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中心那块地到底还是落在北开源的手里了。
他在融圣十六搂开了个不小的厅,宴请本次动用到的关系。
酒喝过一轮,北森拉着他坐在人少的角落里说话,望了一眼四周无人,才小声地问“哥,你跟杜总解释了没”
这角落接近后门,有单独的沙发和茶桌,但是因为位置偏,厅里的灯又调的暗,没什么人注意到。
北开源靠着沙发,半曲半伸着一条长腿,尽头处露出转折坚硬的皮鞋尖。
那冷硬的鞋尖微动,他把搭在靠背上的手收回,屈指在烟灰缸里弹了一下烟灰,而后又重新靠回去,半个身体再次隐没在灰暗之中。
北森有点不安,又叫了声哥,前倾着身体压着声音说“我真问了,师殷那晚参加晚会,不小心撞到杜总,手里酒杯没拿稳,这才把他的衣裳给泼湿了。”
猩红的烟头在北开源手里明灭交错的燃,他没动作,低低重复道“不小心。”
北森更加紧张了。
北开源无视他的乞求和无措,半垂着眼坐在对面,角落里罕至的灯光给他眼窝处映下一点阴影,加重了他身上这种不耐烦和捉摸不透互相交杂的感觉。
北森深吸了一口气,小心道“我知道,是他不争气,捧了两年都不温不火,有点着急了。”
北开源唇角一动,冷笑一声,手上的烟也跟着抖一抖。
他在迷蒙盘旋的烟雾中开口“上个月,在瑞意集团老总弟弟的生日会上,我没记错的话,也是这个小明星,把路总弟弟的衣服泼湿了。这才刚过几天,就故技重施,又碰瓷别人去了。”
“是是,”北森搓着手,“上次也是多亏了你,让路总手下留情,给了他一条活路。”
北开源别过眼,余光扫了身后的宴会一眼。
北森等了半晌,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问“那这次杜总那里”
北开源收回视线,把手里的烟按灭在烟灰缸里,背对着嘈杂的人声背景,半垂着眼说“这十八线小明星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他站起身来太高了,宽阔的肩和上面平展的肩线都十分有压迫感。
北森仰望着他,心里暗暗抽气。但是除了北开源,没人能再把师殷捞得起来。
他一直不松口,北森也开始着急,把声调抬了起来“如果这事换成祝意来说,你早就同意了。”
北开源离开的动作一顿,看向他。
他这样从眼角看人的时候显得眼睛尤其深暗,像是下一秒就要剥人皮一样。北森心里发憷,拧着眉质问“我说得不对吗”
北开源打量他半晌,才点点头“你说得对。”
他垂视着他,低笑一声“那你让祝意来找我。”
说着他起身,离开时拍了拍北森的肩。臂膀上常年锻炼出来的肌肉因为这动作而撑起紧绷的弧度,又因为他放松下去的力道转瞬平缓下去。
他离开了,无形的压迫也跟着离开了。
北森望着他的背影,心里快烦透了。
几个平时脸熟的朋友见他落单,一起凑过来,一边嘻嘻哈哈开玩笑,一边喊他二少。北森好歹没发火,维持着脸面把几个人打发走。
他想好了说词,靠在角落的沙发上真的给祝意打电话。
一开始祝意没接,几分钟后给他回了信息过来怎么了
北森又给他打过去,这次铃声响了几下,祝意接通了。
北森不说话,对着话筒沉默。
祝意那边很安静,过了一会儿才说“我刚刚有点事。”
北森仍旧不说话,祝意便耐心地等着。
宴会上攀谈附和的杂乱声透过手机传达过去,祝意只是听着,北森意识到,要等他主动开口恐怕很难,于是他清了清嗓子道“祝意,能不能帮我个忙啊”
祝意的声音听起来很冷清,又带着莫名一点尾音后震,像一块被溪水浸透的玉“说。”
北森“就是师殷的事,他得罪了人,别人要封杀他。”
“我帮不了。”祝意简短道,“找你哥。”
北森怕他就此挂电话,连忙道“找了,他不肯。他一点都不知道怜香惜玉的。”
祝意沉吟不语,手机两端只剩下轻微起伏的呼吸声。
北森伸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再开口时声音不知不觉软了一个度“你能不能帮我跟他说说,再给师殷一次机会,我保证他以后老老实实的,不再惹麻烦了。”
宴会进行到一半不知道加了什么新项目,只听得一声欢呼,紧接着便是此起披伏起哄的笑声,与话筒对面的安静形成鲜明的对比。
北森把手机往耳朵上贴紧了些,好听清楚祝意要说什么。
手机那边停了几秒,祝意那特有的平静无波的声音才响起来“晚上再说,我问一下。”
“别挂别挂,”北森说着起身,从后门出来,一边往外走一边说,“直接来酒店吧,我去接你。”
挂断电话,祝意站在办公室门外静了片刻,手机界面里置顶的头像是一团黑,像万籁俱寂的夜晚中隐藏着诸多危险的活动一般,恋夜的捕猎者无声的潜伏在阴影中。
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上个星期。
祝意粗略地往上翻了翻,是几句常见式的小吵。
回到办公室,他的两位学生正眼巴巴地等着他,见他回来一齐打招呼“祝老师。”
祝意略一点头,在桌边拿起刚刚看了一半的论文提纲。
“标题还要改。”他伸手用食指推了一下架在鼻梁上的西薄的眼镜。纤长的手指微微倾斜着,只是一瞬间便离开了脸,连带着投上去的阴影也离开了。
这动作十分随意,但或许是手指偏长、肤色冷白的缘故,看上去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寡情味道。
两位学生频频点头,老老实实记下来。
祝意呼出一口气来,取过深色的薄羊绒大衣,一手重新拿起论文,一手挡开衣襟,去裤子口袋里摸手机。
他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亮起来的时间“剩下的我看看,晚上或者明天跟你们说。”
学生跟他道别,祝意让他们先走,随后自己简单收拾了一下桌面上的东西,也跟着离开。
北森行程倒快,祝意从东门走出去,他已经等在了校门口。
祝意上了车,把前面储物盒里的东西归敛一下想把手里的文件袋放进去。北森眼疾手快越过他一把推上盖子“别别别,别动这里。”
祝意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收回手,将文件放在了脚边。
北森有点不好意思,把花里胡哨的盒子往里推了推,关上门,一边启动车,一边说“祝”
他想直接叫祝意的名字,想起来北开源曾经的叮嘱,又生硬地转换了称呼“祝老师,你准备怎么跟我哥说啊,如果他还是不同意帮师殷怎么办”
祝意把眼镜放在了办公室,脸上少了偶尔乍泄的冰冷银光,看上去没那么冰冷和严肃了。
他纠正道“不是帮师殷,是帮你。”
北森哽了哽,一边启动车,点点头“对,是帮我。”
祝意把手机摁亮,看样子要给北开源打电话。
北森歪头看了一眼,有点坐不住“现在就说要不要先想想要怎么说,如果他拒绝的话,当面也好应对。”
祝意转头看着他。
北森用手指挠着方向盘,看起来有点焦躁。于是祝意停下拨电话的动作,把手机放起来,叮嘱道“专心开车吧。”
北森点点头。两人沉默过了一条街,北森又想起来什么“我想成立个娱乐公司。”
祝意不搭话,北森决心道“我是一定要把师殷捧红的。”
祝意仍旧没说话。
他坐在副驾驶上,目视前方,修长的眉和稍长的眼尾都凸显着他的冷淡。
北森有些出乎意料,又觉得理所应当。
祝意在小事上面很随和,但在大事上说一不二。一旦他决定了某件事,就几乎没人能改变他的想法。
北森忍不住问“你怎么不说我”
祝意开口之前整张脸浑然未动,眼神都没有偏一下。
直到他唇角微微一扯“可以。”
北森吃惊道“真的吗,你支持我”
祝意“嗯”了一声,没有过多点评。
他认为这是件小事。
北森叹了口气,又萎顿下去。
汽车开到融圣大楼,两人下了车,一起走进去。
上了电梯后,北森总算提起来一丝兴致,对着影子整理自己的衣领。
电梯打开,北森先出去,祝意落下两步跟在他身后。
他穿皮鞋西裤,外面披着黑色的大衣,没系扣。这副偏向于学院派的穿搭走在夜灯交错的长廊下毫不逊色,甚至比起为了吸睛而在初春寒夜里穿上要风度不要温度的单薄礼服要适宜的多。
电梯门和宴会厅中间那道走廊稍显狭长,走廊尽头是吸烟室,右手边则是宴会厅的后门。
他们一前一后朝着宴会厅走去,到了门边,吸烟室的门打开,北开源从里面率先走了出来。
他偏头吐出最后一口烟,迎面撞见北森,不等开口,跟在北森后面的祝意显现出来。
北开源要说话的动作一顿,缓而慢的抬了抬眉梢,嘴角渐渐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微小弧度来。
祝意看了他身后的吸烟室一眼。
北开源松开手,吸烟室的门缓缓关闭,将里面的光景同廊上彻底隔绝开来。
“来找我”他扫了北森一眼,神情可以称得上愉悦。
祝意审视着他。
两人面对面对峙着,不知谁在廊上的龛盒上放了一本书,被偶然路过的风吹得呼啦啦翻过几页去。
祝意不置可否,看着他扯松的领带“抽烟了”
北开源下意识想说“一根”,话到嘴边改成了“没有。”
他似乎喝了酒,因此声音与平日不同,听起来有点懒。祝意皱了皱眉,果然接着说“喝酒了。”
北开源站在他面前,灰色衬衫的领口绕着他的脖颈,黑色的领带又往上加了一道锁,让他好好的站在这里。
“要不要敬我一杯,”这一身皮囊根本关不住他,他盯着祝意笑起来,“祝我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祝意微微蹙起眉,在他毫不遮掩的目光下走过去,凑近了,偏头在他颈侧闻了一下。
“”北开源屏住呼吸,看着他毫不设防露出的下颌和白皙的脖颈,眼神更加晦暗不清起来“有没有染上别人的香水味”
“烟抽了,酒也喝了。”祝意站直身体,修长的肩背笔挺站着,光照得他眼睫黑的犹如流淌的墨。
他看着北开源,叫了他一声“北开源。”
他连名带姓的叫他,语速稍快,还要加上儿音,却不见一点亲昵,这让北开源升起一种十分不妙的感觉来。
他喜欢听他最后一个字微微拉长的尾音,又很在意他这短短三个字中包含的威胁和不满的情绪。
北开源低低笑了起来。
祝意眉间的痕迹更加明显。
两人对峙着,衣角却纠缠着,气氛明显比刚刚更加棘手起来。
北森犹豫了一下,终于敢在这微妙的一触即发的氛围中开口“那个”
北开源视线转到眼角,盯了他一眼。
北森悻悻然闭上嘴,缩在祝意后面,不跟他对视。
北开源冷冷瞧了他片刻,不等想出什么话来,宴会厅的后门被推开,南极娱乐的老总从里面走出来,看见这阵仗一愣。
祝意见有外人出来,便要转身离开。
北开源伸手拉住他。
出来的人视线在他们身上扫了一圈,又看了一眼拉在一起的手,犹豫地说“祝老师也在啊,源儿哥,上台讲个话吗”
北开源让人看到也不在意,应声道“可以。”
祝意想抽回手,抽了一下没抽出来。
北开源察觉到他想挣开,攥得更紧了,对着站在门边的人道“马上。”
这是明着赶客,那人连忙退了回去,并且帮他们关上后门。
没外人在,祝意挣脱的动作大起来,北开源反手一拉将他紧紧地抵在了光滑平整的墙壁上。
祝意的后脑磕在了北开源垫在墙面的手心里。
北森怕他们要打架,在一旁要伸手去拦“哥”
北开源一手给祝意温柔揉捏后脑,伸出另一只手豁然拽到北森的领口,将他整个人提了过来。
他脸上的笑意已经全然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冷漠和俯视的眼神。
北森张了张嘴,一个字也没敢说。
北开源重新用视线描摹着祝意的五官,手绕从后脑绕到前面,揣摩了一下他的唇,继而手指下滑,去揉捏他的咽喉。
一旁的北森被勒到脖子,剧烈咳嗽起来。
北开源嗤了一下,轻描淡写般命令道“滚吧。”
话音落地,他提着领口的手一松,向后一推北森。
北森踉跄两步,从后门撞了进去。
紧接着,吸烟室的门与后门之间穿过流动的风,“咣当”一声,将后门猛地摔合上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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