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凝没否认,初见楚叶的情形,她至今仍记忆犹新。
那是个沉闷无聊的午后,令人昏昏欲睡,她站在琴坊的阁楼上,闲来临窗远眺,原本昏沉的心思却被一位戴面具的女子吸引了去
女子佩着长剑,身姿飒爽,站在那棵苍老遒劲的古树下,斑驳的光影落在她身上,她脸上沾了血,一身戾气,但低头摘下面具的瞬间,却露出一张隽秀清纯的小脸。
那时起,白凝便记住了面具下的那张脸。她偶尔出府时,坐在小轿里撩开帘子,也能在琴坊外的街头看见这位戴面具的女子。
她只是不知道她叫楚叶。
街上也有着关于楚叶的闲言碎语,说这女子总是戴着面具,是因为生得奇丑无比,又性格粗暴,恐是全京州都没有男子敢娶。
白凝听了,会觉得好笑。要知道面具下那张脸,甚是娇俏。
后来她被贼人掳走,那日千钧一发之际,楚叶救她于危急,她瞧见楚叶的第一眼,便认了出来。
“你怎么不告诉我”楚叶手里她想起之前还装模作样地白凝说,自己脸上有疤,白凝只是静静看她,却不说破什么,定是在心里取笑。
想到这些,楚叶当着白凝的面,闷声不吭皱起了眉头。
哪里生性粗暴白凝想,外界的传言果真不能信。既单纯又动不动脸红,这样可爱的女子怎么会没人想娶多的是人
喜欢还来不及。
楚叶瞧见白凝嘴角微微弯起了弧度,“你还笑。”
白凝只好敛了敛笑意,她反问楚叶“那你呢”
楚叶不解“我”
“你也没告诉我,你总是来琴坊偷听我弹琴。”
偷听弹琴,一直藏着的秘密突然被戳破,楚叶张唇却又说不上话。
白凝偏偏头看她,等她回答。
“我是觉得玲珑坊的琴声好听,我在西州从未听过这样的琴声,才常去听。”楚叶解释道。
白凝想了片刻,问“所以你只是喜欢听我弹琴”
“喜欢”二字让楚叶敏感,喜欢的,当然不只是她的琴声楚叶懊悔,昨晚她应该再问问阿姊,倘若情窦初开了,该怎么办才好
可是,白二小姐是她能喜欢的吗她是世族小姐,而自己只是平民百姓,更别说,她们还都是女子。
楚叶一笑而过,好奇“你是如何发现的”她在树上偷听时小心谨慎,怎么会被发现。
白凝轻飘飘回“我猜的。”她没撞见过楚叶偷听她弹琴,但直觉如此。
楚叶“”
人家随便一唬,就把她的话全套了出来,白二小姐表面上温柔随和,可实际上,真像只狡猾的狐狸。
其实不难猜到。白凝不常出府,每每出府就是去玲珑坊找姚三姑娘切磋琴艺。但她发觉每次去琴坊回来的路上,似乎总能碰上楚叶,要说是巧合,未免牵强了些。
“喜欢吗”
“嗯”
“这幅画。”白凝见楚叶一直拿着画。
楚叶迟疑,如实承认“喜欢。”
“等我润色好了,再送给你。”
“真的”楚叶开心了。
“一幅画而已。”白凝从她手里拿过画卷,又在书桌上展开,她拿起笔搁上的毛笔,沾了墨汁继续在宣纸上细细描绘,时不时还抬头打量一下楚叶脸庞。
面对着面画,补了细节,纸上的人儿更栩栩如生了。
楚叶喜欢看白凝提笔写诗作画的模样,可以看得目不转睛。她以前说不上为什么,昨夜和阿姊聊了以后,似乎有些明白了,这就是倾心于人的感觉么
“嗯咳,咳。”画着画着,白凝又犯了咳嗽,手中的毛笔掉落,墨汁溅在地上,她伸手捂着心口,咳得胸腔绞痛。
楚叶忙上前,“怎么了”
白凝脸色泛白,她刚站起身,便双目晕眩。
楚叶及时抱住了她,低头看,白凝在她怀里晕厥了过去。她慌忙抱起白凝走出书房,去寻大夫。
大夫过来悬丝诊了脉,又开了两贴药方,跟丫鬟们简单交代了几句。
“大夫,要多久才能醒”
“这个,二小姐估计是前段日子受了寒,当下正气虚,休息一下,元气恢复些自然就醒了。”
“定是前几天在阁楼面壁,伤了身子。”暖画见楚叶担忧,安慰道“楚姑娘,你不用担心,我们小姐身体从小就弱,这种情况以前也是有的,没办法,只能吃药慢慢养。”
楚叶心神不宁,白凝病弱,她早就耳闻过。若按照传闻的说法,白二小姐活不过二十二岁
白凝早就到了该出嫁的年纪,却一直待字闺中,也是因为这个吧。城里那些人总是嚼舌根说,一个没几年活头的病秧子,即便才貌双绝,也没人愿意娶回家。
床上传来两声轻咳。
“叶儿”
楚叶听到白凝的呢喃,忙不迭走了过去,在床畔坐下,“我在。”
白凝缓过劲,这才从昏睡中清醒过来,楚叶过来的时候,她下意识抓住了楚叶的手。
楚叶“好些了么”
“嗯。”白凝强打起精神,但依然虚弱。
楚叶想多问些什么,可又不忍心问出口。只坐在她身边陪着。
到了夜里,白凝咳得更厉害。她这晚没让楚叶跟自己同榻,怕把伤寒传给楚叶。
楚叶睡在外间,听到白凝一阵阵的咳嗽声,压根睡不着。她思忖再三,到了子时,她还是推开了白凝的房门。
“怎还不睡”白凝知道进来的是楚叶。
“睡不着,”楚叶走过去,“我陪你。”
白凝清咳一声,说得吃力“不用,你出去。”
楚叶默不作声。
白凝原以为楚叶会出去,却不想,她看见楚叶直接走入帐中,也不问她允许,径直掀开被子躺在了她身畔。
她是雇主,不听雇主的话是不合规矩的,楚叶知道,但她还是这么做了。她在被窝里牵过白凝泛凉的手,帮她暖着,像往日一样。
“冷吗”楚叶问她。
白凝猜到她要做什么,于是说“不冷。”
尽管如此,楚叶还是挪过身子,想伸手揽过她抱着。
白凝没让她碰,“不许抱我。”
楚叶停下,默默看着她。
跟受了委屈似的,白凝无奈跟她说“等我风寒好了,再让你抱。”
什么叫再让你抱楚叶一愣一愣的,总觉这话奇怪。她明白白凝是担心自己也染上风寒。“我身体好,不怕风寒。”
说罢,她直接将人搂了过来。
被温暖牢牢裹住,白凝没辙,她面对着楚叶,皱眉道“说了不许,快松开我。”
楚叶难得不听她的话,就抱着,还抱得更紧了些。
白凝想笑,“无赖。”
“无赖就无赖。”楚叶理直气壮。她也觉得自己挺无赖的,抱白凝的时候,一直藏有私心。
瞧着赖皮的某人,白凝笑出了声,与此同时,她还是圈住了楚叶的腰身。是依恋的滋味,及时出现在寒冷中的温暖,总让人念念不忘。
抱上以后,她们好一阵沉默。
似各有心事。
“等你阿姊的眼睛好了,你就要回西州了”白凝眸子半垂着,没有睡意。
她语气平静,但楚叶还是听出了不舍,其实她也希望自己可以陪她吧她说过,跟自己在一块儿的时候,是开心的。
这个简单明确的问题,楚叶竟迟迟没有回答。
白凝也没等她回答,说起其他“你为何总要戴着面具”
又谈起面具的事。
楚叶没跟别人提过这些。
“三年前来京州的时候,大哥和阿姊让我戴的,他们说戴了面具可以少些麻烦。”楚叶说着笑笑,“其实我也不知道戴了面具,怎么就能少麻烦了。”
白凝靠在她肩侧,倒是像会意到了什么,淡笑起来。
楚叶看见她在笑“笑什么”
白凝抬眸看向楚叶,淡声告诉她“许是因为你生得貌美,又单纯好哄,你兄姐怕别人见了你的模样,喜欢得紧,会起心思骗了你去。”
楚叶知是白凝在打趣自己,但还是要强,“我才不好哄,谁要是敢骗我,我拔剑杀了他”
以最纯真的口吻说着最狠辣的话。
白凝望着她清澈漂亮的眼睛,忽而轻声反问“倘若是我骗你呢”
楚叶被问住,缄默。
“你也要杀了我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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