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冯乐真盯着看了半天,愣是没看出写的什么,陈尽安大约也意识到气氛过于沉默,停顿许久后主动开口“殿下怎么到后院来了”
“哦”冯乐真勉强将视线从鬼画符上移开,“闲着无事出来走走,你练字怎么不在房中练”
“影响其他人休息。”陈尽安解释。
冯乐真虽是这长公主府的主子,却对自家下人的寝房分布并不了解“房中还有其他人”
“是。”陈尽安回答。
冯乐真“那也不必晚上来练,多伤眼睛。”
“白天还要干活,只有这个时辰有空。”
冯乐真失笑“你如今在这后院,该是人人巴结的对象吧,还有人敢让你干活”
陈尽安看她一眼,又匆匆低头。
“行了,回去歇着吧,明日一早去找阿叶,她会在前院替你寻间偏房,以后你一个人住,就不必每天晚上跑出来了。”冯乐真说罢不等他回答,便直接转身离开了。
陈尽安目送她的背影直到消失,这才迟疑地看向地上的字。
很难看吗
天气越来越热,连阿叶和秦婉都用上了冰鉴,再看冯乐真,房中不仅不用冰,还一直穿着暮春时的丝绸衣裳,连薄衫都不肯换。
又一日清晨,阿叶服侍完冯乐真洗漱,正要出去时遇到了刚进来的秦婉,于是压低声音道“殿下还是不肯用冰。”
秦婉眼眸微动,等阿叶带人离开后才走到梳妆台前“殿下,庆王妃设了荷花宴广邀京都权贵,也给咱们送了请柬。”
自从庆王身死、新皇登基,庆王妃便总是病着,与长公主府也不再来往,这次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办什么荷花宴,还特意送来帖子,摆明是不安好心。
“您若是不想去,奴婢这就去回绝。”秦婉拿着帖子就要离开。
“慢着。”冯乐真叫住她。
秦婉愣了愣,试探地将帖子奉上。
冯乐真接过帖子“你去库房挑些金器,去荷花宴时带着。”
“是。”秦婉没想到她真要去,惊讶之后迅速答应。
冯乐真随意将帖子丢在梳妆台上,见她还未离开,便生出一分好奇“还不走”
“殿下,要不请个大夫来瞧瞧吧。”秦婉担忧道。
冯乐真先是一顿,明白过来后哭笑不得“本宫真没病,你别听阿叶那丫头胡说。”
“可是”
“放心,本宫有分寸。”冯乐真打断。
秦婉见她不听劝,面上答应一声,心里却想着去找个名医咨询一番,看殿下为何从以前的贪凉怕热突然变成今天这样的。
冯乐真不知她心中打算,待人离开后便打开了窗子,任由五月燥热的阳光落在身上,直到身上汗津津的,才勉强忘却冷宫里冻伤膝盖的滋味。
庆王府送来的帖子还丢在桌上,她站在窗前,视线重新落在帖子繁复的花纹
上。
上一世庆王府也送了帖子来,她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便随意找个理由回绝了,之后才知道庆王妃料定了她不会去,才特意办这场荷花宴,只为将那梁家姑娘引荐给傅知弦。
荷花宴之后不到一个月,庆王妃突然派人刺杀她,事发后整个庆王府都受了牵连,再之后便是她被幽禁宫中,皇帝为傅知弦和梁家姑娘赐婚。
虽然不想见庆王妃那个疯婆子,但宴席还是要去的
前世没看成的热闹,这一世瞧瞧也挺好,毕竟她也挺好奇,傅知弦和梁家姑娘的婚约,跟这次荷花宴有没有干系。
荷花宴办在十日后的下午,恰好是六月初,荷花开得正好。
冯乐真的马车一到庆王府门口,庆王妃便带着一个姑娘迎了上来。
“没想到殿下今日也会来。”她年仅三十,鬓角却有些白了,周身散发着浅淡的药草味,显然是多年喝药养身。
冯乐真笑笑,仿佛没有察觉她的冷淡王妃既派了帖子来,本宫自然不好驳了你的面子。”
庆王妃揪着帕子的手紧了紧,还是旁边的姑娘拉了她一下,她才勉强笑道“那还要多谢殿下赏脸了。”
冯乐真的视线这才落在小姑娘的脸上。
模样还算清秀,规矩守礼,温顺乖巧,一看便是养在深闺的女子。
“梁月儿”她缓缓开口。
小姑娘面露惊讶“殿下知道民女”
“梁姑娘贤惠端庄,京都城谁人不知。”冯乐真轻笑。
小姑娘对上她漂亮的眼眸,脸顿时有些红了。
冯乐真没有多言,抬眸看向一旁等候的引路婢女,婢女赶紧上前,恭敬地在前头带路。
天气炎热,为免这些享乐惯的贵族不爽利,庆王府就连院子里都放了冰,被太阳一晒冒出缥缈的白烟,衬得平平无奇的景致也多了一分意境。
冯乐真的衣裳不算轻薄,凉气仍嗖嗖往身上扑,要不是一进门身边就围了一堆达官显贵,她真想立刻扭头回家,什么热闹都不看了。
阿叶身为奴婢,在冯乐真与人寒暄时只能不远不近地跟着,一边警惕地注意四周,一边压低声音提醒身边的人“此刻开始,要打起十二分精神,若注意到什么异动,便及时向我禀告,半点都不能大意。”
陈尽安黑白分明的眸子看向她。
“你那是什么眼神,难道不知道我们殿下与庆王府的事”阿叶无语。
陈尽安顿了顿,回答“我只知道先帝初登基那几年一直没有子嗣,便将庆王过继到自己名下,但殿下和当今圣上出生后,便又恢复了他宗室子的身份。”
也就是说,庆王曾距离皇位一步之遥,但最终还是因为先帝有了亲生的孩子,又与皇位失之交臂。
“这还用你说,全天下的百姓都知道”阿叶见周围人太多,便匆匆解释一句,“总之庆王妃跟殿下不对付,你要万分小心。”
陈尽安觉得就算不对付,庆王
妃也不会蠢到在自己家里害当今长公主,但对上阿叶催促的眼神,只能无声点头。
“嘀咕什么呢”冯乐真的声音传来。
陈尽安立刻看了过去。
她又跟你胡说八道呢”冯乐真眉头微挑,“别听她的。”
“殿下”阿叶不满。
冯乐真扫了她一眼,脚步轻慢地往园子里走,一路上行礼问安的声音此起彼伏,她脸上笑意不变,周身的气势与平日在府中时全然不同。
陈尽安上次见这样的她,还是在三年前的黑砖窑里。
庆王府的宅子不算大,却有一半的面积都挖作池塘,养了一池极为漂亮的金线荷,日头一照荷花摇动,颇有几分富贵人间的意思。
宴席地点便在这池塘边上,该来的客人们基本都到了,世家公子哥和小姐们成群聚在池塘边,欢快地打闹嬉戏,看到冯乐真来了,又赶紧正经着行礼。
冯乐真噙着笑从这些同龄人里穿过,走到他们的父母辈祖辈所在的高台上。
高台上的人纷纷行礼,冯乐真随意扫了一眼,便看到这些人泾渭分明地分成保皇党、中立党和长公主党各自而坐,长公主党的人虽然不少,可确实有了点今非昔比的意思。瞧见她来了,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长公主殿下安好。”
“参见殿下,殿下近来似乎清减许多,可要注意身体。”
寒暄之后,冯乐真当着所有人的面坐到了正位上。
庆王妃回来时,看到她坐在唯一的主位上,脸色沉了沉却没敢说什么,只是行礼之后在旁边的位置上坐下,她身侧的梁月儿朝冯乐真歉意一笑,冯乐真也回以微笑。
“王妃这池金线荷养得真是漂亮,只怕满京都也找不出第二处了。”有人恭维道。
庆王妃浅淡一笑“先夫去得早,又没留下一子半女,也就只能养养荷花打发时间了。”
高台之上都是老油条,她这般带着怨气的言论没有激起一点波澜,反而让他们自顾自地聊起了池中莲花。
庆王妃眼中闪过一丝怨毒,正欲开口说话,梁月儿忙打断“姑母,您该服药了。”
庆王妃不悦“不是刚服过吗”
“已经是两个时辰前了,”梁月儿失笑,“沈先生说了,您这病要按时服药仔细调养,才能尽快好全。”
“麻烦。”庆王妃闭了闭眼睛,神色有些厌烦。
“麻烦也要吃,沈先生的话是一定要听的。”梁月儿说着,便叫人端来了药碗。
药碗散着一股奇异的香味,刚一端来便引得所有人瞩目,只是一个个都是老狐狸,虽然好奇,却也没有开口问,等她饮完药,便继续寒暄客套。
“殿下,庆王妃常年卧病,如今气色却挺好,莫不是这个沈先生的功劳等回去后奴婢打听一下,也请他过府给您诊诊脉吧。”阿叶仗着客位都在两米之外,默默凑到冯乐真跟前问。
“为何一直没见傅知弦”冯乐真懒得与她分辨自
己没生病的事,直接转移话题。
阿叶瞄了眼庆王妃的方向,发现她四下张望,似乎也在找什么人“奴婢也不知道,按理说他知道殿下要来,该一早就等在这儿才是,难不成是因为负荆请罪的事,暂时不敢在殿下面前露面”
“所以,他为何知道本宫要来”冯乐真微笑。
阿叶讪讪“傅大人前两日问起时,奴婢可是什么都没说。”
“你什么都不说,便等于什么都说了,”傅知弦今日若是不来,那她还怎么看戏,冯乐真叹了声气,视线落在前面玩乐的世家子们身上,“他们在玩投壶,你去不去”
“这庆王妃对您如此不敬,奴婢只想立刻离开,给她个没脸,哪有心情去玩那些。”阿叶嘟囔。
冯乐真轻笑“你同她计较什么,本宫看他们投壶的彩头似乎是一只小狐狸,模样还挺漂亮。”
“殿下想要奴婢这就去给您赢来。”阿叶兴致勃勃就去了。
投壶这游戏男女皆宜,又有小狐狸做彩头,不多会儿便聚了一大群人,阿叶拿着一桶箭混迹其中。
三轮比拼之后,只剩她和另外两人,叫好声一阵又一阵地传到高台。高台之上的老油条们除去各自的权势与官职,还是这些少年人的长辈,听到孩子们笑闹,注意力登时便被吸引了。
“哟,这是要决出胜负了”有人笑问。
“似乎是殿下家的小丫头和孙侍郎家的两个孩子,能在这么多人里脱颖而出,殿下和孙侍郎可真是教导有方。”另一人恭维。
孙侍郎忙道“谁人不知阿叶姑娘箭术绝佳,我家那两个不成器的,就是闹个笑话而已,哪配与她相比。”
“孙侍郎过谦了,早就听说你家大郎文武双全,二郎也不遑多让,如今看来,果然名不虚传。”冯乐真微笑。
孙侍郎叹了声气“殿下见笑了,我家大郎还算不错,可二郎不提也罢”
冯乐真眉头微挑,一回头便看到陈尽安正盯着热闹处看,便笑了笑问“想去凑热闹”
陈尽安回神,沉默地摇了摇头。
比赛很快结束,孙侍郎家的大郎一箭之差得了第二,阿叶拔得头筹,高兴地向冯乐真告了假,亲自带狐狸回家了。
晚上还有正式的宴席,看完热闹后,便各自去客房休息了。
“殿下的厢房独居一院,在正前方,请随奴婢前来。”引路婢女恭敬道。
冯乐真“可是胡园居”
“正是。”
“那就不必引路了,本宫自己过去就行,”冯乐真说罢见婢女犹豫,便笑着说,“放心,本宫从前经常留宿,对庆王府的熟悉程度不比你差。”
庆王妃喝过药便昏昏欲睡,一刻钟前已经去休息了,此刻没有庆王府的主子能拿主意,婢女虽然觉得不妥,却也只能答应。
冯乐真独自带着陈尽安往寝房走,一路上人越来越少,位置也越来越偏,等面前出现一小块没有打理过的荒地时,冯乐真陷入了沉默。
“殿下迷路了”陈尽安试探。
冯乐真轻咳一声“本宫分明记得就是这条路。”
陈尽安想起阿叶说过庆王妃跟殿下不合的事,犹豫片刻问“殿下上次来庆王府是什么时候。”
“六年五年前”冯乐真也不太确定。
陈尽安无言片刻,道“这么久了,会有些变动也正常。”
“再找找吧,本宫都夸下海口了,若是此刻回去,多没面子。”冯乐真坦然道。
陈尽安顿了顿,听话地跟了过去。
冯乐真凭着记忆走走停停,总算瞧见了胡园居的影子,她默默松一口气,往前走时经过一座别院,突然嗅到一股奇异的药香。
方才庆王妃喝的那碗药似乎就是这个味道,只是这里的味道似乎更浓郁些。她经过开了院门时缓步停下,抬眸看向没关严的一寸宽门缝。
门缝里,有人一袭白衣,乌木束发,单是一个背影便隐约有谪仙之姿如果没有手持蒲扇坐在小马扎上熬药的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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