这边来。
偏生花九不能解释,只能静静地听着,好不容易打发了掌柜,她关上房门,看着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厢房,不由得长长地叹了一声。
喵。
玳瑁嗅到了主人的气息,抓了抓窗扇,从缝隙间钻了进来,走到花九脚边,蹭起了她的衣摆。
花九弯腰将它抱了起来,嗅到了它嘴巴里的鱼腥味,蹙眉道“说,吃了多少条鱼”
玳瑁舔了舔嘴巴,眯眼在花九臂弯里蹭蹭,表示它今日吃得很满足。
花九摸了摸它的脑袋,环视四周,问道“玳瑁,你喜欢这里么”
喵
玳瑁的叫声细如蚊蝇,似乎很喜欢。
花九哑笑,回想今晚的一切,喃声自语“她也是个招人喜欢的。”一时之间,也不知这个“人”字里面到底包不包含花九自己。
小阁的灯火昏黄,透过窗纱,朦朦胧胧地映了出来,在寒夜里散发着温暖的光泽。一墙之外,霍桐儿裹着大氅站在窗边,望着花九的小阁散发出的暖色,眸光复杂而浓烈,像是一湾化不开的浓墨。
翠秋喜滋滋瞧着堂小姐,这么多年来,自家小姐终于是动心了,难得做这种女儿情态,呆呆地瞧着心上人所在的小阁发怔。
霍桐儿想的可不是花九,而是花九给她的生活带来的变数。花九确实是个有意思的姑娘,如今婚约已是木已成舟,她也算是她偶遇的一截浮木。霍桐儿其实并不在意花九所谓的大麻烦,只在意自己这般“利用”她,是否对得起她。
本来应当是互帮互助,不该生出这样的愧意。可在霍桐儿心里,花九的出现,还有另外一层意义。
她心仪苏年许多年,早已无法接受男子。恰好花九是个姑娘家,还是个让她不讨厌的姑娘家。花九这样的人,活得恣意潇洒,天高地阔,任她遨游,如若自己强行闯入她的天高地阔,对花九而言,只当是不速之客。
两情相悦,本当水到渠成,可她对花九掺杂了太多的私心,当真好么
如若还有第二条路走
霍桐儿无奈长叹,当初选择离开沧州,来辰州独自经营,为的不就是脱离樊笼,远离那些可望却不可及的人么她已走出了第一步,便再无回头的可能。她这辈子,为苏年、为霍家活得太久了,偶尔私心一回,也是可以的吧
“翠秋。”霍桐儿拢了拢大氅,忽然开口。
翠秋点头道“奴婢在。”
“把黄历拿来。”霍桐儿关上小窗,坐到了书案边上,呵手搓了搓暖,便开始研墨。
翠秋将黄历拿了过来,放在了霍桐儿的边上“小姐,黄历在这儿。”
霍桐儿继续吩咐“明日下午,帮我把绸缎坊的黄老板约来。”
“是。”
“还有今晚那位媒婆。”
翠秋这会儿算是明白堂小姐想做什么了,笑道“不是明年开春才选日子么”
“夜长梦多。”霍桐儿已是打定主意,她已回不了头,自然花九也不能回头。这婚事,是等不得明年开春,必须办,还得尽早办。
翠秋心想,不过与那花公子见过两回,堂小姐竟是这般喜欢,原来戏文里演的一见钟情,人间确有。
所谓“夜长梦多”,可不是翠秋想的那回事。
霍桐儿怕的是自己,真等到明年开春,万一突然打退堂鼓呢既然已不能回头,倒不如一条路走到黑,断了自己的悔路。
翻开黄历,霍桐儿的视线落在了七日后的吉日上。
“初二是个好日子。”
“大年初二”
翠秋接了话。
霍桐儿指了指黄历,抬眼看向了她,眸光波澜不惊“下月,初二。”
“啊”
这事不仅翠秋震惊,就连第二日听见此事的花九也震惊,险些没端住茶盏洒了自己一身。
花九急道“如此匆忙,在下什么准备都没有。”
霍桐儿端然用茶盖拨了拨浮沫,气定神闲地道“你想准备什么,尽管告诉我。”说完,她示意翠秋退下。
翠秋掩口忍笑,退出了小院。没想到自家小姐主动起来,竟是这般强势,翠秋忍不住“同情”地多瞧了一眼花九。
花九觉得双颊烧得慌,她还从未有过这样的慌乱滋味,此时根本不敢正视霍桐儿的目光,垂首轻声“我在灞陵城招惹了一个大麻烦,你还是听完我的这个大麻烦,再做决定不迟。”
“你说。”霍桐儿洗耳恭听。
花九抬眼看她,目光甫才交接,她的心跳又快了一拍,再次垂首道“我其实不是大燕人。”
“大陵”
“不,大燕往南走。”
“大魏。”
花九点头,鼓足勇气,再次迎上她的视线“我的阿娘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她自小便告诉我,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所以我才告别阿娘,远渡重洋,来到大燕游学。”
“嗯。”
“初到大燕,我便直奔北都灞陵,恰好遇上了科考”
她入大燕必须有身份文书。阿娘在大魏虽说不是什么官员,却也是有路子的人,所以给她准备了一份大魏游学士子的身份文书。她以这份文书参加了科考,哪想到竟然名列一甲,当殿钦定了探花郎。
她本就生得好看,穿上探花郎的大红官服,戴上乌纱帽,帽檐边上簪一朵红花,更添几分俊俏。
万幸当今天子膝下没有公主,更万幸皇室没有尚未出嫁的女子,不然第一个赐婚的就是大燕这位天子燕玉枫。
她暗自庆幸,没有遇上这种糟心事,便欢欢喜喜地与众位中举的士子赴了琼林宴。琼林檐上,士子们借酒赋诗,好不潇洒。花九怎会错过这种好氛围,当即一手提壶,一手挥毫,洋洋洒洒的就是上佳的诗文十篇。
灯火映照,酒香四溢。
她在一众士子之中,显得尤为白净出尘,加上那挥毫间的肆意洒脱,怎能不招人喜欢皇家没有适龄女子,不代表臣子家没有。
只是,还轮不到那些臣子下手,琼林宴上的那位郡夫人已经看上了她。
本来不过是一位寡居多年的郡夫人,拒了便是,偏生这位郡夫人可不是旁人,正是当今天子的幼时的奶娘独女。当年,天子尚幼,不幸染了天花,若不是奶娘衣不解带的照顾,只怕根本挺不过来。所以天子自小便爱重这位奶娘,甚至奶娘之女出嫁,嫁的也是朝廷的光禄大夫。只可惜这位光禄大夫英年早逝,便让这位郡夫人早早的成了寡妇。
这对母女向来恭谨,鲜少向天子讨要什么恩赏。可天子念恩,当年便许下了承诺,只要奶娘开口,天子便是一诺千金。所以,只要这位郡夫人想要探花郎,只要央着母亲求这一诺,臣子们也没有什么争的。
琼林宴后的第三日,她收到了这位郡夫人拜帖的同时,也听到了这件事的风声。
麻烦,真是天大的麻烦
霍桐儿多少猜到了这件事的走向,只是没想到花九招惹的竟是位郡夫人,不禁哑声失笑出声。
花九看她还笑得出来,苦声道“你不怕么”
“怕什么你若早早的成了我的夫君,就算陛下赐婚也是迟了,不是么”霍桐儿含笑反问。
花九眨了眨眼,竟是无话反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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