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青州秦家”

    木头新娘歪着脑袋,神情似是在回忆什么。

    红盖头从她头顶垂落,被冷风吹起一角,露出金丝缝制的凤凰衣襟,脖颈同寻常女子一般瘦弱纤长,只在眨眼之间,风度翩翩站在原地的梁浅已然出现在木头新娘身后他修长五指捏住她的后颈,不费吹灰之力捏断她的喉咙,将脑袋活生生从脖子上拽了下来

    “二师兄厉害”

    “二师兄威武”

    “二师兄真棒”

    梁浅面带笑容,将手里的脑袋随手扔在地上,不着粉尘的靴子踩着木头雕刻而成的脑袋,尽管不是多么优雅的行为,他做出来却有种从容不迫的感觉。

    注意到木头脑袋的眼球仍在转动,梁浅并不觉得意外。木头新娘只是一个载体,当然不会因为身首异处就元气大伤。

    梁浅脸上总是悬着笑意,此时此刻却能清晰看到他的眼底尽是彻骨的寒意。

    “冒昧问一下,姑娘与抚云顶有何仇怨”梁浅声音平和,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站在不远处的仙儿三人却是闭嘴不再继续插科打诨。

    梁浅身为抚云顶二师兄,不仅实力超群,私底下更是以“笑面虎”著称,别看他总是人畜无害笑眯眯的样子,实则手段不比他们任何一个高明、仁慈。说实话,梁浅若真是动怒,除了大师兄没人阻止得了他。

    “嘻嘻”木头新娘不怒反笑,笑声诡异万分。

    “我要沈初霁我要他来陪我我要他和我一起不得好死我要他身边的所有人都不得好死”

    木头新娘猖狂地笑着,声音酣畅淋漓,好似已经想象到沈初霁惨死在自己手中的画面,尖锐笑声令人心生烦躁。

    院中几位弟子脸色逐渐阴沉,再也不见适才嬉皮笑脸的样子,周身气压变得极低,夜风似是察觉到危险,竟然直接绕开他们吹向别处。

    梁浅嘴角笑意敛尽,弯腰看着脚下的脑袋,语气平平“敢问姑娘如今是死是活我门禁令,不予杀生。”

    仙儿抽出腰间淬了毒液的匕首,银白刀光倒映在她脸庞,眼中杀意尽显“无论是死是活,都由我来动手。”

    江阔握紧弯刀,面沉似水“她要大师兄的命,我便留不得她,破戒也罢。日后大师兄问起就说江阔留恋俗世难以自拔,不再回去了。”

    宣夜挡在二人身前,目光锐利且坚定“宣夜无用,不比师兄师妹讨得大师兄欢心,倘若葬身此地便也算死得其所,几位退后罢”

    木头新娘“嗤嗤”笑了起来,仿佛并未听见他们话语中决意与她同归于尽的意思“你们真是爱他啊。”

    她声音中不乏讽刺“可他爱你们吗”

    梁浅居高临下看着她,眼神讥讽“你如此执着于大师兄,难道是因为情爱真可惜,你永远也见不到他了。”

    他足下微微用力,就将脑袋碾成木头渣子。

    一道青光飘向漆黑天际,冷风萧瑟,女子轻盈喜悦的声音自半空传来“可是妾身找到他了呀。”

    梁浅目光微怔“大师兄来了”

    仙儿三人脸色愈加难看“我们得想办法从这里出去,否则大师兄被抓住就糟了。

    “这东西修为不低,她轻易杀不了我们,我们也同样打不过她,一时半会儿恐怕出不去了。”

    梁浅皱起眉头,神色淡淡担忧“她说自己大婚在即,言谈间似乎识得大师兄,我担心她口中的“夫君”就是大师兄。”

    江阔神色凝重道“天阴虽修为不高,但有小猴子跟在身边,大师兄应该不至于”

    江阔话音未落,听见门外有道仓惶的脚步声,院中四人转头看去,只见一个身形瘦弱的少年浑浑噩噩贴门走来,月光下他脚步蹒跚,神情空洞双眼无神,宛如一具行尸走肉,嘴里还在念叨着什么。

    看清少年相貌时,院中四人脸色剧变。

    “天阴”

    天阴身体躬起,双手无力垂在身前,脚步缓慢身形摇晃,嘴里喃喃着“大师兄大师兄”

    “大师兄在何处”

    “大师兄和小猴子呢”

    天阴仿佛没有发现他们,眼睛直勾勾看着那间房门紧闭的内室,拖着身体慢吞吞穿过院子往前走。

    宣夜正欲上前喊住他,被梁浅及时阻止。

    “他被控制了。”梁浅神色复杂,“但是跟我们不一样,似乎还保留着一丝意识,跟着他走应该能够找到大师兄。”

    意识到天阴的目的是那间内室时,江阔飞身而去,弯刀在夜空划过一道惹眼的红光,紧闭的房门被犀利的刀光劈成两半。

    贴着“囍”字的房门轰然倒塌,露出一张铺满红绸的床榻,以及塌边掉落在地已经熄灭的红烛,空中还未消散的白烟昭示着瞬息之前这里还有他人。

    “大师兄被带走了”

    梁浅神色一紧“去喜堂。”

    沈初霁估摸房间结界无法传递声音,所以打算烧了喜床吸引梁浅众人的注意,可惜他刚走到塌边没来得及行动就被拴住腰身带离了房间。

    等他缓过神来看清眼前画面时,发现自己站在一座府邸门前,周遭围着看热闹的普通百姓,时而放声大笑,时而激动抚掌,放眼看向长街尽头处,两道旁红灯笼摇曳,照亮来路,一顶红色轿辇缓缓驶来,两侧跟着媒婆和侍女;媒婆隔着窗幔牵着新娘子细白手指,两位侍女一手箜篌一手琵琶,前头走着一位男子以唢呐相和。

    百姓谈笑风生仿佛看见一桩人间佳话,唢呐与琴瑟相和谱成一首喜悦赞曲,铺天盖地的喜庆气息裹挟着沈初霁的眼睛,双腿如灌铅般沉重得可怕,身体不再受到意识控制。

    当轿辇停在门前时,一双手将沈初霁推到路边。

    “新娘子来咯新郎官儿愣着作甚”

    媒婆满脸笑容将沈初霁拉到跟前,往他掌心塞进一颗大枣“喏背新娘子过门早生贵子哟”

    一只柔荑掀开轿帘,白皙圆润的手指向沈初霁伸来,似是要他接着。

    “好俊俏的新郎官儿新娘子享福咯”

    “沈公子和苏小姐青梅竹马郎才女貌,果真是天生一对啊”

    “沈公子娶得如此美娇娘可得珍惜才是。”

    “祝二位早生贵子白头偕老”

    媒婆故作姿态往人群挥了挥手帕,捂着嘴笑说“今日沈府设宴款待大家,有一个算一个都进去吧”

    沈初霁长身玉立,面上没有丝毫被胁迫的困窘,亦没有任何喜悦之色。即使身处人群中央,他表现得更像一个看客,神情平静,眼神淡漠,好似无意落入凡尘的冰凌,洁白无瑕、一览无余却又过于冰冷。

    他余光掠过街道两旁的百姓,感受到腰间丹黄玉佩滚烫的温度,意识到眼前他看到的所有人都保留着一丝活人气息,这就意味着这些“活人”正在遭受生不如死的境遇,他们成为了神府中的一部分,被控制着一言一行,俨然不能被称之为活人。

    若是稍微仔细一点,便能发现他们全部竖着瞳孔,嘴角淌着涎水,嘴里重复着对话,身体重复着行为,犹如提线木偶般挥动四肢、做着表情。

    可是,偏偏他们有着一丝活人气息,不能用“邪祟”“死物”来形容。

    沈初霁阖上眼睛,呼吸轻得如同羽毛一般。他意识到在长街两头行走着数以万计的“活人”,他们没有自己的意识,活在别人手中,然后住在这座城池中,重复一样的对话、一样的行为,好像这里就成为了一座真正的、百姓安居乐业的城镇。

    “沈郎。”女子羞涩的声音从轿辇中传来,似是催促。

    沈初霁不受控制地伸出右手,接住女子垂在半空的柔荑,柔弱无骨的手指贴着他的掌心,微微借力从轿辇中迈了出来。

    “何至于此。”沈初霁叹息也似,终究无人回应。

    女子绣着鸳鸯戏水的布鞋踩在滑竿上,双手正欲攀上沈初霁的肩头,一条赤色鱼骨鞭从天而降狠狠抽在轿门边,吓得新娘子脚步踉跄差点没跌下轿子,伸在半空的双手立刻收了回去,身体前后摇晃最终跌坐在轿门前。

    不知发生何事,轿辇忽然往下一沉,沈初霁想回头看看奈何身体不听使唤,只感觉一条冰冷的鞭子缠住他的腰身,鱼骨尖刺贴着他的腰带却不曾伤害他,直至将他从地上提起,稳稳落在轿顶。一只长臂捞过他的身体,温热胸膛紧贴他的脊背,修长手指不老实地摩挲他的侧腰,将他整个人几乎揽在怀中。

    “沈哥哥,昨夜还说与我长相厮守,今儿就八抬大轿迎娶美娇娘了”

    男人懒散坐在轿顶,将沈初霁横抱怀中,鱼骨鞭绕过腰身往胸膛游动,鞭子尖端钻进沈初霁的衣襟,冰冷尖刺贴着他的锁骨,唇瓣几欲挨着他的眼角,灼热吐息让沈初霁眼睫不住轻颤。

    男人惩罚性地捏了把他的腰,叹息道“真是负心汉啊。”

    沈初霁神色怔愣,后背压着男人腰间的银铃,有些硌人。

    楼西北垂眸与他对视,微微泛金的瞳孔充斥着无奈与纵容,笑叹“谁让我喜欢哥哥呢”

    “今日一定要拜堂的话,沈哥哥,你选一个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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